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1-13 09:24:08
第25章 鹅幻新编
二月初七 卯时三刻
军头司迎来了一个清冷的上午。包大人坐在书案后听完徐冲的例行报告。昨天沈括复制了雪地里火犬脚印带来的希望重新归于一片阴霾。一来是帽妖再现并且依旧无懈可击,二来是杨惟德用他那套神神叨叨的方法进行的推测成真了。也就是说,案情重幽冥了。他已然听石全彬说,官家要派天师道的李承庵道长参加暗查小组,实在让人沮丧。
“徐冲,这句出鬼雄群妖元戎的谶语算是验了吗?”包龙图消沉问道。
“以小人的粗浅看法,却是还没验。今天早上街谈巷议也都认为蹊跷。鬼雄囫囵算是有了,但是群妖和元戎却又不知何意。”
“我也这么想。元戎者或可称主帅,也可为战车,或也可是强弩。这三样还都未现,只是帽妖出现在内城而近处有一个傀儡棚被盗,其间关联还不甚明显。”
“大人,也许他们那里也有一差二错。”徐冲适时道。
“你的意思?”
“以往,帽妖或其他怪异,每每出现,必验一句谶语。然而第七句:“生祸斗樽俎折冲”模棱两可,似暗指宫内有变或近臣图谋不轨,引得市井遐想却不好推敲,这帽妖再现分明是直奔第八句:出鬼雄群妖元戎,却又未算全验。可见,对手也有差错。”
“此言也有些道理。对了,沈括告假后,说过要去哪里了?”
“相国寺见那高人去了,前者雍丘祭坛震动的事情,那怀良师傅确实也是当年相关者,确实也应该找他问问。”
“我只担心,问多了会泄露机密事。”
“大人,沈公子也是衙门里当成过主簿的人,自会有分寸。”
老包无语,继续翻看卷宗。
沈括回到杨府。杨惟德已经从对门的驸马府回来,正在埋头推算,看来今天也不打算去军头司老包那里报到。沈括便问了一下驸马那边情况如何。原本想问那偌大驸马府地理堪舆如何,然而老杨也是个爱讲市井闲话的,顺带扯了不少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未必很真的故事。
原来驸马最近诸事不顺,其他事情都是其次,最主要的一桩还是福康公主似乎越看他越不顺眼。驸马有些焦虑不知如何投公主所好,也想要得到对付公主身边小人的办法。所谓小人,便是公主身边一个太监,据说陪伴公主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只说这个人一直在公主耳边传些贬损驸马的话,当然也并无实据,只是都这么传,驸马凭借直觉也能感受到。
沈括对这看风水些没太大研究,但是杨惟德似乎看出不少问题。主要是花园山石和池塘上游淤积造成的,这样既藏不住风也聚不住水。二进院子里左边厢房房梁过低也是易遭左近小人纠缠的根源,这间厢房须拆掉重造。另外,府内六口水井不知何年用铁板盖住锁死,铁锁都锈蚀了,这也有损气韵与周天水汽不通,他也建议拆掉。
沈括不合时宜地问了一个问题。若当年蜀主孟昶与花蕊夫人住在这里时,修改了府邸的这些格局问题,他们二人可否善终。
这个耐人寻味的问题让杨惟德费了番思忖,作为历经两朝的玄学大师,他也并不是没有过疑惑。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常常会思考自己所学的这些理论根基何在?比如,北虏西戎不懂奇门布阵,出兵绝少看星象算吉时,却在战场上屡屡获胜。
对于沈括的这个终极疑问,老杨也无言以对,他心里当然知道,风水可能管不了孟昶夫妇的死活,因为那涉及一个更玄、更深的题目——政治。
当然杨惟德很快找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新话题。他告诉沈括,很快张真人会派他的得力弟子李承庵道长来助阵,这件事官家钦定了,老包反对也没用。
沈括回到自己卧室感觉困倦,昨夜至今,他只睡了一个多时辰,此刻撑不住终于睡去了。
二月初八 辰时
沈括醒来时已经天明,于是他着急出门赶往大相国寺。
赶到相国寺门便远远看到怀良已经在铺子边上与小乙交谈,今天开门较昨天早了,大概有些事情要交代小乙。
耳畔锣声想起。随后是马队疾驰而来的声音。大冷天早上出门的人们纷纷躲避,那是狄青上完早朝回家了。沈括也赶紧躲闪,却瞥见怀良师傅狠狠盯着仪仗后那顶轿子,每次他看狄青的眼神里都充斥着俗世间的怨和恨,不像是方外僧人该有的。
等狄青的轿子过去了,沈括过去与怀良相见。
他原以为怀良今天会给他一些答案,但是看起来怀良等他是要一起出门。
“大师,我们这是去哪儿?若是去雍丘县,那边可远,还需再借一匹脚力才成。”
“去什么雍丘,来,与我去瓦子里看七圣刀杂耍去。”
“看七圣刀?”
沈括一时摸不到头脑。
“我昨日说你着了相,便是中了对手以假示真的法门,此门就是以伪相诱,让你自陷执念,越想洞见真相却是越执迷于伪,所以得先破执迷。”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1-13 09:24:22
“如何破执迷?”
“自然是下旧楼登新高,弃坦途辟蹊径,不执迷于旧想法,方可见另一方洞天。此事不可言传,你跟我来便是,并不远,你这匹马碍事,就交给小乙,待会儿来取便是。”
“但是……”
沈括还想接着问,却被和尚一把抓住就往前走,小乙过来牵过那匹马。
他们径直穿过寺前集市,到了前面便有高大铺户,那里正聚集着不少人,门口的牌子上,赫然有一个骇人的名字:“夜叉棚”。
原来是个杂耍瓦子,现在便是早市第一场表演正在进客,人倒是并不多。门口牌子写着几个名号。饶是沈括非京城人也听过其中一些名号,如:聂仙子、张七圣、薛停鹤、红拂女。
“大师,难不成破执迷就是看变戏法?”
