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0-8-4 14:07:45

《诺贝尔奖的荣耀》(来自王牌对决:御手洗洁对福尔摩斯),作者:柄刀一

本文是柄刀一老师写的御手洗官方外传的第一章,抱着资源共享的心态手打出来的(?)外传也没事www有兴趣有条件的朋友可以去支持正版!淘宝上有的!反正是粉丝的话绝对不亏!






(一)
西元二〇〇〇年十月九日,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年的生日。
那天,横滨下着雨。
提早来临的傍晚,带来了连绵细雨。
也带来了一个惊喜......
在关内车站购物完后,快要走到位于马车道的公寓之际——
在截稿前一刻才赶出的稿子,使我筋疲力尽,加上精神上的疲乏,连感觉都麻痹了。即使如此,轻柔的细雨浸润了我的身心......小雨珠落在脸颊上,沁凉宜人。或许,女性感到身心获得滋润,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刹那间,我感到全身脱力,整个世界只剩我一人,时间缓慢流动。
这时,我倏然瞧见有个男人撑着雨伞,蹲在湿滑的人行道上,抚摸着一只白色流浪狗的下巴。
由于雨伞遮住他的上半身,我无法看见他的模样。
“今天是你的生日呢。”
恍惚间,我还以为眼前的男子说的是流浪狗的生日。
但与此同时,某种强烈的感觉在脑海中乍现,若以言语形容,就像是从云朵渐散的高空俯视熟悉的街景。
这嗓音,这体型......
“今天来找你,刚好就碰上你的生日。”
语毕,男子站起身来。
细雨中,除了男子抑扬顿挫的嗓音外,我听不到其他声音。
“如果看到我突然出现在你的房间,怕你会太诧异,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了,石冈。”
不管在哪里看到突然出现的你,我都会大吃一惊啊。
烙印在视网膜的身影,已有多久年没见了......
他遗憾地目送狗儿离去,脚步轻快地走了起来,似乎在催促呆若木鸡的我移动,一起走向我的家,我们曾经共住过的家......
他放下拎在手中的背包后,看也没看屋内一眼,也未怀念地打量屋内的摆设,只是将吉他调好音,弹起经典的爵士名曲《Airegin》。
日本秋季的连绵微雨声,仿佛是缓和的曲调伴奏。
下厨前,我泡了一壶大吉岭红茶。
我有预感,我的人生将在这濛濛细雨中展开全新一页。


“这件事你女友还不知道吧?石冈。”
翌日黄昏,御手洗一从外头回来,活像个逃亡者似的确认背后。
“她才不是我女友咧!”
御手洗指的是犬坊里美。
“她和你过从甚密,却被你当成普通书迷,这样不会太委屈了吗?”
“她还在念大学耶!我都懒得去算她年纪比我小几岁,你却硬说她是我的女朋友,她才想叫委屈吧!”
“你怎么会拘泥这种小事呢?我有个小女友才八岁。”
“......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御手洗不想让犬坊里美知道他回国的心情,我很能理解。和御手洗再次重逢,我惊喜交加,当我从狂喜状态中清新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高喊:“我得赶快通知里美!”
严格说来,犬坊里美不能说是我的书迷,而是御手洗的疯狂崇拜者。她对御手洗的认知仅止于我在书中的描述,倘若有机会一窥庐山真面目,铁定会高兴得手舞足蹈吧!我一时得意忘形,不小心说出里美八成会找朋友一起来访之类的话,御手洗听了更是倒退三步。
因此他特别交代我,千万别把他的行踪泄露给里美。
“她是你重要的书迷,自然要以礼相待,但你绝对不能让她知道我的下落。”御手洗恳切拜托,最后和我说清楚讲明白:“我无意涉入你的私生活,但如果你非要和里美在你家碰面不可,希望你事先知会我一声,我会避开的。”
“偶尔服务一下读者有什么不好?”我抗议道。
“开什么玩笑啊!既然如此,那我何必回日本......”
御手洗坚持不让步,但说到一半就住嘴了,之后照例转移话题,讲些八竿子扯不上边的事情,我不由得对他欲言又止的话耿耿于怀。
然而,我问不出口。
据御手洗的说法,他在斯德哥尔摩大学进行的大脑研究已经告一段落,因此离开瑞典返国,但详细内容他就不愿多谈了。倘若追究下去,我总觉得眼前幸福的美梦将会破碎幻灭。
天才如御手洗,拥有超乎常人的天赋,似乎目前并未舍弃我这种平凡无奇的朋友。但即使他近在眼前,我还是觉得他恍如梦境似的虚幻,假如我不小心翼翼地保护这段关系,或许他今后将会从我的人生中永远消失。
“石冈,总之你别乱说话。”
我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坐在沙发上,展信阅读的御手洗。
他仍是一头长发,而且头发似乎变得更厚了;反观我,发际线已然渐渐稀疏。御手洗的侧脸轮廓仍不改犀利,修长的手脚衬托着他活力年轻的外表,尽管日积月累的研究与知识在他眼角刻画出沉稳的气息,但他看起来依然像是舞台上劲歌热舞的摇滚乐手。
接着,我将目光转向手中的传真纸,这是里美传来的。
在御手洗回国前夕,斯德哥尔摩大学的脑科学团队传真来一封英文信,署名给御手洗。从这封信使用英文而非瑞典语这点看来,不难想象对方考量到也要让我看懂这份文件。只是,尽管英文是国际共通的语言,但离国际文化十分遥远的我,对于英文长信毫无半点阅读的意愿。可是转念一想,对方说不定有什么急事,于是我以工作繁忙为由,委托里美代为翻译。
也就是我现在拿在手上的这封传真。
里美写道:
“信中写着惊人的消息耶!太厉害了!”
她的传真中惊叹号连发,于是我猴急地读起翻译的内容,来不及等到将传真交给御手洗。
我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御手洗曾经授权我阅读他的私人信件,而我也很习惯担任他的助手,传达讯息。更何况,我本来对于触及个人隐私的反抗感,如今已经在好奇心面前败阵下来。
才刚看完五行,我已经诧异得瞠目结舌。这封传真的内容千真万确吗?我甚至做出查看传真纸背面这种无谓又愚蠢的行为。再读几行,我惊呆了,手忍不住地发抖。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御手洗!有没有搞错啊!”
我扯着嗓子质问,但御手洗仍旧平静地问道:
“你说得不清楚,我哪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这个啦!这个!”我将传真纸拿给御手洗看,“有人传真给你,内容是英文,所以我请人翻成日文,在你回来之前,呃......”
我翻开御手洗尚未过目、堆积如山的传真与信件。
“斯德哥尔摩大学传来的传真,我明明记得放在这儿......”
“我懂了,你是说那封传真的原文在这里,我看看写了什么。”
将翻译的文章看了几行后,御手洗轻轻皱起眉头说:
“译者很重视语法呢。”
“这不是重点吧!你自己看看传真上写了什么!御手洗,你可要冷静!”
“该冷静的是你才对吧,石冈。”
“诺贝尔奖耶!上面写的是诺贝尔奖吧!”
“是啊,正如字面上所述,杰佛瑞的脑科学研究团队,荣获诺贝尔生理·医学奖。”
就这样?
“你不正是那个团队的组员之一吗?而且杰佛瑞·奥斯卡教授也说你才是实至名归的得奖者吗?看看他在信上说的:‘我不过是让团队得以顺利运转的队长’、‘御手洗,你才是实际的领导者!’”
“杰佛瑞才是名副其实的团队领导者,获奖者非他莫属。”
“那信中提到‘除了他们两人以外,你也应该得到这份殊荣’......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的是得奖者名单。本来在诺贝尔奖中,只有和平奖可由数人或团队共领,其他奖项原则上都是颁给个人。不过在科学研究的领域中,由一名天才学者单独得奖的情况愈来愈少,因为科学研究通常都是由数人乃至团体共同进行,所以才会出现一个奖项由三人共得的情况。”
“教授坚持你也应该被列为受奖者之一啊!”
御手洗摇了摇头,为难地表示:
“我都已经明白地拒绝他了,他还真是不死心耶。”
“拒、拒、拒绝!你推掉诺贝尔奖!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御手洗!”
我觉得天旋地转。说不定,太过激动导致我陷入缺氧。
“听听你说的那是什么话。我去斯德哥尔摩又不是为了拿诺贝尔奖,最该得奖的才是杰佛瑞、麦克与莫妮卡这三人。”
天哪!这男人到底懂不懂他干了什么好事......对我们这种凡人来说,要得奖根本是缘木求鱼:光是期盼提名,十辈子也轮不到我们。
我从御手洗手中抢回传真紧紧握住,诘问:
“御手洗,你疯了吗?”
过去对他不知说过多少次的话,未料事隔九年后我又再度说出了。
“教授写着你才是最大的功臣啊!”
