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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童亮短篇灵异小说集(《画眉奇缘》作者)--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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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7 天前
  • 签到天数: 82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4-22 09:58:1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就比较奇怪了。
    我们了解的父母,都是我们自己已经出生后的父母,在此之前父母是什么样子,我们大多不了解。即使看了照片,听人说起,那也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
    “你看过你外婆年轻时候的照片吗?”我追问道。
    “没有。外婆除了一张遗像,没有留过一张照片。对了,梦里她在一个大缸前面染布。忙个不停,但不算辛苦。我问她累不累。外婆说,就这样。”她说。
    “那还好。”我暗暗轻松了一些。
    “她是已经转世了吗?转世做了染布的?她才离开七年,按道理应该没到能做工的年纪啊。是不是她还在那边,过得不好?”她担忧地问道。
    “她说就这样,说明没有受苦。不能说过得不好。梦里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嗯……她说过一次要去旁边的什么镇赶集。”
    “什么镇?”
    她说出了那个镇的名字。
    我立即搜了一下,竟然真有这个镇名。在江苏。
    外公听了,皱了一下眉。
    “真有这个地方?”她惊讶道。“外婆不会是转生在那里吧?可是说不通啊,七年时间,她怎么会跟我年纪差不多?难道是外婆的前生?前生她不认识我,怎么会到我梦里来?”
    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毕竟我没有看到她梦里所有的细节。
    “我不知道真有这个地方,不然我就去那里找外婆了。”她说。
    我泡了一盅茶给她。
    她喝完就走了。
    我知道,她肯定会去江苏,去梦里那个镇。
    果不其然,一个月后,我妈告诉我,之前来找外公解梦的人又来画眉村了。她不知道我不常在画眉村。
    但是她将后来的事情说给画眉村的人听了,要人将后来的事情转述给我。
    上次离开画眉村后,她自己驾车去了江苏,到了梦中外婆说的那个镇。
    她在那里住了下来,天天在镇上打听寻找。
    找了七八天,杳无音信。
    她想起梦里外婆一边染布一边跟她说话,于是询问镇上人附近有没有染布坊。
    果然,以前附近确实有一个染布坊,是从杭州回来的人开的。
    说起容貌和性格,竟然跟她外婆非常相似。
    不过染布坊现在已经关了。
    她又打听到染布坊的主人回到乡下,买了一个小院,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她问到了小院的大概位置,又找了过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找到了那个小院。
    小院前面有一个小菜园,菜园里有黄瓜架,有韭菜地,菜园旁边有一口小池塘。跟她记忆中小时候外婆家的菜园和小池塘一样。
    她走进小院里,小院里有狗,见了人也不叫,有鸡,油光水亮,有洋鸭,不会下水的那种。跟她外婆生前养过的家禽家畜一样。
    恍惚之中,她以为走进了曾经外婆的家。她放下戒备心,像是以前走进外婆家一样,不打招呼就进了屋。
    她听到屋后有水哗哗的声音,不知不觉穿过房间,走到了院子后面。
    院子后面是一个篱笆院。
    她看到一个妇女正在一口大缸前染布。布染上了蓝色,比天还蓝,挂起来就如补了一块天。
    那妇女正是她梦里见到的人!
    她张开嘴想要喊一声,嗓子却哑了,发不出声音。
    妇女看到了冒失的她,平淡地问她从哪里来。
    她这才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告诉妇女,她做的梦,她梦到的外婆,外婆跟她说的话。
    妇女含笑听她讲完,摇头说不认识她的外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
    妇女说,她确实以前在那个镇附近染布,那是她还年轻的时候。
    她也看出来了,眼前的妇女年纪比她梦到的要大很多,却更像外婆活着的时候。
    妇女说,虽然不认识你外婆,但这也是我们的缘分吧。
    妇女洗干净手,回到屋里,塞给她一个小布包,叫她回去了再打开。
    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小院子。
    车开到半途,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哭着打开妇女送给她的小布包。
    小布包里面竟然是小时候外婆常常给她做的桃木护身符。
    她从小体弱多病,算命的说可以随身携带桃木符护身。每年春天,外婆就去山上弄一根桃木下来,用小刀削成桃木符,给她随身携带。
    这是暗示吗?她惊讶不已。难道有什么原因让那位妇女不能承认自己就是她外婆?
