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9 18:03:19
大头说,风筝有么事难的。听鼻涕王说,主要是篾片要用好,最好是青篾。还有些窍门我也不大懂,你去问鼻涕王。
灰猫子说,上次打珠子赢了他的大花珠子,鼻涕王总看我不舒服,我不想理他。大头,干脆我们打伙做,你负责去鼻涕王那里打听么样做,我负责找东西做,等我做出最狠的风筝,让你随便玩。
大脑壳点头说好。
走到民权路H号门口,碰到叔叔。
叔叔见大头和灰猫子在一起,皱皱眉说,大头,跟我一起去挖泥巴。
剩下灰猫子一人回家。
翻过江堤,叔叔扯了许多含金草(当年江边常见的一种紫茎野草)让大头捧着,又拿破菜刀挖一大块红泥巴用手端着,牵大脑壳回到瘦子太屋里。
瘦子太接过含金草,用钢精锅盛洗后煎水。
叔叔用水和稀红泥巴,边和边往里掺盐。稀泥兑了盐,越发红得像血。
泥巴调好,叔叔洗净泡菜坛子,再端个大鼓子,里面码着洗好的鸭蛋,一个个小心用红泥裹好往泡菜坛子里放。
大脑壳贪玩,也跍倒帮忙裹红泥。
待全部裹完,红泥已是一手一脸。
叔叔笑他像麻虎子(武汉话,此处指脸上不干净。)。
大脑壳照照镜子,笑着说自己像鬼,吸血鬼。
瘦子太从厨房跑出来照他屁股踢一脚说,侃鬼话,还不快去洗手洗脸!
洗完手脸,瘦子太端一大碗煎好的含金草茶让大脑壳喝,说喝下能消疳积,以后能多吃饭长结实些。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9 18:03:34
含金草茶余味甘甜,到不难喝。
大脑壳咕嘟喝完,死缠着叔叔问是不是非得等到端午节才能吃咸鸭蛋。
叔叔摸摸他头说,大脑壳今天帮了忙,端午之前多分你一个咸蛋。
吃过饭,李江波趁刘爹爹在屋里午睡,陪丑丑躲在屋里打半天珠子。
又想起要当侦探和灰猫子合伙做风筝的事,筒好珠子往三栋走。
踏进三栋,抬头看强强正在四门楼上贼眉鼠眼地看。
大脑壳跑上去,见鼻涕王正躲在三四楼之间,偷偷抽毛弟家竹床的篾片,强强和几个小的在帮忙放哨。
抽出三四根,鼻涕王说够了,偷跑下楼,再进三门爬到三栋平台上。
大脑壳他们屁颠颠跟着,看鼻涕王怎么做风筝。
上到天台,鼻涕王拿个小刀坐在地上刮篾片,其他人在旁边围着看。
大脑壳挨他跍到问这问那……
鼻涕王刮得飞快,见问的人多,才得意说:
要做好风筝,篾片很重要,最好用青篾。
老竹床的竹篾发黄发红,睡倒舒服,弹性就差些,要是遇到风大,可能会断。
毛弟屋里竹床去年才买,篾片又青又细,拿来做风筝正好。
不过竹床上的篾片粗糙,还得用刀子刮得厚薄宽窄一致,这样做的风筝才重量均匀,飞得稳当……
鼻涕王嘴里嘚嘚说,手上不停,片刻将几根长篾片刮好,再拃量好长度,拿刀小心截出三横一纵,用线仔细扎成大大的王字。
大脑壳感叹说,这个王字,比先那个还大些。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9 18:04:07
鼻涕王得意吸着鼻涕说:
那当然,我到要看灰猫子么样做出更大的来。
今天先做到这里,浆糊冇得了,等我去邮局弄些回来好粘风筝。
一群人都下楼去,大脑壳故意拖在后头,捡段青篾装进兜。
听完李江波的情报,灰猫子信心大增,拉着大脑壳满院子搜寻青篾片。
找来找去,只有毛弟家竹床是新的,被鼻涕王抽掉几根竹篾已显得有些稀疏。
大脑壳心善,说,这是别个屋里新竹床,篾抽多了怕不好。
灰猫子说,怕么事,又不是你屋里竹床,再说也不要你动手,你只管去楼下放哨,毛弟屋里人来了,你就大声喊。
大脑壳下楼在四门楼梯口守到。
灰猫子不像鼻涕王有经验,扶着竹床拉拽半天也冇抽出根篾片来。
正忙得汗流,毛弟走进三栋天井。
毛弟姓马,他虽叫毛弟,其实人已三十好几。
大脑壳究竟老实,看到他吓得一筛(武汉话,意思为颤抖,读shai,二声。另外武汉话里吓字,发音为合。),涨红脸大声说,毛弟叔叔,你回来了?