御手洗不胜其扰地转过头辩解:
“我只是出于个人兴趣才加入研究团队的,提供一些个人愚见。研究过程是挺有意思的,但我玩得还不够过瘾,再说,我可没兴趣参加镁光灯闪个不停的古板仪式。”
“仪式咧,御手洗,那可是诺贝尔奖,诺贝尔奖耶!”
“唉......石冈啊,你先坐下,冷静点。”
听他这么一说,我这才惊觉自己正两腿岔开站立。
即使人已经坐下,我依旧激动得不能自己。御手洗的不知好歹,令我激愤交加。
“石冈,学术界的权威于我如云烟,还不如让学者们获得这项荣誉,替他们加分更有意义。”
此时,电话响起。御手洗似乎为了避免我与他继续无意义地纠缠,破天荒地立刻起身接电话。
然而一听到对方的声音,御手洗的肩膀霎时缩了缩,说了几句外语回应,然后看向我苦笑。
接下来,是一连串对我而言有如无字天书的对话。
御手洗的话中不时出现“杰佛瑞”、“诺贝尔”等字眼,由此看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通电话十之八九是杰佛瑞·奥斯卡教授亲自打来的越洋电话。
加油啊!奥斯卡教授!我暗自替教授打气,但御手洗的口气听起来就是兴趣缺缺,尽管他时而半哄时而半开玩笑地敷衍,但最后表情僵硬地收线。
直到此时,我总算明白他返国的部分原因——他想躲避这场诺贝尔奖的骚动。
“这么简单就被教授逮到了,”御手洗开起玩笑来:“不过,我旧燕归巢马上被找到实属正常。如果我是罪犯,那就真的逊毙了。”
我笑不出来了......
“你又回绝教授了,对吧?御手洗。”
御手洗好整以暇地坐回沙发,说:
“他似乎误以为我是出于日本人的谦虚美德才推掉的,他明明就知道这不是我的风格。为何他就是不懂呢?”
有谁懂吗......
我打算继续说服他,御手洗却摆出那个令人怀念的动作,不耐烦地摆摆手阻止我开口。
“让我看完这封信。”说着,他将视线调向看到一半的信件:“这件事非同小可。”
御手洗的眼光随着文字游移,脸色越发凝重。尽管我仍旧情绪激昂,最后还是把要说的话吞回肚子中。
我已经束手无策了。
过了半晌,御手洗刷地起身惊叹:
“天下竟有这种巧合!”
我忍不住问道:
“怎么了?”
“我朋友的事,也和诺贝尔奖有关。”
“太厉害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诺贝尔三个字我就失去抵抗力了:“信中写些什么?”
“我朋友的父亲受邀参与颁奖典礼会的工作,诺贝尔奖的。”
“这么巧!”
这消息简直天助我也,我顿时感到非常振奋,抓紧机会进行游说:
“你不觉得这是命中注定吗?诺贝尔奖正在呼唤你。”
御手洗当然不会把这种非理性的宿命论听进耳里。他默不作声,于是我换个方法问道:
“那么,你朋友要和他父亲一起出席吗?”
“不,他生病了......”
说到这,御手洗又比出要我安静的手势。他皱着眉头,在屋内来回踱步。
无奈之下,我只好开始准备晚餐,但内心依旧波涛汹涌。
和诺贝尔奖得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耶!
这简直是扭转人生的大冲击。
尽管我早就明白御手洗是出类拔萃、天下无双的奇才,但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连诺贝尔奖都能摘下!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哪怕他将我的话当作耳边风,我仍旧碎碎念道:
“如果你以诺贝尔奖得主的身份发声建言,或许能改变日本呢。”
我洗着小番茄和青辣椒,突然想到劝导御手洗领奖,是我身为日本国民应尽的任务。
于是,我又说了下去:
“我知道,有些人对于诺贝尔奖的意义或价值抱持否定的态度;然而,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奖项,随着时间流逝,得奖者的优异表现,甚至会赋予奖项特殊的价值也说不定。”
我站在料理台前兀自说个不停,而御手洗一边反复阅读信件,一边来回踱步,最后终于说道:
“对了!”
“你想通啦!”我握着菜刀,转过身来附和:“你绝对应该领奖。”
“闲话家常或许是个好方法。”
从御手洗口中说出的话总是令人费解,但他下一句的自言自语,似乎显示事情有好转了。
“或许可以利用前往颁奖餐宴的路上......”
“你终于决定要领奖了?”
“才不是呢。杰佛瑞说他想请我以贵宾身份出席颁奖餐宴,免费招待我三天两夜的行程,简直是抽到大奖了。”
这家伙,居然把诺贝尔颁奖典礼讲得活像是抽中温泉旅行!
“为何你这么抗拒领奖?”
御手洗听了搔了搔头发,答道:
“我想继续解开这世间的神秘谜团,如果我得了诺贝尔奖,成为公众人物,对我未来查案只会有害无益。我可不希望一堆人跑来委托我。”
原来如此......
“不过,接受邀请你总愿意了吧?”
“这是个难得的宝贵经验。”
“就是嘛,你绝对该去!”
“那我拜托杰佛瑞把你算进去。”
下一秒钟,我感觉意识模糊了。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0-8-4 14:07:59

(二)
在航向斯德哥尔摩的飞机上。
时值冬季,明天是十二月十日,将要举行诺贝尔奖颁奖典礼。
我坐在窗边,旁边是御手洗,而靠走道的乘客是位五十出头的男人,名叫板仓武实。
板仓武实的儿子——板仓寿和御手洗是朋友,御手洗在我生日隔天阅读的那封重要信件就是他寄来的。御手洗特别叮嘱我,这些事暂时先别让板仓武实知情,但他没告诉我实际的理由,只知道板仓父子是此行的主要目的,而且连我们受邀参加餐宴的事也必须和板仓保密。
御手洗回国的事,我一直欺骗里美,让我有种罪恶感,更使我心灵疲惫;故此,我实在没信心,能在这趟旅程中继续配合他演戏。
“哇!您是要去参加诺贝尔奖的餐会?”
御手洗仿佛刚刚才知道这件事似的大声惊叹。好个天生的骗子。板仓被御手洗高超的骗术耍得团团转,一见如故地和他闲话家常。
“我只是代理人,不过我会表现得不辱使命。”
板仓自豪地表示。
他身材削瘦,颧骨突出,看起来颇为严肃,一头乌黑的头发中如果掺杂着几许白发,整体印象或许会较为柔和。而他正满面春风地和那位绝代欺诈师谈天,被玩弄在股掌之中还浑然不知。
“餐宴中有日本料理吗?”
有资格得到诺贝尔奖的欺诈师问道。
“没有。藤间先生是晚宴厨师的班底,快速摆盘与温度管理是他的强项,而我得到他的真传,因此这次他推荐我加入。”
“温度管理是要做什么?”
我开口问道。
“从厨房到晚宴厅有一段距离,晚宴在市政厅举行,而厨房位于市政厅的上方,和会场相隔五层楼之远;再加上料理的份量十分庞大,约为一千三百人份,因此金厅成为晚宴的中继站,餐点将暂时放于此处。食材的保持温度难如登天,尤其是鱼类和冰激凌保温不易,因此上餐时间分秒必争。”
“原来如此。”
御手洗佩服地说道。
“这么说来,板仓先生负责金厅啰?”
“没错,在餐宴地点的上一层。”
御手洗在行前曾和板仓寿的妹妹联络,向她探听板仓武实的机位号码。订票时,御手洗特别指定板仓隔壁的位置,确保在机上和他同坐。
话题接着转到住宿饭店,板仓回答:
“我住在皇后饭店。”
说完,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要打探我们住宿饭店的等级。
御手洗故作不知,憨笑地说:
“真可惜,我们住在另一间饭店,在小巷子中,说不定有缘再相会呢。”
这时,板仓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询问:
“您从事什么工作?”
“脑科学方面、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
“脑科学?”
“而这位石冈先生是推理小说作家。”
“推理小说......”
板仓的眉头皱成了川字,仿佛连说出这四个字都很懊悔。他似乎认为推理小说作家是玩票性质的工作,不值得尊敬,但他仍在脑中搜寻知名大作家的名字,然后问道:
“您得过什么文学奖吗?”
“呃,不,完全没有......”
我感到有些自卑,而御手洗却落井下石地嘲讽:
“他道行还不够啦,像测谎机这种仪器他都不怎么了解。”
“测谎机......”板仓面露思索之色,说道:“你是说将感应人体汗水的垫片贴在身上,判断受测者是否说谎的那种仪器吗?”
“测谎机已经进入下一个世代,新一代的机种直接侦测大脑,检查受试者的话是真是假。”
“测大脑?”
御手洗的话似乎挑起了板仓的兴趣。
“新机种的原理为利用正子扫描器测量受试者的大脑磁场,进而了解受试者的大脑活动状况。如果受试者的发言内容和记忆一致,大脑中名为海马的语言区域就会旺盛活动;反之,倘若受试者说的话和记忆内容有出入,无论有意或无意,眼窝额叶皮质会变得活跃,然后大脑送出提醒错误的讯号。”
“嗯......”
