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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童亮短篇灵异小说集(《画眉奇缘》作者)--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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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4-3-2 09:23
  • 签到天数: 79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4-28 07:53:49 | 显示全部楼层
    《轻功》

    “在远古的时候,人是会飞的。”

    师父干咽了一口,继续说道:“至于为什么能飞,说不清楚。就像有的蛋破壳而出的生灵只能被人们当鸡圈养,成了能够跑动的一盘菜。有的蛋破壳而出的生灵经过短暂的锻炼之后能够翱翔天空,被人瞻仰。”

    卯时拜师的时候,师父是这么跟他说的。

    然后师父捏了捏卯时的肩胛骨,卯时顿时感觉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入了身体,疼得浑身打颤。

    师父松开手,满意地说道:“人们忘记了自己能够像鸟类一样飞翔之后,身体开始退化,肉越来越多,骨头越来越重,渐渐失去了飞翔的本领。常人甚至很少抬起头来看天空,一直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卯时经常看天空的云发呆。听师父这么说,他心中难免有一丝自傲,觉得自己与常人不同。

    “但是你的身体竟然有返古的现象!”师父接着说道。

    卯时揉着刚刚被师父捏疼的肩胛骨,问道:“返古?”

    师父捋了捋下巴上飘逸的胡须,点头道:“是的。返古又叫返祖,有的人生下来有短尾巴,或者浑身长毛,或者耳朵会动,诸如此类的现象,都是返祖。这种祖先才有的情况,突然在如今出现,就像是你早已忘记的事情,某天突然想起来了一样。你的骨头我刚才捏了捏,异于常人,很像是远古时期人还能张开双手就飞起来的样子。”

    卯时张开双手,像鸟类拍翅膀一样扇了扇,但是没有飞起来。

    这时候,一个一袭红衣的女子走了进来。她姿态轻盈,仿佛是门外那棵桃树上被风吹落的桃花,顺着风飘进了屋里,落在了师父身边。

    门外是种了桃树的,卯时来的时候看到了。

    这个季节,桃花正盛。

    女子依偎着须发皆白的师父,提起茶壶,将师父面前的杯子添了些茶。

    师父将鼻子靠近女子乌黑发亮的长发,深吸了一口气,一副陶醉的样子。

    卯时闻到了随着女子进了屋的淡淡花香,但是他不敢用力吸气,怕师父怪罪,怕女子生气。

    来拜师之前,卯时听到江湖上的人传言师父身边有个神仙伴侣。

    如今一见,他才知道师父与女子的年龄相差如此之大。

    师父年事已高,女子风华正茂。师父形容枯槁,女子花容月貌。卯时看着女子依在师父身边,犹如看到老树开花。

    女子斜了身子,给卯时面前的杯子也添了些茶,然后说道:“你师父已经风烛残年,别无所求,只希望有人能传承衣钵。待你练成,去桃花巷杀掉一人,便算是通过了出师考验。”

    女子给卯时倒茶时,卯时的目光如同洞口被发现的老鼠一般怯怯地缩了回来,可那只老鼠又心有不甘地不时探出头来。

    他不敢直视女子。

    女子倒完茶,小声在师父耳边说道:“你这个徒儿,连看我都不敢看,胆子太小了。”

    女子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似乎有意让他听到。

    他的头垂得更低。

    他听到师父说道:“胆小才好,事事谨慎,才能杀掉桃花巷的人。”

    想拜他师父为师的人很多。上到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无人不想跟随他师父学习失传已久的秘传功夫——轻功。

    别说是杀一个人了,就是杀十个,杀一百个,只要肯传授轻功秘诀,江湖上响应者必定不计其数。

    何况杀桃花巷的人只是出师之日的考验!卯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从那之后,卯时天天在一个装了水的水缸上面行走。

    是师父叫他这么做的。

    水缸边沿窄小,一般人在上面站都站不住,何况行走?

    但卯时很快就能在水缸边沿上行走如风。

    女子每天傍晚来水缸旁边一回。

    每次来的时候,她的手里都拿着一个葫芦瓢。

    她走到水缸边,在水缸里舀一葫芦瓢的水,然后离去。

    日复一日。

    有时候卯时觉得时间停止了流逝。

    他在水缸边沿走了一圈又一圈。天天太阳从东边出来,在西边落下。女子从南门进来,舀一葫芦瓢的水,水滴滴答答地落在石径上,女子仰起头来,朝他一笑,而后轻盈离去。

    日日如此重复,仿佛他被困在了同一天里。没有昨日,也没有明天。过完今天,还是今天。

    这让他感到无比寂寞。

    师父却从不露面。

    师父说,等到水缸里的水被舀尽了,他若是还能在水缸上行走如风,轻功就练成了一半。

    因此,在水缸里还有水的时候,师父是不会露面的。

    看似停止流逝的时间,终究还是流逝了。

    有一天,女子弯下腰去舀水,却感叹道:“一瓢水都舀不起来了!”

    女子说话时,卯时还站在水缸边沿上,脚探虚步,一脚往前斜着伸直,脚掌轻点,一脚着力,稳住身子。

    他看到女子为了够到水缸底,两只脚已经离了地,身子挂在了水缸上。两脚来回踢踏,不知是要往缸里去,还是要退回缸外来。

    葫芦瓢碰到了水缸底,发出摩擦的沙沙声。

    “我还以为要一直这样走下去。”卯时心中泛起喜悦。

    女子终于踩回地面,直起腰来,葫芦瓢里只有少半的水,水缸底还有一些舀不起来的水。

    “你要一直这样走下去?”女子额头微微冒出汗珠,脸色微红,如同沾了露水的桃花瓣。“这一圈一圈的,没个尽头!”

    卯时冲动道:“只要你天天来舀水,没有尽头就没有尽头!”

    女子笑得花枝乱颤。

    “待我轻功学成,你愿意跟我远走高飞吗?”卯时见女子只是笑,没有生气,便壮胆问道。

    女子止住笑,仰起头来看着水缸上的卯时,问道:“你是认真的?”

    卯时暗喜。他想过,女子留在师父这里,或许是出于无奈。也许是江湖上仇家太多,也许是受制于师父。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总之,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怎么会甘心留在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身边?

    “当然!”卯时虚步一收,落坐在了水缸边沿上。

    女子捂嘴,只是笑。

    卯时问道:“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女子轻靠水缸,说道:“为了有自己的选择。”

    卯时挠头。

    女子又道:“我本是桃花巷的人。”

    卯时一惊。

    女子解释道:“我父亲是桃花巷的主人,家财万贯,权倾朝野。为了维护他的钱财和地位,他逼迫我嫁给当今宰相的独子。我不愿意,逃离至此。我父亲到处寻我,一气之下,宣称谁能找到我,将我带回去,就让我嫁给那个人,并继承他的所有。”

    卯时问道:“如此说来,我出师之日要杀的人,就是你的父亲不成?”

    女子摇头,说道:“不。他毕竟是我父亲,有养育之恩,我怎能杀他?”

    “那我将来要杀的人是谁?”卯时问道。

    女子道:“近来我才听到江湖传闻,当年离家出走的大小姐发现情郎并不如想象中好,风餐雨宿,食不果腹,于是悔不当初,含泪回了桃花巷,回到了父亲身边。父亲为了避免女儿的情郎再来骗走女儿,在桃花巷建了四周是高墙的院子,不让情郎接触女儿。”

    “那情郎也会轻功?所以你父亲建高墙院子?”

    “是。”

    “那个回去的大小姐是什么人?”

    女子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必定不是我,所以我希望你出师之日能杀掉她。”

    卯时激动道:“学成轻功之后,定会如你所愿。”

    女子道:“就怕你到时候下不了手。”

    卯时不以为意道:“即使不是你要我这么做,这种欺世盗名之人,我也会杀。”

    女子道:“她既然骗得过我父亲,想必跟我长得十分相似。那时你见到她,就如见到我,说不定下不了手。”

    “即使长得一样,你是你,她是她。”卯时说道。

    女子道:“但愿那时你不要犹豫。一则桃花巷内高手众多,稍有犹豫,或许就出不来。二则那女子能骗过我父亲,定然心思缜密,三言两语,或许让你改变主意。”

    卯时道:“你大可放心。”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4-3-2 09:23
  • 签到天数: 79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4-28 07:54: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水缸不见了,原来水缸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竹编箩筐,箩筐里装满了稻谷。

    师父在女子的搀扶下出现了。

    师父连连咳嗽,然后说道:“从今日起,你在箩筐边沿上行走,箩筐边沿比水缸边沿要细许多,箩筐比水缸要轻许多。步法一样,每日舀走一瓢稻谷,待箩筐中稻谷舀尽,你还能在箩筐边沿行走,轻功便成了。”

    师父说完,女子搀扶师父从南门出去了。

    从此,卯时天天在箩筐边沿行走。

    刚开始箩筐中有接近百斤的稻谷,行走起来不算太难。

    每天太阳落山时,女子手持一葫芦瓢,从南门走进来,舀走一瓢稻谷,撒到鸡圈喂鸡。

    稻谷日渐减少,箩筐日渐变轻,卯时在箩筐上行走日渐艰难,稍有不慎就跌落下来,人仰筐翻。

    有一次,女子刚舀完一瓢稻谷,卯时就从箩筐上翻了下来,撒出的稻谷盖在他的身上,几乎将他埋起来。

    女子问道:“有没有想过放弃?”