“这便是破执除相的地方,”怀良径直进去,这里人认识他,纷纷唱喏作揖也没人收钱。沈括赶紧跟上,竟然也没人收钱。
“俗语道:戏法人人会变,精妙却各有不同。”
“大师,那今天,我们看什么样戏法?”
“什么样戏法不重要,重要的是领悟到另辟蹊径重见洞天的那一闪念”
“哦哦,但是我见早上人少,是否会有高人来演?”
“确实太早,高人大概不会来。不过也有一些旧幻戏,你可知瑶池献桃一折?”
“不知。”
“便是红拂女的拿手幻戏。当年也曾轰动一时,可惜,技法已破,被刊在去年的《鹅幻新编》上。”
“《鹅幻新编》?这是本什么书?”沈括隐约记得徐冲提过。
“乃是京城里,不敢具名的高人,钻营破解各路戏法而刊印的小书。因前代志怪集子《续齐谐记》中一篇中,有阳羡人许彦背负鹅笼如山,山中遇口中吞吐一切的狐仙书生而得名,故而世间也讲高深的戏法称之为鹅幻术。前些年,便有了一本编叫《鹅幻编》,以文说图示,分十门巧计,讲解幻术戏法的要旨,然而这些年京城这些耍幻术、戏法、七圣刀的又推陈出新,还有些旧的未被看破等着破解,于是去年又被刊出一本《鹅幻新编》, 不出意外,今明年还能再出一本《鹅幻续新编》,到时候必然是洛阳纸贵。只可惜不知道幕后高人为谁?”
“这样破解戏法,岂不是断别人财路,砸别人饭碗?”
“话虽如此,然而写此书却能赚到一笔。人世间又何尝不都是自顾无他,害人利己?若无这些,何来的因果恩仇世世不休?”
沈括一时无语,和尚说的自然是没错,这却也是沈括第一次听到和尚谈论因果与佛法。
早上人少,他们便做到前排。后面观众也不甚多。然而舞台前有一排半人高的栅栏,不让观众靠近舞台,似乎这幻戏对观众距离是有要求的。
“早场人不多啊。”
“自那本《鹅幻新编》刊出,这一折瑶池献桃便也在其内,自然盛况不在。说那作者无良却也不过分。不过这‘红拂女’仍然有些旧拥趸,大抵也不为看戏法,只是为她那几分姿色来的。”
听闻这些,沈括也有些失落,虽然自己还未看过这出幻剧,但是既然能被看破,想来也无甚高明。
却听到小鼓响起,片刻后,一位身姿轻盈,捧着木盒的女子竟然从天而降,想来便是名号“红拂女”的女戏子。与此同时,场边伙计也捧着笸箩,唱喏走向三三两两的观众,怀良取出几文钱扔进笸箩,沈括也摸出几文放进去,今天终于不必寒酸了。
这女子在空中咿咿呀呀唱了一段。沈括小心看她背上隐约可见的细线,却见舞台背面涂黑,四面遮避严防着漏光,故而这涂黑的钢丝几乎隐入背景,若不是坐在第一排未必能见到。
沈括突然意识到和尚带自己来不是打打哑谜,辩辩机锋这么简单,必有用意?于是赶紧瞪大眼睛看,一如边上和后排的其他好色之辈那样。
再看浓妆女子长发与飘带四下舞动,确似仙女。
“可见襦裙与飘带在动?”和尚小声道。
“是啊。”
“《鹅幻新编》将这一折归入幻术十门的彩发门,又在隔空搬运篇中。所谓彩发,乃是机关术的意思。你看前面过卖和伙计的衣襟。”
沈括看向前面拿依着栅栏胸前挎着箱子卖果子的过卖,却见他衣角也在微微飘动。
“有风?”
“不错,后台一座有一台鼓风排扇,须人力推动,只是隐在后面看不到。”
“但是鼓风排扇必有声响?”
“所以每吹奏声起时才动。”
“这也是为何,前面栅栏不让我等靠近。”
“其实以前也不曾有这般防范,自从《鹅幻编》出来后,知道有冤家混在人群里专司破解,大家就加小心了。”
那女子在空中唱了好一会儿,大致意思是,从天宫去往瑶池取王母仙桃,不料中途仙桃却不见了。
她落到舞台上,在稀稀拉拉的几个观众面前展示她手中木盒,然后打开前面果然里面是空的,然后又打开盒子后面,可以看到确实没有暗格也是空的。然后她又将盒子两边盖住。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1-13 09:24:36
沈括心想,难道她要变出一个仙桃来?
红拂女将木盒放置在一个台子上,又开始起舞弄腰肢,显然要分散观众注意力,但是沈括死死盯着那只盒子,他没看过什么幻术破解的书,他想要靠自己看穿把戏。
女子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再打开盒子时,却见里面云雾喷涌而出,待云雾散去,一只偌大仙桃就在里面。
显然一切要害都在那只摆放木盒的台子下面,其中如何将暗藏的桃子变进木盒已然不重要,因为刚才一刹那,沈括看到从木盒里喷涌而出的云雾,突然领悟到大和尚要提点自己的要害就在这里。
他不由得惊起向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确实没有闻到呛人的烟熏味道,这分明就是寻常的水汽形成的浓雾。
“大师这是如何做到的?”