“旧型的测谎机曾发生过无法测试的问题,有些人甚至能够骗过机器。只要接受精良的训练,人在说谎时可以抑制生理上的变化。”
“好像听说过这回事。”
御手洗点头附和,接着说明:
“但是,大脑无法说谎,因为那是人类意志力无法操控的领域,也就是所谓意识的基础。也就是说,直接询问大脑,便可以有效鉴定目击证词的真伪。一般来说,目击证词容易发生错误,即使证人认为自己说的是正确情报,但实际上搞错的可能性很高。从然证人无意说谎,但大脑知道他说的是错误讯息,所以会传达出‘你看到的情况并非如此’的讯号。新一代测谎机就是藉由这种原理,验证当事人潜意识中的真正情报。”
“这目前还在研究阶段吗?”
“不,CIA和FBI等类的各国情报和搜查当局,已经开始运用这项科技。当它开始在司法界普及化,大脑成为证人的时代将会来临。但是这位石冈先生,却对此种革命性变化的征兆一无所知呢!”
御手洗说得没错,所以我无法反驳。
我想了解御手洗的研究团队是以何种成果获得诺贝尔奖,询问之下,御手洗却发现我对脑科学知识之浅薄而感到错愕。他表示,若想搞懂他们的研究内容,必须先从基本常识入门。他说得也有道理,如果连基本常识都没有,怎么听得懂诺贝尔等级的研究内容?
于是,我开始阅读御手洗开出的脑科学入门书籍,从小脑功能、海马等类各部位的名称与功能、左右脑之间的差异之类的基础开始学起。至于研究内容的说明,御手洗则要等碰到板仓武实后一并讲解。御手洗似乎打算和板仓谈论脑科学相关的话题,所以一次向我们两人说明,比较省时间。
聊着聊着,御手洗和板仓的话题从推理小说转到现今日本社会发生的少年犯罪。
“现在的年轻人,犯罪手法残暴得超乎想象呢。”
板仓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厌恶,而非对犯罪的痛心或不解。
接着,他又评论:
“国家应该针对少年加强法治,以免放任毒瘤危害社会大众。一个国家要讲求民主与宽容,也该有个限度。”
闻言,御手洗张开手,竖起一根手指贴在眉间,边思考边说:
“超乎想象这句话,也能用在好的方面,譬如超越常人理解的天才,或是圣人。他们和凡人的差异关键在于脑髓,和灵魂无关,你不觉得吗?”
“......”
板仓张着嘴不知如何回答,御手洗于是接着说下去:
“众所皆知,脑神经活动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所以犯罪倾向是向脑部造成的行为。现下年轻人出现社会适应不良、与人互动减少的比率越来越高,这也是脑科学研究的范畴之一,因为大脑左右两半球的前头前野的皮质损伤,会影响一个人正常的感情表现。以猴子为例,当它的皮质部分受损之后,研究人员发现疏于清洁身体,而非前头前野的皮质受损,他就不会排斥周遭的关怀,愿意接受外来的帮助,融入团体。”
“所以您的意思是......”板仓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御手洗的侧脸确认:“无法适应社会的人,问题出在脑神经?”
“我们当然必须从诸多因素以及情绪失控是否出自个人意志等方面考量,但深究根本原因,可以这么说没错,甚至一个人如何做决策,也会受到大脑影响。”
“你是说那些犯罪者都是因为神经受损啰!”
“如果只是皮质受损,患者其实反而不太容易产生暴力行为,譬如后天造成的反社会者就是如此。我们应该重视的问题是成长过程中出现的缺陷,好比说情绪反应迟钝,或是发育受到阻碍,自闭症就是最好的疾病例子之一。”
说到这,御手洗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自闭症之中又分为许多类型,例如欠缺同理心的障碍,特征就是对周遭的人事物漠不关心;而具有人际互动障碍的患者,无法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因为病患不理解他人的想法和自己不同。”
我总算听懂御手洗的重点了——无法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这正是最近一时冲动而犯罪者的共通点。
“不用说,自闭症是一种疾病,也是一种性格特征,和犯罪完全沾不上边。但若说自闭症是由脑部异变引起的,冷血的罪犯又何尝不能说是脑部有问题?”
板仓听了,神情严肃地转向御手洗反驳:
“自闭症患者并不会犯罪......危害社会大众,犯罪者都是凭自己的意志......”
说到此,板仓倏然不语了。他提到的“意志”两字,等同落入脑科学的因果循环中。
御手洗又接着说:
“一般咸信冷酷无情的犯罪者,大多是因为小时候缺乏父母亲的关爱所致。亲情的多寡,听起来很模糊,其实是可以数字化的,譬如说亲子之间的拥抱愈多,愈能刺激生长激素的分泌;压力激素会造成神经萎缩;或是营养成分不足的摄食方式等。许多神经组织在成长期间如果没有得到适当的刺激,或是激素分泌不够,永远都会有缺陷。相反地,即使一个人从小备受父母的‘关爱’,成长条件充足,结果脑部在发展期间受到某些伤害,他也可能无法对他人产生‘关爱’。所以当某个人出现行为异常之际,针对脑部组织进行精密的检查,寻找原因,并不能说是白费功夫,而且或许可以进而找出治疗方式。”
我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但是,人类会随着经验的累积逐渐成长......”
“所谓的经验,就是累积在大脑中的情报,也就是脑神经和神经冲动接收的定量变化。前提是,每个人的大脑接收变化的程度不尽相同。”
原来如此,御手洗绕了一圈又回到主题。
“举凡上进心、感受性、道德心、古道热肠、明辨是非,甚至于反射行动或善变任性,在在都是受大脑影响。经一事长一智,蛇蝎都会累积在脑神经网络中,塑造人格,但若不是当事者能够理解的事物,就无法写进脑中。所以人的精神成长,受限于大脑能够接受的刺激范围。”
说到这,御手洗眯起眼睛,稍微放缓语气,接着说道:
“当然了,若将所有问题都归咎于大脑,那就无异于将人类的善恶是非,全都归咎于命运一样,毫无建树。我们应当关心的是写进大脑这部书本中的情感教育,而这是社会与长辈们应尽的责任。
譬如,有些人犯下滔天大罪,最后选择痛改前非,洗心革面,体现了身为人类的尊严与人性的光辉。然而悔改的前提是,当事人曾经受过双亲的情感教育,而且脑部功能正常。假设一个人的脑部有缺陷,在这种情形下,再怎么和他强调生命的重要性都无济于事。我要表达的就是,必须看透问题点,进而对症下药。一个人的生长环境,将会影响脑部缺陷者的犯罪倾向。
凭着毫无根据的性善论,就将恶徒打入大牢,这样就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再犯罪了吗?对于青少年犯罪也是同理。有些人天性顽劣,无论如何积极劝导,仍旧我行我素。我认为应该要治本,医疗他们的神经组织、激素的平衡与微量物质,让他能够具有良知,这才是国家针对犯罪者应有的措施,而不是一昧以死刑处置他们。”
听到这,我大致了解御手洗的意思了——对孩子束手无策的父母总是会担心“这孩子究竟何时才会改变?”或是期盼着“他有一天会醒悟吧。”某些热心人士亦是如此看待受刑者与犯罪累累的恶徒。问题是,如果他们没有正常的大脑呢......
御手洗带着沉静的力量说道:
“犯罪手法令人费解或冷血无情的犯人,其灵魂中有黑暗洞穴的这种想法和怪力乱神之说一样过时;而将所有精神疾病与精神症状归咎于‘脑袋有问题’,实在太过肤浅。
板仓先生,超乎常人理解的天才也好,无法理解的恶徒也罢,你不觉得他们其实大同小异吗?若以俗世的善恶标准来看,他们确实截然不同,但若以大脑的奇特性质来看,他们很相近吧?”
板仓沉思半晌后,问道:
“您在哪种研究机构进行相关研究?”
“大学。”
“哪间学校?”
“斯德哥尔摩大学。”
闻言,我发现板仓的脸上出现略微轻蔑的神情,下巴稍微扬起......讲白一点,他藉由鄙视对方,感觉自己和对方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因此获得安心感。
板仓似乎以学校的知名度当作评估学校等级高低的基准。在他看来,相较于牛津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斯德哥尔摩大学是默默无名的小学校,所以从该大学研究员口中说出的话也无关紧要。
板仓隐约表现出来服从权威的个性,御手洗应该已然察觉,但仍淡淡说道:
“大脑发育不完全,可能会导致缺乏同理心的症状;但有另一种症状是了解他人感受、却无法表现出来的情绪表达障碍。”
“情绪表达障碍......”
御手洗的谈论似乎再度勾起了板仓的注意。
“掌管感情处理的皮质,与掌管身体反应的神经无法顺利连结时,就会产生情绪表达障碍的症状;而左脑的言语区域,和感情处理的皮质产生连结障碍,人就无法藉由抑扬顿挫的语调表现喜怒哀乐。也因此,患者会将自己的情绪直接用言语的方式表达,例如:‘我生气了。’或是再次强调:‘我是说真的。’据说英国的前任首相梅杰,就有这种症状。”
“梅杰首相?”
