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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童亮短篇灵异小说集(《画眉奇缘》作者)--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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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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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6-23 09:25:05 | 显示全部楼层
    《人蛊》

    农历二月,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我应邀去了一趟北京郊区,给一位朋友即将建房子的地方看风水。



    其实我不会看什么风水,但是朋友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我来,说什么不看也行,就当做郊区一日游,散散心。



    我懒于走动,别说郊区了,就是隔壁小区都不愿意去。



    可是周末那天,朋友的车开到了我的楼底下,说是专门从郊区开了两个多小时过来的。盛情难却,我只好答应随便看看,当不得真。



    我在朋友的车上坐了两个多小时,一路上高楼和红绿灯越来越少,最后都没有了,树木越来越多,山也越来越高,最后终于来到了郊区农村的一个大院前。



    我看到大院对面有一块空地,上面撒了横竖交叉的石灰,像是小孩子要玩什么游戏,可是小孩子都跑了。



    空地中间有一棵盛开的桃树,朝阳的一面桃花已经盛开,背阴的一面仍是花骨朵。桃花红似旧时候农村写喜帖的纸。据我外公生前说,那种纸在更久以前被女人使用,折起来,放到嘴唇间含一下,便会将嘴唇染红。



    “我就是想在那里建新房子。”还坐在车里的朋友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指着桃树所在的地方说道。



    我却后背一凉,只想赶紧回去。



    果不其然,朋友补充道:“当年我爷爷就是在那里上吊的。”



    这句话证明了我的第六感是正确的。



    但直觉告诉我,事情不止这么简单。



    他要是早这么说,我就不来了。



    大概是十天前,我正在阳台上晒太阳,顺便在尾巴的毛里面找虱子,这时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过来。



    我以为是快递小哥的,便接了。



    “你还记得我吗?”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想了想,想不起来。



    “我是肖阳啊。上午在微信上问你那件事情,你没有回应,我就问了还记得你的朋友,要到了你的电话。嘿嘿嘿。”他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肖阳是我五年前的同事。那时候他在人力部。



    在成为同事之前,他就在看我写的关于画眉村的故事。有一次我下班在地铁上碰到了他,他手里拿着厚厚一本稿子,低头看得认真。我惊讶不已,人力部现在工作这么辛苦吗?



    我从人群里挤过去打招呼。



    他听到有人叫他,吓得赶紧将稿子往公文包里塞。



    抬头见是我,他又将稿子拿了出来。



    “吓我一跳。我在看你写的那些故事。上班的时候看了一些,下班的时候把没看到的打印出来路上看。”他拍了拍稿子。



    这厮竟然用公司的纸打印故事看!



    不过他看的是我在网上发的那些故事,一时之间我竟然有了身为作案同伙的惭愧感。



    难怪他听到有人叫他的时候会吓一跳,原来是怕被同事看到。



    他应该是将我算作同伙了,才不在我面前掩饰。这让我感动又尴尬。



    他将稿子翻了过来,指了指字体不一样的背面,有的地方还盖了红章。



    “是用过的纸。保护环境,循环利用。”他说道。



    从那之后,他时常在空闲的时候来到我办公的区域,找我聊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日本的鬼怪,泰国的将头,欧美的幽灵,本土的风水等等。我问他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他说,大部分是从他爷爷那里听到的。



    有时候我觉得他说得不对,跟我知道的不太一样,可是我也是道听途说,看些杂书得来的,不好与他论对错。我也不想论什么对错。



    我若是问他:“你没事情要做吗?”



    他就指一指会议室的方向,说:“老板在开会,我现在没什么事情。”



    说得好像这些时间也是公司不要了的,他才收为己用。跟那些盖过章的纸没什么区别。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公司,五年里,虽然有微信,但基本没有联系过。



    时隔五年后他第一次给我发微信,是问我能不能去郊区一趟。



    他说他要建新房子,要我去帮忙看看风水。



    我再三申明我不会看风水。



    他说:“我认识的人里面就你接触过。我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请不起风水大师。你别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去接你来郊区,你就当是周末郊区一日游,顺便帮我看一看。怎么样?”