    卯时从稻谷中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稻谷,说道:“想过。我以为学功夫是有招式的,不会这样枯燥,或者咒语一念,就能身轻如燕。没想到天天在水缸上走圈,走完又要在箩筐上走圈。”

    女子道:“其实你没必要非得学轻功。你现在回去,还可以学一门手艺,娶一位姑娘,不需要杀人,过远离江湖的舒适日子。你现在从南门出去,一去不复返,那么以后的生活就是另一番模样。”

    卯时看了看南门。

    “不同的抉择,就会有不同的人生。”女子轻声道。

    卯时想了想,捧起一把稻谷,放入箩筐,又捧起一把稻谷,放入箩筐。

    “不,我要学会轻功,杀掉桃花巷的人。”卯时说道。

    将撒出来的稻谷全部捧回后,他又开始在箩筐边沿上行走。

    女子离去时轻声道:“你动了离开的心思时,已经有一个你离开了这里。”

    待箩筐中的稻谷被女子舀尽时,师父又出现了。

    师父见卯时在空空如也的箩筐边沿行走,而箩筐既没有翻,也没有歪。

    师父满意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骨骼精奇,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接着,师父又连连叹道:“可惜啊可惜!”

    卯时心中一慌,问道:“师父,怎么可惜了?”

    师父道:“你如今已经身轻如燕,可惜不能像燕雀一样飞起来。”

    卯时忙问道:“是我哪里练得不够吗?”

    师父想了想,拈须道:“也许是你有心事吧。”

    卯时打了个寒颤。

    师父说道:“我说过了,你杀掉桃花巷的人之后才能出师。或许是这件心事未了,影响了你的轻功。好在现在你能在不足十斤的箩筐上快步行走,已经具备飞檐走壁的能力,山川城墙阻挡不了你。这样吧,你今天就启程去桃花巷,杀掉高墙院子里的那个人之后,你便可进入轻功的最高境界。”

    卯时大喜,稍作整顿,便往桃花巷去了。

    一路上,他确实体会到了轻功的好处。不论前面是山还是河,是桥还是路,是森林还是沼泽,他都如履平地。踏水而行,微波荡漾。越过屋顶,不动片瓦。跃过花树,山雀不惊。

    常人要三四天才能走到的桃花巷,他在太阳下山时就走到了。

    桃花巷美如画。

    桃花巷里有许多桃树,巷道里到处是桃花。每一片桃花瓣从桃树上落下时,都让他想起师父身边的女子。

    在桃花巷的尽头,有引人注目的高墙。

    那高墙比卯时见过的城墙还要高。除了鸟类,恐怕其他生灵都越不过去。

    但是对卯时来说,这高墙形同虚设。

    他轻轻一跃,以脚尖连踢高墙,如壁虎一般迅速爬到了高处。

    而后他从高处往下一跃,如秋叶离枝,落地无声。

    高墙之内只有几间房屋,从格局上,他一眼便能看出哪间房屋是身份尊贵的人居住的。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最中间那座房屋的屋檐下,用手指涂了唾沫,点破了窗纸。

    透过手指大小的洞,卯时看到了一个水墨屏风,屏风后面人影绰绰,还有哗哗的水声。

    卯时见房门虚掩,快速来到门前,轻轻推开,潜入房中,来到屏风处。

    屏风上画着一个似神非神,似魔非魔,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人物,脸上一派慈祥,可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那人物以手扶脸,似在打盹。

    屏风右上角题字为“一梦一浮生”。

    卯时绕过屏风,来到屏风后面。

    一个木澡桶映入卯时眼帘。

    木澡桶里坐着一位女子,女子正在沐浴。

    虽然只看到了侧脸,但卯时已然惊叹于这女子与师父身边的女子如此相像!仿佛她紧跟他而来,且先于他进入房屋,且褪去衣物,且进入木澡桶。

    这也太像了!

    卯时一时恍惚,忘了自己是来刺杀她的。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炒豆子一般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大喊道:“有刺客!”

    卯时惊慌失措,竟然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沐浴的女子听到喊声,转头看到了卯时。

    卯时心想,完了,我怕是走不出高墙了!

    沐浴的女子抓起搭在木澡桶上的长巾,一挥手,长巾如蛇一般飞到卯时面前,缠住卯时的腰。

    女子一拽长巾,卯时随着长巾飞了起来,落入热气蒸腾的木澡桶中。

    数十个提着大刀的护卫冲了进来。个个凶神恶煞。

    其中一人喊道:“大小姐,我见有人影往这里来了!”

    女子一手将卯时往水里按,一手护住春光,恼怒道:“本小姐正在沐浴,你们是瞎了眼吗?”

    护卫们如被吓到的鱼群,急忙反身涌到门口,退了出去。

    待脚步声远去,女子松了手,卯时急忙喘息。

    气息稍平,卯时从木澡桶里爬了出来。

    “我是来刺杀你的,你为什么要救我?”卯时茫然问道。

    “当然是为了让你顺利杀掉我。”女子回答道。

    卯时一愣。

    女子淡然一笑,说道:“我父亲将我捉回,建起高墙,将我困在这里,如同囚徒。我早已心如死灰,了无生趣。你杀了我吧。”

    卯时不解道:“你……不是自称心生悔意,从情郎那里逃离回来的吗?”

    女子垂泪道:“传言会变。我当年想跟心爱之人离开桃花巷,但是父亲事先发觉,扣住了我。幸好心爱之人轻功了得,逃出生天。我跟心爱之人习得几分轻功技巧,平常的院墙困不住我,于是父亲修起高墙,将我困在这里。我从未离开过桃花巷。”

    卯时难以置信道:“如此说来,是那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骗了我?”

    女子听他这么说,表情一僵,随即缓和下来,嘴角带着些许喜悦。

    “看来……我确实逃出去了?”女子喃喃道。

    卯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问道:“你……逃出去了?什么……什么意思?”

    水中带着淡淡的香味,与他第一次见到师父身边的女子时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

    长相一样也就算了,怎么气味也一样?

    卯时越来越迷惑,一时之间,恍若做梦。

    女子看往窗户,目光透过了窗纸,透过了高墙,像来时的卯时一样飞驰疾奔,穿过错落的房屋,穿过高耸的大山,穿过茂密的森林,最后抵达了卯时练习轻功的地方,似乎看到了师父与那女子,看到了那女子依靠在师父身边,如同一棵枯萎的树上开了一朵鲜艳的桃花。

    女子的脸上充满了向往。

    女子不顾春光乍泄,一把抓住卯时,急切地问道:“我跟师父过得好吗?”

    卯时茫然道:“你跟……师父?”

    女子连连点头:“是呀,是呀。”

    卯时道:“你不是在这里吗?”

    女子道:“那个也是我。”

    “她是你,那你是谁?”

    “是没有逃出去的我。”

    “你是她,那她是谁?”

    “是已经逃出去的我。”

    卯时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女子见他不明白,解释道:“话说七年前,我师父因为轻功极好,被我父亲揽为门客,教众多护卫练习轻功。我见师父飞檐走壁,如同鸟雀一般,甚是倾慕,暗暗动心。我以学习轻功的名义接近他,他全心传授技艺。我问他,为何有的人怎么努力都学不成轻功,有的人稍加指点就突飞猛进?他告诉我说,这其实是心的选择。有的人俗心重,即使知道所有窍门,依然不得法。有的人了无牵挂,俗话说无事一身轻,所以手到擒来。”

    卯时心想,难怪师父说我杀了这个人之后,才能身轻如燕!

    女子继续说道:“师父还跟我说,远古时期人人会轻功,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爱就爱。没有该做的事,没有不该做的事。后来人们开始讲礼节,分高低,评雅俗,争名利,心事越来越重,越来越多的人失去了飞翔的能力。从那之后,世界被分为了两个部分,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上。只有极少的人能够像鸟类一样在天上飞翔,除此之外的所有人都像兽类一样在地上行走。师父属于极少的前者。或许我天资聪颖,跟师父学了不久,竟然也能勉强飞檐走壁。我开始向往像鸟类一样的生活。我不愿被名利所累,被人情世故束缚,我要自由自在。于是,我要师父带我一起远走高飞。”

    听到“远走高飞”这几个字,卯时顿时毛骨悚然。他跟师父身边的女子说过远走高飞这样的话。

    “然后呢?”卯时强作镇定地问道。

    “然后,到了要走的那一天,我发现我其实没有那么坚定。我发现我师父似乎除了轻功之外,没有其他的长处。他没有钱,生活上也不能够好好照顾自己,需要身份高贵的我处处照顾他。可是会轻功的人,就是要心无挂碍。我若是跟了他,虽然自由自在,可要啥没啥。如果我留在这里,可以做人上人,衣食无忧,将来会做宰相府的女主人。当然,我会失去自在,每走一步路,每说一句话,都要合乎礼节,不可逾矩。”

    卯时心想,或许就是因为她思虑过多,才没有学成轻功。

    女子说道:“父亲早已发现端倪。在我跟着他准备逃离的那天晚上,父亲带着众多护卫阻拦。护卫都是他教出来的,自然拦不住他。是父亲拼命追了上来,拉住了我的袖子。我念及养育之恩,一时难舍,脚步慢了下来。他拉着我的左手,父亲拉着我的右袖,一个往前跑,一个往后拽。我本深闺中长大,哪里经得起两位高手的拉扯?不一会儿,我就两眼一黑,昏了过去。待我醒来时,我看到父亲在我床边垂泪。父亲告诉我说,他在与师父争抢之时,我一分为二,一个我被他拦了下来,一个我被师父带了出去。父亲去问研究玄黄之道的小诸葛,小诸葛说,大小姐是有福之人,她向往自由,又心有不舍,既想离开桃花巷,又想留在桃花巷,所以一分为二,既满足了云中鹤的向往,又成全了笼中雀的安稳。不过自此之后,两个大小姐不能相见,她们一个为现实,一个为梦境。只是我也分不清哪个大小姐身在现实,哪个大小姐是梦境中来的。她们一旦相见,就会有一个灰飞烟灭,只留下其中一个大小姐,一如梦中惊醒,梦境消失,也如沉入梦中,不再醒来。”

    卯时惊道:“还有这等怪事!”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过在你来之前,我以为父亲是骗我的,他为了安慰我没有得到自由自在的生活而编造了这个听起来匪夷所思的故事。小诸葛跟我父亲说,我师父或许也会得知大小姐一分为二的原因,为了不让他身边的大小姐灰飞烟灭,极有可能来刺杀身在桃花巷的我。桃花巷的人都认识我师父,所以我师父不会亲自来刺杀,而是派徒弟来刺杀。父亲为此建了常人进不来的高墙。今日见了你,又听你说起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和小诸葛没有骗我。这世上有个身在桃花巷的我,还有个身在桃花巷之外的我!”