板仓显然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盯着御手洗的侧脸。
“这是某些学者的看法。不过,也无论是前头前野损伤,或是情绪表达障碍,在社会生活适应上并不会出现太大障碍。当你觉得孩子的情绪或想法难以理解,了解原因未尝不是好事,有可能他是一时忧郁或逃避现实,也有可能是大脑造成的天性。倘若原因是后者,请专家诊察孩子的病情程度,然后对症下药,将来他依旧可能功成名就。”
板仓听完,露出沉思的表情,似乎正在理清头绪。
我对御手洗高超的说话技巧,佩服得五体投地。
板仓本来已经看低他了,他却能立即利用对方重视权威的弱点,再度抓住对方的注意。
御手洗之所以要坐在板仓的旁边,就是为了和他谈论脑部的话题吧。
尽管我不知道御手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我确定他已经成功地将某种想法植入板仓的脑海中。
到了用餐时间,空中小姐送来御手洗事先制定的素食套餐。他平时不吃素,但因为斯堪地那维亚航空提供的餐点分量太多而故意选择素食。御手洗正老练地和美丽的空姐谈笑风生,尽管对异性不抱任何幻想,但她非常善于和异性交际应酬。
我点的是正常分量的航空餐点,吃得我胃好涨。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0-8-4 14:08:11

(三)
飞机降落在哥本哈根的卡斯普楚国际机场,由此转机到斯德哥尔摩。
卡斯普楚机场仿佛缩小版的成田机场,大量使用玻璃与钢铁为建筑材料,呈现出利落简洁感,非常引人注目,金属感的淡蓝光溢满整个空间。
御手洗说机场是在一九九八年九月改建的,原本的机场柜台十分狭小,人马杂沓,恶评不断,现在总算散发出北欧特有的宁静氛围。
我刚逛完乳制品种类丰富的食品区回来,板仓的惊喊声随即传来。
“有人坚信自己是死者?”
板仓和御手洗并肩坐在待机区的沙发上聊天。听到板仓脱口而出的诡异话语,我便加快脚步向他们走去,聆听对话内容。
“这是一种名为行尸症候群的精神疾病。”御手洗解释:“病患总觉得自己身上发出腐尸的臭味,坚信有蛆在他的身上爬来爬去。”
“这真是......”
板仓吞回肚子的话似乎是“怪异到了极点。”
在抵达哥本哈根的十一小时航程中,御手洗不断说出松懈板仓心防,引起他兴趣的话题,并抓住机会,在谈话内容中适时带进以分子生物学观点分析的脑科学,并介绍脑神经缺陷引起的各种疾病。
沉默好一会后,板仓提问:
“您是说行尸症候群也是脑部损伤造成的吗?一个人会坚持自己是亡者,那根本是发疯了吧?”
板仓提出的这个问题,只要有听过御手洗先前进行的解说,就会明白发疯也是脑部异常所引起的。
“这确实也是大脑方面的疾病,”御手洗语调平静地叙述,“主要是因为视觉认知与情感连结的线路无法连接所致。当我们看见认识的人,大脑会同时唤起对此人的记忆。如果对方是你不喜欢的人,过去所有不好的经验,就会体现为负面情绪涌现在心中;而看到喜爱的人,就会产生快乐的感觉,板仓先生您也是如此,对吧?”
“嗯......”
“大脑接收的视觉情报,会到达边缘系的扁桃体这个区域;对方的长相唤起情感记忆,接着情感刺激到整个扁桃体,在人的心中会产生相对应的情绪。但若扁桃体无法正常运作时将会如何呢?这种病患能够辨识双眼所见的每个人的模样,也能唤起记忆,但心中不会产生任何情感,称之为卡波格拉斯症候群。病人坚信自己的亲属与配偶等等的至亲好友,都是他人冒充的。”
板仓听了,表情立刻变得僵硬,甚至采取保护自己避免受到某种伤害的姿势。他皱着眉头,似乎很痛苦。
我知道其中因素,也逐渐明白御手洗一路上跟他谈论脑科学的原因——为了板仓武实的儿子,板仓寿。
出发前,御手洗告诉了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御手洗在赫尔辛基时和板仓寿相识。今年年初,板仓寿发生车祸,头部受了重伤,幸亏保住了性命。车祸后,他的记忆力正常,言语能力也没发生问题,只是变得表情淡漠,但亲朋好友还以为他是因为尚未摆脱车祸的惊吓所致。后来,他逐渐拒绝和家人交谈,甚至说起令人匪夷所思的话。譬如,他会质问父亲:“你把我真正的父亲怎么了?”当他母亲担心地询问他状况,他竟然回答:“你不是我真正的母亲吧?但你的伪装技巧很高明。”对他妹妹也不例外。
当时负责治疗板仓寿的医生,由于欠缺脑部损伤的专业知识而使得事态每况愈下。医师将板仓寿的病情随便地诊断为“一时混乱”,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言行举止非但毫无好转的迹象,而且病情渐渐恶化。
一开始,做父亲的以为儿子是在闹脾气,恶作剧,因此大动肝火。板仓武实凡是要求中规中矩,无法容忍这种异常举止。当他断定儿子发疯之后,立刻禁止儿子与外界的接触。在他看来,儿子的存在是种耻辱,所以家丑不可外扬。板仓寿变了一个人,他的儿子已经消失不见了,最好把他隔离在家中,避免曝光。
板仓寿尚未结婚,母亲与妹妹投注心力,想要让他恢复正常,但终究敌不过一意孤行的板仓武实。他非但严格禁止家人谈论儿子的状况,甚至不得谈起任何关于他的事。
他拒绝朋友邻居谈到他儿子的病况,将关于板仓寿的话题视为禁忌。有位交往三十年的老友好心提醒他,板仓寿的病因说不定是大脑受损引起的,必须送医进行正确的诊断,结果他和对方断交了。
任何人只要一提起他儿子,他立刻筑起一道高墙,拒人于千里之外。
御手洗不着痕迹开导这位冥顽不灵的父亲,板仓寿的异常行为其实只是脑部病变的案例之一。
“所谓卡波格拉斯症候群,就是扁桃体只对一部分的视觉情报起作用,所以病人即使看见熟人,大脑只会接收到冰冷的视觉情报,内心不会涌现任何情感,更别提产生亲密感。为了处理这种冲突,大脑会产生防御人格,做出这种解释:‘眼前的人和某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却是冒牌货。’”
“......”
板仓一直保持沉默,并未对讲述科学理论的御手洗做出不礼貌的行为,只是一边倾听一边沉思。
“只有亲朋好友才会让患者产生情感上的逃避,”御手洗接着说道:“因为平日甚少接触的人,不会有什么亲密感。经年累月产生的感情,现在却感受不到,为了化解这种严重的矛盾感,只好编造荒唐的理由蒙骗自己。曾经有个病例是将对方当作机器人。罹患卡波格拉斯症候群的人,将会陷入自我欺骗的世界中,非常悲哀。”
“......”
“卡波格拉斯症候群严重恶化之后,将会发展为我先前提到的行尸症候群。患者对整个世界无法产生情感,对任何事物麻木不仁,也没有任何情绪。此外,他们也失去了炎热寒冷等等的生理感觉,感受不到春天阳光的温暖,对四季变化毫不关心,所有事物都无法引起他们的关注。在他们眼中,世界是灰色的,和自己永远隔着一层距离,以至于患者相信宇宙已经毁灭,或是自己早已踏入黄泉。我们经常形容毫无意义的生活为‘宛如行尸走肉’,这正是行尸症候群患者的写照。”
那感觉一定很孤独吧,我暗自心想。
“患者活在孤独的世界里,”御手洗说道,“至少亲人要能理解他们的痛苦。”
“......”
“即便是棘手的精神错乱患者,肯定有其病因,可经由检查锁定脑部的病灶。情绪表达障碍也好,甚至于卡波格拉斯症候群,和胃溃疡一样都是需要接受治疗的疾病。”
“可以痊愈吗!”