    我推脱道:“这样吧,你拍几张周边的照片给我看看。”



    关于风水,我小时候听外公说过一点,比不懂的人懂一点,比懂的人又不懂一点,仅此而已。何况现在不懂装懂的人很多,假大师遍地都是。自己不懂也就算了,还要说懂的人不懂,纷纷杂杂,黑白难分。



    因此我遇到这种事情,总是推脱。可是耐不住有些朋友亲戚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说,偶尔也只能尽我所能应付一下。



    可是他没有拍照片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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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擦汗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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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6-23 09:25:30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当时他拍了那棵桃树的照片发给我,哪怕他后来开车到了楼下,我也不会跟着他去那个地方。



    他可能知道我看了照片之后绝不会去实地看看,直接在周末那天上午驾车两个多小时来接我,先斩后奏,让我不好意思推辞。



    而到了他家院子门前后,我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走了,他才说出请我来的真正原因。



    “有人说,死了人的地方不能做房子,做了就是凶宅。可是我家现在的院子是留给我哥的,我要做新房子的话,只有这块地方可以用了。前不久我谈了一个女朋友,准备结婚,市里的房子买不起,只好在这里做。”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我递了一根烟。



    我摆摆手,他自己点上了。



    我心想,这么说来不是没有选择了吗?还要我来看做什么?



    外公以前说,风水什么的,都是人有选择了才考虑的。穷人没有风水。



    外公还说,穷人不是没有钱的人,是没有路可走的人。穷途末路,是没有路了。穷寇莫追,是无路可逃的敌人不要追赶。后来人们只看重钱财,以为没了钱财就没了路,所以把没钱的人叫穷人了。



    按照外公的说法,肖阳的情况正是这样,所以没必要讲风水。



    “你没有其他选择,找我看了又有什么用?难道不行的话就不建房子了?”我没好气地问道。



    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然后说:“我跟你说啊,我爷爷死得很奇怪。在他上吊之前,有一个晚上,他骑着他的三轮摩托去镇上,大半夜的,也不知道他去那里做什么。出去了很久,我爸见他没回来,就打了一个电话过去。打一次没人接,又打,还是没人接。打了好几个电话之后他才接。我爸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他说他出了车祸。我爸赶紧问他在哪里。他稀里糊涂的,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问他受了伤没有。他也说不知道。我爸急了,赶紧开车出去,顺着去镇上的路找。大概走了十多里,我爸在一个山坳找到了他。三轮摩托停在路边,他坐在地上,神志不清。我爸急忙送他到医院。医院检查之后竟然没有什么问题。问他撞他的车是什么车,他说没看清。牌照也没看到。我们一家人还在庆幸他没什么事。结果三天之后,他从医院回来,莫名其妙在这棵树上寻了短见。他老人家也真是老糊涂了,他明明知道这块地我以后要建房子,还在这里寻死,害得我左右为难!”



    说到这里,他气愤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却拍在了按喇叭的地方。



    汽车喇叭叫了一声。



    “可能是老爷子出车祸后身上疼,受不了才这样的。”我猜测道。



    “医院检查了,身上没有伤。”



    “是不是跟人拌了嘴,心里有气呢?”我又问道。



    “不可能。他脾气好得很。平时有点不愉快,喝点酒就都说出来了。那段时间他也没说跟谁有什么过节矛盾。”



    “那是怎么回事呢?”我也没辙了。



    “就是觉得蹊跷,总觉得这个地方有问题,所以请你来看看。”



    我无奈地说:“我也没有办法。早跟你说了,你不信。”



    “嗨,没关系,吃完午饭,你随便看看。”他嘴上说着没关系,心里还期待我能看出什么问题来。



    吃午饭之前,一个年纪在七八十岁的老人来到肖阳家里,对我上下打量,一副充满戒心的样子。



    我被那位老人看得不自在,悄悄问肖阳这位老人是他什么亲戚。



    肖阳说是他村里的人,他爷爷在世时最好的朋友,经常一起打牌下棋喝酒,去附近的公园里跟老太太跳舞。村里人都叫做他闲爷。



    我问肖阳,这闲爷怎么打量我像是打量刚过门的小媳妇一样?



    肖阳说,自从院子前面画了房间格局的石灰线,闲爷就经常来他家里溜达。



    我正跟肖阳说着悄悄话,闲爷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你就是阳阳找来的风水大师?”闲爷问道。



    我急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以前跟肖阳是同事,这不周末嘛,他叫我来这里玩,看看风景。”



    “小伙子别谦虚啦,我听阳阳的爸妈说了,这周末要请一个懂风水的来看看前面那块地。”闲爷指了一下外面那棵开满桃花的树。



    院子里并没有桃树,但是落了一些桃花瓣,应该是风大的时候从那棵树上吹过来的。



    肖阳笑道:“不好意思,之前我跟爸妈说我让一个懂风水的朋友来看看。谁知道他们这么快就说出去了。”



    接着他向闲爷解释:“闲爷,我就是带他来我们村里散散心。”



    闲爷点点头,回到门口旁边,坐在那里的椅子上。



    饭菜上了桌,闲爷还没走。



    肖阳过去问闲爷:“您还没有吃饭呢吧?要不在我家一起吃?”