    卯时沉吟道:“原来是你自己想要刺杀你。”

    女子欣喜道:“既然想要刺杀我,那么那个我一定过上了我想要的生活!她一定是怕我影响她的生活,才让你来刺杀我!”

    卯时摇摇头,说道:“她并不知道你就是她。她跟我说,你因为长得像她,欺骗了她父亲,占据了大小姐的身份。这才是她让我来刺杀你的原因。”

    “江湖传言有误,这不怪她。”

    “未必……”卯时想起他在装满稻谷的箩筐上行走时,女子说了一句“你动了离开的心思时,已经有一个你离开了这里”。她或许知道真相!

    “她在那里过得好吗?”

    “这个……”卯时想起他对女子说出“远走高飞”时,女子并没有拒绝。或许她已经厌倦了目前的生活吧?曾经无比向往的生活,一旦实现了,才发现不过如此?只是桃花巷的身份已经被另一个人占据,她没有了退路。

    女子说江湖传言她厌倦了曾经向往的生活,回到了桃花巷,莫非这才是她真实的想法?

    难道女子想要刺杀桃花巷高墙内的人,是为了自己可以回来?

    想到这里,卯时不禁毛骨悚然!

    “你怎么了?她过得不好吗?”她见卯时脸色不好,担忧地问道。

    卯时回过神来,反问道:“你过得好不好?”

    她苦笑道:“我在这高墙之内,能有多好?日子一眼能望到头。她即使不好,也不会甚于我吧?”

    她仰起头,闭上眼睛,将脖子向卯时敞开:“来,杀了我吧。这样的话,那个我才能毫无顾忌地过上我曾经想要的生活。”

    卯时亮出匕首,却浑身抖瑟。

    “就怕你到时候下不了手。”女子的声音在卯时的脑海里响起。

    卯时的手一松,匕首落了地。

    他如穿堂风一般从房门那里出去了,他轻松登上高墙,踩着巷道里的桃花瓣离开了桃花巷。

    次日,江湖又出现了新的传言——当年以轻功著称的大师遭到徒弟背叛,大师毫发无伤,师母却惨遭刺杀。

    江湖正义人士找到背叛师门的卯时,却发现卯时在师母被刺之前就回到了家乡,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普通农人的生活,只是挑谷的时候比常人走得轻快一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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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24-3-2 09:23
  • 签到天数: 79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4-29 09:14:03 | 显示全部楼层
    《“作家,能把我的故事写成书吗?”》

    这五六年,我时常去离住所不远的一家漫咖啡码字。

    点一杯咖啡或者果汁,就可以坐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安安静静地写东西或者发呆。

    当然了,周末去的话可能会吵一些,但也影响不到我。

    我可以屏蔽掉周边的干扰。

    有时候我会戴耳机听歌,但心里还是安静的。

    大概是三四年前了吧,我正在那个咖啡馆敲键盘的时候,微信上来了一条消息。

    我点开一看,是一位加了我一两年的书迷发来的。

    像很多加了微信之后的书迷一样,会先客套几句,比如我读中学的时候就开始看你的书啦,我很喜欢你写的某某某小说啦,诸如此类的话,然后就一直不再说话,陷入永久的沉默。

    她也是这样的。

    再次给我发消息,大多是问有没有新书出版,或者问一些关于生活选择的问题,其中不乏离奇古怪的经历。毕竟我写的题材就是离奇古怪类型。

    但是她再次打破沉默,并不是问新书出版,也不是问离奇古怪的问题。

    她问我,请问,你可以帮我写一本书吗?我把自己的经历讲给你听,你帮我写成书。

    我很喜欢听一些有趣的或者离奇的故事。确实有些故事会给我带来一些写作上的灵感。

    我便问她,是什么样的经历呢?

    我以为她会像其他书迷一样给我讲些“子不语怪力乱神”之类的故事。

    她说,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能不能跟你见一面,当面说清楚?

    我说,你先在这里讲讲吧,未必要见面才能说清楚。

    我有点儿社恐,不太愿意接触不认识的人。

    她说,我知道这样冒昧打扰你不太好,但是我是真的希望有人能帮我把我的经历写出来。我可以给你润笔费。

    我说,我只写自己喜欢写的东西。其他题材的我也写不来。抱歉。

    她说,我刚好这几天在北京,下午就要离开。我犹豫了好久才跟你说这件事的。我的故事当面说给你听听,你觉得可以写,就帮我写下来。你如果觉得不合适,我就是说出来了,心里也会舒服很多。

    我知道,很多时候书迷来问我问题,表面是询问,实际上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我能不能给予他们能够接受的答案,其实在说出来之后就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既然如此,那就听听吧。

    我告诉她漫咖啡的名字。

    大约一个小时后,她来到了咖啡馆。

    她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挺好看的,像还在学校读书的学生,略施粉黛的脸又能看出超出这个年纪的成熟。穿得不算精致,但搭配还不错。

    看了看眉目面相,嗯……按照外公曾经教我的办法,就是要多说宽慰的话。

    她在我对面坐下来之后,频频表示感谢。

    “我不想打扰你,但是我这一生的经历,我觉得应该记录下来。”她客客气气地说道。

    我点点头。

    她接着说道:“我爷爷是上吊死的。这件事情一直在我心里过不去。”

    我心想,难道是要给我讲一个灵异故事吗?

    “我最亲的人就是我爷爷。”

    我心想,隔代亲,大多数人是这样的感受。

    “我觉得他最亲,是因为他对我不怎么好。”

    我心想,这是?

    “但是他对我也不怎么坏。”

    我有点儿迷惑。

    “因为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对我好。”

    我惊讶不已。

    她变得有些激动,声音开始发颤。

    “他也不是我的亲爷爷。我一出生,就被妈妈抛弃了。我爷爷是在路边捡到我的。我爷爷说,捡到我的时候,连一块包着我的破布都没有。有的人抛弃孩子的时候,会在孩子身上留点钱,给捡去收养的人表示感谢。可是我身边不但没有钱,连一张纸都没有。所以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我爷爷见我可怜,把我抱了回去。我爷爷有个儿子,儿子有两个孙子。后来我叫爷爷的儿子爸爸,叫爷爷的两个孙子哥哥。”

    “从我懂事开始,爸爸和哥哥想打我就打我,想侮辱我就侮辱我,要我去外面捡破烂赚钱。爸爸之所以答应收养我,是因为家里特别穷,担心以后哥哥找不到媳妇,他想让我嫁给其中一个哥哥。但我怎么可能愿意嫁给天天打我随意侮辱我的人?不可能的。家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意打我,拿我开心。只有爷爷不打我。爸爸和哥哥打我的时候,他就在自己的屋里不出来,当做没看见。”
    “等我读到初中的时候,他们明白了,我是不可能嫁给哥哥的。于是,在我即将初中毕业的那一天,我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男人。那个男人有三十多岁吧,又矮又胖,满脸的油光。从我进家门那刻起,那个男人就不怀好意地打量我,上上下下地看,看得我浑身难受。我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门,假装做作业。”

    “隔着房门,他们放松了警惕,聊了几句。我一听,原来是爸爸跟那个人谈好了价钱,要那个人出多少钱把我娶走,等我一毕业就做那个人的老婆。我吓了一跳。当天晚上,我离家出走了。在此之前,我离家出走过好多回,但是出走之后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只好回来。但是这一次,我的决心特别大。我告诉自己,我绝不能做那个人的老婆,不然一生就完蛋了。我走了一夜,走到天快亮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我实在又累又困,就近走进了一个小区,在小区公用的一个长椅上睡着了。”

    “我睡醒后,发现长椅旁边坐了一对夫妻。那对夫妻见我醒来,问我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睡在这里?又问我爸爸妈妈为什么不管我。我说,我没有爸爸妈妈,妈妈一生下我,就把我丢在路边。那对夫妻说,我们没有孩子,一直想收养一个孩子。我见他们夫妻俩说话很温和,长得也面善,当时就想,要不我留在他们家里好了。我不要再回原来的地方了。”