板仓双眼放光,猛然转头看向御手洗,吓了我一跳。
然而,御手洗仍旧波澜不惊地答道:
“有些病例还无法医治,但已经有许多专家着手研究各式各样的外科或药物治疗,并获得成效。譬如代用神经的研发,神经细胞无法再生的学说也被推翻。总而言之,将病患送医治疗,绝对胜过让他自生自灭。”
板仓再次静默不语,眼神望着远方。
或许,他正凝望着自己始终无法走出的象牙塔。
他一直专断独行,应该不愿轻易采纳机会渺茫的治疗。以他自负的个性,要接受众人的意见将儿子送医治疗,无异于拉下面子;万一最后治疗还以失败收场,他肯定更会绝对名誉扫地吧。
我去查看班机资讯荧幕,确认起飞的时间,因为听说卡斯普楚国际机场未提供广播通知的服务,万一错过飞机就大事不妙了。
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即将抵达御手洗的新故乡之一——瑞典。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0-8-4 14:08:22

(四)
到达白雪皑皑的斯德哥尔摩之后,我与御手洗在机场的公车转运站和板仓分道扬镳。板仓看起来心事重重,御手洗则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眼神,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在斯德哥尔摩这座城市中,石造建筑鳞次栉比,高楼大厦寥寥无几。每栋建筑物都散发着历史悠久的气息,尖斜的屋顶释放出浓厚的北欧气氛。
御手洗告诉我,斯德哥尔摩优美而闲适的景观,并非在近代化过程中偶然残留下来的结果,而是延续数世纪的都市计划打造出来的风格。一九九八年,斯德哥尔摩获选为欧洲文化首都。
在这个拥有一百四十八万人口的大都市中,有海湾以及纵横交错的大小河川湖泊,是座由诸多岛屿与河川构成的都市。
御手洗预定了拉格霍尔门岛上的青年旅馆。这座岛和陆地相连,旅馆和岛屿同名。
旅馆和地下铁车站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距离。瞧见旅馆的瞬间,我顿时明白御手洗说这旅馆很适合用来当小说素材的原因——这里是由旧时监狱改建而成。
看到旅馆服务生穿着囚衣造型的工作服,我忍俊不禁,冻得僵硬的脸孔也随之放松。服务生们个个朝气蓬勃、乐在其中地工作。
客房的门扉是监狱时期的遗物,颜色为灰蓝,上锁用的铁板保持原状,喇叭锁的把手看起来也十分坚固。
走进双人房,屋内摆设颇为雅致。
在这里,现代囚犯可以享受惬意的生活。
我丢下旅行包包,脱下沉重的外套,一边搓着手欣赏窗外的美景——马拉伦湖,水面上停泊着各式各样的小船。
“那是当地人的交通工具,相当于我们的汽车和计程车。”
御手洗解释道。
横滨和这座岛屿应该都称得上是港都。
对岸的右边,应该就是举行诺贝尔晚宴的斯德哥尔摩市政厅,据说照映在湖面的红色砖墙建筑物造型十分优美,值得一看。
我和御手洗小睡片刻,恢复舟车劳顿的疲劳。黄昏起床后,先冲个澡,再换衣服准备出门。
在此期间,我们将电视机开着,从荧幕画面上不难看出,明日即将举行诺贝尔颁奖典礼,瑞典举国欢庆。记者介绍着来自世界各国的名人,路上行人接受媒体访问,接下来镜头转到诺贝尔和平奖的颁奖地点——奥斯陆市政厅,以及瑞典皇室富贵华丽的历年影像。
御手洗和包含杰佛瑞在内的几位共同研究的队友相约共进晚餐。关上电视后,我们离开旅社,外头已是华灯初上。
我们边走边欣赏着左边的美丽湖景。
天空一片紫色,夕阳余晖的黄色掺杂着白银色,穹苍撒下光幕,宛如来自天上的礼物般照亮街道,路上不见半座大型霓虹灯。
四周覆盖着点点白雪,御手洗的外套下摆随风翻飞。
当御手洗看清楚迎面走来的人们的面孔,旋即停步。
对方是三位男性、一位女性。他们对御手洗做出亲昵却又带着某种程度敬意的动作。
“杰佛瑞......”
御手洗脱口喊出对方的名字。
蓄着小胡子的中年绅士面带微笑地往前踏出,和御手洗握手。
御手洗为我翻译道:
“他说他们等不及了,干脆先来找我们,另外一位队友今天有事无法赶来。”
接着,御手洗介绍每位队友给我认识。名叫杰佛瑞的长者,自然就是奥斯卡教授。一想到眼前的人就是诺贝尔奖得主,我就没来由地紧张起来。虽说御手洗也是实质上的诺贝尔奖得主,但这两个月相处下来,我已经习惯了。
其他队友还有气质优雅的麦克·罗森泰;宛如运动员的莱斯·史代纳;而莫妮卡·梅兰达有一头金色长发,身着绯红色礼服,加上一件外套。
杰佛瑞笑着对我说了什么。显然他讲的是英文,不过御手洗还是替我翻译:
“他说,你的朋友是世界第一怪胎。”
我点头如捣蒜。
莫妮卡笑中带泪地凝视御手洗,她的眼神仿佛在诉说着:“你这个傻瓜。”
这点我也心有戚戚焉。
接着,莫妮卡温柔地抱住御手洗。
天际开始落下纷纷细雪。
晚餐地点选在市立博物馆旁的餐厅,气氛轻松悠闲,四周飘散着香草、黑麦面包以及鲑鱼汤的香味。
大家想必和御手洗有说不完的话,但他们似乎顾虑到语言不通的我,体贴地炒热气氛,以免我感到无聊。
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和煦朝阳般的笑容,席间觥筹交错,我感到无比温馨,映在我眼中的每张笑容也是如此温暖。
多么美好的夜晚。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0-8-4 14:08:35

(五)
诺贝尔奖颁奖典礼于下午四点半开始,十号这天的早上,我们决定四处走走。
当然了,由御手洗负责当导游。
昨夜我们已经去过御手洗进行研究的学校——斯德哥尔摩大学。杰佛瑞教授等人玩性正酣,兴致所至,后来决定去距离市中心不到一公里的学校,然后他们几人安静凝视着伫立在白雪与黑夜中的石造建筑物。
今日万里晴空,路上的积雪开始融化。
在石山上的公园尽情观赏市区的全景后,我们搭乘市区的路面电车前往卡姆拉·斯坦老城。
“那城市遍布庭院与果园,充满瑞典特有的风味,可惜现在不是季节。”御手洗遗憾地耸了耸肩,“真是可惜了,但你还是可以感受一下历史的气息。”
我们从停车场东侧的马路往右前进。
听说这里是旧市街,但街道整体其实并没有十分古色古香。红色砖瓦的建筑物旁比邻着白色墙壁的民房,简洁而雅致,据说有些建筑物是十四世纪的遗迹。
“我说御手洗啊,你觉得我对脑科学的了解,已经进步到足以理解你们的研究内容了吗?”
“恐怕很难吧。”
“那就请大师您开示一下啰。先有个概念,到时候我比较听得懂演讲的内容吧。”
“那就应观众要求,以盲视为例开始说明吧。”
走在狭窄的小巷中,御手洗提议道。
“什么是盲视?”
“也就是盲者的视力,这名词自相矛盾,但就脑部研究发现过的案例,这种表现非常贴切。盲视患者失去了视力,但却能凭借潜意识辨认物体。”
在寒冷的天气中,我们来到庄严圣神的德国教会前。
“人类有这种能力?”
即使是出自御手洗嘴中的话,我还是无法轻易相信。
“乍听之下是超能力,但以科学的角度来看,这种病患是探索脑部构造的珍贵案例。假设有个人由于意外事故失去视力,只能勉强辨识明暗和颜色的差别,但却看不见伸在他眼前的手,也就是真正的失明。然而,患者却能做令人难以相信的事。比方说,你想知道身边的物体是什么,用手触摸它就能知道答案,所以你会伸出手去抓取物体,对吧?”
“没错。”
“可是盲视病患分明看不见,但当他们想这么做的时候,却能迅速确实地将手伸到物体前,仿佛他早就知道物体的正确位置。此外,研究人员还做过这种测试:实验者竖起手指,要病患说出正确的数字,病患当然会表示他看不见,无法猜测,但实验者硬要病患随便说出一个数字也好,不料病患竟然说对了。研究人员还进行各种方法证实,尽管患者已经失明,但却能说出正确答案且浑然不知。换言之,他们确实是有办法做出‘视觉’性质的解答呢。”
“这种现象的形成原因是什么?”
我一边摄影,记录周遭的景色与建筑物,一边倾听御手洗的脑科学说明;而御手洗为我授业解惑的同时,还时而穿插对当地的解说。
观赏一阵子后,我发现老街的众多风貌:走过街道两旁林立着高雅风尚的建筑物的市街后,接下来石造的街区,让人不禁联想起中世纪的战斗场景,甚至还有据御手洗说是古代绞刑场的地方,看起来确实煞有介事......残雪上,留有猫儿的足迹。
“人类的视觉并非单一面向,”御手洗回答了我的问题,“事实上万分复杂,并非‘看了’所以‘看见了’这么简单。盲视这现象,颠覆了过去的一般认知。”
“换句话说,盲视的人是用另外一只眼睛观看物体啰?”
“说的好,石冈,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不过所谓的另一只眼睛,并非不同的眼球。那种视觉相异于我们认知中的视觉,而是另一种在演化上较原始的神经回路。”
“原始......意思是说人类的神经有分两种吗?”