    她掉转车头,又来到了熟悉的小院子前。
    这时候,天色已晚。
    车刚停住,她就看到一辆黄色的校车停在了小院子的门口。
    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下了车,朝院子里大喊:“外婆!外婆!”
    妇女笑容满面地小碎步跑了出来,将小女孩抱了起来,在小女孩的脸蛋上亲了又亲,啃了又啃。
    看到这个情景,她在车上再次泪流满面。
    她的外婆只会对她这么亲这么好。
    妇女抱着小女孩进了小院子。
    她也踏下油门,悄悄离去。
    几年后,外公去世。
    我总感觉他没有离去,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梦到他。
    后来,我梦到他躺在一张老竹椅上晒太阳。
    他周边的房子和树我没有见过,感觉很陌生。
    但是他认出了我,朝我微笑。
    我也看着他,就像以前每次见到他一样开心。
    我没有问他这是哪里。
    他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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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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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4-29 09:28:25 | 显示全部楼层
    《关于前世的一个梦》

    小时候,我常在画眉村外婆家住。
    有一段时间,我很害怕画眉村的夜晚。从天色渐渐暗下来开始,整个画眉村开始变得睡意朦胧。人、鸡、狗,包括天上的鸟雀都犯了困,叫声不如白天响了,蔫蔫的,仿佛被灰色的天空催了眠。
    远处的太阳也冷了下来,像从火灶里退出来的炭,鲜红被一层灰烬覆盖,再过一会儿就要熄灭了。
    往往是在这个时候,另一个世界开始活跃起来。
    按照画眉村里人的说法,这个时候要是去村口的洗衣池塘边上,会听到水中有大鱼一样摆尾的哗哗声。但是洗衣池塘每年捞干一回,里面是没有大鱼的。要是去后山的小路上,会听到树林里有小孩的笑声或者哭声。可是只要夜色降临,村里的小孩都会像家养的鸡鸭一样回到屋里,鸡鸭钻进木笼里,小孩钻进被窝里。
    画眉村前面有一条老河,河上有一座宽桥,离宽桥大约三四里的上游有一座窄桥。
    那座窄桥非常窄,几乎只比一个人的脚板宽那么一点点。如果一个人走在桥上,迎面的人绝对无法错身而过。
    画眉村的老人说,如果听到老鸦叫,又恰好在窄桥附近,你就会看到很多人在那桥上来来往往。如果看到其中有已经过往的人,就不要出声。如果看到其中有尚在人世的人,就要喊他一声,免得他第二天醒不过来。
    如果是夏夜,萤火虫也在稻田上空飞舞,仿佛火堆上腾起的火星子。若是萤火虫飞进了耳朵里,耳朵就会听不见。
    如果是冬夜,即使身上再冷,在路边遇到烤火的人,也不要轻易凑过去。不然会越烤越冷。
    诸如此类的说法,数不胜数。要想全部记住,几乎不可能。
    “既然这样,不如不记。俗话说得好,阴阳本有,禁忌全无。”外公经常这样说。
    他不怕禁忌,但是还有很多人怕。
    怕的人,往往来找不怕的人。
    有的人白天来,有的人晚上来。
    有一天晚上,我已经睡下了,却迟迟没有睡着。窗外的蝈蝈还在叫。房梁上偶尔有老鼠跑过,老鼠的指甲刮在房梁上,发出让人心里痒痒的呲呲声。
    由于接连好几天下雨,今晚才停下来,屋顶的青瓦没有捡拾,月光就从瓦缝里透出一点点,仿佛漆黑的屋顶是另一片天,瓦缝里透过来的月光,大的如月光,小的变成了点点星光。
    那么,外面那个天空的月光和星光,又是哪里透过来的呢?
    上古时候女娲莫不是为了这个才补天的吧?