    “可是那对夫妻不敢收养我。可能我已经读初中了,岁数太大了吧。那对夫妻把我带到家里,给我做了吃的。然后他们报了警。警察来之后,问我的情况。我说我爸爸不让我继续上学了,要把我嫁掉,可是我还想读书,我还想读高中。”

    “警察把我送回了那个地狱一样的家。爸爸虽然对我很凶,但是看到警察就害怕得不得了。警察跟他说,要他送我读高中。他连连答应。等人家一走,他就把我关在房间里打,打得我在床上昏死过去了。”

    “我从小就发奋读书,我知道我只有读书这条路可以走,不然就要嫁人。所以我考上了我们那里最好的高中。不过我还是没有读完高中。因为爸爸经常来学校。他不是来看我,他怕我跟人谈恋爱。他当着我的同学的面说,将来我是要嫁给哥哥的。他知道我不可能嫁给哥哥了,但是他这么做,可以让我无法在学校谈恋爱。谈不谈恋爱,我没有想法。但是他这么做让我在学校里无地自容。我在学校里待不下去了。”

    “高中没有读完,我就自己跑到了上海。因为那时候我成年了,能办身份证了。有了身份证,就可以打工。这都是我听打工回来的一个姐姐说的。打工就可以赚钱,就能养活自己。”

    “到了上海,我什么工作都做过。可我还是想读书啊。有了一点结余,我就自己上了一个函授的专科学校。”

    听到这里,我想着,人生逆转的剧情就要开始了,前途渐渐变得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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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29 09:14:16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这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大老板,他说他可以让我衣食无忧地学习。他给我很多关爱,这是我以前从来不敢想象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人可以爱我。可是我跟了他一年多之后,他厌倦了,抛弃了我。可是我习惯了舒适的生活……于是……于是……我开始在夜场兼职,靠出卖肉体来维持以前的生活,白天回学校上课。”

    “我选择了这条不堪的路,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个时候我爷爷生病了,需要钱。他的儿子孙子是不可能给他钱的。爸爸和哥哥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在上海,我离开之后没有告诉过他们。可能是我打了两次电话给爷爷,泄漏了消息吧。从此他们经常打电话给我,说我是白眼狼,家里养了我那么多年,我什么都没有回报就跑了。他们说,从小到大所有费用一起算二十万,要我给他们这么多钱。我只好换了电话号码,断了跟所有认识的人的联系。但是我手里有点钱就打钱给爷爷。我心里知道的,爷爷并不疼我,他还是疼他的儿子孙子,但是他的儿子孙子不会管他,还骂他,怪他生病了,害得邻居亲戚都觉得他们没有带他去看病。爷爷被他们这么一骂,既生气,又觉得自己拖累了家人,于是上吊寻了短见。得知爷爷上吊之后,我哭了好久。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对我不坏的人去世了。我恨他们,恨他们那样对我,恨他们逼死爷爷。可是你知道吗,我最恨的人还不是他们。你知道我最恨谁吗?”

    我愣了一下,还有比这样的人更可恨的吗?

    我摇摇头,实在想不出来。

    她说:“我最恨的是生我的妈妈。”

    我说:“可能当年她有难言之隐吧?”

    她摇摇头,说道:“我不是恨她抛弃了我。我知道,她那时候可能也有她的难处。我最恨的是,她抛弃我的时候,为什么不给我包一块衣服。即使不包衣服,为什么不留个纸条,写我的生日。我从出生到现在,没有过一次生日。”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缓和了一下情绪,说道:“我看过一个电影,叫《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松子渴望爱,但是一生坎坷曲折。她原来是一名普通教师,因为包庇犯了盗窃罪的学生而被辞退。之后她离家出走,与立志成为畅销作家的男友同居,之后男友自杀,她当上了男友的朋友的情妇。后来她才知道男友的朋友一直只是在利用她。松子开始自暴自弃,做了浴室女郎,成为了当地最有名的妓女。后来时代变迁,浴室倒闭了,松子遇上了小野寺,与他同居,想要捞大钱。半年后,小野寺背叛了她,并且想要独吞一起赚来的钱。松子失手将小野寺杀死,逃到了东京。觉得人生无望,想要自杀的松子又遇到了一个憨厚的理发师,她开始与理发师同居。但是她杀人的事情最终被发现,她不得不离开爱人,在监狱里待了八年。出狱后,她看到理发师有了新欢,于是默默离开。不久,她偶遇狱友,和曾经是自己的学生的龙洋一重逢。这时候的龙洋一已经沦为黑道上的赌徒,但松子还是与他相爱了。龙洋一最终被抓了,他想到自己不能给松子带来幸福,只会带来痛苦,于是刑满释放后决定离开松子。可是松子一直梦想能和龙洋一相守到老。”

    “从那以后,松子再也不相信爱,也不再去爱别人。她过着隐居封闭的生活,没了人生目标,自暴自弃,逐渐变成了一个慵懒肥胖且精神不正常的让人嫌弃的人。最后,她好不容易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教导小混混的时候,被小混混乱棍打死。”

    “我特别喜欢这个电影,因为我跟松子在很多地方相像。”

    我也看过这个电影,并且印象深刻。被她这么一说,她的经历还真是跟松子有些相像的地方。或许她是看了这个电影,觉得自己的经历可以记录下来,写成书或者拍成电影吧?

    她问我:“你看过这个电影吗?”

    我说:“看过。”

    她说:“你看了之后什么感受?”

    我说:“不太好受吧。”

    她笑了笑,说:“她还不错呢。当老师之前她应该比我过得好多了。我一出生就被抛弃。她是被嫌弃的一生,我是被抛弃的一生。你如果觉得我的这些经历可以写,我还有很多没有说到的地方可以补充。如果把所有的事情加起来,足够你写一本书的。你说你写一本书要多少稿费?我还攒了不少的钱,付得起的。”

    我说:“谢谢你看我的书,但是写你这种故事,我真的不合适。这种题材,还是写纪实的作者更拿手。如果你真的想好好记录下来,应该找更合适的人来写。”

    我不是推辞,是我真的写不了这一类东西。

    因为写小说,身边好多亲戚朋友领导找我写这个写那个。什么补偿款申请啊,民事纠纷啊,升职报告啊,年终总结啊,演讲稿啊都找我来写。我是真写不来。

    她想了想,可能觉得我说得对,也可能觉得我借口推脱,然后说:“嗯。也许现在写出来早了些。等以后吧,以后有机会,我再考虑考虑。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也许我是希望有个人来倾听这些。说完之后,我心里好像舒服了一些。”

    接着,她问道:“你说,我以后会比松子过得好一些吗?”

    “只要不放弃,就会好的。”我说道。

    “谢谢你。”她说道。

    我很愧疚。我并没有做什么值得谢谢的事情。

    她离开咖啡馆后,我们再也没有聊过。

    偶尔朋友圈里会看到她发的文字或者图片,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她前半生比松子还苦,但愿后半生比松子过得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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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29 09:14:56 | 显示全部楼层
    《孔明灯女》

    渊也的师父已经一百多天没有动了,仿佛一尊菩萨像。

    渊也以为师父已经坐化了,但是师父的指甲和胡须还在生长。

    若是山风吹进大殿里,师父的胡须仿佛被惊动的水里的草一般摆动。

    渊也觉得这个世界就在水里。空气就是水,风是暗涌的水流。人就是水里的鱼。

    故去的人便是上了岸。

    所以人们常说他们去了天上。

    可是渊也无法确定师父是不是上了岸,探了探鼻息,似有似无。

    一百多天前,渊也看到师父走到大殿里的神仙图前,喊了一声:“师父!”

    师父像是没有听到。

    而在往日里,师父常常听到地底下老鼠打洞的声音,墙角里绿草破土的声音,以及山脚下采药人晒太阳时睡着了打呼噜的声音。

    师父为此烦恼,跟渊也说:“这个世界太吵了。叽叽喳喳,窸窸窣窣,熙熙攘攘,滴滴答答。”

    而渊也什么也没有听到,耳边一片寂静。

    但是那一天渊也喊了声“师父”,师父却没有听见一样。

    师父在神仙图前的草蒲上坐了,眼皮一闭,就一动不动了。

    师父打坐的时候,渊也是不能打扰的,怕影响师父入定。

    有时候师父这样一坐就是一天,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哪怕是松林里的鸟雀飞了进来,拉了一团白色的粪在头上,师父也不会起来驱赶。

    渊也就没有这样的定力。哪怕有只苍蝇在耳边萦绕,他都要用鸡毛掸子把它打下来,然后放到拳头大小的酒罐里封起来。

    酒罐里自然是没有酒的。

    渊也的师父几十年前嗜酒如命,突然就戒了。

    酒罐就成了无用之物。

    渊也就用师父的酒罐装苍蝇和蚊子。

    师父说过,杀生有损于修炼。

    渊也从师父许久不翻看的落满了灰尘的旧书里看到了“借刀杀人”四个字,从中悟出“借罐杀生”的办法。

    师父见渊也把打下来的苍蝇放到了酒罐里,说道:“这猫作了孽。”

    师父的酒罐是一只猫的形状,张牙舞爪的,可是没有一点儿吓人的气势,反倒看起来又丑又呆,翘起的尾巴是酒罐的把手,张开的嘴巴是酒罐的口,口被盖子封住了。哪怕是有怨言也说不出来。

