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 八木追究绪川
绪川没精打采地走在三池公园里。明明还没有上年纪，最近体力却急剧下降。绪川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往前迈着步子。
顾名思义，公园里有三个大水池。不过看了园内的地图后，感觉就像是一个大水池被两条道路分成了三个似的。三个水池的面积都大体相同，但不言而喻，对绪川来说山田溺死的那个水池是最特别的。
绪川环视了周围。横滨市民们或是慢跑，或是坐在长凳上兴高采烈地聊着天。应该也有很多毗邻横滨的川琦市民吧。
他们不知道这件事——现在正有气无力行走着的自己害死了山田。虽然还有两名共犯，但并不意味着罪责就会三等分。绪川觉得都是因为那两人恬不知耻，自己才背负着所有的一切。
两人为什么会若无其事呢？是因为这是儿时的事吗？他们是在想着自己的罪行不会被揭发，只要能平安无事地逃之夭夭就能心满意足了吗？绪川可没有这种想法。他们三人可谓是作恶多端：他们顺手牵羊；他们恐吓他人；他们一哄而上，打伤了没有抵抗力的同班同学。可是这种程度的坏事，只要被大人们训斥一番就会一笔勾销。就算作了更过分的事而进了少管所，绪川大概也会没事的。只要赎罪就能从头再来。所以向警察自首害死山田的罪行，在未成年人保护法下也不会受到跟成人相同的惩罚，只要负上相应的责任就能够抵罪——道理确实是这样。
然而这是死了一个人的，跟之前所作的恶不在一个级别上。只要在少管所或监狱里结束服役，杀人的罪过就会一笔勾销吗？总觉得不会勾销的，所以不自首才是上策。但是就算想赎罪却已经没有赎罪的手段了，这真是一个人间地狱啊。
察觉过来时，绪川已经来到了山田溺死的池畔了。池面上漂浮着脏兮兮的像是藻类的东西，水乌黑浑浊看不到底。山田就是溺死在这种地方的，他是有多么痛苦啊。一定很冷吧。一定很悔恨吧。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山田的身影。他在水中挣扎着，拍打着，终于看不到了。
绪川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原本并未打算这么做，可双手不自觉地就合了起来，然后咒骂着当时的自己。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粗暴呢？如果那时早点改过自新，现在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山田。
原谅我。
原谅我。
原谅我。
口中就像念经似的乞求着山田的原谅，眼泪自然而然地流了下来。绪川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软弱得会为自己的欺负对象之死而流泪。
就在这时。
绪川感觉到了什么人的目光，便慌慌张张地分开了手，把脸扭了过去，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一定有人记得这里曾经淹死过小孩。搞不好被目击到的话，事件被重提了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绪川觉得这样也好。但是，自己果然还是无法自作主张不跟他们商量的。目光的主人还在那里吗？绪川为了确认，便回过了头。
是八木。
对绪川来说，八木就是一只恶魔，他强行撬开了装有自己小学时代心理阴影的上了锁的箱子。如果这家伙没有出现，那自己就不会变成一个会为自己的欺负对象之死而流泪的弱者。
绪川想起了在西口KTV里的对话。
“八木是山田的转世。山田为了复仇便转生成了其他人。”
“这怎么可能！你动画看多了也得适可而止吧。”
如今，绪川从心底里就这么认为，而且这种想法非常强烈：八木果然就是山田的转世。
八木满面笑容地过来了。以前跟丹治一起结伴行走之时偶然碰到过八木。八木几乎是愤怒地注视着他们。他当时转身就走了，然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过。那时那张愤怒的脸和如今这张温和的脸，究竟哪个才是他的本性呢？
“您果然回到这里来了呀。”
“只是回一趟老家。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毕竟三池公园对于你们三人来说都是很特别的地方。我得空了便来这里看看情况，结果就发现您也在。”
“回到老家了，所以就是久违地散下步而已。你有事吗？”