    想着想着,我困意上来了。
    那时候的老屋是泥墙,泥墙在夏天的时候被土蜂蛀了许多洞,隔音的效果就差了许多。
    在外公家的老屋睡觉,我能听到隔壁外公打呼噜。外曾祖父在世的时候,还能听到外曾祖父说梦话。
    有时候说的是“京城太远了,去长沙考个举人就到了头”,有时候说的是“我把朝服丢在洞庭湖”,有时候说的是“小米怎么找不到了”。
    我问外公,小米是什么。
    那时候我只知道大米,大米分团壳儿和长壳儿。别说小米了,那时候我都没听说过麦子,更不知道麦子还有大麦小麦的分别。
    外公说,小米是很小的米,黄色的,能熬粥,我们本地很少见,也很少人吃。
    我问外公,姥爹吃过吗?要不,他为什么问小米怎么找不到了?
    本地人常把外曾祖父叫做姥爹。
    外公笑了,说,你是听到你姥爹说梦话了吧?梦里很多是上辈子的记忆,白天忘记了,晚上做梦才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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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聊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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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4-29 09:28:3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那时候常常做梦,梦见自己可以飞起来。
    今晚没做完的梦,明晚可以接着做,很连贯,像是清醒时今天和明天一样紧密相连。
    我上小学的时候,外公家的老屋里没有了外曾祖父的梦话。他成了进入我和外公梦里的人。
    盯着屋顶“星光”的我刚要睡着,堂屋那边响起了敲门声。敲得非常轻,像是偷盐的瞎蝙蝠飞行时不小心撞在了大门上,不甘心的它撞了一次又一次。
    好不容易笼罩上来的睡意,顿时消散了。
    隔着一堵满是土蜂蜇出洞的墙,我听到外婆问外公:“好像有人敲门。”
    外公鼾声立刻止住了,仿佛他是醒着打呼噜的。
    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外公披了衣服起了床,趿着鞋往堂屋走。
    当脚步声抵达堂屋后,我听到吱呀一声。那是堂屋那扇沉重的大门与门轴摩擦时发出的叹息声。
    然后我听到敲门的人和外公说了简单几句话。
    接着,那个人和外公一起来到了与我只有一墙之隔的房间。
    外婆也起来了,我听见她对着火塘里已经被稻草灰盖住的木头吹气。木头里面尚未完全熄灭,如同睡眠中被唤醒,重新燃烧起来,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夜晚的听觉比视觉还要清晰。
    就连被吹起来的稻草灰缓缓坠落的声音都能听见,扑哧扑哧,如坠落的鸟,如被蚊香熏到的蚊虫。
    虽然气候已经转暖,但是在这个地方的夜晚,潮气还是很重。
    外公的睡房边上有一个简单的火塘,在潮气比较重的时节和冬天用来驱寒。
    来访者和外公在火塘边坐了,被坐的椅子发出轻微的声音。
    如果仔细听,到了寂静的晚上,外公家所有的物件都会发出声音。白天它们会保持沉默。
    我听到外公对那个人说:“你说吧。”
    那个人开口说道:“很抱歉这么晚了来打搅您。最近我经常做梦。我梦见被人追杀。我很害怕,一边疯狂奔跑,一边找地方躲藏。我听见身后有马蹄声和喊杀声。经过一条河的时候,我脚底一滑,掉进了河里。我记得我是会游泳的,以前读书的时候还拿过游泳比赛的冠军。可是在梦里,我居然不会游泳。怎么划动手脚都不对。水一口接一口地呛进来。身子像秤砣一样往下沉。”
    从声音里可以听出,那个人是个年轻女人。口音不是本地的。
    “嗯。”外公简单回应了一声。
    “我心想完了。恰好这个时候,我看到一个人跳下了水,朝我游了过来。那个人托住我的腰,让我浮出水面。那个人的脸看起来非常熟悉,应该是跟我非常亲近的人,可是在梦里我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火星子爆裂的声音打断了她。
    很快她又接着说:“梦到这里我就醒了。我心里还是很慌,好像梦里追杀我的人还没有离开一样。我打开灯,侧头一看。那个人就躺在我身边!”