    渊也听师父这么说,认定杀生的罪孽都是猫形酒罐承担了,与他无关。

    “你为什么要捉它?”师父看了看酒罐,问渊也。

    “太吵。”渊也说道。

    “你心不静。”师父摇摇头。

    其实渊也看出师父的心也不静。

    要是师父心静,就不会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来隐居,就不会天天打坐,就不会一坐就是一天。

    渊也知道师父为什么到这里来。

    师父以前并不是千里耳。

    师父以前也不是修行人。

    师父曾是个浪荡公子。

    在大理城这个地方,青楼里的姑娘们没有不认识他的。

    他骑着白马从那条夜夜灯火不熄,胭脂气和酒气混杂的烟花巷走过时,两边青楼里的美人纷纷打开门窗,朝他挥舞长长的红袖。

    白马在哪里停下,他就在哪里夜宿。

    为此,青楼的姑娘们没少讨好给他喂马的下人。

    在烟花巷近处的,希望下人少给马喂草料。在烟花巷深处的,希望下人给马喂饱。

    她们也想尽了办法讨好白马。

    有的姑娘将自己的衣服包在母马身上好几天,晚上自己穿上,企图让那白马闻到气息后流连忘返。

    有的姑娘将上好的草料藏在袖子里,待白马走近时,将草料塞进白马嘴里,试图让白马驻足不前。

    如此种种,他并不责怪。

    忽有一晚,他喝得醉醺醺,骑着白马来到烟花巷。

    烟花巷两侧高楼伸出无数红袖,摇曳呼喊,仿佛春风忽来,落花缤纷。

    白马踩着悠闲的步子缓缓往前。

    他打了一个酒嗝,迷迷糊糊,心里藏了一团火。

    今天出门前,他看到一个算命摊位,那算命先生面生得很,应该是新来大理城的外地人。

    他勒马驻足,叫那算命先生给他算了一卦。

    算命先生算出了八个字:“日落月出,前世今生。”

    他哂笑道:“就这点儿本事,也敢来城里指点迷津?”他指着算命先生的幡旗,幡旗上面写着“指点迷津”。

    算命先生不恼不怒,拱手道:“公子今天算出的这八个字非同小可,公子今夜当小心!”

    他不以为然道:“天天日落月出,前面这四个字是废话。前世今生嘛,哈哈,不就是生生死死?本公子夜夜光临烟花巷,欲生欲死,岂不是对应前世今生?可见后面这四个字也是废话!”

    话虽这么说,他仍然掏出一颗金瓜子扔了出去。

    金瓜子打在了算命先生的脸上。

    算命先生捡起金瓜子,喜不自禁。

    他仰天大笑道:“算命的以恐吓人为生,卖笑的以愉悦人为生。殊途同归。罢了罢了,再赏你几颗吧!”

    话音刚落,一把金瓜子落在了算命先生的脸上。

    此时,他骑着白马走在烟花巷,忽然想起那算命先生说的话,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青楼之上的夜空。

    月如钩。仿佛某位仙人放在人间的诱饵,等待谁去咬一口。

    莫非这世间是一口池塘,仙人坐在池边看人间,就如人在池边看鱼儿?

    正这么想着,夜空忽然出现了一盏方形灯。

    那是孔明灯。

    他心想,今夜是个什么日子?竟然有人放祈愿的孔明灯?

    孔明灯缓缓上升,似乎奔着月亮去的。

    他收回目光,看向两边,姑娘们争芳斗艳,香气扑鼻。

    他轻轻抚弄白马的鬃毛,小声道:“今晚夜宿何处,全凭兄台指路。”

    这时,高楼上忽然有一人大喊:“小心!”

    他抬头望去,只见那孔明灯已经烧出一个洞,快速往下掉落!

    不等他反应过来,孔明灯已经落在了白马身边。

    白马顿时受了惊,撒开四蹄狂奔不止。

    招手的姑娘们发出惊叫。

    他怎么喝止都没有作用。

    白马跑过了整条烟花巷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这才知道算命先生没有骗他。

    在离烟花巷大约三四里的地方,白马终于慢了下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来到了平常百姓家的小巷。

    巷道前方有一位姑娘正抬头望着月亮。

    他担心白马再次狂奔,误伤姑娘,于是喊了一声:“速速回避!”

    姑娘转过头来,却不听,伸手摸了摸白马的长脸。

    白马呼了一口气,竟然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姑娘一张素净的脸如明月一般藏在乌黑如云的长发间。

    他心里咯噔一下,仍然桀骜地说道:“叫你回避,为何不听?你可知道,我的马在哪里停下,我就要在哪里夜宿?”

    姑娘颔首道:“大理城里,谁人不识公子?”

    他跃下马背,轻浮道:“识得便好。我的马儿恰才因一燃着的孔明灯受了惊,狂奔至此。看来我今夜要在姑娘这里……前世今生了。”

    那四个字,他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前世今生?”姑娘迷惑不已。

    “公子的马儿怎么被孔明灯吓着了?”姑娘又问。

    他甩袖道:“也不知今夜是个什么日子,竟然有人放孔明灯。放就放吧,竟然半空着了火,落了下来,惊了我的马儿。我的马儿狂奔,穿过烟花巷,来到了这里。”

    他一面说,一面往姑娘身后的院子里走。

    姑娘紧随其后,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他在屋内坐下,心情稍稍平复。

    姑娘见状,打了水来,给他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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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29 09:15:0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暗暗惊奇。她为何不责怪我唐突,还要给我打水擦脸?

    可那张明月似的脸,他越看越喜欢。

    擦完脸,他借着仅剩的酒意,将她推向床笫。

    姑娘顺了他的意。

    这时,外面刮起了风,刮得屋里嗤楞楞响。接着下起了雨。

    风雨过后,他问姑娘:“你不是烟花巷的姑娘,为何如此待我?莫非也像那算命先生一样想要金瓜子?”

    姑娘道:“我知道公子出手阔绰,但我不要金瓜子。是我放的孔明灯惊了公子的白马,想来与公子有缘。”

    他翻身问道:“原来那孔明灯是你放的?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放孔明灯?姑娘有什么祈愿?”

    姑娘道:“公子有所不知。我是孔明灯女。在我家乡,每一位姑娘都要给自己做一个孔明灯。到了合适的年纪,便要与心仪之人在端午节那天夜里一起登上孔明灯,飘向未知的去处。孔明灯落在哪里,两人就在哪里落地生根,相互照顾,相伴到老。”

    “世间还有这样美好的风俗!”他感慨道。

    姑娘道:“说不上美好。有的心仪之人原本信誓旦旦,可是一旦要登上孔明灯,就怕了起来。怕孔明灯半途坠落,怕孔明灯落在荒山野岭,戈壁沙滩。于是,有的姑娘做好了孔明灯,到了端午节那天,却只能独自一人登上孔明灯,顺着风飘荡。有的孔明灯本来是承载两个人的重量的,临到起飞,却只有一个人,所以只升不降,飘到云端或者月亮上去了。”

    “这么说来,你是一个人顺着风飘到这里来的?原本要和你一起登上孔明灯的人反悔了?”他怜惜地看着她。

    她的眼角沁出一滴夜露一般的泪珠。

    答案,不言而喻。

    “那你今晚放出孔明灯做什么?”他问道。

    姑娘抹去泪珠,眼角依然湿润,如同清晨草叶上的凝露被路过的人粗鲁绊过。

    “说来好笑,我本也是要飘到云端或者月亮上去的,可我做孔明灯的技艺不熟,从家乡飘到这里时,孔明灯被火焰灼了一个洞,掉落了下来。于是,我暂时借住在此处,重新制作孔明灯。今晚放出孔明灯,是想看看我做的孔明灯能不能顺利飞走。没想到孔明灯还是没做好,惊吓了你的马儿。”

    他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才让我留在这里的?”

    姑娘微微一笑:“说来也是缘分吧。”

    “你为什么还要做孔明灯呢?你还要找一个跟你一起乘坐孔明灯飘到未知去处的人吗?”他问道。

    姑娘摇摇头,说道:“不了。我爱上了独自飞行飘荡的生活,做孔明灯,是为了下一次飞行。”

    第二天清晨,姑娘早早起来,给他倒好了擦脸的水,给他擦了脸。

    他回到白马身边。

    白马身上的毛干燥顺滑,昨晚外面并没有下雨。

    他骑马离去。

    早起的人们看到他从百姓家的小巷里出来,纷纷猜测他昨晚在哪里过夜。

    此后三天,烟花巷不见他骑马归来。

    烟花巷的人们打听他去了哪里。原来他在家里坐了三天。

    第四天晚上,他策马奔腾,如风一样从烟花巷穿过。

    他来到了四天前借住的地方。

    院子空空如也。

    他询问邻居左右。没人知道那姑娘去了哪里。

    他在院子里捡到一个小竹节,竹节上有几个小洞。

    一邻居老翁见了,仿佛记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激动不已,说道:“原来她是孔明灯女!看来她是坐上孔明灯离开了!”

    他惊喜道:“老人家,您记起她了?”

    老翁摇头道:“我不认识她,但是我认识这个风笛。”

    “风笛?”

    “是的。我还小的时候,就听到老人讲,这世上有一种叫做孔明灯女的姑娘。她们遇到心仪的人之后,会做一个孔明灯。到了端午节那天夜里,她便要和心仪的人一起登上孔明灯飘向远方。待心仪的人答应和她一起登上孔明灯,她就会做一个风笛。每个姑娘做的风笛,都会发出独特的声音,如同每个人有独特的口音一样。姑娘将风笛挂在孔明灯上,风一起,风笛便会响。”

    他问道:“这么说来,她没有带风笛走?”