毛弟印象中大脑壳向来不爱喊人,正诧异着,楼上轰地一声巨响,接着是咚咚地脚步声。
毛弟赶紧上楼,发现自己绑在楼道间的竹床倒在楼梯上,明显被人抽过篾。
毛弟破口大骂,探头看天井里大脑壳已经跑掉,一气追到楼顶,连个人影冇得。
三栋四个门楼顶相通,小偷不知从哪边溜掉。
大脑壳躲到瘦子太屋里不敢出来。
等到晚饭,爸爸妈妈都回了。
爸爸黑着脸,吃完饭拖着大脑壳先回家。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9 18:04:49
李善强问,今天是不是做了错事?
看大脑壳不承认,就让他搬过藤椅挨跪反省。
跪好半天,藤椅在膝盖上勒出几道红印。
大脑壳偷偷用手撑着挪动重心缓解疼痛。
李善强过来轻轻踢他一脚,提示说,今天你是不是偷别个屋里竹床的篾片了?
大脑壳说,冇,我最多算放哨,冇动手。
李善强说,放哨性质和偷一样。你说,是跟哪个放哨?
大脑壳不肯当叛徒,只不做声。
李善强又照他屁股狠狠打两下,让他继续跪着反省错误。
等妈妈牵着雪琴回来,姐姐过来悄悄说,大头你承认错误就能下跪了。
大脑壳见到姐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不开口。
后来妈妈转弯说,犟伢,跟妈妈说,是不是下次不再犯了?
看大脑壳点头,妈妈扶他下藤椅。
大脑壳哆嗦着嘴,膝盖的红印已变得青紫。
姐姐雪琴连忙过来,让他坐在靠背椅上,一边吹,一边轻轻揉他膝盖,还小声问疼不疼。
大脑壳憋屈半天,终于哇地哭了。
妈妈心疼不过,怪爸爸太狠,两人高声讲话,后来竟吵起来。
大脑壳抹干泪,站起来和姐姐一起劝架,大人却越吵越凶,最后李善强摔了门,去找叔叔下棋。
妈妈招呼两个小的洗完脸脚,大脑壳和姐姐躺在小床上渐渐睡去。
第二天碰到灰猫子,大脑壳埋怨他害得自己昨天挨打,但大头没给灰猫子看青紫的膝盖。
灰猫子却说,你不能怪我,要怪也得怪毛弟,肯定是他跟你爸爸告的密。
大脑壳只好问,我牺牲这么大,你搞了几根篾?
灰猫子说,唉,都怪毛弟回来得快,一根篾片也冇搞到,还差点被他抓住。
大脑壳没了话,眯着眼狠狠瞪灰猫子一下。
灰猫子心里咯噔一下,分明看到他眼里射出异样的光芒。
这眼光好熟悉,好冷,灰猫子汗毛竖起,却始终想不起在哪见过。
等他趁着人少,再上三栋四门去看,毛弟已拿铁丝捆紧竹床,又在外面堆上好多杂物。
篾片偷不成了,得另想办法。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9 18:07:13
灰猫子大脑壳的风筝冇做成,鼻涕王的新风筝却做好了。
新风筝比以前那个大一倍,篾片上再不是长江日报,而是拿浆糊仔细粘的皮棉纸。
鼻涕王说,皮棉纸是糊风筝的最好材料,又轻又兜风,但他不说是哪里弄来的。
怕受伤流血的跛疯子抢风筝,鼻涕王再不去龙王庙,就在三栋平台上放。
放的那天,民权路H号的小屁啰嗦基本都在,唯独不见灰猫子。
大脑壳屁颠颠跟着鼻涕王,看他如何给风筝粘尾巴,调斗线……
风虽不大,鼻涕王手艺确实高,大大的风筝迎风而起,稳稳升空。
鼻涕王得意,等风筝飞高,让大伙轮流拿线辊子玩。
大脑壳究竟聪明,趁着玩问鼻涕王,做风筝是不是一定要从竹床上下篾片?