“刚刚我看到您双手合十了。”
“因为山田就死在这儿啊。你想说双手合十了就是凶手？”
“没。毕竟三个人当中您似乎是最后悔害死信介君的。果然岁月会让人变化啊。”
“对，我变了。我能够对关系谈不上好、甚至是被我欺负过的同班同学之死表示哀悼了。所以呢？”
“您后悔了吧？那就到警察局去，这样就能从良心的苛责中解放了。”
两人并排着，对着山田溺死的水池凝视良久。
终于，绪川嘴里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怎么了？”
“你真的想让我去警察局？”
“是的。”
八木的语气斩钉截铁。然后，绪川又笑了起来。
“要是到警察局把你所说的害死山田之罪公之于众，你一定会失望的。”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都过了多少年了？要是想为山田报仇，赶紧去找警察不就行了。可是你并没有。你是以纠缠我们为乐的吧？如果警察介入后，你可就没办法玩跟踪狂游戏了。”
绪方在等着八木的反驳，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八木神色忧郁。真想让他尽快消失，甚至还想让他去死。然而，绪方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方。平常他明明会露出无耻的笑容，可一涉及到关键问题就沉默不语。没有错，这个男的跟他们是同类。他们自己也不是什么好孩子，所以很清楚。
“我是想让你们能够主动些。就算我去找警察，你们也不会被逮捕。毕竟是儿童犯罪，而且案件本身也是有时效的。我想让你们向世间谢罪，然后接受社会的制裁。这是你们所能做的悼念信介君的唯一方法。”
八木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可是绪川还是无法接受。
“如果你真的目击到山田被杀的话，当时立刻去找警察就行了。这么做的话，凶手一定会被抓住。”
绪川等待着八木的回应，可是他没有作出回答。
“除了你还有谁？”
“什么意思？”
“你是说这些事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
八木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我以前有跟您说过吧。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记载着您对信介君所作之事的文件就会公之于众。我有一个熟人是记者。如果我死了，他会继承我的遗志的。”
绪川笑了：“你说你有一个熟人是记者？”
见八木神色严肃，绪川便不笑了。
“那他现在还不知道山田的事啰？”
“对，知道你们杀了信介君的就只有我。”
绪川冷笑道：“我不信。”
“为什么？”
“山田都死了多少年了？我可不觉得你会把这个秘密保守这么长的时间。”
“您是说您会喋喋不休地到处传播吗？一个人承受确实很痛苦，很想说给其他人听，所以我才想来见你们的。那么我先告辞了。”
“等等。”
八木匆忙地迈出了步子，离开了现场。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真是个可怕的男人。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呢？是觉得纠缠不休的威胁只会适得其反，所以这次就放任不管，让绪川自己思考了吗？不对——。
八木应该还会现身的，毕竟这男的总是在快要遗忘他的时候就出现。
这时，绪川又感受到了目光。本以为是不是八木还没有走，便往那边看了看，只见一个女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啊！是小学时的年级委员——桃香。听说现在已经结婚，改姓加藤了。
绪川不禁咬紧了嘴唇。由于是在老家，偶然碰到同学也不足为奇。而且这里还是山田溺死的水池，对那所小学的毕业生来说是个特别的地方。绪川对自己喋喋不休地跟八木聊天而感到后悔，不过已经为时已晚。
“好久不见！”加藤桃香天真地问候着。
“去买东西了？”
看到加藤提着的超市塑料袋，绪川问道。加藤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家庭主妇的气息。她小时候是书呆子类型的爱唠叨的女生，对于不守规矩的家伙则不会原谅，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休息的时候总是读一些貌似很深奥的书，不过人还是说变就变的。