“桌上有个翻板与那盒底翻板相连,那面粉捏的桃子就藏在下面。只一动机关,桃子便换了地方。”
“不是问桃子,是这个雾气。”
“呵呵,此乃平地生雾之术,”和尚知道沈括参悟到关键处了,“此雾在戏法中乃是辅助,用来比拟仙境的,绝非重要手法。”然而他继续故意装糊涂。
“虽只是辅助,然而对我却很重要。”沈括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须一只大笊篱,上面平置碎冰再铺洒一层面粉,下面支一口锅煮沸了水,便可生成浓雾。”
“然而沸水与碎冰仍然太重,绝难一并腾空?”
他思绪的早就不是眼前的魔术而是帽妖如何腾云驾雾了。
“这个么……你便要找到这其中的‘道’了。”
台下喝彩时,第一排的两人已然充耳不闻,开始讨论起来。这让台上红拂女一时脸色难看,原本观众聊聊,前排竟然还有两位在自顾自说话的,自《鹅幻新编》破了自己戏法后,她最担心的便是自己容貌也不再吸引男观众。然而拿着铜锣讨赏钱的伙计走过沈括面前时,他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钱放进锣背面,继续喻和尚争论。一时看的台上红拂女两腮绯红,深情望向沈括,可惜那后生似乎还在纠结自己的事情,目光一直未曾看向红拂女。只见他与那衣着邋遢的和尚争论着离开了。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1-14 10:32:21
第26章 突然转折
二月初八 巳时
怀良仍然意犹未尽,想拉着沈括看下一场薛停鹤空匣变狸猫,让他猜猜匣子里是死猫还是活猫。但是沈括哪儿心情再看这些,他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去复验刚看到的发烟方法。到了瓦子外面想起,今天还有一项任务便是去雍丘看那裂开的社稷坛。于是向和尚提起请他一起去一趟雍丘县。
然而怀良似乎早相好了不去的理由,他从身边取出一张昨夜凭记忆绘制的图纸。图纸看上去不像祭坛更像一个鸟笼。
“大师,这便是那圆坵里面样子?”
“不错,昔日太祖建此祭坛有些仓促,只是定了高低方圆尺寸却急令数月完工,权宜无策只能用堆土夯实,然而雨雪冲刷,这土堆起来的祭坛每年都会矮些;而这圆坵尺寸又得应天相四时,关乎国运差不得分毫。司天监每年重测修补十分麻烦,而且也虚耗国帑。故而想找个法子,稍稍稳住其根基和轮廓,拖延时日不必年年修缮。”
“为何不推倒土坛另选一地,砖石重建,岂不一劳永逸?”
“存中慎言、慎言。推翻社稷重头再建?呵呵,杀头的大罪过也。故而只能在原址修修补补,不可大拆。”
“确是学生疏忽了。”沈括顿觉自己考虑不周。
“当时我正督造汴河上叠梁拱桥,因那桥虚架无柱,便有了比肩木圣喻浩的虚名。先帝也欲以巧力维持住圆坵的形状,再固住沙土,使之复修之期,延长为十年,每修也无需劳师动众。这样一来,也方便主事修缮的勾当西八作司的太监,每十年都能从中揩些油水。”
“您便用了这个巧力?”
“谈不上巧力,我只是在泥石夯土下加了这个似鸟笼般的东西,以八根铁打骨架支撑泥石,寓意铁打社稷。昨夜苦思,若是要伪造地震,或许只能从这副骨架下手。”
“可行否?”沈括急问。
“思来想去,却是可行却又不可行。”
“可行,却又不可行?”沈括不解。
“那圆坵虽然平常无人看守,然而却是侍卫亲军马场,常有骑军操演,附近村落很多,稼穑耕耘牵牛放羊也就在边上,雍丘军营也并不远。若是要挖开土丘在铁梁上动些手脚,非一两百人挖上月余不可能完成,早被人看见了。”
沈括频频点头,这一点包拯确实也想到了,他也勘察了很多次并未找到从侧面大肆挖掘的痕迹,附近村民驻军也没有发现有人在这一带鬼鬼祟祟。
“所以我想来,实则不可行。”怀良道。
“那便如何是好?”
“此事,我也还没想明白。所以,还是劳烦你去看一下,不要看旁的,就看这最上面八根对应艮、震、巽、离、坤、兑、乾、坎的横生铁梁的中点,就在那圆坵二三层交界处,位置我都标在上面了,你上去步测一下便知。”
“只看这八处?”
“若如你所言,当日圆坵:地动山摇、似有雷鸣,脚底晃动、类同倾覆。便只需看这八处其余不必看。”怀良自信道。
“不看那裂缝?”
“裂缝只是坍塌随生之物。或东西、或南北,绝非要害,要害必在这桁架的“负重易折”之点上。”
“何谓‘负重易折’之点?”
“凡硬物,遇外力欲曲之却又不折,”怀良从不口袋里取出一根赌坊里的竹筹,也不知道他一个和尚,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他双手捏住竹筹两端,似乎发力想要折断这竹筹,却见竹筹似有弯曲却还并不折断。
“你看,力,形之所以奋也,此时硬物虽受其力,却未断,然而内外诸力合聚只在一处,乃是负重欲折之点。”
“负力欲折之处,便是那桁架所负内外诸力并施其上,乞之变形而未变之处?”
“不错,你看我手上竹签,若我双手使力,断在何处?”
“断在中间?”