鼻涕王说,那到不是,竹床篾厚,得半天刮,其实最好是用竹卷帘上的竹篾,但竹帘的篾片往往又窄,不适合做大风筝。
大脑壳把这些告诉灰猫子。
灰猫子拉他满世界去寻竹篾,找半天,遇到的不是太细就是过于老旧。
两人灰了心,路过王家巷候船室,灰猫子眼尖,发现里面新装的卷帘,又大又宽。
灰猫子又要大头放哨,他好偷篾。
大脑壳说:我老头说,放哨和偷篾片性质一样,都算偷。
灰猫子眼睛打个转说,这里人多,不用你放哨,你只管去和歪嘴马阿姨说话,吸引她注意就行。
见大脑壳还在犹豫,灰猫子又说,你要是答应,我买颗姜糖你吃。
大脑壳眨眨眼说,两颗?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9 18:07:39
两人跑去街拐角大兴路副食,灰猫子掏三分钱,挑三颗大些的姜糖,一人含一颗,剩下一颗大脑壳拿服子(武汉话:毛巾的意思,此处指手绢。)包好,神秘地筒(武汉话:tong三声,此处作动词,就是装的意思。)到裤子荷包里。
吃了姜糖,大脑壳嘴巴也变甜了,跑到候船室拉着歪嘴巴马阿姨说东说西。
歪嘴小马原来是李江波爷爷李国栋的手下,最喜欢他,围着大头问长问短。
灰猫子趁她背对自己,溜到候船室后面。
等看到灰猫子出来,大脑壳说,小马阿姨,爸爸妈妈马上下班,我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出候船室进民权路H号,灰猫子正笑嘻嘻等在院门。
大头说,得手了?怎么冇看你拿篾片?
正说着,妈妈踩自行车回来,让大脑壳爬上后座,推去瘦子太屋里。
竹篾灰猫子已经下好,就扔在窗外。
隔着院墙就是民权路H号的背巷。
灰猫子之所以叫灰猫子,不光因为他擅学猫叫,还因为他善爬高伏低,寻常爬树,翻墙,对他来讲都不叫事。
背巷的院墙上栽种着玻璃渣。
灰猫子找两块破抹布,厚厚地缠住手,三两下翻到候船室那边,地上五根又长又宽的青篾,正是他刚刚从竹帘上拆下来的。
竹篾扔过院墙,灰猫子兴奋地往回翻。
刚骑上墙头,忽一阵风扫过后脑,灰猫子感觉有人在后脖颈吹了口气,接着又有个像鬼一样毛绒绒的手在他耳朵尖上轻轻挠了一下!……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9 18:08:01
灰猫子像猫一样惊得弹起来,扭头看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人一歪失去重心,头朝下往背巷子里栽倒。
后巷狭窄,除偶尔有伢们在里面玩,平常甚少有人走动。
灰猫子醒来时,天已黑。
望着漆黑小巷,灰猫子想自己是不是到了地狱。
抬手摸脑壳后面鼓起个大包。
疼痛传来,灰猫子庆幸自己冇死,也没做梦。
暗道万幸准备爬起来,忽然眼前一道幽光闪过。
鬼!……
灰猫子趴在地上不动,想躲着不让鬼发现。
等过烧完一支烟时间,周遭死静,灰猫子眯缝着眼看,背巷里更黑。
鬼该走了吧?……
灰猫子动动胳膊,又看见光,幽光!
这次,他看得真切。
一道细细幽光!
不,是两道。
难道鬼也成双成对?
幽光飘荡,越来越近,无一丝声响。
灰猫子更肯定,是鬼!
鬼在变。
其中一道鬼光变成圆的,后面一道鬼光接着变圆。
幽光更盛,似不断变幻着颜色,忽绿忽黄忽红忽白……
灰猫子本不敢再看,又想自己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就算被鬼害死,也要认清它们的模样,变成鬼去找它们报仇,就又偷偷眯眼看。
鬼光消失,背巷重回黑暗。
灰猫子正窃喜,忽然肩头被人碰了一下。
他晓得不会是人,正猜测是什么,第二下又来了。
还会不会有第三下?……
接着是第三下,第四下……
一下比一下轻,但灰猫子能感到两个小鬼踩着他的肩头,爬到他身上!
难道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鬼上身?……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9 18:08:21
灰猫子猛想起:
跛疯子曾在江边对汪进说,他背着两个小鬼……
自己害得汪进一屋家破人亡,莫非是汪怒潮、庄淑娴化作小鬼找上自己?!……
夜空寂寂,跛疯子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唱起:各家各备,两个小鬼,预备,齐!……
正想着,鬼一口气吹在灰猫子后脖颈上,他只觉头皮一炸,浑身起层鸡皮疙瘩。
鬼接到要搞么事?吃我脑浆么?……
胡乱想着,脸上一阵刺痛!