加藤像是在眺望着远方，说：“嗯，顺便就到这附近来了，毕竟小时候经常到这儿来玩。记得有个暑假作业是捕捉昆虫然后写观察日记，真的很开心。不过发生了那种事后就没怎么来玩了。”
“山田的事情吗？”
“对。你也是吧？”
“嗯。”
加藤应该做梦都想不到，眼前的绪川就是元凶。
“山田君既开朗又阳光，深受大家的欢迎。他家就在附近，所以我也知道他妈妈的事。我现在也会像这样来悼念他。”
绪川冷笑了。不管是什么人，死了后都会被说成是好人，不过这话倒也展现出了她的本性。
绪川还记得曾经在放学的课外活动上开过山田的批斗大会，因为他成绩太差、拉低班级的平均分了。而担任大会主持的正是加藤。
不过已经不记得她当时的发言了。自己当时没怎么听，而且也是过去的事情了。总之，就权当认为偶然碰到加藤是一件好事了。因为绪川知道了并不只有自己是伪善者。
老实说，绪川想赶快回去了，但还是邀请道：“好久不见了，要不聊会天？”于是这两个高中文凭便决定在三池公园附近的家庭餐厅喝茶。
店内正隐约地放着动漫歌曲。这是深夜动漫，所以普通人并不知道，但这在动漫当中也是有名的作品。把这件事告诉加藤后，加藤大吃一惊。
“你有在看动漫吗？好意外！”
绪川不禁苦笑了。确实，对于加藤来说自己品行不太好，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看萌系动漫。
与加藤的闲聊让绪川很是开心，从而便摆脱了被八木纠缠的烦恼。跟她这么聊得来，要是小学时跟她再亲近些该多好啊。可是，那时的自己到处惹是生非，她应该也很难接近自己吧。
“你和斋木、丹治三个作为捣蛋鬼三人组是很有名的。我在这里也跟丹治君聊过天吧。”
把过去的事情搬出来讲，让绪川的心跟针扎似的疼。然而，若是表现出不高兴，那就相当于坦白出自己有着那时的心理阴影了。绪川做梦都不会认为加藤还对自己小学时候的事无法忘怀。
小时候所作的恶：顺手牵羊、恐吓、欺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并不都会成为笑谈。绪川三人的情形还加上了山田的事，所以更会如此。
加藤看着绪川说：“不过，你给人的感觉很沉稳呢。”
“是吗？”
“是啊！以前你一发火的时候就会暴跳如雷地怒吼，很可怕的。你跟丹治君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是那样的吗？”
绪川苦笑了。
“这家店从前就有了。而且到了这个年纪，性格也会沉稳下来。虽然也有人上了年纪反而容易动怒，但事到如今发火也没用了。”
从前自己作恶多端，经常会被不认识的人提醒。无论是男是女，提醒年轻人的很多都是中老年人。
那个时候自己无所畏惧，就算是年长的人也会毫不顾忌地顶撞对方。其中还有自己明显就是过错方的例子，现在想来自己当时没老实道歉，确实太对不住别人了。
“现在你们三个还见面吗？”
绪川缓缓地摇了摇头。她并不知道个中缘由。
“要是三人聚在一起，感觉又会像小时候那样初生牛犊不怕虎，便克制了下来。初中修学旅行的时候也是，老师觉得我肯定会做坏事便盯上了我，结果什么都没发生，这甚至让老师都有点扫兴。”
久违地见到加藤后，自己是不是说漏了嘴啊？这等同于坦白了他们三个人从初中的时候开始就不再见面了。
然而，加藤对这番话并没有表现出怀疑的样子。
“就算你们三个现在聚到了一起也没关系了哦。毕竟都完全长大了嘛。”
加藤的这番话是真的吗？孩子满了二十岁迎来成人礼，就会自动长大了吗？虽然已是这个年纪了，但并没有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只要不与害死山田的那段过去作好了断，自己就无法长大吗？
“修学旅行是在京都吧？我好想再去啊。”
绪川开始悼念山田之死，毫无疑问是因为八木到处跟随着他们。八木究竟是不是考虑到了这点，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呢？还有没有其他的理由呢？绪川认为，虽然了解了这点并不意味着长大，但这会不会就是迈向成人的第一步呢？
A 斋木追究八木
斋木认为，成人礼这种老一套的仪式跟自己没有关系，于是便没有去参加典礼，而是想靠着自己的方式随心所欲地成人。从今天起就不用在背地里偷偷摸摸地抽烟喝酒了，这让斋木觉得甚是欣慰。
可是，斋木怎么也想像不到成人节的当天竟然会遇到这种麻烦——八木找上门来了。