“没错。几乎所有生物都具有原始的神经回路,但唯独包含人类在内的灵长类才具有新回路。原始的视觉通路是从视网膜经过脑干的上丘,最后抵达以顶叶为中心的皮质区;而新的视觉通路,则是将视觉资讯从视网膜送到名为外侧膝状体的神经元群,输入感应视觉资讯的初级视觉皮质区。”
我们在羊肠小径中东折西绕,往北边走去,仿佛在脑部的神经回路迷宫中穿梭。在历史气息如此浓厚的市街中,讨论最先进的生理学话题,感觉既奇妙却又十分自然。
这街道,和生物的脑部一样新旧并存;利用旧时房舍改建的前卫服饰店,新潮却不影响整体景观的协调性,另外也有商店街的存在。
“据你刚才的说法,新神经回路的初级视觉皮质区会感应视觉资讯,对吧?”
“是的。”
“那么原始的神经回路没有意识知觉吗?这样的视觉有什么作用?”
“学者认为它具有紧急警报系统的功能。石冈,你应该在生物课之类的课堂上学过反射动作的原理吧。譬如眼睛对于突然接近的物体,会立刻闭上眼睛。其实,这不算反射。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闭上眼睛,才算是反射动作,否则会来不及。”
“这样喔......”
“当你想要将某个物体抓进视野的时候,眼球会立即往物体所在的方向移动,这就是原始神经回路的作用,此外视觉空间能力也是其中之一。所谓的视觉空间能力,就是生物行动时探知自己在空间中的位置,以免撞上其他物体或掉入洞穴内,这是一种原始的基本能力,在追捕猎物时也会派上用场。这种侦测距离的感觉,让灵长类动物可以投掷或拿取东西,而新的神经回路具有主动意识,判断眼前的存在是何物体。”
此时,我瞧见一栋颇为阴暗的建筑物,角落处的地下室入口装有门扉,可通往地下酒吧,看起来有如地窖。
御手洗开口问道:
“要不要去看看?听说有人把反叛军将领的头目丢到里面。”
“啊?”
御手洗笑了笑,说:
“骗你的啦,这只是间单人牢房罢了。”
“只是单人牢房咧......住在监狱旅馆就够呛的了......”
我迈开脚步,回到原先的话题:
“换句话说,盲视病患只有新的视觉回路受损了?”
御手洗点点头,说:“盲视患者能以无形的视觉看见物体,而且还能用语言表达出来,但是有形的双眼却完全失明。有形的视觉与无形的视觉,反射与非反射,理智与感性,光是一个视觉就已如此复杂,充满谜团,如果范围涉及整个脑部,诸如记忆、本能和梦境等等,那就更艰深奥妙,复杂得超乎想象。”
顿了一顿,御手洗又继续说道:
“但无论是哪个领域,目前的研究结果都在原地踏步。脑部从脑干、大脑边缘系、大脑新皮质,由旧到新逐渐演化,过去的学者都依照其演化顺序,以三维的思考模式进行研究;这种方式已经到达极限,但有许多学者仍未注意到这点。”
“那,你们的团队就是在超越这个极限啰?”
“正是如此。脑神经的网络有一千亿个细胞组成,互相传递情报,即使以微晶片的影像进行分析,恐怕也无法查明脑部的真相,因为古典物理学的概念已不再适用了。脑中的各部分机能息息相关,交互融合,而脑部得到的刺激资讯是以量子力学的层次互相影响,所以需要能够综观大脑整体样貌的理论。”
也就是说,御手洗的研究团队,就是在创造这个理论。
连量子力学都登场了,让我不由得退避三舍,将话题转向旅游方面。
我将照相机调到全景模式,拍摄斯德哥尔摩皇宫以及国会议事堂。
走着走着,经过一座公园,游人颇多,年长者、中年情侣甚至坐轮椅者都有。尽管寒冬冷冽,公园的长板凳却座无虚席。
“因为今天太阳出来了,”御手洗解释道,“对这个国家的人而言,阳光比什么都来得珍贵。”
中午,我们到佛姆雷葛斯路上一家火鸡烤肉店用餐。这家店提供内用服务,香肠是人间美味,浇淋在饭上的酱汁让人忍不住再来一碗。
我本来打算在国立美术馆充分享受艺术餐宴,无奈之前在歌剧院观赏时,御手洗花费了大把时间讲解音乐和歌剧,以至于我无法好整以暇地观赏那些艺术品。


我们返回拉格霍尔门岛的旅馆,稍作休憩,接着换上出席诺贝尔颁奖典礼的正式服装。随着时间分秒逼近,逐渐激烈的心跳,促使我的情绪愈发高涨。
有生以来头一次穿燕尾服的我,打好白色领结,按捺不住兴奋之情。
御手洗又是如何呢?
穿着燕尾服的御手洗,身材修长,肩膀看起来更加宽阔,盛装打扮,威风凛凛,简直不像是个日本人。这男人既有办法自然而然地融入流浪汉的行列中,又能表现出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
旅馆服务员瞧见我们时的表情这才叫精彩。他们错愕地打量着我们,露出“住在青年旅馆的人,竟然要去参加诺贝尔奖颁奖典礼?”的模样,惊讶地睁大双眼眨也不眨。


诺贝尔奖颁奖典礼的举行地点——音乐厅正门前,停满了成排的高级礼车,绅士淑女云集。男士们举止优雅而威严地护卫女性,珠光宝气的淑女们,披上奢华的披肩,雍容华贵,媲美电影中光彩流溢的场景,富丽堂皇的颁奖典礼即将正式开始。
全球媒体蜂拥而至,镁光灯此起彼落,万头攒动的热气正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出袅袅雾气。
擎天而立的石柱撑起音乐厅,从遥远的高处睥睨人类举行的盛典,波澜不惊地吞噬这场华丽晚宴的喧嚣。
而我,因为太过紧张,再加上被大场面震慑住,长裤下的双腿僵硬得宛如石头。
来到音乐厅门口,御手洗将手伸到胸口准备拿出邀请函,倏然脸色大变。
“怎么了?”我焦急地询问。
“我忘了带邀请函。”
“啥!”
“骗你的啦。”
“......御手洗,你最近好像时常怪怪的耶......”
然而,托他的福,我的双脚又恢复正常了。
宽敞的大厅大约可容纳一千八百人,摆满宴席,壮观华丽的建筑与宽阔的空间,瞧得呆若木鸡。厅内处处格局精巧美妙,让我看得目不转睛,不住地东张西望。
天顶高耸巍峨,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打造出来如此壮观的建筑物?光凭数根柱子(①:音乐厅构造的特色之一,为用寥寥数根柱子撑起整座厅堂。)就能撑住沉重的石造建筑屹立不摇,其构造与施工的精准无误,卓绝群伦的雕刻技术,皆让人啧啧称奇。
置身在这空间中,庄严肃穆的圣歌似乎在耳边悠扬响起......
“人类这种生物,真是会做出非比寻常的事情哪,御手洗。”
不知为何,我突然感触良多。
“嗯,好事坏事都有呢。”
这座媲美帕德农神庙的殿堂,是人类智慧与技巧的结晶。
而今日,当代最优秀的精英分子,在此齐聚一堂。
渺小如我,竟然有幸穿上这辈子大概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燕尾服,加入这场餐宴。
御手洗,谢谢你,给了我永生难忘的体验......
我们的座位在一楼第十八排偏右的位子。我战战兢兢地阅读颁奖典礼流程表,打量着人山人海的现场嘉宾。许多人胸口别着数枚闪闪发亮的勋章,有些人则穿着正式的军服,身穿长礼服的女性中,偶尔穿插着日本和服的身影,十之八九是诺贝尔化学奖得主白川荣誉教授(②:2000年因有关导电高分子的开创性贡献,获颁诺贝尔化学奖。)的友人。
二、三十分钟后,一支队伍在舞台上列队完成。斯德哥尔摩管弦乐团站在最后一排的最高处,在乐团前方的各有左右六排的阶梯式位置,盛装的男子们在位子上正襟危坐。御手洗告诉我:
“他们都是瑞典皇家科学院以及诺贝尔财团的相关人士。”
接着,下午四点三十分终于到了。
瑞典皇族在国王与王妃的带领下,鱼贯入场,众人起立鼓掌欢迎,颁奖典礼于焉正式展开。
国王等人就座后,开始演奏有如进行曲般的音乐,得奖者从摆放着阿尔弗雷德·诺贝尔人像的舞台后方中间登场。得奖者在各奖项的辅助者陪同下登台,辅助者在得奖者右边的位置就座。现场掌声如雷,几乎要掀翻屋顶,而我激动得有些晕眩,感觉周遭的声音愈来愈远。
盛装打扮的人士排排站在舞台上,放眼望去几乎全是黑白两色,但仍有发亮的色彩点缀其中,因为舞台上也有许多人佩戴勋章。
接着,杰佛瑞·奥斯卡教授也出现在舞台上。
御手洗说道:
“教授看起来蛮紧张的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在万众瞩目的正式舞台上,会紧张实属正常。即使对他来说,诺贝尔奖毫无疑问,也是人生中的里程碑之一。
继奥斯卡教授之后,莫妮卡·梅兰达以及麦克·罗森泰也陆续上台。一身晚礼服的莫妮卡无须勋章装饰,年轻女性一举得到诺贝尔奖的莫大成就,就是最亮眼的勋章。
当诺贝尔财团理事长的简短致辞接近尾声之际,御手洗称赞道:
“哇,了不起!言辞简单明了,却自有一股威严与深度,堪称是知性演讲的风范。看来理事长的位置他当之无愧。”
这表示诺贝尔财团从上至下,确实是个科学性的组织。
斯德哥尔摩管弦乐团的表演结束后,首先公布物理学奖的得主,接着是物理学奖评定委员会的会长发表授奖的理由,据说得奖者的演讲将在晚宴结束后举行。
“他是剑桥大学的教授。”御手洗边看着走到舞台中央的得奖者边说:“我先声明,我并不认为研究者得到诺贝尔奖才能算是有成就。但是你看看,人家剑桥现任教授中有五十位诺贝尔奖得主,反观我们日本又是如何?当然了,剑桥是综合大学,规模庞大,但很显然的,得奖人数和学校规模并没有太大的关联。即使将全日本的大学算作一个学校,现任教授加起来超过六万人,其中得过诺贝尔奖的有几人?根本不成比例。得过诺贝尔奖的日本人,加上今年的白川教授,总共才九人。”
从一九〇一年至今,日本人的诺贝尔奖得主只有九人......