什么东西?!……
灰猫子斜眼去瞧,只觉胃里一阵抽搐,一股苦水翻上来,浑身冷汗齐出,下身一热,又吓昏过去。
再次醒来,灰猫子觉得下身冰凉,用手一摸,抓一手尿。
天上星月繁盛,四下虫儿鸣唱……
鬼走了?!……
确实冇得先前的鬼像……
会不会鬼已经上了身?……
灰猫子想着,打个寒战,爬起来往家卯(武汉话:mao三声,此处是卯足劲的意思。)跑,全然忘记自己辛苦搞的竹篾。
奶奶万有弟见他便骂:“个铲刀的(武汉话:老话,出处为当年有类人常穿街过巷,扛着条凳,上捆磨刀石,口喊,‘磨剪子,铲刀,呃!……’后被引申来指爱四处晃荡的人,带贬义。)!你野到哪里去了,正暂(武汉话:现在的意思。)才死回来。还不快吃饭!”
灰猫子偷偷找条裤子,去厕所换上,裤子就水搓了,叉到绳子上晾着。
捧起炉子边温的油盐饭,凹(武汉话:此处作低,伏。读音wa二声)到脑壳吃。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9 18:08:38
万有弟扯下滴水的裤子,闻到上面腥骚味道,又拿肥皂再搓一遍,晾了。
回屋喝骂灰猫子,说他今天一定是和人打架打输了……见灰猫子不言语,便追问他是和哪个打架。
灰猫子一碗饭扒得精光,却不说话。
万有弟恨他调皮,怕灰猫子再走细毛的老路,又喝骂道:“只晓得死吃,连个屁都不放一个,老实说你今天是和哪些遛达鬼(武汉话:此处是小流氓的意思。)打架去了?……说不说,说不说,……你非要学你拐子被别人害死好些!”
灰猫子半天不做声,等咽下嘴里最后一颗米,才回道,被害死好过被你嚼(武汉话:不停地说的意思)死。
万有弟气得浑身颤抖,说声,还敢犟!一巴掌扇在灰猫子后脑上。
灰猫子哎哟一声倒在方桌上。
万有弟又骂几句,才觉不对,赶紧抱灰猫子放躺床上。
试试孙子还有进出的气,就忙去了。
灯光昏暗,她冇发现灰猫子后脑壳鼓着的血包。
半夜里,灰猫子不停动换,像做梦在和谁打架,直到一声惨叫屋里才安静下来。
隔天上学,灰猫子似乎记不起头天的事情,人恹恹地。
老师问他怎么了。
灰猫子只说头疼。
老师见他后脑壳红红的肿起个大包,就放他假,要他回家请大人看医生。
一出校门,灰猫子觉得头疼顿时好许多,才想起昨天辛辛苦苦爬墙搞的竹篾还丢在背巷子里。
到民权路H号,拐进背巷子,灰猫子看一个人正跍着在捡散在地上的篾片,喝道:“莫动,篾片是我的!”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9 18:08:57
那人回头,却是大脑壳。
大脑壳看着灰猫子。
灰猫子顿时感觉身上汗毛立起来。
大脑壳眯缝着眼,眼里射出两道细细幽光,居然和昨天晚上那鬼一样!
大脑壳忽然笑笑说,灰猫子,我就晓得你把竹篾扔到这里,冇想到真猜中了。
灰猫子悻悻接过竹篾要跑。
大脑壳说,你慌到回去搞么事,万一你奶奶在又玩不成。我们就在这里削篾片,我刀都带了。
大脑壳掏把小刀,刀片雪亮。
灰猫子瞧刀片上正反射出他的大头,一双眼由细变圆,像万花筒样诡异放光,正像昨天鬼光变幻!
灰猫子不敢走,坐下来,接过刀子在竹篾上刮。
大脑壳跍倒一旁讲刮篾的要点。
灰猫子心不在焉,手上被剌开几道口子。
血顺手流,灰猫子注意到大脑壳看着像很兴奋,忙吮了血,接到刮。
好容易刮好风筝四根龙骨,大脑壳比了又比,说,冇得鼻涕王的大。
灰猫子说,第一次,就当做实验,不要那大。
说完捡起竹篾,匆匆走去。
临出背巷口,回头看大脑壳望着自己,似在冷笑。
反正是放假,灰猫子下午找个脏洋瓷碗,洗干净去邮局偷浆糊。
附近的小邮局浆糊少,管得严,灰猫子索性去上海路。
上海路邮局大,人多。
灰猫子挤到贴信的地方,拿着粘信封的毛笔刷子把浆糊往自己碗里赶。
拨过大半碗,终于叫工作人员发现,灰猫子端起洋瓷碗拼命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