八木出现之后，山田那张已经快忘却的脸庞在斋木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无论上哪儿去，无论自己在做什么，步伐都是那么的沉重，就像是山田的亡灵从那个水池里出现，拉扯着自己的双腿不让自己成人。
必须要尽快想点办法了。工作之中，大脑里也时常浮现出山田的身影。斋木从事的是高空作业，如果不尽快解除内心的不安，就有可能会酿成无法预料的事故。
斋木决定打破不再与其他两人见面的约定。现在是紧急情况了，有人知道他们三个的罪行了。
考虑到三个人突然见面会引人注目，于是便先把丹治叫了出来。斋木和丹治的关系本来就很好，而绪川是之后才加入的，这便是捣蛋鬼三人组成立的经过。有事需要商量的话，丹治是更值得信赖的。至于绪川，之后再去找他就行了。
两人用啤酒碰杯，庆祝了久违的再会后便切入了正题。听说八木也来到了丹治工作的地方，絮絮叨叨地责备着他。
“开什么玩笑啊！居然跑到公司里来。就因为是大学生，所以就瞧不起我们高中文凭吗？可他还不是翘了课来跟踪我们。岂有此理！”
斋木深表认同。
“其实昨天我跟绪川见过面了。”
“真的？”
“嗯。八木那个家伙是盯上绪川了。绪川不是很胆小吗？八木看破了这点。毕竟只要我们之中的一个人坦白，那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所以他才想胁迫绪川让他招供！”
“那绪川没问题吧？”
“没问题才怪了！那家伙吓惨了，感觉现在就要给警察告密了。”
“那家伙要是告了密，我俩可就惨了。所以该怎么办？”
“我才想问该怎么办呢！最坏的情况就只能把他给杀了。”
虽然是本着开玩笑的打算说出了这番话，可斋木笑不出来。这终究只是最后的手段，但作为一个选项又不得不去考虑。
“杀谁？八木还是绪川？”
“随便哪个。或者两个一块儿杀掉。”
他们三个所犯下的种种罪行在脑海中掠过。长大之后回首过往，觉得自己那时确实给大家添麻烦了。然而，当时他们却是抱着半开玩笑的态度，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玩耍的一部分而怡然自乐。当然，山田的事还是做过火了。
斋木觉得，他们三个因同为捣蛋鬼而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这又会如何呢？如果坏事将要暴露，那就会毫不留情地考虑让对方闭嘴。对于丹治来讲，绪川是否就是这种程度的关系呢？还是说，丹治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呢？
当然，当自己也考虑了杀害绪川的这一选项之时，就没有资格说别人了。
“可是现在杀掉八木或绪川会不太妙啊。我们现在已经不适用于未成年人保护法了，报道的时候也不会采用化名。而且，山田之死已经被认为是一个人玩耍时发生的意外了。成年人总不可能因为这种原因死掉吧？警察一定会严加调查的。”
丹治没有反驳斋木的意见。只是因为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所以就没有多加思考吧。
两人沉默不语。来到这儿明明就只过了十分钟，却感觉已经用尽千方百计了。
丹治说：“要不要联系一下绪川？”
斋木回答道：“可以。”虽然并不觉得会有什么用，但又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丹治用手机拨打了绪川的号码。斋木一边看着他，一边茫然地思考着。丹治跟自己和绪川都能若无其事地来往，然而绪川却对自己感到畏缩。以捣蛋鬼三人组而出名的那会儿，自己跟丹治两个人经常会在一起，而丹治也会跟绪川在一起。然而，自己跟绪川却几乎没有单独相处过。
丹治将手机递给斋木，问道：“要说几句吗？”
斋木点了点头，接过了手机：“久违了。”
“哦，嗯——”绪川的声音有些尖细。
“喂，刚刚丹治应该跟你讲过了，你没必要害怕八木。毕竟现在连一个证据都没找到，你只要不说出来就行了。”
斋木等着绪川的回答，可是对方没有回应。
“喂，你在听吗？”
“我常常会去那里。”
绪川那很久没有听到过的声音就像塞满了铅块似的沉重。
“去哪儿？”
“那个水池。”
斋木不禁无语了。自己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踏足过三池公园，丹治应该也是吧。
“你有毛病吧？去那种地方要是被看到了怎么办？那可是在老家啊！有很多人是认识我们的。”
“我在那儿见到了一个女生，是叫桃香。她家就在附近。”
“哦，那个混蛋优等生吗？”
“她说她生了孩子，就没去上大学了。结婚后改姓了加藤。”
“没听说过。”
绪川的意思是她没去大学所以就跟他们是同类了吗？