    老翁道:“她不是非得带这个风笛。孔明灯女无论做多少个风笛,风笛发出的声音都一样。也许她带着另一个声音一样的风笛飞走了吧。”

    他对着风笛吹了一口气。

    风笛果然发出了鸟啼一般悦耳的声音。

    老翁又道:“有的孔明灯女知道心仪的人不会跟她一起登上孔明灯,便会留下一个自己做的风笛给心仪的人。待心仪的人想要追寻她的时候,便会循着风笛的声音去追寻。”

    他问道:“声音可听到的距离有限,孔明灯女飞到了远方,心仪的人想听也听不到了。”

    老翁叹道:“这个道理人尽皆知。不过是直面不了这种离别,留个念想罢了。你还以为真的有人会去追寻风笛的声音?”

    但是渊也的师父当了真。

    他骑着白马,吹着风笛,到处寻找当初那个做孔明灯的姑娘。

    十多年后,依然杳无音讯。

    他打听到有个高人能够听到千里之外的声音,于是拜了那位高人为师,学习这种名叫“千里耳”的奇术。

    学成之时,十多年又过去了。

    从此他天天打坐,倾听千里之外与他的风笛一样的声音,试图用这种方式找到孔明灯女。

    他一听就是一整天。

    渊也没有想到,这次师父听了一百多天,还没有停止的意思。

    在渊也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以前给师父喂马的下人来探望师父。

    下人听渊也说师父一百多天没有动了,来到大殿里,左看右看。

    “可能是听到了那个孔明灯女的风笛声。可是风笛声太远了,并且越来越远,你师父也越追越远。远得回不来了。”下人说道。

    渊也问道:“那该怎么办?”

    下人想了想,问道:“你师父以前有个风笛,你知道放在哪里吗?”

    渊也说道:“师父一直随身放在兜里。”

    下人伸手进师父的衣兜,掏出一个竹节做的风笛来,放到嘴边吹了一口气。

    风笛发出鸟啼一样的声音。

    渊也看到师父嘴角微微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这是师父一百多天来第一次动。

    随即,师父脸颊消瘦下来,眼窝深陷下去,倒在了草蒲团上。

    渊也伸手探向师父的鼻子,师父这回没有了气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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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29 09: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才子卖身》

    阿湘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在租来的十几平米的房间里养了一个小男人。

    公司里的人不知道这件事。

    毕竟在公司里,她算是个有头有脸的总监。如果被同事们知道她偷偷养着一个小男人,必定满城风雨。

    何况她还想找一个优质的男朋友,只是目前没有遇到合适的。

    合租房的人也不知道这件事。

    在北京这个地方,一个套间往往住着两户或者三户甚至更多的人。阿湘住的是个次卧,下午两点多才有片刻的阳光晒进来。这算不错的了。住在隔断间的那个人常年四季不见阳光。

    朝南的主卧自然是最好的。可是租金比次卧和隔断间要高太多了,让她望尘莫及。

    住在隔断间的是个IT男,听力似乎不太好,有时候要交电费水费什么的,阿湘明明听到隔断间里有声音,但是敲门要敲老半天,IT男才缓缓开门,然后问道:“你是在敲我的门吗?”

    住在主卧的是一个年纪跟阿湘相仿的女孩。

    那个女孩已经半年多没有上班了,天天待在房间里。阿湘很难不去想象那个女孩天天在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一把椅子的房间里,靠什么打发时间。

    有一次阿湘因为头天晚上喝了酒,起得晚了。大概是十点多的时候,她听到公共客厅有敲门声。

    阿湘以为是快递,便起床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个身着西装的陌生男人。显然不是送快递的。

    正在阿湘犹疑的时候,主卧的女孩跑了出来。

    主卧的女孩显然打扮了一番,脸更白了,眼皮更红了。

    让阿湘觉得奇怪的是,主卧的女孩上身穿着睡衣,但下面穿着渔网裤。

    门口的男人一脸尴尬。

    主卧的女孩更加尴尬。

    阿湘一头雾水,很快又明白了。原来主卧的女孩趁其他人不在的时候接待客人,以此为生。

    阿湘赶紧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阿湘心想。

    阿湘也有自己的秘密。

    她的衣柜里养着一个小男人。

    那男人是真的小,只有阿湘的拇指那么大。

    为了防止他跑掉,每次睡觉之前,阿湘都把他放在一个本来是养鱼的圆形玻璃缸里。无论他在里面怎么爬,都会在半途滑下来。

    每次阿湘想要喝酒了,就在鱼缸里加一半的水,水面到了小男人的脖子处,就不加水了。

    让小男人在鱼缸的水里泡一天或者一夜,鱼缸里的水就散发出酒香。

    阿湘用捕鱼网将他捞起来,酒就酿成了。

    捕鱼网只有厨房用的汤勺那么大,是她在公园里看到捞金鱼的小摊位后买的。两块钱一个。

    在没有捕鱼网之前,阿湘只能小心翼翼地提溜着小男人的脑袋,将他从鱼缸里面拿出来,然后给一张抽纸,让他自己将身上擦拭干净。

    好在这个男人只有她的拇指一般大,与她一起租房的人始终没有发现她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这个小男人是阿湘在酒吧里买来的。

    阿湘平时爱喝一点酒,有什么烦心事,或者睡不着,就自饮自斟一点儿,但是并不喜欢去酒吧。

    那是一次女同事失恋,拉上了整个部门的人去陪她喝酒。

    作为总监的阿湘自然也是要去的。

    阿湘看到酒吧里有个道士模样的人坐在角落里喝酒,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道士不但穿着道服,手里还拿着一个狐狸尾巴一样的拂尘,脸颊已经泛红,看起来酒量不怎样。

    道士怎么跑到酒吧里来喝酒了?难道是cosplay?阿湘心想。

    那道士见阿湘瞥了他两眼,竟然起身走到了阿湘面前。

    阿湘有点儿紧张。

    “我看出来了,你不太喜欢这里。”道士说道。

    阿湘点点头。

    “这里的酒不好喝。”道士又道。

    阿湘又点点头。

    接着,道士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然后从怀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了盖,将水倒入酒杯里。

    阿湘心想,这是做什么?

    然后阿湘看到道士竟然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人来。

    第一次见到小男人的时候,阿湘以为他是一个玩偶。

    道士将玩偶一样的小男人丢进了酒杯里,然后将手掌覆盖在酒杯上,好像怕小男人跑了。

    阿湘看到小男人在酒杯的水里扑腾不已。

    阿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连忙揉了揉眼睛再看。

    小男人还在水里面扑腾。他是活的!

    道士笑道:“不用担心。他淹不死的。他叫酒奴,在水里泡一会儿,水就变成了酒。不过要想酒气醇香,就要泡十个小时以上。”

    阿湘“哦”了一声,问道:“跟茶包一样吗?在水里泡一会儿,水就变成茶了。”

    道士说道:“差不多吧。”

    阿湘还是不信那是一个活人。她觉得那可能是哪个奇思妙想的公司开发出来的像茶包一样的新产品。

    现在许多产品为了宣传不择手段。

    道士看出阿湘不太信,他拿起酒杯,用力地摇了摇,然后将小男人从酒杯里捻了出来,扯了一张纸擦了擦,放回怀里。

    “你闻一闻。”道士将酒杯推到阿湘面前。

    阿湘闻了一下,酒香浓郁。

    “你尝一尝。”道士又说道。

    阿湘看了一圈,同事们都在周围,倒不怕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道士动什么手脚。

    于是,阿湘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真好喝!”阿湘由衷地赞叹。

    这一小口酒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奶奶还在世时酿的醪糟甜酒。

    那时候奶奶将酿好的醪糟甜酒藏在衣柜下面的暗格里,生怕别人偷吃。每次阿湘放学回来,奶奶温一小碗,偷偷给阿湘吃。醪糟甜酒里面大多是米饭一样的醪糟,可以充饥。吃完醪糟,还有小半碗甜酒,阿湘一饮而尽。

    阿湘咂咂嘴,眼睛忽然一酸。

    她现在经常喝酒,也是为了寻找小时候那种无忧无虑的感觉。

    道士嘿嘿一笑,说道:“你要是喜欢这个酒奴,我可以卖给你。以后你想喝,提前一天泡上,味道比刚才还要好。”

    阿湘动心了。

    一问价格,够她租半年的房子。

    但她还是将酒奴买了下来。

    回到租房之后,阿湘将空置许久的玻璃鱼缸洗干净,倒上矿泉水,然后将酒奴扔在了鱼缸里。

    那个鱼缸曾经养过几条金鱼。有一段时间,阿湘觉得自己居住的地方没有什么生活气息,于是养了几条金鱼。可是过不了一段时间,金鱼就死了。她买了新的金鱼来,依然这样。

    后来她就不养了。鱼缸里落满了灰。

    她本想将酒奴放在水杯里的。但是她怕酒奴从杯子内壁爬出来跑掉。

    那可是她花了六个月房租买来的!