    隔壁的我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我想起宿缘之类的说法,心想,应该是跳水的人上辈子救了她一命,他们才走到了一起。
    可是,接下来她说的话让我更加惊讶。
    “这是前世的缘分吧?”女人问道。
    外公没有回答。
    我听到外公用火钳夹起燃烧的木头,放进火塘外的陶瓷坛子里。
    还没有烧透的木头闷进密封的坛子里,就能得到木炭。
    木炭可以装进炉子里,分到其他房间取暖,不会像烧柴火一样烟熏雾缭。
    “可是,我跟他在一起的几年里,过得一点儿也不开心。我甚至恨他。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每次我从梦中醒过来,又不忍心跟他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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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4-29 09:28: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外公问道。
    “他救过我呀。我听说,梦里好多事情是以前经历过又忘掉了的事情。又听说,和我们相见的人都是有缘分的。以前相欠,现在才相见。以前他救了我,我们才走到一起。既然是缘分让我和他走到一起,为什么我现在又这么讨厌他?您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很奇怪。可是你跟我说的梦,只是你看到的那一部分。我看不到梦里所有的事情,所以没有办法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外公说道。
    “您一定要帮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明明是有缘分的人,怎么会这样……”女人小声地哭了起来。
    外婆泡了茶给她,说了些安慰的话。
    来找外公的人很多,外婆大多不欢迎,但是面子归面子,总不能赶人家走,只是不泡茶不搭理。
    难得她给这个女人泡茶说话。
    外公敲了敲火钳,说道:“我也不敢瞎说。这东西,要判断不容易。判的话,要根据知道的情况来判别,断的话,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断定法。你的梦可能不完整,但是我又不能到你的梦里去,看看完整的梦是什么样子。判都不好判,怎么断定呢?”
    外公家的火钳用了许多年,钳杆旋转如拧麻绳,端头烧得黢黑,握把蹭得光亮。交叉衔接的位置常常卡住,要在火塘的青砖上用力敲一下,才能恢复活动。
    人有时候也会卡住,需要当头棒喝,或者敲一下。
    隔壁没睡的我心想,外公说得对。活着的人怎么能主动去别人的梦里?只有故去的人才有托梦的本领,进入别人的梦里。
    女人又嘤嘤地哭了一小会儿,然后喝了一口茶,起了身要走。
    “把身上的灰吹一吹。”外婆对那女人说道。
    火塘里升腾起来的灰,顺着挂水壶的吊绳往上,上到不能再上去的时候,就纷纷扬扬落下来,落在烤火人的身上头上脸上。
    每次我烤完火,外婆总要帮我吹吹身上的灰。
    女人吹身上的灰时,外公不紧不慢说道:“这样吧。你回去之后,睡觉前在枕头下面放一面镜子。”
    女人停止吹气,问道:“然后呢?”
    “回去的路上小心一点儿。幸好今晚月亮大,路应该是看得清的。”外公说。
    几天之后的一个清晨,鸡叫声将我吵醒。
    我听到外婆在老屋前的地坪里浆洗被子的声音。那时候跟外婆差不多年纪的人都喜欢用米汤来洗被子。被子晾干后非常平整,像书中的一页。
    缺点是要经常洗。
    好在她们那一辈的人最不怕的是勤劳。
    地坪里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正跟外婆说着话。
    “我终于弄明白了。他跳到水里来,不是为了救我。他是要把我抓回去。我以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却不知道他正是让我逃离的那个人。”那个人说。
    “梦里的事情不全是真的。晚上说的话也不能全信。来,帮我抓住那一头,把水拧一拧。”外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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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5-6 09:11:41 | 显示全部楼层
    《借钱》

    一次跟妈妈闲聊,她说起了我读书时她借钱的往事。
    那时候学校每次考试还要收考卷费。
    大约是在中学的时候,临近期末考试了,我放学回来,跟妈妈说,学校要收七百块的考卷费,过两天要交上去。
    然后,我问妈妈:“家里有钱交考卷费吧?”