“你没多嘴说什么吧？”
“没有啦！要是不理睬她又不太自然，所以就跟她聊了一会儿。可是谈到山田时让我好难受啊。杀掉山田的明明就是我们，可我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装出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而聊得火热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说啊！”斋木怒吼道。正是因为看穿了绪川害怕自己，所以才这么恐吓他。
“杀了山田这种迟钝的家伙又怎么了！这是众望所归。现在找碴的就只有八木而已。你要让那家伙白白葬送掉你的一生吗？”
“问题就在于八木啊！他是怎么回事？纠缠我们是出于什么目的？”
“我还想知道呢！”
“会不会有什么秘密？”
“秘密？”
“纠缠我们的理由。再怎么为朋友报仇，会过了十年才出现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既然已经出现了，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但是……”
绪川吞吞吐吐地犹豫不决。斋木稍稍有察觉到绪川是个胆小鬼，但没想到他会这么没出息。
之后，绪川也是哭哭啼啼地抱怨着。斋木觉得再跟他聊下去也没什么用了，便挂断了电话。当然，在挂断电话前也不忘威胁道：“听好了！你可不要屈服于八木，然后跑到警察那儿去了。你敢这么做的话试试看！我保证你会吃不了兜着走！”
“那家伙真没用。”斋木对丹治说道。
丹治也无力地点了点头，嘟哝着：“我在想，能不能让他死于交通事故啊。”
“绪川吗？还是八木？”
“他们两个！”
确实，要是两人就这么死了，他们也就得救了。可是，又不可能去期待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绪川说的话，我有一点很在意。”
“是什么？”
“八木纠缠我们的理由，会不会有什么秘密。”
“秘密？”
斋木点了点头。
“公开八木的秘密，抓住他的弱点吗？”
“对啊，谁没有一两个秘密啊。”
斋木和丹治无言地看着对方。他们找到了意想不到的解决方案。
此后，斋木与丹治一同联系了可能认识八木的朋友。捣蛋鬼三人组曾在川崎市也与人闹过纠纷，所以也有不少因此而认识的熟人。
唯一的担忧便是当年的旧怨可能会再度引起纷争，所以必须要避免警方的介入。然而，大家工作的工作，去专科学校上学的上学，不像小时候那样成天的打架了，所以便坦率地告诉了他们八木的住址。
八木住在幸区的一处名为小仓的地方，据说是通过走读的方式到高轮町的一所大学读书。川崎市的熟人介绍给他们同住在小仓的一位叫松坂的男人，后者曾与八木念过同一所小学和中学。于是，斋木便立刻同丹治一起去见他。
本打算在附近的麦当劳或是家庭餐厅聊天的，但万一要是被住在同一个街道的八木看到可就糟糕了，于是两人便决定造访松坂的家。听说他曾经在上班，但由于被上司欺负而患了心病，现在正处于停职的阶段。
原先的鹤见小混混们是因为什么事来找自己？松坂看起来似乎战战兢兢的。斋木心想，松板工作的事虽然惹人怜悯，但如果他在精神上软弱到无法与他们交流的话，那他们可就白跑一趟了。
“请、请用。”松坂颤抖地说着，端给了斋木和丹治两杯可乐。
丹治仿佛是在嘲笑着松坂畏手畏脚似的，问道：“没啤酒吗？”
“丹治。”斋木提醒了一下丹治。虽然看到畏首畏尾的家伙会让人窝火，但又必须要适当地配合对方。总之，现在是有求于松坂的。
“我们听说了，你的工作不太顺心。在这种时候不请自来，真是不好意思。”
斋木原本心想着最好别在对方伤口上撒盐而惹得人不高兴，但要是不跟随丹治那蛮横的态度行事又会觉得焦虑，所以便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么些话。
“我虽然是个建筑工，但无论在哪儿都还是会有让人火大的上司的。”
这是骗人的话。包括学生时代打工在内，斋木从来就没有烦恼过人际关系。以斋木的性格来讲，若是有令人火大的上司，那铁定会立刻辞职走人。现在的这份工作坚持了很久了，前辈和同事都对斋木很好。这份工作毫无疑问是危险的，所以为了不分散大家的注意力，公司方面也许也留意了不去引发多余的争端。
斋木觉得自己运动神经还不错，所以比较适合建筑工，而且职场上都是些可以交心的伙伴。一想到八木会在职场上到处散播山田的事，就让斋木觉得毛骨悚然。为了不让八木破坏掉现在的生活，必须得抓住他的弱点才行。