    闲爷摆摆手:“不劳烦了,来之前就吃过了。”



    肖阳说这个话,显然是婉转地告诉他,我们要吃饭了,您要么一起吃点儿,要么可以走了。



    可是闲爷还是坐在那里。



    肖阳的父亲又过去说了类似的话。



    闲爷说:“你们吃吧。”



    我们只好先上桌。



    闲爷还是时不时瞥我一眼。



    等午饭吃完,闲爷立即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小声道:“你吃完了吗?我带你到那边去看看吧。”



    接着他说道:“就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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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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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6-23 09:25:5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看了肖阳一眼,希望他给我解围。



    肖阳会意了,走过来说道:“闲爷,我这朋友……”



    他的话还没说完,肖阳的妈妈大大咧咧道:“你朋友不是来玩的吗?闲爷年纪最大,对这里最熟悉了,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不如让你朋友跟着他去走走看看,比你自己跟着去好多了。”



    后来我细想肖阳的妈妈那些话,应该是她早已猜到闲爷会跟我说些什么。



    闲爷叫我出门的时候,肖阳想跟上来。



    肖阳的妈妈叫肖阳帮忙收拾碗筷,将他留下了。



    我跟着闲爷走到那棵桃树下。



    “当年阳阳他爷爷就在这里……”他指了指一根如同伸出的手臂的桃树枝。



    我赶紧说:“他跟我说过了。”



    “嗯。”他点点头,“在这之前,他爷爷晚上出去了一趟,出了车祸。”



    “我也知道。”我说道。



    “也是。这件事村里所有人都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怪异的事情,难免不很快传得人尽皆知。”闲爷说道。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



    “你听到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很邪门?”闲爷眯起眼睛问我。



    “是啊。”我说。



    “但是很少人知道这棵树的来历。”闲爷扶着那棵桃树说。



    “这树有什么来历?”我问道。



    在闲爷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预感到,我来这一趟还是有点作用的。



    闲爷说:“其实在我和阳阳他爷爷都还做小孩子的时候,这里是一户人家。”



    刚出大门的时候,我看到桃树旁边有个石头做的食槽,应该是以前喂猪用的,我就猜到这里曾有一户人家。



    但是桃树也在这个位置,难免有些奇怪。



    桃树不可能是种在房屋里面的。



    “那户人家是搬走了,房子拆掉了吗?”我问道。



    闲爷说:“是绝户了。以前这里住着一个教私塾的先生。圣贤书读多了,迂腐得很,天天跟人说之乎者也。这先生有个女儿,长得非常好看。这女儿与先生的一个学生偷偷好上了。开始先生并不知道,后来他女儿肚子大了起来,他发现不对劲,终于问了出来。这迂腐的先生觉得蒙了羞,竟然将女儿活活打死。打死之后,先生怕官府捉了他去,于是在家里挖了一个坑,将女儿埋在了家里,就是现在这棵桃树所在的地方。村里人见他女儿好久没出门,就问呀。先生对外人说女儿出去走亲戚之后一直没有回来,怕是路上被什么坏人给拐走了。还说去找过,但是没找到。”



    我心中一寒。不过在那个年代,这类事情并不少见。



    在画眉村的夏夜里,我曾听说老河对面的小村庄里以前有个姑娘未嫁之前与画眉村这边一个男子在一起,家族人觉得蒙羞了,将姑娘带到祠堂,装进猪笼,沉入了池塘里。不久之后,据说有人半夜起来倒尿壶时听到池塘边有哭泣声,待人过去,水里便伸出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来,拽住人的脚,将人往水里拖。又有人说,某人三更时分从那里经过,被水里伸出来的手拽住了裤脚,那人情急之下喊出姑娘生前相好的男子的名字。那只手顿时惊慌撒开,放了那人。



    画眉村这边男子听说此事,于一个夜晚来到池塘边,投入水中。



    几日之后,人们才在池塘里找到他,发现他在身上绑了一块石磨盘,所以没有浮起来。



    原来他生前善水,怕自己沉不下去。



    从那之后,池塘边再也没有了哭泣声。



    不过对面小村庄家族里的人于心不安,找到画眉村来,问姥爹,是不是那水中鬼蛊惑了男子。



    姥爹说,哪有什么水中鬼?是你们心中害怕,感官受到蛊惑,所以听到了哭声,如同中了蛊。实际上呢,那姑娘被你们许给了有权势的人家,你们怕人家责难,才将她沉了池塘。你们又觉得不甘心,非得让这男子遭罪,放出水边有鬼的吓人传言来。我们村的小伙子听到你们的传闻,以为那姑娘找他呢,受到蛊惑,所以投了水。



    别人又问,那为什么他投了水,哭声就没有了?