    那时候家里非常拮据,虽然妈妈从来没有缺过我在学校的任何费用,但我还是常常为此担心不已。
    她马上非常干脆地回答说:“放心吧。有。”
    她做完饭,一家人吃完,她又收拾了碗筷。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妈妈准备出门去借钱。
    她手里只有两百块钱多一点点,还差五百。
    出了门,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你不知道,那时候有多难。”妈妈说。
    她站在家门前,焦急得不得了。
    恰好这时候,住在我家后面山坡上的三爷爷悠哉悠哉地从山坡上往下走过来了。
    妈妈说,你三爷爷每次出门,都要在手里抓一把瓜子或者花生,一边走,一边剥着吃。
    三爷爷是专门做棺材的木匠,攒了不少的钱。但管家的是三奶奶,三奶奶性子出了名的泼,骂人的水平堪称一流,方圆十几里没有遇到过对手。
    三奶奶正在三爷爷后面骂人,被骂的应该就是三爷爷。
    三爷爷不敢回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逃离家里的三爷爷经过我家的时候,看到我妈焦急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啦?”
    妈妈说:“我儿子要交考卷费,七百块。”
    妈妈和三奶奶一辈子亦敌亦友。
    如果是两家之间发生了矛盾,两人互不相让。即使三奶奶骂人的功夫几乎让村里所有人闻风丧胆,唯独妈妈不怕她。仿佛称霸江湖的屠龙刀到了我妈妈这里只能切切菜。
    如果是我家跟别人家发生了矛盾,三奶奶不问事情缘由,就舍命维护我妈妈,以骂功助阵,生怕别人欺负她。
    两家之间的关系在亲人和仇家之间极限来回拉扯。
    因此,我妈妈从来没有想过找三爷爷三奶奶借钱。
    三爷爷听了,立即小声说道:“还差多少?我这里有三百二十块打牌的钱,你婶不知道,可以借你三百。你不要告诉你婶,不然她要找你讨的。”
    说话间,三爷爷从兜里掏出私房钱来,都是打牌的零钱,数了二十,将剩余的钱塞到我妈妈手里。
    这完全出乎妈妈的意料。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感谢三爷爷。
    临走,三爷爷又放了一把瓜子在妈妈手里,说:“都会过去的,不要操心!”然后继续悠哉悠哉地往前去了。
    “还差两百。”妈妈说。
    虽然不够,好歹要借的少了一些。
    妈妈硬着头皮去了燕子伯母家。
    燕子伯母和我妈妈关系比较好,家里比一般人家宽裕些。但是那时候的农村,家家户户的差距并不是很大,好过也好不到哪里去。
    燕子伯母从衣柜里拿出了全部家当,一百四十块钱。
    燕子伯母说,外面还有一些欠款,等我要回来了再给你。
    妈妈说,来不及了。考卷费后天就要交。
    燕子伯母想了想,说,大哥不是刚刚满了六十岁吗?应该收了一些人情。你去借六十块,应该能借到。
    她说的大哥就是我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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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5-6 09:11:54 | 显示全部楼层
    大伯是我家族里上一辈人中最年长的,所以那一辈人都叫他大哥。
    “时间好快呀。那时候他刚满六十岁,现在我都六十多了。”妈妈说。
    妈妈借了一百四十块,却没有去大伯家。
    因为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估计大伯一家都睡了。不能为了借钱吵醒人家。
    第二天早上,妈妈去池塘洗衣,碰到了细伯伯。
    细伯伯,便是大伯的老婆,按道理应该叫大伯母。不过我们那边叫法不太一样。我们把大伯的老婆叫做细伯伯,把大爷爷叫做大嗲,大爷爷的老婆叫做细嗲。把排行最小的爷爷辈叫做满嗲,满嗲的老婆叫做细满嗲。
    妈妈在洗衣池塘边开口问细伯伯借钱。
    细伯伯说:“前阵子收了些人情,付了赊酒和赊菜的桌席钱,还了一些账,还剩了一点。你要多少?”
    那时候村里摆宴席,一切对外的开支都可以赊欠,酒钱菜钱还有人工钱,都欠着。等收了人情,再一笔一笔付出去。
    妈妈便将前一天借了谁的,借了多少,一一说给细伯伯听,然后说:“还差六十块。你有没有?”