沈括说完,竹筹应声而断正在中间。
“所以,我思来想去,也只能在这里下手事半功倍,然而即便在此处下手仍需挖开土丘动手脚,绝非几人几夜完工。你先去看看,看看那些地方的土是否有隆起,可带上锹镐,那桁架就在夯土下一尺余,先挖开看看下面情形。我腿脚懒,便不去了,若是有古怪,你来告与我再做分晓。”
“谢大师指点。”沈括赶紧施礼,然后两人一起回到铺子,此时正好赶上午市,怀良换上围裙掌勺。沈括则取了马直奔城外,顺道找了个铺子买了把铁锹。
他一路奔到雍丘县的圆坵,此时附近积雪已经融化,那些脚印也大多不见了,有的留下了些浅浅的水坑。
他仔细回忆起徐冲的记忆。当时一共看到雪地中脚印自远而坛上众人也感觉到了八次震动,数字上倒是与这下面八根桁架一样。若是桁架因某种原因依次折断八次,造成的效果便是祭坛倾斜并塌陷八次,确实类同地震效果。
看来怀丙大师指点总在要害上。
他兴冲冲向那土坛跑去,前几日与徐冲来时,那土坛上还积满雪看上去有些庄严之感,如今却泥泞破败,甚至生出了一些细小的嫩草来。此时已经有几只山羊爬在上面啃草。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1-14 10:32:33
沈括上到第二层时,几只山羊就在眼前也不走,看来是附近村里放的羊也并不怕人。只是这里四野都已经春色乍现为何却爬到这高处来吃草?
这八根铸铁桁架虽然在土下,但是方位却是定的,只要找到朝向正北,便能按照角度等分找到其余等分的七根。他找到正北,向前几步,心中默算距离。却见前面就停着一只山羊在那里啃烂泥大概是在找草根,却正在自己要找的位置上,于是上前驱赶,那羊见他手上拿着铁锹,于是不情不愿离开了。
却见这里的土并不是怀良预见的隆起,其实是有些凹陷。沈括便抄起铁锹向下挖,几下挖开就见到下面铁架,发现下面竟然没什么土,铁梁下面是一个偌大的空穴。包拯和其他衙门也派人刨过土但没有怀良的指点,都没挖到要害上。
铁架果然就在这里这折断了,不得不感慨怀良是神人。沈括将洞挖开,蹲下查看,却见空穴下面的土层也很稀松,较之附近夯实的土要简直如同散沙一般。另外又从细沙里找到一些竹子和麻袋。有麻袋不稀奇,看来当初是用整包土填在下面。但是后来土为什么没有了?却留下了麻袋?这竹子做什么的,看来得问怀良。
铁梁断裂处锈的很严重,距离断口几寸处,便可看到当初彩漆,这是防锈用的,只是断口处没有漆而且锈蚀的厉害。
“这到底又是什么奥妙?”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时也想不明白,于是找下一个点。只一抬头,却见刚才那只山羊就在前面停着,这次又恰好停在他要挖的地方。
“连你也要暗示我什么?”沈括自问道,那山羊呆呆望向他,嘴里嚼着什么。
他走过山羊,环绕第二层土丘走了一圈。发现这里散落着的几只山羊,全都停留在那些怀良预言铁架断裂的点上。这似乎不是巧合?难道它们领受了某种天意,想要给自己某种暗示?
沈括环顾四下,四周荒野本事养军马的草场,遍布茵茵绿草,这些呆头呆脑的山羊为何要到这光秃秃的土丘上来找草?虽然还看不到“可循之道”但是线索似乎就在自己鼻子底下,只是还没摸到。
“凡是存在,即有道理。”
他刨开第二第三个坑,下面的情况都差不多。铁架断裂,且断口腐蚀严重,而且下面沙土也较为稀松。他淘出一把细沙,装到了随身带的口袋里。
他又从不同的坑里,挖了一些土装到另外的口袋里,然后赶紧返回。
一路上快马加鞭,下午申时便赶到了大相国寺,却正赶上夜市正要开始,怀良正在灶上忙活实在不好打扰。于是沈括便找了个空座,一个人将所见写在便条上,连带那几包土和找到的麻布片交给正忙着的怀良。然后他便趁着城门未关赶紧返回了杨惟德的府上,等着第二天再拜访杨惟德。
返回杨府后,他仍然在思忖所有细节,然而可疑之处太过纷乱仍然整理不出头绪,他又担心怀良对社稷坛的事情不太关心。纠结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二月初九 卯时
一大早沈括还未起,倒是杨惟德便着起床,到院子里练了一趟五禽戏。今天他再次向包拯告假,因为要在家里招待一名重要客人。乃是天师驾前首徒李承庵道长。今天起,李道长将正式加入包拯的调查小组,这件事经石押班转奏官家,官家也已经点头,等同跳过了老包的人事职权,一定会引发老他老人家不满,不过这正是杨惟德想要的。
当然,因为对帽妖行迹预测的巨大成功,已经使得杨惟德在包拯面前获得了足够的发言权,相信他也该学会隐忍了。
听到有人敲门,杨惟德便兴冲冲前去开门。他只料是李承庵。大喊着:“道长我来了。”
却不料门后面站的不是道士而是和尚。却见这高大和尚左手提着包袱,右上单掌施礼。杨惟德愣了一会儿才赶紧回礼。
“师傅找人?”
“可是杨少卿府上?”
“正是。”
“我找一位沈公子。”
睡眼惺忪的沈括匆匆赶来,他听到敲门自以为是徐冲来了,因为两天没去包拯那里,也正有些担心。怕是包拯有什么吩咐,徐冲一早上就来传达。
他见到怀良也有些吃惊,一来他没告诉过怀良自己住在杨惟德家里,却没料到大和尚自己找来了;二来是没想到大和尚会亲自来,大和尚之前给他的映像多少有些懒散,不愿多走路,昨日怀良陪他去大相国寺边上瓦子看戏法,但听说去城外就推脱了。今天为什么一大早走如此远的路来杨惟德府上?