    姥爹说,他以自己为解蛊的药,治好了你们的蛊病。



    因为这件事,老河两边有三四十年没有来往。画眉村的姑娘绝对不嫁到对面去,也不许将对面的姑娘娶到这边来。



    用画眉村的老人的话来说,老河对面的人心太陡。



    我小时候听到这个“陡”字,还不太理解。长大后才觉得这个字在方言里确实用得好。人心陡峭,险如悬崖,一不小心就堕入万丈深渊。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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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 签到天数: 80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6-23 09:26:07 | 显示全部楼层
    说起来,这教私塾的先生心也陡得很。



    可是房子下面埋着一个人,居住的人怎么可能过得好?



    没多久,先生和他妻子相继病倒。



    先生先去了。



    他妻子临终前说出了女儿失踪的真相。



    村里人从此不敢从这里经过。



    再后来,没了人住的房子倒塌了。村里人还是害怕,于是请了高人来处理。



    高人说,要从附近修了长城的山上找了一棵桃树来,栽在当年埋着那位姑娘的地方。



    村里人说,桃树可以让人去找。可是谁知道当初先生将女儿埋在哪个地方?总不能每个房间都掘地三尺看看吧?



    高人说,先生读书多,反而害了女儿和他自己,但是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多多少少懂些风水。你们在当年窗户和大门的位置架起木框,在有太阳的时候观察一天,看看哪里一天都晒不到阳光,又容得下一个人,那就是他女儿所在的位置,是可以栽桃树的地方。



    村里人照做,果然有一块地方终日不见阳光。人们掀去只剩房梁的屋顶,推倒已经破败的墙,桃树就栽在了那里。



    那棵桃树年年开得比村里和周边山上的桃树要灿烂得多。



    许多年后,当年听说此事的小孩都变成了年迈老人。眼睛看不清了,耳朵也听不清了,许许多多的往事就烂在了肚子里。



    闲爷说:“本来我都记不得这件事了。前几年,阳阳他爸买了那块地,说要留给阳阳将来做房子,我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遭!”



    在一次和肖阳的爷爷喝酒的时候,闲爷提起桃树底下当年发生的事情。



    闲爷说,那块地做其他的用还好,做房子的话,不得拔了那棵树吗?树拔了,压制地下的东西就没有了。



    肖阳的爷爷并不担心。他抿了一口酒,说是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闲爷说:“我和肖阳他爷爷平时都喜欢研究命理风水之类的东西。他爷爷比我学得深。我就问他呀,到底是什么办法?”



    肖阳的爷爷说:“我能压得住。”



    闲爷以为他的意思是,他住在那里的话,就能压制桃树底下的怨气。



    后来得知他在桃树下寻了短见,闲爷才明白他的意思是献祭自己,代替桃树去守护家里的安宁。



    我问闲爷:“那肖阳的爷爷在那之前的一天晚上出了车祸,又是怎么回事?跟这件事没有联系吗?”



    闲爷说:“你不知道,他说的出车祸的地方,离他选好的坟地不远。现在想来,他是算好了时间,先去自己的墓地看了一看。看了之后,心里又害怕,谁不害怕死啊?他怕得腿脚发软,没办法骑三轮车,又怕家里人发现,所以说是出了车祸。”



    “原来是这样!”我大为震惊。



    “是啊。所以啊,你不要跟阳阳说这地方风水不行。不然他爷爷这些事情都白做了。”闲爷说道。



    我这才明白闲爷找我的真正目的。



    “可是……他爷爷的方法真的管用吗?”我问闲爷。



    闲爷抬脚踩了踩地,说:“这世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哪个泥土下面没有埋过人?不知者不罪,无知者无畏。住着舒服就是了。”



    闲爷的这番话让我想起外公曾经跟我讲风水和面相的道理。外公说:“什么是好面相?看起来舒服就是好面相。什么是好风水?住起来舒服就是好风水。什么是好八字?过得舒服就是好八字。”



    还有一次,家里人为了请客方便,将外公的八十大寿提前了几天举办。外公拿出老黄历看了看,说日子不是很好。我说:“既然日子不好,怎么不改一天?”外公说:“一年三百六十多天,哪天没有人出生?哪天没有人去世?哪天算好日子?哪天算不好的日子?”