    细伯伯将打湿的手往身上抹了抹,从贴身的地方掏出一个红布包,解开之后,里面裹着一张写满了人名和金额的纸——那是收人情时的记录,这次收了人家多少,下次就要还人家多少,倒像是打了许多欠条——打开纸,才露出一叠压得平平整整,如一块块饼干的钱来。
    细伯伯数了两百块钱,要给我妈妈。
    “我只差六十。”妈妈说。
    “谁像你这样借得零零碎碎的?借我两百好了,把那一百四十块还给燕子吧。”细伯伯说。
    妈妈收下饼干一样的钱,都不敢折一下,怕它断了碎了。
    洗完衣服,妈妈将头一天在燕子伯母那里借的一百六十块钱还回去了。
    妈妈松了一口气。考卷费终于凑齐了。
    她从燕子伯母家往回走,刚走到家门口,就碰到了香兰姨。
    或者说,香兰姨在我家前面等着我妈妈出现。
    按照村里的辈分,我应该叫香兰姨做香兰奶奶。她的儿子跟我同年,是我的发小,也是从小学到高中十多年的同学。如果叫她做奶奶,就要叫我的发小同学做叔叔,我只好抛弃了传统的叫法,叫她香兰姨。但是我的发小同学叫我妈做姐,叫我爸做哥,叫我的时候喊名字。
    发小同学本是铁匠世家,可是世代变换,早没有人去铁匠铺买锄头菜刀镰刀了,商铺里的铁具虽然没有那么耐用,但是价格实惠多了。他的父亲学了一辈子的手艺活儿,到头来分文不值。他的爷爷那一辈还能用吃苦换来较为丰厚的报酬,父亲那一辈连吃苦的机会都没有了。经济状况自然一落千丈,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香兰姨见了我妈妈,焦急地问道:“我家孩子要考卷费,你家也一样吧?”
    妈妈点头。这时候妈妈脸上已经没有了焦急的神色。
    “你凑齐了吗?”香兰姨问。
    对那时候的农村普通人家来说,七百块钱不太可能都是整的,必定是七拼八凑才拿得出来。
    “手里只有两百,其他都是借的。”
    “找谁借的?”香兰姨问。
    妈妈刚要开口,想起三爷爷特意交代过不能说,只好改口说:“不能说,反正是借到了。”
    香兰姨试探道:“你有路吗?我这边还没凑齐,能借的都借过了,还差一点儿。”
    妈妈想起刚才洗衣的时候,细伯伯洗完衣服提了桶刚走,一起在水边洗衣的晓晓伯母说:“哎,你早不跟我讲,我那里有五百块钱。你早跟我说,就不用找了这个又找那个,东拼西凑的。”
    妈妈知道晓晓伯母手里有点儿钱,但是从来没有找她开过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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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5-6 09:12:12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喜欢跟别人比较,总要压过别人一头。穿了好衣服要给穿不起的人看,吃了好东西要给吃不到的人说。我是过得不如她,但没觉得低她一等。她总要别人在她面前低马。只要我低马,她会借给我。所以再难我也没找她借过钱。”妈妈对我说。
    在本地方言里,低马是示弱的意思,仿佛是一个人要上马,另一个人要俯下身来,托那个人骑上去。
    妈妈给香兰姨指了一条路。
    没有办法,借钱难免低人一等。何况是第二天就要交钱了。
    香兰姨去了晓晓伯母家,说了来意。
    晓晓伯母在家里一会儿忙这个,一会儿忙那个,就是不搭言,不提钱的事。
    香兰姨坐了两个小时,没能借到钱。
    我问妈妈:“后来怎么弄的呢?总不会没交考卷费吧?”
    就算没交考卷费,学校也不会不让学生参加考试。
    考卷费是上课时收取的,同学们都会知道谁没有交。这对一个学生来说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
    妈妈说:“当然还是凑齐了。当时我们再难,也不会让你们知道。”
    “从哪里借的?”我问。
    妈妈笑了,说:“后来我带她去燕子伯母那里借了我还的一百六十块,又找细伯伯借了一百块。”
    原来如此。
    “那时候我在砖厂烧砖,人家三班倒,我两班倒。工资一发,赶紧去还钱。三爷爷那三百块钱过了半年才还上,我很愧疚,但他一次都没有讨过。”
    “怎么要半年这么久?”