“你跟八木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吗？”
斋木切入了正题。
“小学时作为同班同学倒是说过话的，但我们的关系并没有亲近到可以称作‘朋友’。”
也许是斋木对松坂表现出了关心的样子，虽然他对丹治还心存戒备，但对斋木似乎是敞开了心扉。
“该说他是怪人吗……他老是一个人在读书，就我所知好像都没有朋友。要看看毕业相册吗？”
“不，不用了。对了，你知道山田吗？山田信介。”
“山田？是谁啊？有叫信介的吗？”
“他不是川崎人。他是横滨的，听说跟八木在幼儿园的时候就认识了。”
“噢，那个家伙呀！啊，这么称呼他有些失礼了。他是因意外溺水而死了吧。”
“你知道？”
松坂点了点头：“我在这儿附近看到过好几次他跟八木在一起。由于是张生面孔，便问八木是谁，他说是鹤见的山田。山田总是嘿嘿地傻笑，屁颠颠地紧跟在八木身后。”
“你的意思是他太迟钝了才会被淹死？”
“唔——该怎么说呢？我撞见他的时候，他有几次都差点被车轧到，真的好危险啊。”
看来对于山田的印象，川崎的人也是一样的。
“八木现在还有没有提到过山田呢？”
“怎么说呢……刚刚我也说过，我跟八木的关系并没有那么要好，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八木应该也不愿意回忆起山田的事吧。”
“此话怎讲？”
“八木岂止是跟山田关系好喔，他就跟带干儿子似的带着山田到处转悠。如果身边有一个比自己要差劲的人，那么自己至少会比此人要优越些。八木跟山田来往后就会沉浸在一种优越感里吧。欺凌弱小应该也是这个理吧。”
斋木和丹治无言以对。松坂惊奇地盯着两人：“事到如今，你们为什么要知道八木和山田的事啊？”
斋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作出回答的是丹治。
“八木最近出没在我们周围，对各种事情进行了深入的调查。意外就是意外嘛，但他的意思却是在说山田仿佛就是被我们欺凌致死的。所以我们也才想要调查八木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这些话已经触及到了事情的关键，这让斋木很是担心松坂会不会察觉出了什么，但看来这个男人并没有这么聪明。
“结果到头来反而是证明了八木瞧不起山田。正是因为自己这样看待山田，所以也认为其他人在欺负着他。”
松坂说完便笑了笑。
丹治也笑了，可斋木却笑不出来。
B 丹治追究八木
丹治在医院前的巴士站下了车，环视了一下周围。对面似乎是商店街，但几乎所有店面都拉下了卷帘门。据松坂透露，这里是距离八木老家最近的车站。
这次，丹治瞒着另外两人独自一人来了。八木盯上绪方的目的肯定就是让三人之间产生嫌隙，而这就是曝光三人罪行的最为直截了当的方法。就算是他们这边主动去见八木，那也最好是单刀赴会。若是两人或三人一起去见他，那就会给对方可乘之机。
当初八木现身的时候，自己对于害死山田一事非常后悔。然而如今，丹治则是后悔与那两人共同犯下了罪行——尤其是绪川。若是一人所为倒还好，毕竟可以自己独自处理。然而，人数越多凝聚力就会越脆弱，哪怕是没有绪川也好。
山田确实是被他们害死的，不过根据各人看法的不同，八木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丹治想起了很久以前看的美漫电影中的一句台词：坏人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凭力量与英雄战斗，而另一种则是用头脑来谋划策略，而真正可怕的就是后者。如果这句话是正确的，那么八木就是比他们还可怕许多的坏人。
松坂告诉了八木老家的位置。丹治按了按门铃，一名中年女性来开了门。她应该是八木的母亲吧。丹治告诉对方想见见她儿子后，不一会儿的工夫八木就出现了。
“你一个人吗？”八木说道。丹治点了点头。
“那我们出去聊吧。”
“只有我们两个你还害怕吗？“
“不是，我母亲在，我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误解。”
“哼！”丹治说道。八木的母亲或许就是他的弱点，但还不知道怎么加以利用。
八木带丹治来到了超市的美食广场，随便买了些饮料后就坐了下来。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上回你硬闯到我上班的地方，所以这次我就以牙还牙罢了。不过你似乎不是上班族，我就只能到你家来找你了。”