    外公一生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却又不遵循它的规律。



    外公常说的一句话是“阴阳本有,禁忌全无。”



    我想这句话最能解释外公对于那些东西信而不迷的态度。



    我不想答应肖阳来这里看什么风水,很大程度上也是觉得,他若是不信这些,房子做在哪里都没有关系;他若是心里膈应,风水再好他也不会住得舒服。



    但是我没有想到,他的爷爷为了让他以后过得好,竟然付出了生命。而爷爷的子孙却怪他老糊涂了。



    我心里惋惜不已。



    在我看来,这太不值了。



    但我知道,在他爷爷的认知里,这都是值得的。



    闲爷拍了拍我的肩膀,沉重地说道:“拜托了!”



    闲爷送我到肖阳家门口就走了。



    我在门前的石头上坐了许久。心情一言难尽。



    过了许久,肖阳从院子里出来了,惊讶道:“你怎么坐在这里不进屋?”又问:“闲爷呢?”



    我说:“他走了。”



    肖阳问:“他带你看了吗?”



    “看了。”



    “你觉得这块地有什么问题吗?”



    我吁了一口气,说:“没有问题。”



    “我爷爷那件事……也没有关系吗?”肖阳问道。



    “你要相信,他就算是成了鬼,也只会保佑你,不会害你的。”我回答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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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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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1 09: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人身

    我很羡慕在我身边走过的那些人,他们有眼睛,耳朵,鼻子,舌头,身体,还有意识。他们能看到形色,听到声音,闻到气息,尝到味道,感受外物,并由此产生反应。

    他们一出生便拥有这些,可是好像他们很多人并不觉得这有多么难能可贵,不知道珍惜。

    不仅仅是我,我的朋友野先生也很羡慕那些人。

    野先生是一只狐狸,躲在我身后的那座小山上修炼了一千多年,是它自己这么告诉我的。我才几十岁,不知道它有没有说谎。我想它应该不会说谎,它可以做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不止,没必要骗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像人不是人的东西。

    野先生说,它忍受了一千多年的孤苦,为此甚至不吃肉了,兔子打眼前经过都不流一滴口水,不产生一丝邪念,就是为了修得人身。

    可是野先生看到路过的人就无法保持从容。

    “凭什么他们一出生就拥有人身?而我要修炼一千多年?”野先生愤愤不平地对我说。

    更让野先生无法接受的是,它已经修炼了一千多年,修得了人的眼睛,人的耳朵,人的鼻子,人的舌头,但还没有修得人的身体。

    野先生的舌头才修到一半,说话的时候带着狐狸的口音。

    你若是问我狐狸是什么口音,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去听听狐狸的叫声就知道了。

    对于野先生以及跟野先生差不多的渴望修得人身的生灵们来说,差一点点就等于差了十万八千里。

    哪怕所有的地方都修成了人形,只剩一条尾巴还没有修掉,就不能进入人的生活,过人的日子。尤其那些还没有修得人身就学人喜欢喝点酒的家伙,三杯猫尿下了肚子,顿时原形毕露,很容易遭来杀身之祸。

    野先生说,它有一个朋友修得只剩一条尾巴,就耐不住寂寞了,奋不顾身地进入了人的世界。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它的朋友咬牙切掉了尾巴。后来它的朋友偏偏喜欢上了一个小道士。在和小道士睡觉的时候,小道士摸到了它的朋友切掉尾巴后留下的伤疤。小道士起了疑心,将它的朋友灌醉之后带到了倒映着月亮的池塘边,往水里一看,看到了它的朋友的原形。

    后来野先生的朋友怎么了,我很想知道。但是野先生没有说。

    “反正很惨。”野先生是这么说的。

    “有多惨?”我问野先生。

    野先生说:“被打了五十板子,踢出了师门。屁股都打烂了。”

    “那是挺惨的。不对,你说的是小道士?我问的是你的朋友。”我说。

    “小道士都这样了,它还能好吗?”野先生说。

    我想了想。也是。小道士都这样了。它的朋友怕是好不了。

    “人都讨厌得很。你也是。讨厌!非常讨厌!”野先生越说越生气,竟然将气撒到我的头上来了。

    “我怎么了?”我无辜地问道。

    野先生说:“你本来是稻田里没人要的稻草,连个生灵都算不上,还不如草里的青蛙,不如钻黄土的泥鳅!凭什么一下子就有了人身?有胳膊有腿?还有人的帽子,虽然是草帽;还有人的衣服,虽然是破衣!”

    我很无奈。

    不过野先生说得没错。要不是旁边这块稻田的主人为了吓唬偷吃稻谷的鸟雀,将稻草绑起来做成了人的形状,不然这世上到现在都不会有我。

    “用人的话来说,你就是个草包!”野先生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我不得不承认,我就是一个草包。别人叫我稻草人,可不是草包吗?