    第二天下午下班时,阿湘心里有些期待。

    这是她以前每次下班时从来没有过的心情。

    以前到了下班时间,阿湘想着要回到那个狭小且毫无生机的空间,常会怀疑自己当初留在北京的决定。这些年除了岁数,好像什么也没有获得。钱也没有存什么,合适的男友也没有遇到,家里父母也没有照顾到,只留下了肩和腰上久坐落下的职业病。

    每次下班之后,阿湘先去坐地铁,到了目的地,就在附近的商场逛一圈,什么也不买,然后找个餐馆吃个饭,在餐馆里坐许久,或者去书店看一看,磨磨蹭蹭等到商场要打烊了,才不情愿地回到租房。

    对她来说,租房就是睡觉的地方。

    可是衣柜里有了那个小男人之后,阿湘的心情不一样了。

    她充满期待地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将衣柜打开,捧出鱼缸,放在紧挨着床的小桌子上。

    那个小男人居然开口说话了。

    “你放的水太多了!差点儿淹死我!”小男人抱怨道。

    阿湘急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下次注意点儿。”

    她注意到,酒奴的口音有点儿奇怪,好像是陕西口音。她在老家是陕西的同事那里听到过。

    “你是陕西的?”阿湘好奇地问道。

    “长安。”酒奴回答道。

    阿湘忍不住笑了。西安就西安,说什么长安!

    阿湘将酒奴捞了起来,喝了一口酒,果然比道士给她的酒要好喝多了。

    喝了两口,阿湘瞥了一眼酒奴,问道:“你到底是活人还是人工智能?”

    酒奴坐在鱼缸旁拧袖子上的水。

    阿湘顺手扯了一张抽纸给他。

    酒奴接了抽纸擦拭起来,没有回答阿湘。

    阿湘喝酒的时候,酒奴就坐在桌子上,以手托腮,若有所思。

    阿湘有了几分醉意,又问道:“你想什么呢?”

    酒奴回答说:“想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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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29 09:16: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阿湘心想,这可能是程序员写在程序里的回答。

    这时候,主卧那边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阿湘顿时脸红了。

    她看到酒奴稍稍皱了皱眉头,没有言语。

    她心想,如果他是人工智能的话,那么制造他的那个人挺有趣的,竟然知道让他在听到这种尴尬的声音时皱眉头!

    喝完了酒,阿湘又将酒奴放回了鱼缸里。

    阿湘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碰到主卧的女孩领着一个猥琐男人从卧室出来。

    阿湘假装没有看见。

    送走男人后,主卧的女孩站在卫生间门口,对着镜子里的阿湘说道:“不好意思,刚才这个客人有点儿难缠。不然在你下班前,我就送他走了。”

    阿湘含着牙膏泡沫说道:“没关系。”

    阿湘不但没有介意,还觉得这个住在主卧的女孩挺不容易的,工作时段还要选在她和IT男都不在的时候。

    阿湘担心酒奴在她睡着的时候跑掉。

    而酒奴似乎随遇而安。他不但没有逃跑的意思,还挺配合阿湘的。

    有时候他看到阿湘往鱼缸里倒水,主动爬到桌子的书架上,从高处往鱼缸里跳。

    他看到阿湘将手指伸进鱼缸,就主动抓住阿湘的手指,从鱼缸里出来。

    阿湘不在的时候,睡觉的时候,他基本不弄出任何声响。

    两人心照不宣。

    有一次,阿湘喝得有些醉意了,又问起酒奴的身世来。

    酒奴这次没有躲避。

    “实话跟你说吧,”酒奴用一口陕西口音说道,“我其实是一个诗人。”

    阿湘差点笑得把酒喷出来。

    酒奴见阿湘笑,并没有生气,反而也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就熟读了六经,被老家人称为小神童。我作的诗,被乡绅们传诵。人人认为我将来一片光明。我也颇为自负。不过没人知道,我写诗前必定要偷偷喝许多的酒。所谓斗酒诗百篇,我是仗着酒来写诗的。后来年纪渐长,我为了寻求功名,不远千里去了长安。到了长安我才知道,像我这样小有名气的人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阿湘看了看窗外灯火辉煌的夜景,外面的灯光就跟星星一样多。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别人家的小孩”。来到北京之后,泯然众人矣。

    “我不能返回家乡。为了在长安留下来,我参加各种诗会,期待有人发现我的才华。可是我写过的诗都如石沉大海。盘缠也很快就用光了。我不甘心,仍然日日赊酒写诗。几年过去后,功名一无所有,酒债倒是越欠越多。后来我遇到了一个道士。对,就是你那天遇到的那个道士。我要道士给我算一命,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酒奴说道。

    阿湘并不相信酒奴的话,但是无聊的夜里她需要一个可以聊天的人。

    “哦。”阿湘敷衍道。

    酒奴道:“道士跟我说,你才气略显不足,酒气过犹不及。但是呢,写诗不但需要才,还需要情。才情才情,有才有情,才能写出好诗。你现在写的诗里,已经有了才,但是缺乏情。我问道士,那该如何有情?道士捻须一笑,说道,我有个三全法,可以既帮你去掉酒气,又还掉酒债,还能让你拥有才情。我见还有这等好事,心中大喜,苦苦求他帮我。道士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与长安截然不同。我将你卖给爱酒之人,将你浸泡在水里,让你的酒气挥发,酿水成酒。酒可以给人喝,得来的钱帮你还债。我问道士,那情呢?道士神秘兮兮道,唯有情字,不可卖,不可买,只能等待时机。”

    阿湘见他说得有板有眼,觉得好笑。哪怕他是信口胡诌,但说得如此一本正经,又让阿湘不忍心打断戳破。

    “道士还说,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做,不管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我都要配合他。我允诺下来。当天晚上,道士带我走进了长安城的一个偏僻巷道。道士走到一个红漆大门前,念了一声咒语,我就变成这么小了。道士将我藏在怀里。颠簸半个时辰后,我听到了道士跟你说话。道士说我是酒奴,要将我卖给你。道士将我拿出来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这么说来,你还要回去?”阿湘顺着他的话问道。

    酒奴道:“是啊,我还没有功成名就呢。”

    阿湘并不想追究酒奴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她只需要有个人陪她说说话。真的假的不重要。

    大约半年后,阿湘感觉到酒奴泡出来的酒气越来越淡了。

    阿湘对酒奴说道:“酒越来越淡了。”

    酒奴不无伤感地说道:“看来我快要回去了。”

    阿湘见他不开心的样子,好奇地问道:“你不应该高兴吗?”

    酒奴道:“我也以为我会高兴。可是高兴不起来。”

    终于,一天下班后,阿湘回到租房,发现玻璃鱼缸里的酒奴不见了。

    她非常着急,在仅仅十几平米的房间里找了半个多小时,没有找到酒奴。

    阿湘去了第一次见到酒奴的酒吧,也没有找到那个道士。

    她天天下班后就去那个酒吧蹲守。

    终于,又半年后,她在酒吧里再次看到了那个道士。

    道士也看见了阿湘。

    “他已经回了长安,功成名就了,并且必定青史留名。”道士对阿湘说道。

    “青史留名?那我知道他的名字?”阿湘问道。

    道士点头道:“当然。”

    “你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吗?”阿湘急切地问道。

    道士甩了甩拂尘,说道:“天机不可泄露。你读过他的诗,为之流泪。他在诗里写过你,情真意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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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30 09:10:26 | 显示全部楼层
    《狐狸精男》

    “你的眼睛真好看。”

    “那挖下来送你吧。”

    “说什么傻话!”

    “我是认真的。我不需要眼睛。”

    “没有眼睛就看不见。”

    “人们就是上了眼睛的当,因为看得见,被看见的外在迷惑欺骗。如果所有人都看不见,就会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谁。”

    “如果我看不见,就不会跟你在一起。”

    “为什么?”

    “我就是上了眼睛的当,看到你的眼睛这么好看,才喜欢你的。”

    阿沁说的是心里话。

    她第一次见到胡成的时候,就仿佛不会游泳的人失足掉进了游泳池里,她沦陷在他那双狐狸一样带着魅惑气息的眼睛里。

    虽然胡成对她很好,但她还是心里有一些迷惑。

    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喜欢胡成这种狐媚风格的男人。

    在遇到胡成之前,她一直期待遇见一个她父亲那样的男人。

    阿沁的父亲以前当过兵,器宇轩昂,剑眉星眸,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可是见到胡成之后,她莫名其妙地违背了自己的标准。

    有人告诉阿沁说,胡成是从湘西来的,学过一些据说业已失传的湘西邪术。他可以让任何一个女孩喜欢上他。

    不过在湘西,这种邪术一般是姑娘用来对付心上人的。为了让心上人也喜欢自己,湘西姑娘会用一种隐秘的蛊术或者不易发觉的药来迷惑心上人的心智,让心上人莫名其妙毫无保留地喜欢上自己。

    有的人把这种姑娘叫做狐狸精。

    因为狐狸精会魅惑人,让陌生人无缘无故地喜欢它。

    阿沁时常感觉自己是上了当或者被下了药的那个人。

    阿沁曾试探地问过胡成:“你是不是狐狸精?”

    没想到胡成坦然回答道:“没想到被你看出来了!不过只有你能一眼看穿我。”

    阿沁以为他这是在打太极,回避问题。

    “我不是开玩笑的。”阿沁认真地说道。

    他收起脸上的笑容和眼睛里的光,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我没有开玩笑。在你们的传说里,狐狸精都是以女人的面貌出现的。但我确实是公的。我说把眼睛给你,也是真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胡成手里正拿着一本《聊斋志异》,那还是文言文版的。

    阿沁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书,他正翻到第十一卷的《狐女》那一篇。他的手指按在第三句话旁边:“心知为狐,而爱其美,秘不告人,父母亦不知也……”这句话的意思是,心里知道是狐狸,但是爱上了狐狸的美貌,所以保守秘密,没有告诉别人,父母也不知道这件事。

    这句话刚好跟阿沁目前的状况一模一样。

    阿沁的爸爸妈妈常常问起她的感情状况,她都不敢告诉爸妈她可能被一只狐狸精迷上了。

    胡成见她瞥向他的书,笑道:“你想看吗?”