而剑桥大学光是现任教授就有五十人得过奖......
“这个现象如实说明了日本教育的现况,我们太过轻忽智育的重要性,特权阶段将知识与教养视为炫耀地位的装饰品,并俗世化成镀金工具,这种卑劣的傲慢将国家的未来导向歧途。但话说回来,这种特权阶级自以为比他人优秀的意识,在任何民族中都是或多或少可见到的现象,然而我们日本错过了提高人民的知识与教养的黄金时期。”
“你是指战后教育吧?”
“日本模仿欧洲的民主主义,但连这抄袭来的制度都尚未形成之际,在二战后的婴儿潮世代,人口开始成长,经济高度成长。文部省不懂得智育在国民教育中的重要性,只是一味地将精英教育、分数至上与死背硬记等类呆板的制度,强加在学子身上,而在教育前线的教师们与人民也无力抵抗。很可悲,对吧?日本的教育体制培养出一个又一个思考能力低落的孩子,而且离启蒙思考的教学方式渐行渐远。”
听御手洗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曾经听说过和其他国家相比,日本学生的学习能力有下降的趋势。恐怕单就考试分数方面探讨,也无法......不,正因为我们只注重分数,才会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在欢迎下一位得奖者的奏乐声中,御手洗继续压低声音谈道:
“大学等类的研究机关,也就是所谓的知识分子,不仅受到旧时民族性的影响,也处处掣肘于狭隘的角力关系,组织内部只重阶级高低与私情,做事必须懂得看脸色,组织内部和因循守旧的官僚组织没两样,每个人都安分守己,从不质疑内部规定,凡是胆敢挑战既有规定的人,绝对不受肯定,更甚者被视为绊脚石。也因此,那些坚持视野独到才能创新的人才纷纷外流,诺贝尔奖得主也不例外。”
御手洗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至于现在的日本学界是否还是老样子,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国人具有拼命三郎的特质,怀抱着梦想的研究者也不在少数,在纯粹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力气的研究领域,或许还能勉强有些成就;但若想要产生时代的新典范,就需要灵活且与众不同的发想,以日本的现况来说,恐怕难如登天,因为日本人太缺乏爆炸性的创新能力,也缺乏来自国家的经济奥援。白川教授这次得奖,也是多亏了和两位美国教授携手研究,才能有此结果吧。”
白川教授的小组领完奖后,接着是生理·医学奖得主的杰佛瑞·奥斯卡教授。
由于是自家人得奖,在场的掌声更加激烈。
奖状一集雕刻着诺贝尔侧脸的金质奖章,由瑞典国王卡尔·古斯塔夫十六世亲手颁发给奥斯卡教授。
两人握手致意后,小喇叭演奏的开场小号响彻全厅。
在场所有人起立,不断拍手......
看着此情景,我不知为何双眼泛泪。
御手洗也真心诚意地为教授鼓掌。
面带微笑的御手洗悄声的话语传到我耳中:
“恭喜你了,奥斯卡教授。”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0-8-4 14:08:49

(六)
继颁奖典礼之后,晚宴移到市政厅的蓝厅举行。此处的厅堂也十分壮阔,皇室人员以及得奖者就座的长型主桌,纵贯大厅的中央,而客桌分置于主桌的左右两侧,大约有一千三百席左右,大学生也在受邀出席之列。
“这个位置恰恰好。”
御手洗坐在位子上,转身瞧着后面说道。
我们的正后方就是阔气的阶梯,仿佛英格丽▪褒曼或葛丽泰▪嘉宝随时都会踏着优雅的步伐拾阶而下。
当我正要开口问御手洗这个位置好在哪里时,大家开始举杯敬酒,代表晚宴正式开始。宾客席位允许摄影,但我实在饿坏了。
晚上七点一过,前菜伴随着催人食欲的香味,开始上桌。尽管料理已经摆在面前,我却担心自己的餐桌礼仪与刀叉用法不够到位,用餐时会出洋相。平时和高级餐厅无缘的我,现在却必须面对据说是诺贝尔奖晚宴专用的特殊餐具。
但御手洗将我的担忧全看在眼里,告诉我:
“又不是要你吃餐具,用法和家里的筷子汤勺大同小异。”
“喔......我会放轻松的。”
在数千人的晚宴中上菜,肯定很辛苦。一大群的男女侍者,井然有序地为全体宾客端来餐点,想必板仓厨师也正在大展身手。
餐宴顺利进行,前菜填饱了我饥肠辘辘的肚皮。
大厅中,觥筹交错,笑语晏晏。
主菜是鲜鱼料理,御手洗说:
“听说这是从韦特恩湖捕来的红点鲑。”
宴席中,一名看似负责大厅的工作人员向我们走来,将一个盒子交给御手洗。
“终于来了!”
御手洗说着,打开手中的盒子。
“这是什么?”
“来自杰佛瑞的礼物。”
御手洗将盒中物递给我看。
“哇塞!”
这是一个精美的盾型纪念章,大小和笔记本差不多,设计得十分有品味。纪念章正面和诺贝尔奖的奖章一样,雕刻着诺贝尔的侧脸;背面上半部雕刻的图样,也和诺贝尔奖生理学▪医学奖章的背面相同,下半部的金色牌子,刻着文字。
“这是杰佛瑞和斯德哥尔摩大学赠送的纪念章,”御手洗解释:“金色牌子上面的蚊子证明我是诺贝尔奖得奖团体的一员。”
“那就等于是诺贝尔奖的奖章了嘛!”
“卡片上写着,纪念章上的诺贝尔肖像有经过授权的,”御手洗看着随附的卡片说道:“教授还说‘总算赶上了,这么晚才给你,抱歉。’怎么会呢,教授,这个时间点刚刚好。”
盒中除了卡片,似乎还有一个白色信封,御手洗将信封收进燕尾服的内口袋。
侍者们开始忙着收拾主菜的餐具时,御手洗冷不防地站起身,让我大吃一惊。
“走吧。”
“现在?走去哪?”
我突然慌了手脚。虽说这个时候离席也没人会注意,但我压根也没料到御手洗会中途离开。看样,他并不是要去洗手间,而且手上还拿着装有盾型纪念章的盒子,总之只好先跟着他走。
御手洗走上侍者与工作人员川流不息的阶梯,倏然冒出一句话:
“趁现在复习一下这几天学过的脑科学知识,做个总结吧。”
“啊?喔,嗯,好啊。”
先前的演讲中提到奥斯卡教授团队拿下诺贝尔奖的理由,绝大部分我有如鸭子听雷,有听没有懂。御手洗和他的团队小组的研究到底达到何种贡献?