沈括赶紧向杨惟德引荐怀良。不料怀良笑了起来。
“其实我与杨少卿早有过数面之缘。”
杨惟德这也觉得这胡子拉渣的胖和尚脸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哪儿见过。
“扬大人果然是贵人。康定元年,司天监水运浑天仪运行上木人击钟不准,周行矩度失调,我曾入司天监与少卿共查过棘齿与水漏误差。”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1-14 10:32:48
“哦……我想起来了,是怀丙师傅。”
怀丙与杨惟德这段十多年前过往他从未对沈括提过,沈括自然不知道。无论如何怀丙自称过目不忘大概是真的,因为杨惟德已经想不起他来,但是他还能认得杨惟德。
三人一起进院子,沈括这才说起,怀丙大师现在改名怀良就在大相国寺挂单,现下正在与自己一起破解帽妖。
杨惟德听罢不由得有些担心,他知道老包是不通情理的人,对于沈括私自泄露案件一定会不满。
沈括带着怀良和尚进自己屋,他急着想要追问,却不料还来不及关门,徐冲纵马也到了,原来是老包几天没见到沈括和杨惟德,一个人在那里当光杆司令有些生气,于是差徐冲来看看。
于是沈括再引荐徐冲给怀丙,他们三人一起在屋子里讨论。杨惟德则继续在院子里练习五禽戏,等李道长。
屋子里,三人一起在一张八仙桌旁,怀良慢慢解开包袱,取出他夜里绘制的图纸。
“我见到你留下的那些东西后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是如何做到的。”
徐冲看着两人,又看看桌子上那些画的奇怪图纸,有些茫然,他并不知道沈括与这个和尚昨天经历了什么。
“徐节级,我昨日又去了一趟雍丘县的社稷坛,大师曾设计过固土之法,所以我求大师开解当日土丘晃动之谜。”
“大师,那日地动山摇般摇晃,其实也是有人为之,而非无形火犬踩踏出来的?”
“呵呵,既然那火足印是有人设计,地震若不是人为,如何说的过去?满朝公卿大臣加上官家,怕都是被骗了。”
“大师,快说说到底是如何?”沈括急问道。
“且看此图。”怀良抽出一张图,可以看到画着鸟笼般支架,上方是八根梁柱般支架。
“这些支架中每一根从中间断裂,便会造成顶层向一侧倾斜,如同地陷一般。若八根连续折断,则会有地动山摇之感。”
“但是如何做到的?”
“可记得我昨日说过,当日皇城司请我重置这社稷坛,便有一个要求,不须一劳永逸,只求十年小修一次。”
“说过,昨日您还说也是为了让主事修缮的勾当西八作死司的黄门,可以从中揩些油水?”
“我昨日还说,要制造八根桁架齐断,不是不可为而是须大费周章,必不可机密。后来看了你留下的描述,此言有失。若是有心之人,趁着每十年的小修,偷施诡计也未必不可。”
“这么说,此人就在例行修坛人中?”徐冲性急一下子想到最后那个问题,“那岂不是可以按名册抓人?”
“徐节级休急,听我慢慢道来,这人我心中已然有数,必可助二位找到他。”
刚说完,外面传来摇铃声,想是那道长来了。隔着门可以隐约听到杨惟德与那李承庵道长在大门口高声寒暄的声音,两人互相吹捧、恭维了一会儿,才进了杨惟德书房,自商讨他们的事去了。
实则今天徐冲来,还领受了包拯的另一项使命,就是向杨惟德打听一下,帽妖下一次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包拯现在也急着知道杨惟德最近背着他在忙什么?
“我接着说下去了,”怀丙又换了一张图,画着一个深坑上面有一根横架的铁梁。
“大师,这里便是铁梁的易折乞变之点?”沈括见是他昨日画的示意图。
“不错,然而乞变之点,未必真的会变形,易折处也未必折断。”
“因为下面有土,所受之力便承接到了下面土上?”
“正是,所以下面必须悬空,让桁架下方无所支撑,则日久而易折。这一点我昨日未能想到。”
“若是在修缮之时将下面挖空?如何瞒过监工的皇城司太监?我只听说当年皇陵漏水,便赐死了监工的雷允恭,这祭天的圆坵更是兹事体大,担着杀头的责任,若想收买更无可能啊。”
“昨夜我见你留下的麻袋,忽而想到,若是挖空为何留下麻袋?”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却未想明白。”
“现在想通了,确一种方法,可瞒天过海,”
“大师……”沈括与徐冲一起急切看向怀良。
“先借小修之名,从上挖开桁架,挖掉下面的土,这样便可下去一人,敲敲打打假装修缮。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将麻布包裹的土重新填下去,这样就算监工在边上,也看不出什么。”
“把土又填回去?那岂不是又撑住了铁梁。”
“我看到你所记,见到圆坵上有山羊啃食草根,突然想到了这项巧计,为求证实,我还特意煮了你带来的土样,果然释出盐分。”
“麻布包裹的土里装入了盐?”沈括道。
“山羊狡黠,天生会找矿盐,它们添食的不是草根而是土里渗入的盐。按照这条计策,只需雨水冲刷,很快桁架下面麻布里盐分流失,土便不足以支撑铁架,加之盐分对铁梁的腐坏,只需数月便要折断了。故而你能在下面找到麻袋,而麻布也未腐,可见时间并不久远。”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1-14 10:33:06
第26章 突然转折
“那,为何还有竹子碎片?”
“那便是导火用的,因为要防止埋藏地下数月内,雨水浸湿里面火药。”
“那最终,与那火犬足印一起出现的摇晃,是火药所至?”