    “那时候生活哪有那么容易?旧账销了,又有新账。拆了东墙补西墙。反正呢,欠了的,就一定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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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世间一切情缘真相,莫过如此》

    吴生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三月份的一个下雨天。
    这个时节的雨,跟吴生的父亲一样暴躁,毫无规律。刚才还太阳当空,转眼一阵乌云袭来,雷声滚滚,雨就从天上砸了下来。
    街上的人们有的开始疯跑,有的寻找避雨的地方。
    她却站在大街上发愣,好像被父亲突然咆哮吓到了的他一样。
    每次雷声一响,她就浑身一痉挛。
    身上的衣服很快就打湿了,黏在她身上,红彤彤的,贴着她玲珑的身姿稍稍往下坠,好像被人泼了一桶漆。
    宁波这个地方,但凡有些姿色,又卖身于烟花巷的女人,吴生都见过。
    她身上的衣服不是寻常人家穿的衣服,寻常人家不会穿这样招摇的衣服。
    至于是哪个烟花巷的,吴生又不太记得。
    烟花巷的姑娘,像是坐落在这条街尾的禅寺里的桃花,灿烂的时候游人如织,凋零的时候冷冷清清。每年都有春天,每年都有桃花,但根本记不住其中哪一朵,虽然你一眼就看出那是桃花。
    每次暴雨降临,禅寺的桃花就要遭殃。
    站在街道上的她,就像是桃花落了一地。
    吴生赶紧走了过去,将油纸伞举在了她的头上。
    伞不大,吴生的后背被雨水打湿。对比父亲抽在背上的教鞭,雨水已经够温柔了。
    她的身上已经湿透。吴生不太明白,自己给她打伞还有什么意义。
    “晴天下雨,怕是狐狸要嫁女。”吴生望着街道上沸腾的水面,悠悠地说道。
    她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看了吴生一眼,问道:“晴天下雨,就是狐狸要嫁女吗?”
    她的声音很陌生。不像是烟花巷的。
    她仿佛是一个蘑菇,以前从未在吴生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存在过,却突然从街道的青砖缝里长了出来。
    “是啊。如果晴天狐狸嫁女,会有很多人看。如果雨天嫁女,也会有很多人打着伞来看。只有晴天突然下雨,人们没有打伞,就都躲了起来,看不到狐狸嫁女。这样的话,狐狸的女儿才能隐瞒身份,在人世间不被发现,不被打扰。”吴生说。
    她捂嘴笑,笑得弯了腰,然后说:“好玩。”
    吴生也笑了起来,说道:“我们从小就听老人这样讲。你没听说过吗?”
    “头次听说。”她终于忍住了笑,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说话间,雨停了。
    阳光像毛毛细雨一样落了下来。
    人们也从藏匿躲雨的地方走了出来。
    街上恢复了热闹喧嚣。
    摩肩接踵的人们如流水一般在街道上汹涌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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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30 | 显示全部楼层
    “说不定还会下雨。”吴生将伞递给她,钻进了人群里。
    她追了几步,却发现已经找不到吴生了。
    对她来说,吴生如同流水中的某一滴,一旦融入进去,就分不清谁是谁了。和禅寺里落了一地的桃花一样,分不清是哪个枝头的哪一朵。
    吴生万万没有想到,当他躺在漂着桃花瓣的温水桶里,品着宁波最为有名的溪口千层饼的时候,她会再次出现在眼前。
    她的手里还拿着油纸伞。但她没有捏着伞柄,而是握着伞身。
    她的手里全是水。
    吴生吓得差点儿站起来,又赶紧坐入水中。
    “你的伞。”她说。
    吴生急忙将水面上的桃花瓣往自己身边扒。刚才这里最有名的花魁姑娘也在温水桶里的时候,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难堪。
    “听说你经常来这里,是因为孤独吗?”她捻起一片桃花瓣,放到嘴里尝了尝。
    “我不过是浪荡的公子哥。”吴生有些感动。他第一次听到有人问他来这里是不是因为孤独。
    “不瞒你说,我是一只狐狸,只有感到特别孤独的时候,才来到人群里。为了修出满意的人身,我在这里当婢女,偷偷观察这些人间尤物,按照她们的样子变化出人的身体。刚才在街上碰到了雷电,我差点儿吓出了原形。偷偷修炼的精怪最怕打雷。幸亏你来了。”她说道。
    从那之后,吴生时常与狐女幽会。
    不过他仍然经常出入烟花柳巷。
    狐女不以为然。
    吴生忍不住问狐女:“你是不是不在乎我?”