    “连草包都有人身!我修炼了一千多年都没有!太不公平了!”野先生越想越气。

    我理解野先生的心情。换了我是修炼这么多年的狐狸,恐怕也会觉得不公平。要是能跟野先生交换,我宁愿跟它交换。我虽然有人身,但是困在这里一动不能动。野先生虽然没有人身,但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不过有的人既有人身又能自在走动,竟然也羡慕我。

    这让我不能理解。

    那天,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人从稻田旁边经过,看到了插在田埂边的我。

    那人看了我好久,看得我心里发慌。

    那人感叹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不动则不伤。稻草人最好了,既有人形,又能不动。”

    我一听,浑身一颤,差点哭出来。

    可是我哭不出来。

    我跟着野先生学会了说话,但是没学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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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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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7-1 09:14:1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浑身一颤,是因为刚好一阵山风吹了过来。

    是风吹动了我。只有风理解我要哭的心情。

    风声呜呜,像是哭声。

    那个仙风道骨的人见我动了,又发出哭声,非常惊讶。

    我想他应该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见我既动了又哭了,竟然很快镇定下来。

    “你哭什么?”他问我。

    我猜到他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不可能听出风和我的默契,听到我的哭声。

    野先生警告过我,千万不要随便在人面前发出声音。除了剪了舌头的鹦鹉之外,世上的人是不能接受其他生灵说人话的。那会让他们恐惧。恐惧使他们尽力消灭一切没有人身但是会说人话的生灵。人世间的道士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比远古还要早的时候,人也是不会说话的。后来仓颉造字,每个字有了意义和声音。人开始通过字和字的声音与其他人交流。人能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尝到的感受到的以及怎么理解的告诉别的人。由此人和人之间联系了起来,成为了一个整体。从那之后,快乐不只是一个人的快乐,恐惧不只是一个人的恐惧,它会在人与人之间传递。

    一个人若是知道我会说话,一定会有更多的人知道我会说话。

    那么,我的故事将在人的世界里传开。

    接下来,我的结局会变得跟野先生的朋友差不多。

    但我直觉他是个好人。不然他不会说先前那些不动不伤的话。

    最主要的还是我希望他能帮助我实现一个愿望,那个对于人来说微不足道的,对我来说遥不可及的愿望。

    “你羡慕我不动,我却羡慕你可以走动。我这人形全靠这块稻田的主人帮我完成。是他把我从稻田里一根一根捡起,立在了这里,年年维护,抽去旧稻草,换新稻草,脱去旧衣,换新衣。几十年来,他像是照顾亲人一样照顾我,从一个年轻阳光的小伙儿照顾到变成一个白发苍苍行走不便的老头儿。或许他不知道我因为有了人身而获得了些许人的智慧,他从未跟我说过什么话。我因怕吓到他,也未曾跟他说过一个字一句话。可是我能感觉到,他把我当做了朋友,而我把他当做了亲人,比亲人还亲的人。可是最近两个月他没有来。前几天,有个陌生人来到这里,给我换了新衣。那个人一边给我换衣一边说,他已经气息奄奄,时日不多,却念叨着要来给我换一身衣服。他自己来不了啦,非得叫我来。真想不通,一个人自己都日落西山了,怎么还惦记着一个稻草人?”

    “今天早上,那个人从这里路过,见了我,叹了口气说,他已经西去,傍晚要入土为安。”

    “那个人一走,我就忍不住哭起来。我多么羡慕你们能动能伤的人啊。要是我能动,能去他家里看他一眼,送他最后一程,哪怕是遍体鳞伤又算得了什么。就是让我重新变成没有根的草,就是让我重新烂在泥土里,我也心甘情愿。你们不是说,腐草为萤吗?要是我腐烂了能变成萤火虫,我也要飞到他那里看他一眼。可是我不能动,不能散开来,不能腐烂成萤火虫。你说,到底是能动的好,还是不能动的好?”

    说完,我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长叹一声,说:“这样吧,我将我的修为给你一些,让你能在傍晚时分去看那老人一眼。不过我得提醒你,你一旦有了修为,便会心生贪念,难再心甘情愿做一个不能动的稻草人。”

    告别就是我最大的奢望,我怎么会还有其他的贪念?