“不错,就在这铁梁下面用蜡封的竹筒装入火药,再以竹筒导火,点燃瞬间便可折断铁梁。”
“那得装多少斤火药?”徐冲抢问道,“但是那日,没有人听到爆炸声。”
“以我估算,若以六硝、一硫、一木炭的配比,一两三四钱即可。声音自地下发出,有些沉闷,被更响亮巨狼的脚步声遮蔽掉。”
“据我所知,军器监的火药配方,乃是是一硝、二硫三木炭?”徐冲道。
“木炭多,火焰虽大却燎燃之速低慢,且还易留下灼痕,此事你信我便可。”怀良斩钉截铁,没有解释更多。
“二两不到,何以摧断生铁?”沈括又问。
“平日所见烟花,乃是慢燃,故而炽焰持久而无猛劲。然而将其装入密封之物,便是速燃,无火无焰。其势如雷贯顶,刹那间摧枯拉朽。”
“便是爆竹与烟花的不同?”徐冲开窍道。
“大抵如此吧。另外,火药之力虽速,遇土则消,故而不可埋在土里,只能悬于土上。”
“这便是用盐包替换土包的另一重用心?”
“不错。”
“这个人到底是谁?”徐冲急的牙根痒痒。
“能有此见识知道在何处下手,且能参与修缮的,以我所知只有一人。”
“请大师赐教。”徐冲道。
“哎……是我当年的一个……故人,东西八作司内当差,唤作都料匠喻景,喻四郎的是也。他曾与我一起参与了这社稷坛的重修,是个知道底细的。”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1-14 10:33:20
二月初八 午时一刻
就在刚才这一瞬,案情竟然有了翻天覆地的转折。自案发来的一片死气沉沉中,竟然有一个有名有姓的嫌疑人出现了。沈括与徐冲全都僵在原地,半晌无语。
“大师可确定此人?”徐冲终于起身急问。
“单凭这些事,倒是也不能全然确定,然而能施此巧计,他却另有一项嫌疑,须知他是着《木经》的木圣喻浩的后人,颇有机关术的家学。非但有此本事又在其位,时间也可对上,我算来,上一次修缮圆坵恰在去年八九月间,他也应该正在东西八作司,再者……”
“再者如何?”
“我想起,去年腊月,他还曾到相国寺找我。询问过天象。”
“问过天象?”沈括警觉道。
“嗯,当时他带着两瓶‘冰堂春’和一腔肥羊来看我。说他新认得一个朋友自称半仙,善于星象。这位朋友看出后宫不吉,天下有大灾的迹象。他知我读过历代《天文志》,想我为他验证一二。我当时也未在意,只因我知他家数代巧匠,家境殷实却有些不仁,常趁着天灾做些囤积居奇的买卖,想要预知灾异发些短命财也在情理中。既手短收了礼,贫僧便数夜仰查天象,那所谓的半仙竟然所言不虚,确有客星犯帝星北勾陈,以《甘石星经》之说:后宫有疾将丧。其间偶又发现,二月初二京中将有日蚀。我从不信以浩瀚星空流变,断尘俗吉凶之事,然而又馋那两瓶六一居士赠他们家的‘冰堂春’,便胡乱断了几句。所做因果结论也非我意,俱是有考,除学舌历代《天文志》外,便是附会杨少卿的《景佑占星注》所述。”
沈括与徐冲相视看了一眼,心中各是一万匹马在奔腾。猛然间,诸多怪异都隐约有了头绪,虽然还是一团乱麻,却总好过之前毫无线索。
“大师你可救了命了。可知这喻景住在哪里?”
“只知在京中有家室却不知在何处,另外听说城外还有外宅,也有说平日里却又常住在勾栏里。”
“我这就回去报知包……”徐冲还算机灵,硬生生没把包大人三个字全说出来,“我这就去上峰请命,把这个人抓来。”
“你这样急着走,叫我们又如何?”沈括追出去问道。
“你与杨大人便在这里听信,想来大人也会谨慎,必要去皇城司查看此人在东西八作底细,再去开封府查探住址。最快也要明天动手。”
他说着风一样要冲到马厩去了。沈括却跟出屋子阻挡,他又想到一事。
“徐节级,请你俱告宝龙图。喻景底细乃是怀良师傅告知。这怀良乃是京城里第一的才智,断案也绝少不了他。此等明人面若说暗话。只怕冷了他的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让大人见他,共同调查。我一定告知。”
沈括回到屋子,很快听到外面马嘶声,徐冲还真是个急性子。
怀良坐在那里不语。
“大师,若是此案告破,您便是首功。”
“若是破了,我只求不要提及我,”怀良掸了掸肩头的灰尘,“我与喻家总算有些交情。他家传的机关术精要,俱在《木经》中,这本书分两册,下册并不外传,却抄与我看了几页,助我重构摩天翻车,总算也是有恩情与我,然而我却出首了喻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怀良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外面又开始嘈杂,是杨惟德到了院子里。大概徐冲直接骑着马从马厩冲出大门的动静,惊到他了。
沈括与怀良出门,见到杨惟德与一名中年道士已经在那里,想来这位道士便是龙虎山张真人的首徒——李承庵道长。
两人与道士见礼。沈括正想知道杨惟德那边的进展,是否用他们的一套方法,推算出帽妖下次出现的时间或者地点?然而怀良在侧,也不好问。
怀良倒是也识趣的很,转而向杨惟德告辞,说要趁早回去准备午市,怕中午人多伙计小乙张罗不过来。
这和尚倒是也很有意思,至今未细打听整个案件,但是每每提供的线索都在要害上。
当然若以和尚的聪明,应该也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刚才徐冲几乎已经把包大人喊出来,朝里能主事这样大案的,也没有几个姓包的,应该也猜到了。所以沈括主张不要藏头露尾了,直接拉他入伙得了,当然这件事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
怀良走后。徐冲赶紧向杨惟德打听他们的推算结果。
杨惟德与李承庵相视一笑,却又没回答。
“存中,那徐节级急匆匆出门,可有什么事由?”