丹治着重强调了“似乎不是上班族”这句话，满是讽刺的意味。八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丹治，问：“你不知道自己的立场吗？”
“什么立场？”
“抓住对方把柄的可是我啊，你要是把这点忘了可就难办了。你来找我，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困扰。”
“真的是那样吗？”丹治揶揄道。
“什么意思？”
“要是你做的事被你妈妈知道了可就惨了吧？所以我才来找你的。”
八木没有回答。看来自己是猜中了。
“我去了松坂君的家，他还请我喝了可乐。”
“你向松坂问了我家的地址吗？”
“没想到吗？”
“没，只是太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而已。”
“可别瞧不起前小混混的人际关系！我的消息网络可比你庞大多了，立马就能找到认识你的家伙。”
其实消息网络并没有那么大，不过让对方觉得自己更占优势也不是什么坏事。
“正是因为自己这样看待山田，所以也认为其他人在欺负着他。”
丹治听到松坂的这句话后，立刻产生了一个想法，不过当时觉得太过于异想天开便没有说出口。一方面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松坂就在眼前，但丹治觉得这是张具有决定性意义的王牌，不能轻易对任何人说出来。
“杀死山田的其实就是你吧？”
丹治打出了这张王牌。
“你一直都瞧不起山田。由于对自己很没有自信，所以带上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山田就能让你摆架子，也就是所谓的消除自卑？”
丹治能理解八木的心情，也正是因为这种理由才欺凌弱小。丹治小时候无法客观地看待自己，现在终于清楚是为什么了。
“我自己确实也欺负了山田，但我没有做过杀掉他这么过分的事。你暗地里看到了，便也想欺负山田了。于是在我们回去后，你就接着欺负山田，可一不小心却把他杀了——这就是真相。”
丹治本以为八木会反驳，可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凝视着自己。丹治继续往下说道：“三个坏小孩一哄而上，把一个迟钝的家伙给欺凌致死了——世上也是有这种事发生的。这当然是坏事，但却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真正不可思议的是你！为什么过了十年后突然出现来威胁我们？那是因为你后悔自己杀了山田。然而，山田死了十年后，你在他的忌日那天完成了成人礼，然后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把杀害山田的罪责推给那三个人，如此一来你的罪恶感就会减轻。”
八木直勾勾地盯着丹治，然后说道：“这么瞎扯淡的话你竟然也说得出口。”
“怎么，还不快招吗？你才是欺负了山田吧。既然你坚持认为我们有罪，那我们也主张是你杀了山田——这才重点。当时你也在现场，同样也有可能是凶手。你过了这么久才说出来，反而是你更可疑。”
当然，在那种情况下毫无疑问是他们杀的山田。正是因为有这种自知，他们三个才在山田死了后老实起来，也从心底害怕着声称目击到犯罪过程的八木。
“没有证据表明是我们杀了山田。你也明白这点，所以才需要我们的自白书。只要取得相应的证词就能够让我们顶罪，这样你就安全了。”
八木“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愚蠢透顶。信介君的事情可是被当作意外的呀。如果我是真凶，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有嫌疑，而且也没有理由特地让你们三个顶罪。”
“你有理由的。”
“啥？”
“比如你也受人所迫。”
八木的神情立刻就变得严肃了。
“你明明是川崎市民，却跟横滨的山田关系要好。”
“那都是幼儿园在一起的事了。”
“我并不是说这点很可疑。因为有这层关系在，你一定也跟山田的母亲很亲近吧。你们两人读的是不同的小学，所以要去见山田时一定得去他家。你们从幼儿园的时候就有来往了，那就说明双方的家长也有交往？莫非山田的母亲现在还会来你家？”
八木没有回答。
“山田的母亲估计意识到你是凶手了。因为你跟她儿子的关系很好，所以她才能够察觉到。可是没有任何证据，她又无法当面指认出来。没有办法，她只好决定先纠缠你的家人。这就是她对你展开的复仇和胁迫。”