    他伸出食指,念道:“五年食指无占处,何意相逢万壑东。”然后在我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我顿时感觉浑身重了许多,如同背负着重物,如同下雨天将我湿透。

    “你动动看。”他轻轻说道,似乎非常疲惫。

    我试着动了动,果然能动了。

    我连谢谢都忘了说,就急忙往我的主人常常从这里离开的路上奔去。

    我还没适应走路,幸好平日里没少看见别人怎么走路,因此一路走得踉踉跄跄。

    到了主人家,我看到人们穿着白色的衣,头上绑着白色的布。我也找了白色的衣穿在身上,拿了白色的布绑在头上。

    不知道是先前那位好心人使了障眼法,还是借了修为的我跟人没了什么区别。总之,没有人发现我跟他们有什么不同。

    我的主人我的亲人平躺在堂屋里。我走过去看了他一眼,哭得撕心裂肺,恨不能在地上打滚。

    是的,那一刻,我感觉到我有了心,有了肺。我的衣服里不再只有草。

    可是拥有心肺的那一刻,它们就被撕裂开来,疼得我直掉眼泪。

    别人窃窃私语,互相询问我是这位老人的什么亲人或者朋友。他们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得如丧考妣。

    我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更加伤心,更加不舍,也哭得更加厉害。

    我送了他最后一程,然后回到了他的稻田边。

    这时候,野先生来了。

    野先生说:“我都看到了。那个人不简单哪,我还是小狐狸的时候就见过他。他给了你多少年的修为?短短几十年,你就不仅拥有了人身,还能像人一样动了!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凭什么你可以轻轻松松获得,我就不行?”

    我没有回答野先生。

    无论野先生说什么,我再也没有回答它。

    我能看见,能听见,能闻到,能尝到,能感受到,但我再也不做出任何反应。

    我了无遗憾,我心甘情愿做回一个稻草人。

    做一个草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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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4 09:29:01 | 显示全部楼层
    <豆屎和尚>

    六姑在她的老母亲去世之后,便住在了庙里。

    庙是废弃的庙,没有和尚,没有香火。佛像早已破败。低眉的菩萨褪了色,怒目的金刚掉了漆。

    六姑年轻时候嫁到了邢家庄,可惜命不好,丈夫死得早,也没有一儿半女。

    娘家这边就她一个姑娘,父亲去世之后,老母亲无人照看。六姑便回来了,与母亲住在一起。

    家里没有收入来源,老母亲要喝汤吃药,六姑渐渐欠下了不少的债。

    为了还债,六姑不得不找到了窑子里的老鸨,请老鸨给她匀一点儿活儿。

    六姑说,她不能和其他的窑姐在窑子里住,因为家里还有老母亲要照顾,半天要倒一次尿壶,两天要擦一次澡。饭倒是可以托邻里做,但老母亲身上疼的时候按摩还是要她亲自来。

    这老鸨见六姑长得清秀水灵,舍不得她堕入泥潭。

    老鸨说:“这是什么地方?地狱一般。都是实在没了路的人才走到这条道上来。你要用钱,我借你一些,等你有钱了还我就是。”

    六姑说:“借了今日的,还要明日的。有了明日的,还差后日的。没完没了。亲戚朋友都被我借怕了,看到我就躲。我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也不该着谁的,谁也填不了我这无底洞。你是好心人,可我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我不想你今日做了好事,明日后了悔。”

    老鸨见她可怜,答应了她的请求。

    从那之后,六姑家里经常出现不同的男人。

    六姑病重的老母亲从窗户边见天天有陌生男人到家里来,便大声问外面的六姑:“这人是来做什么的?”

    六姑便回道:“是来给您老人家送药的。”

    六姑的老母亲那时候已经病得下不了床,见六姑和陌生男人在隔壁屋里好久不出来,便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听。

    等六姑提着熬好的药罐来了,老母亲又问:“那男人怎么在你屋里好久不出来?”

    六姑说:“给您煮中药,要火候,要时辰呢。”

    老母亲抓住六姑的手,将六姑拽到近前,摸摸六姑的脸,疼惜地说:“要不别治了吧。我看是治不好了。”

    六姑用调羹给老母亲喂药,说道:“张开嘴吧。大夫说了,再吃几副药就好了。”

    老母亲叹气说:“以前要是答应你跟豆屎和尚就好了。”

    豆屎和尚并不是和尚,因为头上长过癞子,最后变成了光头,像个和尚的样子,便落了这个外号。

    豆屎和尚有祖传的技艺——做豆豉。

    在这个地方的方言里,豆豉的发音跟豆屎是一样的,甚至很多人以为后者才是正确的,遇到红白喜事,厨房要在红纸或者白纸上列菜肉配料清单,堂而皇之地写着“豆屎五两”这样的毛笔字。