“社稷坛晃动一事有了些眉目,找到一些可追查的线索,他急着向包大人上报此事。”
“那包龙图怕是也急疯了,这帽妖案再有失,怕是官家把他贬到西川路去了。”杨惟德笑道。
“师兄,”李道长插话道,“贫道昨日奉师命,去军头司参见包龙图,礼数无不周全,他却稳坐桌案后饮茶,也未用正眼看贫道。”李承庵一脸不忿,看来昨天受了气。这个场面沈括可以想见,老包确实不待见神神道道的人。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1-14 10:33:34
“道兄不知,当初皇妃新薨,帽妖案发,官家抬举他查办此案,这包拯便常常轻慢奇门道法,在石押班面前断言此事必不涉玄虚,无非有人装神弄鬼,自称几日内便要破了此案抓到首恶。如今首恶是没抓到,架子倒是还要端着些。”
“恐怕这一回师兄推算再验,便要他心服口服。”
“我看未必,李道长岂知这老包也是如它一般倔,一般黑。”杨惟德突然指向牲口棚里正吃料的老驴,那老驴莫名被指,受了一惊,嘴里草都掉了下来。
“存中,你骑来这匹驴子可有名字?”
杨惟德没来由问道。
“路上买的,倒是还没有起名。”
“这倔驴既然没有名字,不如起个名叫黑子。”
杨惟德与李道长一起大笑起来。沈括只好尴尬赔笑。
“对了,”杨惟德转而正色,“正有一事要与你商议,昨日对门驸马家请我与李道长今日午间过府叙谈,他设了酒席。既然你今天不用去军头司见那倔驴,不如和我一起吧。驸马为人诚恳好客,最喜欢结交青年才俊。”
“学生遵命。”
“这会儿已然辰时一刻,我们先回书房聊着,待会儿他家管家自会来请。”
“怀良大师说回去准备午市,也太早了,要能留下便便还能一起叙谈一会儿。”
“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只是不知当年那玉树临风的怀丙和尚,如何沦落的这般邋遢,竟然在大相国寺前卖炙肉?”
“其中缘由说来话长……”
三人一起进了杨家的书房后,杨惟德便忘了继续问怀丙落魄至此的变故,大概其实也并不关心。不一会儿,便又聊起了真正关心的宫中变故。
这些事显然李承庵道长最熟稔,去年腊月起,他就跟着师傅张真人常驻宫内,主持了七八回斋醮驱鬼的仪式,宫中见闻自然也比一年进不了大内几次的杨惟德要多得多。
沈括也有心从这个截然不同的玄学方向探究眼前的怪异案子,毕竟到目前为止。怀良所谓的“循乎其道,合乎其理,探究跟本”的“循理派”,与杨惟德张真人代表的,专精“玄虚”的 “奇门派”各证其名,也各下一城。这两种看似完全排斥的探索方法,正在以某种微妙的方式合作着,甚至于整个谜团被破解已然出现了曙光。
李承庵道长手捻胡须,沉浸到当日的回忆中。
“师兄还记得那一日,帽妖初入禁宫时,处处弥漫的妖邪之气?”
“那一日,我也连夜入宫,在御花园见到帽妖留下的骷髅人偶,那人偶的兵器上还有贵妃生辰八字,好不诡异……”杨惟德道。
“何止是御花园。还有人见帽妖钻进了内廷奉宸库内,进去一查才发现‘丢失’了一些东西。”
“丢失的不会是金银。也不会是皇家器皿吧?”杨惟德试探道。
“断然不是,若是丢了金银财物,这帽妖恐怕就是伪的,是内廷小黄门监守自盗了。”
“那是何物?”
“乃是几样‘逸闻之物’。”
李道长颇有说故事的天分,关子卖的恰到好处,说完“逸闻之物”四个字后,他又捋着胡子不说了。
“‘逸闻之物’?难道是可佐证什么荒诞传闻的东西?道长请明示。”杨惟德两眼冒光道。
“可知本朝……咳咳”李道长压低声音,“可知本朝,斧声烛影的旧故事?”
“岂能没有耳闻?市井间那些大逆不道的传闻虽不可言说,却是人人都知道些。”
杨惟德故作谨慎,没有说出那个故事,但是沈括远在江南也知道这桩公案,他甚至确信这是大宋境内最脍炙人口、最压箱底的酒桌段子。
传言中,太祖咽驾前曾在寝宫召见后来的太宗,内侍看到寝宫里有烛光闪烁斧声传出。众内侍战战兢兢进去时,太祖已经驾崩,现场无从描述,真相不可言说,只留下斧声烛影四个字,留待后人遐想。
这个故事未必是真的,但却包含诸多百姓们喜闻乐见的元素:兄弟、恩怨、阴谋以及皇权,要阻止这样的故事传播是完全不可能的,赵家天子开明睿智,于是没有选择辩解而是装聋作哑。
然而此刻,李道长却不停摇头,摇的杨惟德有些迷糊。
“难道传言有假?”
“既然牵涉公事。贫道也只能开诚布公,市井间流言,皆不实……”
“不实?”
“凡传言中太祖死于斧伤的,都与真相相去甚远。众人皆以为那是殿前仪仗的斧钺,却不知那只是一把小玉斧,”道长用手比划了一下,只有巴掌大,“那物件,既小且轻,决计杀不死人,然而却邪门万分。”
“道长进奉宸宫时,见到那玉斧了?”
“我进奉宸宫时,白玉柱斧已然不见了,然而看到了装斧子的铁匣内凹印,确实只有那么大。后来我问家师,确知太宗继位后,曾请我道先师贞静先生以铁匣符箓封玉斧之事。我好奇又问家师当年斧声烛影的旧故事,家师沉吟片刻,就将他从贞静先生那里听来的告于我,竟然与市井流言截然不同。”
“截然不同?道兄赶快说来听听?”