    狐女疑惑道:“为什么这么说?”
    吴生道:“我常常在烟花柳巷寻欢作乐,可是你从来没有说过我。你是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狐女笑道:“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样子。我们修行的狐狸,讲究个道法自然。你就是那样的你,我就是这样的我。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不需要任何改变。”
    吴生叹道:“终究狐还是狐,人还是人。”
    几日后,吴生和狐女再次相会。
    狐女对吴生说:“我有幻化术,凡是你喜欢的姑娘,我只要见一面就可以变成她的模样,分毫不差。你想见哪位姑娘,我就变成哪位姑娘,何必浪费钱财去烟花柳巷博美人一笑?”
    吴生说:“你不是说,道法自然吗?”
    狐女笑道:“你不说还好,说了之后,我又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吴生带着狐女去他以前常去的地方逛了一圈。
    回来之后,狐女果然能变成见过的任何一位姑娘的模样。从头发到五官,从眼神到声音,从衣服到鞋子,从里到外,惟妙惟肖,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再次遇到真人时,吴生反倒感觉是假的。
    吴生叹为观止,从此以后不再去烟花柳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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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30 | 显示全部楼层
    半年后,吴生对狐女说:“虽然千变万化,想什么有什么,实在是奇妙又惬意,可惜终究是幻化的,仔细想想,实际上你还是你,她还是她,与真正的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意思。”
    狐女说:“你说得有道理,但不全对。声色娱乐,本就是电光石火,梦幻泡影。岂止是我按照某人幻化?某人其实也是幻化的啊!岂止是某人是幻化的?我本身也是幻化的啊!千百年来,自古到今,名姬艳女都是幻化的。白杨绿草,黄土青山,哪一处不是古往今来的欢乐场所?男欢女爱,分分合合,就像是胳膊一曲一伸那么短暂。即使情投意合,哪怕是片刻,或者是几天,或者几个月,或者多少年,无论怎样,最终还是有诀别的时候。等到诀别的时候,不论是多少年后散,是几个月后散,是几天后散,还是片刻就散,都是悬崖撒手,转眼云烟消散。灯红酒绿,卿卿我我,不都是春梦一场吗?就算两人之间夙愿深厚,终身相守,但是容颜已改,白发如霜,容貌身形都不是从前那样。你已不是从前的你,我也不是当年的我了。那么当时青发红颜,也可以说是幻化的。为什么独独要说我像某某人就是幻化的呢?”
    吴生听了,恍然大悟。原来世间一切都是幻化的。
    吴生如同换了一个人。他断绝了酒肉朋友的来往,天天和狐女相昵在一起。
    狐女今天幻化成这样,明日幻化成那样,与之前没有不同。但吴生不再觉得无聊。
    又过了几年,狐女忽然与吴生作别。
    吴生惊讶道:“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她安慰道:“一个人吃多少饭,走多少路,过多少桥,见多少人,作多久伴,都是有定数的。吃完了,走完了,过完了,见完了,陪完了,就会离开。如今你我之间宿缘已尽,虽然我也不舍,但是对于修行的狐狸来说,要遵循自然规律。其实从来没有什么相聚分离,不过是缘聚缘散而已。”
    从此以后,狐女不知去向。
    吴生的朋友见他形单影只,认为他又孤独了,必定会像以前那样去找乐子,于是纷纷前来邀他一起去烟花柳巷寻欢作乐。
    吴生婉言谢绝,依旧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有人说他对狐女有了真情。
    有人说他悟透了一切都是梦幻泡影的道理。
    遇到晴天下雨,他就拿着一把油纸伞,满大街疯跑。

    ——改编自《阅微草堂笔记》
    “宁波吴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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