“人类的记忆,并非以完整的形式收藏在有如抽屉的大脑中,这点你应该有概念了吧?石冈。”
我回想着这趟旅程中御手洗曾经说过的话,答道:
“我记得,有个脑细胞组织一旦受到刺激,就会在脑中成为特定的影像,而记忆并非在脑中像单独个体般一个个归档。”
“正是如此。好比说在我脑中的石冈和己的模样,并不是和脑中的记忆储存区以一对一的方式相互连接。好比像恶女角遭遇阿努比斯时【参见御手洗探案之《水晶金字塔》】你的表情;数分钟后的你的表情;还有长达九年后再次相见时的你的表情;这些场景,并非有如整理好的照片收进相簿或橱柜中似的装进脑中。”
“如果所有记忆都用这种方式收进脑中,记忆系统肯定会爆满。”
“影像记忆是脑中的有机联系,从各种情况下接收的资讯片段,连结成一个影像,当大脑进行记忆时,会连带将当时的声音、味道等等和影像结合,而记忆随时地都在更新累积,所以记忆可说是时时刻刻都在变化重生。人类的记忆、认知与意识分分秒秒更新,促使大脑不断运作,协调着各种变化。”
御手洗在阶梯上观察周遭的情况后,朝着侍者们进进出出的大厅好整以暇地走去。
“灵魂所在处是人类时常探讨的一个主题,”御手洗一派轻松地突然将话题转向艰深的命题,继续说道:“假设人类真的有灵魂,而这物质存在于人体中的某处,势必是在大脑中。我相信,灵魂和记忆与意识一样,分布在大脑各处。更进一步的说,大脑并非单独运作的器官,它会和感觉器官互相合作,存在于反馈回路中,所以身体可说是大脑的一部分,而且很有可能灵魂存在于身体的每个部位,若以神经元发火的原理来看,灵魂在某个瞬间可能不存在,但却在下一秒钟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这种模糊的总体形成一个完整的人,也是灵魂的组合元素。”
说到这,御手洗停下脚步,打量着大厅的四周,说:
“就是这里了。”
这里是另一座大厅,空间也十分宽敞,四面墙壁金光闪闪,两旁摆放着数十张桌子,上面排满佳肴。身穿厨师专用白衣的工作人员,正一语不发地忙着工作。
我忽然明白御手洗的打算了。
这里就是板仓武实提过的黄金厅,宴席和厨房之间的中继站。
御手洗边走边说道:
“神经脉冲的传播也是模糊的总体。神经细胞轴索传达的讯号,并不像数位讯号那么单纯,只有传达与不传达之分。相对宏观世界中的存在与费存在的随机性质,大脑内的讯号具有围观特性,是存在与非存在的叠加态,也就是量子力学的世界。换句话说,大脑的机能是无数概率交互作用的结果。”
听起来,量子力学是核心概念。
御手洗朝着某人走去。
果然不出所料,就是板仓武实。
其他厨师纷纷向我们投来讶异的眼神,对于晚宴的出席者出现在黄金厅感到纳闷,唯独板仓武实仍旧全神贯注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但他最后还是察觉到我们注视的眼神而回过头来。
“我们又见面了呢,板仓先生。”
听到御手洗打招呼,板仓似乎并未及时想起我们是谁,毕竟当初见面时的服装和现在截然不同,也难怪板仓顿了一、两秒才吃惊地“啊!”地喊出声,然后将我和御手洗全身打量了一番,依旧满头雾水地看着我们。
“你们怎么会跑来这里?诶?你们那身打扮......该不会是!”
“我们受邀参加诺贝尔奖颁奖典礼的晚宴。”
御手洗笑着回答。
“你、你们是受邀的!”
板仓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双眼不停打转,八成是在思考我们以何种身份受邀的。是来协助颁奖典礼进行的工作人员?抑或是诺贝尔奖的赞助者?
“我们的团队获颁生理▪医学奖,所以我受邀参加典礼,还拿到这个纪念品。”
说着,御手洗将盾型纪念章从盒子拿出来。
板仓仿佛受到催眠似的,茫然的接过纪念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念道:
“诺贝尔奖奖章......杰佛瑞▪奥斯卡教授敬赠......”
纪念章上清清楚楚地刻着KIYOSHI MITARAI。
板仓错愕地望着御手洗。
“你得到......诺贝尔奖!”
“正确说来是荣获诺贝尔奖团队的成员之一。板仓先生,在您百忙之中叨扰,深感抱歉,有件要事必须和您谈谈,然后把某样东西交给您。”
“咦?”
“我是令郎板仓寿的朋友。”
“阿寿......”
“他现在的状况我也一清二楚。”
“......”
“而且我可以跟您保证,令郎并非发疯,纯粹是因为脑部受伤,相信我。”
板仓再次愣了一会儿,然后表情扭曲,流露出他心中的惊讶。
“你、你该不会是为了我儿子......”
至此,我总算了解御手洗行动的全貌。
哪怕他以板仓寿友人的身份提出建议,板仓先生也会拒绝到底,搞不好局面会闹得更僵。
也因此,御手洗利用人在旅行中心情会较为开放的特质,制造萍水相逢的场面接近他,闲话家常地谈论脑部伤患的各种病例,循序渐进地暗示板仓武实,他儿子之所以把家人当作陌生人,纯粹是因为脑部外伤所致,最后甚至搬出诺贝尔奖当做王牌,证明自己说的话值得信任。信服权威与社会名声的人,对于诺贝尔奖这类举世闻名的奖项毫无抵抗力。
总而言之,只要拿出可信的证据,势必能让他心服口服。
御手洗拿回板仓递还的盾型纪念章后,接着从胸口内口袋掏出刚才的白色信封,交给板仓,说:
“这封信里写着大学医院的名称,他们对于令郎症状的研究,在全球中最为先进。其中一间是全球最好,另外一间是全日本最好的医院。随信附上诺贝尔奖得主的推荐信,敬请善加利用。”
听到这番话,板仓的嘴唇仍旧紧闭着,但鼻子两翼却不住抖动。
御手洗对板仓重新打招呼似的轻声说道:
“阿寿非常优秀,直到现在我都以他这个朋友为荣。但愿他能尽快复原。不,就算无法复原,他在我心中仍旧是我的朋友,哪怕他现在的情感认知中已经不认得我这个朋友了。告辞了。”
此时,板仓的左眼泛着泪光。
但他似乎立刻想起现在必须坚守岗位,随即板起脸孔,不着痕迹地擦掉眼泪,将信封收进白色厨师服之后,转向餐桌。
或许,他正在思索向御手洗道谢的话语,但御手洗已经轻快地转身离去。
我也默默跟在他身后。
我感觉到板仓武实转头看向我们的视线,但御手洗似乎不想错过下一道餐点似的继续疾步前进。



按照每年的惯例,享用诺贝尔人像冰品前,先有乐团演奏一段乐曲,此时御手洗将他们团队的脑部研究做个总结,说道:
“人类的大脑是由有机综合体构成的复杂系统,若要以不同的观点重新分析大脑,量子力学的法则就派上用场了。现今的物理学界已经出现一个新方向,也就是尝试将广义相对论与量子力学结合后产生的量子重力论。学者们利用这个理论的概念,和其他领域的观点融合,打开了另一种新的视野。”
接着,御手洗提到量子力学中的海森堡测不准原理,简释构成物质基本单位的粒子,其位置与动量不可同时被确定的概念,再讲到量子力学中所探讨的干涉以及时空波动的现象。
天哪......这实在太难了,搞得我晕头转向。
在现今的脑科学领域中,光凭量子力学仍旧无法窥探脑部的全貌,所以御手洗等人的研究团队建构了以拓扑学观点出发的模型,弥补了量子力学在分析脑部科学上的不足。拓扑学又名相几何学,这门学科舍弃长度的概念,只探究拓扑空间的性质,聚焦在宇宙空间与次元的研究,而御手洗等人将其运用在脑补这个小宇宙的分析上。他们摒弃从三位物理的古典观点分析新旧大脑的方法,改用拓扑学的思维描绘出大脑中接受外来刺激的网络,并加以探究,建构以三维思辨破解大脑的运作模式。这项跨时代的创举,令整个脑科学界兴奋不已。
这些是我脑力全开后得到的理解。
据说御手洗的研究团队,以拓扑概念为中心探讨大脑结构,在脑部研究的方面收获颇丰。
在宛如等待舞会的热闹而欢乐的气氛中,诺贝尔奖得主的演讲开始,当杰佛瑞▪奥斯卡教授上台演讲是,御手洗为我同步口译。
教授首先说明自己团队的研究意义,然后对相关人士致上感谢之辞:
“我和麦克▪罗森泰、莫妮卡▪梅兰达三人,很荣幸地获颁奖项,但事实上,其他研究伙伴的贡献和我们同等重要。在此特别感谢莱斯▪史代纳、英格拉▪桥汉森,特别要感谢的是洁▪御手洗,他才是我们这个得奖团队中的实质领导者。或许他不喜欢受到万众瞩目,但我猜测,他应该是认为集体上台会被埋没,所以我暗自期盼他将来能拥有自己的舞台。”
语毕,众人发出优雅而温馨的笑声,接着拍手鼓励。
这是个光辉闪耀的夜晚。
我沉醉在人类独有的知性未来之中。
水晶灯光摇曳流动,衬托出奢华气氛。
盛典中宾客们展露雀跃不已的表情,学者们彼此热烈讨论,交换意见,绚烂华丽的气氛,装点着越来越深的夜晚。
但若没有板仓感动的眼泪,这一切权威与华丽就失去了意义了吧,我暗自心想。
聆听着大学生们的合唱,我询问御手洗明天的行程。
他说:
“去听听格蓝伯格的钢琴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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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诺贝尔奖的荣耀》(来自王牌对决:御手洗洁对福尔摩斯),作者:柄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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