“就算真的是这样，那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你还在说这种话吗？正因为你害怕山田的母亲，所以你才来纠缠我们，就像山田的母亲纠缠八木家一样。因为你需要一个并非是自己的凶手，不是吗？”
八木坚持认为他们三个是凶手却坚决不通知警方的理由也能得到解释了。人是自己杀的，当然不可能去找警察。八木的目的终究就是让三人坦白，然后让山田的母亲得以接受。
“你要是再来纠缠我们，我就要报警了。当然，我也没有任何证据。山田的母亲在怀疑你，要说这是妄想也确实如此。但是，也不能够否认你杀害山田的可能性。”
“我没有杀他。一哄而上杀害信介君的是你们。”
“哦，是吗？不过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到底你说得对还是我们说得对，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大家都各占五成的可能性。如果你再这样闹下去，你也会背上杀害山田的嫌疑的！”
说完，丹治看了看八木。八木什么都没有回答。
丹治心想，这下就结束了，没有必要再跟他说什么了。于是便起了身，无言地离开了八木面前。这个讨厌的男人应该不会再来纠缠他们了——丹治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几天后，胆小的绪川带着哭腔打来了电话。
“八木又来找我了，那家伙没完没了的——。”
“那家伙……”丹治不禁啧了啧舌。本以为前段时间的警告会让他老实点，看来他完全把目标锁定到绪川一人身上了。自己的话倒也能够驳倒八木，可是绪川就难了。
“他特地坐新干线来找你的？”
“对。”
八木的目的在于让他们起内讧，本以为单刀赴会会比较好，看来或许得改变一下想法了。如此一来，人数多的一方就会获胜。
然而现实的问题是，不可能一天到晚跟绪川待在一起以防八木出现。
“我该怎么办？”
“不要理他。”
丹治把在美食广场说给八木听的推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绪川。
“所以八木说不定是为了掩盖自己杀掉山田的事，才把罪责推给我们。”
“道理我是明白的，但是没有证据呀。”
“有没有证据都无所谓！这跟谁杀了山田是没有关系的。重要的是，他也没有我们杀了山田的证据！如果八木要向公众揭发，那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虽然我们也会有不愉快的回忆，但这对八木来说也是一样的！懂了吧？”
绪川沉默了片刻，说：“山田的母亲——”
“什么？”
“我看到山田的母亲了——就在那个水池那儿。”
“你还在去那种地方吗？我不是说过让你别去的吗！”
然而，丹治也并不是不理解绪川的心情。
绪川已经不住在鹤见了。虽然花上两三个小时就能回来，但必须要乘坐新干线，这会很费钱。这跟随时都能去三池公园的自己是不一样的。
凶手一般都会回到现场的。那天发生的事已经在绪川的心里留下了伤痕。如果那天作出了稍微不同的选择，山田说不定就不会死。绪川就像这样，无论过了多少年，也在心里想像着作出其他选择的场景。
“她在池畔供上了鲜花。”
“那是自然，毕竟那可是她儿子丧命的水池啊。你该不会对山田的母亲感到抱歉吧？”
八木也在意识着山田的母亲。对于脆弱的人来说，被害人的母亲是应该敬畏的。
“你不这么想吗？”
“想你个头！我时常在想，那个迟钝的家伙是受了怎样的教育啊。所以山田之死也有他妈妈的错！”
丹治如此放言道。因为有罪恶感，所以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过分地说着山田母亲的坏话。
“上了年纪的人才会多愁善感，你还早着呢。振作点！你的人生还很长。”
“你竟然还能这么平静，我们可是杀了人的啊。”
“这就说不准了。”
“你真的认为有可能是八木杀了山田？你都想说出这种话来脱罪了吗？就算直接动手的是八木，我们也是同罪，不是吗？”
丹治沉默了一会儿，问绪川：“你现在是无业游民吗？”
“才不是呢！我现在在弥生的店里工作。“
“在女人的娘家里得了份工作？真安逸啊。我跟你不可一样，是正式的员工。若是惹上了奇怪的流言，会对公司和家人带来麻烦的。受到毫无意义的良心所迷惑而吐露出一切的人，根本就是没有什么出息的。没错，说的就是你。“
绪川没有回答，于是丹治抛出了最后一句话：“听好了，你要是打着什么歪主意要向警方告密的话，我真的会做了你。”
没等绪川回话，丹治便挂断了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