    阿沁揉揉太阳穴,说道:“你能不能买一本白话版的?文言文我从上学的时候开始一看见就头疼。”

    胡成耸肩道:“白话文少了许多意境。”

    “难道你大学读的是中文系吗?”阿沁问道。

    胡成挠挠头,说道:“我是混在私塾里学会识字的。”

    “别逗了,读私塾那是我爷爷辈的事情了。”

    “你爷爷叫什么名字?或许我认识。”

    “我爷爷前年去世了。”

    “那不叫去世。”

    “那叫什么?”

    “那叫归去。”胡成说道。

    阿沁看到他的眼睛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他黑色的瞳孔忽然变得黑白并不分明,仿佛一块圆形的黑糖块在融化,给人一种似醉非醉的朦胧感,看起来特别媚。

    阿沁心中一惊。这不正是狐狸的眼睛吗?

    阿沁认得狐狸的眼睛。

    她只有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跟着爷爷去山上的花生地,爷爷在地里扯花生,她在花生地旁边扯狗尾巴草。

    那时候阿沁的父母在外打工,无暇照顾她。而奶奶有许多家务要忙。她大多数时候是爷爷带着的。

    爷爷去哪里都带着她,去稻田挖水沟,去菜园摘辣椒,去山上种棉花,去磨坊打米,爷爷都带着她。她就像是爷爷身后的尾巴。

    爷爷有时候开玩笑说:“阿沁,自从有了你,爷爷感觉自己是狐狸变的。”

    阿沁仰头问:“为什么呀?”

    爷爷用被香烟熏黄了的手指刮了刮阿沁的鼻子,说道:“因为爷爷感觉身后多了一条尾巴。”

    爷爷去世后,她就像是一条断掉的尾巴,失去了牵引,失去了方向。

    曾经一度,她为之感到惶恐,她没有目标,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生活。一条尾巴该如何面对生活?

    后来她遇到胡成,这条断掉的尾巴才重振对生活的信心。

    因为胡成的眼睛让她想起了那次在花生地里遇到的狐狸。

    她第一次看到狐狸眼睛的时候吓了一跳。

    那只狐狸躲在一片狗尾巴草里,只露出了两只像是正在融化的黑糖一样的眼睛。

    她扒开狗尾巴草,看到了狐狸的头。

    她吓得呆住了。

    爷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狐狸先生,你吓到我孙女阿沁了。你是饿了来找吃的吧?你忍一忍,晚上到我家里来取肉。”

    那狐狸摇了摇头。

    爷爷说道:“不是饿了吗?那你跑出来干什么?”

    狐狸看着阿沁,眨了眨眼。

    爷爷走到阿沁身边,将阿沁抱了起来。

    阿沁闻到爷爷身上浓重的烟味,顿时从惊吓中缓和下来。

    待她回头再看时,狗尾巴草丛里已经没了狐狸的踪影。

    爷爷安抚道:“它走了。你不要害怕。它跟你有缘,就是来看看你。”

    “你想什么呢?”胡成抬手在阿沁的眼前晃了晃,打断了阿沁的思绪。

    “我在想,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我喜欢你。我以前喜欢的人可不是你这样的。”阿沁说道。

    胡成合上书,笑道:“那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能变出来。”

    “你能变成张艺兴那样吗?”

    “当然可以。”

    “王一博?”

    “也可以。”

    “龚俊呢?”

    “龚俊是谁?”

    “哎呀,《山河令》里面那个呀。我追剧的时候你没注意到吗?”

    “我在看书……”

    “算了算了。你可以变成李沁吗?”

    “那个女明星?”

    “诶?你怎么知道的?”

    “咳咳,毕竟我是男狐狸精……不过变成女明星做什么?”

    “其实……”阿沁抹了一下嘴角流出的口水,“其实因为她的名字跟我一样。”

    “你不应该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胡成摇头道。

    “没有就算了,还不许想一想啊?”阿沁梗着脖子说道。

    从那之后,胡成每隔一段时间就变成一个阿沁幻想的对象的样子,跟阿沁一起吃饭,追剧,打王者,吃鸡,洗澡,睡觉。

    一开始,阿沁激动得不得了。

    这个男狐狸精的变幻术实在是好,几乎看不出差别来。不仅仅是外表,他连声音都可以变得跟她幻想过的偶像一模一样。

    但是有一点不好,胡成只能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变成那样。

    毕竟以明星的样子出现在大庭广众,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那样的话,他会暴露狐狸精的身份。

    但是过了两个月,阿沁就厌倦了。她换了一个明星的照片和视频给胡成看,要胡成变成另一个模样。

    胡成先将脸部变成阿沁喜欢的样子,然后身形变化成视频中人的样子,最后像鹦鹉学声一样变成视频中人发出的声音。

    阿沁看着焕然一新的胡成,又激动起来。

    这个“新男朋友”又跟阿沁一起吃饭,追剧,打王者,吃鸡,洗澡,睡觉。

    可是过了两个月,阿沁又厌倦了。她开始追新的剧,喜欢新的剧中男主角或者男配角,又要胡成变成新的偶像的模样。

    胡成叹气道:“以前听说女人是善变的动物,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再次变化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后,阿沁看到胡成偶尔露出疲态,问道:“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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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30 09:10:42 | 显示全部楼层
    胡成道:“我们狐狸修炼成人,都要找一个自己觉得满意的人做参考,先变幻出跟那个人一样的眉目,再变幻整张脸,再变幻整个身形,再模仿那个人的声音。这其中要消耗许多元气。狐狸精变成参考的人模样后,再变成其他人模样,只能勉强维持一会儿。而我要一直维持,所以精元损耗较大。”

    阿沁惊讶道:“原来是这样!那太辛苦你了!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吧。”

    胡成笑道:“只要你开心,这点辛苦不算什么。”

    后来,不用阿沁说,胡成主动变成阿沁喜欢的明星的模样。

    阿沁乐在其中。

    偶尔,阿沁良心不安地跟胡成说:“我现在觉得你才是那个被下了药的人。你好不容易修炼成人了,却要变成不同的人来取悦我。”

    胡成看着阿沁,温柔地说道:“我是心甘情愿的。”

    阿沁道:“被下了药的人都以为自己是心甘情愿的。”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终于有一天,阿沁又厌倦了才喜欢两个月不到的剧中演员。

    阿沁捧着胡成的脸,愧疚地说道:“不好意思,这张脸我又不喜欢了。”

    胡成不以为意,淡然道:“这次你想让我变成谁的模样?”

    阿沁说道:“郝仁。”

    胡成想了想,眉头皱起,问道:“郝仁是谁?你追的剧我也看了,没有这个人吧?”

    阿沁道:“不是剧里面的啦。是我以前的同学,今年到我们公司来了。他以前当过兵。”

    胡成浑身一哆嗦,变成了一只狐狸。

    那只狐狸从胡成的衣服里蹿了出来,跳到桌子上。狐狸的脚碰到了胡成喝水的杯子。杯子落地,摔得粉碎。

    阿沁惊叫起来。那就是她以前在狗尾巴草里见过的狐狸!

    狐狸跳下桌子,冲到了房门前,它跃了起来,咬住把手,将门拉开,然后逃出门去。

    阿沁追到门口。狐狸已经不见了踪影。

    从那以后,胡成消失了。

    阿沁以为胡成会在某个夜晚突然出现,他们可以像以前那样生活。

    可是胡成一直没有出现。

    阿沁慌了,到处寻找他,可是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后来,阿沁去一个道观里,跟一个道长说起胡成的事情。

    道长说:“此前他变成的那些人,都是来自你的幻想,所以他不在意。最后你要他变成的那个人,他猜到是你喜欢的人,一时心慌意乱,所以幻术消失,慌不择路地逃离了。”

    话刚说完,一个年纪尚小的道徒端着茶盘走了过来,给道长和阿沁每人倒了一杯茶。

    阿沁喝完茶,悲伤道:“如果您听到胡成的消息,麻烦告诉我一声。”

    道长抚须点头。

    阿沁起身告别。

    道长和道徒送她到道观门口。

    阿沁离去后,道徒小声问道长:“师父,前不久不是有个名叫胡成的来问过您吗?那胡成问您,为什么他能变化成她期待的所有模样,为什么她还是喜欢上了别人?”

    道长点头道:“是啊。我回答说,如果不是以你最初的模样去获取她的喜欢,那么她终究不会喜欢上最初的你。”

    道徒问道:“师父,您为什么不告诉她胡成来过呢?”

    道长叹道:“狐狸精是多情的,一旦动了心,连眼珠子都可以挖出来送给别人。狐狸精也是脆弱的,一旦受了伤害,就不会再赋予真心。”

    道徒又问:“师父,这世上真的有狐狸精吗?传说这么多,但我从来没有见过。”

    “哪有什么狐狸精!都是痴男怨女的幻想罢了!”道长说完,转身跨过道观的门槛,身后的尾巴像扫帚一样将门槛上的灰尘扫得干干净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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