“这个么……”道长手捻胡须似又要卖关子,外面却有家仆来报,街对面驸马府的管家来请了,于是故事暂停,三人一起起身去驸马府。沈括心里痒痒,最煎熬的就是对未知的渴望,虽然他并不乐见老道后面的故事能有多真。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1-14 10:33:56
第28章 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
二月初八 午时三刻
三人出了杨府,就看到驸马都尉已然在对面大门外等候。
这驸马李玮并非纨绔子弟,早年也是寒门出身,也是个会待人接物的。见到杨惟德远远躬身施礼,再与李承庵见礼也是毕恭毕敬;杨惟德引荐沈括时,更是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
“早闻杨大人提起,沈先生乃是懂得天文能算星辰的少年逸才,所学精深能可为官家分忧,今日有幸一见,正有些事情要向沈公子请教。”
“云麾将军过奖。”沈括客套道。
虽然李玮满口都是场面上客气话,但确实说的人心里暖呼呼的,他身为驸马都尉,原本礼数上也大可以略敷衍些。
三人跟着驸马一起进了大门。却见驸马府大门口搭着架子,正有工匠爬上爬下修门,因为杨惟德上次来看到门槛低矮且有裂缝,聚不住风藏不得气,朱漆色大门与驸马命格不符,得换成褐色。两座石狮子未按乾卦之相摆放西北,且石基座根基小,挡不住煞气,也正在更换。正门后影壁也正在敲敲打打,安装琉璃麒麟。麒麟作为瑞兽也有喝退是非小人的作用。
自前些日子,驸马请杨惟德过府看过格局后,便开始这些工程。大宋崇信鬼神之风,自先帝接天书、封泰山后,自大内传入官宦,再入民间,从此不可收拾。
一行人穿过前院,过游廊到了后面花园,这宅子还真是够大。
花园里正有人在栽植树木,看上去是桃树。
“杨大人。”驸马指向那片桃树林,“按您的吩咐。在这青龙位上,砍了老槐,重新种上一片桃林以期姻缘顺利,又修整煞位池塘,引入活水驱离作梗小人。原本以为须三四月间,桃花开放后才有奇效。不料,只两日竟有大改观。”
“哦,这么快?”杨惟德似也吃了一惊。
“今日设宴,一是为了感谢扬大人指点迷津之恩,二来也为因公主回赠我的一些宫中好物件,都是些外面不多见的,故而请诸位一同观瞻。”
众人一听都明白了,原来驸马如此好心情,是因为公主给了他好脸色。竟然还回赠了东西。看起来,送假画被揭穿的事情算过去了。
关于公主看不上驸马的传言已然是街知巷闻。沈括来京城也才七日,已然知道这位驸马都尉云麾将军,并非浮浪无才之人,也是书画双绝,尤工草隶、飞白;水墨丹青更是自成一体,但是长相却有些普通,时常说话还有些结巴。然而杨惟德只来了一次提点了一下阳宅地理,非但公主回心转意,似乎这驸马说话也不结巴了。
驸马兴冲冲在前面摇头晃脑,从背影看,还有些含胸驼背。
三人跟着进了书房,却见一副四折屏风立在那里。上面画的是含苞欲放的花朵。
沈括走在李道长身侧,不期看到道长脸色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如常。
“诸位,这便是公主回赠的内府收藏,蜀锦玉屏。”
沈括与杨惟德都走近细看,唯有李道长站在众人后,似乎刻意保持了距离。
却见四扇屏上各画了:桃、荷、菊、梅。象征春夏秋冬。
沈括走近细看这几幅屏风,果然写意流畅。驸马自己最善绘画,自然是懂的。
“沈公子,观这几幅四季花卉,可有什么见教?”驸马得意问道。
“这些画虽未署名,看技法,却似是一个人所绘?”
驸马站立一旁笑而不语。
沈括察觉到一丝尴尬气氛,大概自己答错了,于是再从屏风这头走到那边,又细细看了一番。最后眼睛落到那幅“荷塘将雨图”上。这画中,狂风正起、乌云渐近,垂柳飘摇、荷花欲摧,大雨虽还为落,却让人分外揪心这荷花命运。
“这桃、菊、梅,三幅,似为一人所绘,只有这荷花,运笔略生涩,而韵味独厚。”
驸马抚掌赞叹:“沈公子慧眼如炬,端的是懂得画。可说说其中道理?”
“呵呵,驸马过奖,其实,只因为这似降未江路的大雨。”
“大雨?”
“另外三幅画:桃花含春、秋菊怒放、冬梅傲雪各有雅境,然而春色、秋篱、飞雪却又流于寻常,正所谓大巧若拙,大雅不彰,故而略欠新意。唯独这幅夏荷。这出水芙蓉,娇艳欲滴本无出彩,然而与这乌云相配,倒是艳俗之外却另有动人之处。其实何止动人,简直是让人心惊。”
“请教高见。”驸马正色道。
“这荷花,原本含苞待放,柔弱粉嫩,略带脂粉气,却无端加上了山雨急来欲摧花的险恶与躁气。尤其这花骨朵上的一抹血色,叫观者生怜,莫名惊心,其余三幅,无非是:好花、好景、好意境。只有这幅:恶云、恶风、恶时节,足见与另三幅,绝非同一人所绘。”
“沈公子高人。李某佩服。桃、菊、梅三幅,俱为太祖年间宫中圣手作,唯独这副雨中芙蓉,乃是花蕊夫人所绘。”
“是那位孟昶夫人所作?”
“绝无差错,正是她自作此画。如今公主将其赠我,也算阴差阳错物归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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