    豆屎和尚虽然不是和尚,但是住在庙里。

    豆屎和尚是个孤儿,没有自己的家。村里人可怜他,就让他住在了庙里。

    六姑还在做姑娘的时候,很多人来说媒提亲。

    六姑的父亲母亲在人选里挑来挑去,想要给女儿找个最好的归宿。

    豆屎和尚挑了一担豆屎到六姑家,也是来提亲的。

    那豆屎一路散发着像是香气又像是变质的难以言喻的味道。

    六姑的父亲一脚踹翻了豆屎和尚的担子。

    “癞和尚想吃天鹅肉!”六姑的父亲大骂。

    “和尚吃不得肉,我不是真和尚。”豆屎和尚辩解道。

    “真和尚还有香火钱,你只有一身的豆屎味!”六姑的父亲操起晒谷的木耙将豆屎和尚赶了出去。

    豆屎和尚出了门,还伸长了脖子喊:“三颗豆屎一碗饭!这一担豆屎够吃一辈子的饭!我会管她一辈子的!”

    那是穷的时候,豆屎最下饭。那咸味确实需要很多淡饭下咽,便有了“三颗豆屎一碗饭”的俗语。

    豆屎的做法也没有太多花样,往往是用一只小碗装了,闷在饭锅里一起蒸。豆屎单独成菜。什么豆豉排骨,豆豉蒸鱼,豆豉蹄花之类的,那都是好的时候才有的。

    六姑在房里听到了豆屎和尚的喊声,忍不住笑。

    六姑的母亲气得拍了她一巴掌:“傻闺女!他人心是好,可你愿意住到庙里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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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4 09:29:18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姑并不嫌弃豆屎和尚,可也说不上喜欢。

    豆屎和尚对她好,她是知道的。

    曾有一段时间,豆屎和尚来她家里做豆屎。这没什么奇怪的。那时候做木匠的,做石匠的,打水井的,都会住在东家,吃在东家。若是吃得不好,还会落下小气的骂名。

    做豆屎虽然算不上三十六行里的正经行当,但好歹是一门讲究技艺的活儿。村里偶尔豆子丰收了,有吃不完的,怕坏了,就要做成豆屎留着慢慢吃。

    六姑的父母亲不会做豆屎,便请了豆屎和尚来家里做。

    其他人家有的即使会做豆屎,又舍得花钱的,也请豆屎和尚来做。因为豆屎和尚做豆屎的手艺比一般人好太多。

    可是豆屎和尚总是先去六姑家,把六姑家的豆屎做好了,再做其他家的。

    豆屎和尚在六姑家不仅仅做豆屎,还做鞋。

    豆屎和尚从来不买鞋,都是自己做。豆屎和尚做的鞋比他做的豆屎还要好。

    木匠石匠打井匠做事都是有时间的,一般是东家什么时候开始做饭,就什么时候开始做事,不过这时候做的都是准备工作,等到饭熟,吃了饭,喝了茶,才正式开始。中午吃了饭,眯上半个时辰,等东家上了水果,吃了水果又正式开始,一直做到吃晚饭。吃完晚饭一般就休息了。

    也有吃了晚饭还做事的,那可能是东家的伙食极好,匠人为了表示感谢,多出一点儿力气。

    六姑家那时候家境一般,伙食只能平平常常。

    豆屎和尚吃完晚饭,就开始做鞋。他偷偷拿了六姑的绣花鞋画了样,等到豆屎做好,又回庙里待了几天,鞋子就送到六姑家里来了。

    六姑一穿,刚好合脚,舒适得就像没穿鞋一样。

    六姑说:“工钱还不够一双鞋钱的。”

    豆屎和尚笑嘻嘻道:“钱是身上的墁,没有了又去赚。”

    这里人将身上的污垢叫做墁。这句话大概意思是把钱财当作了身外之物。

    六姑也笑了起来,说:“你的意思是有钱人身上都脏兮兮的呗?”

    豆屎和尚打趣道:“别的有钱人我不知道,邢家庄的人都不太爱干净。”

    这一说,六姑就甩了脸色给豆屎和尚看。

    六姑后来就是嫁到了邢家庄。那时候邢家庄的人已经给六姑的父母提了亲,一年里送了好几床十二斤的棉花被。

    秋天的棉花被八斤,一般人家的棉花被十斤。十二斤的棉花被是棉花足到不能再足的了,显示了邢家庄的富足。

    六姑的父母还没有做决定,但棉花被已经盖上了,每晚被厚重的棉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后来六姑的男人病逝,六姑的母亲常喃喃自责,说:“当时盖被子就应该晓得结果的。”

    为了给老母亲治病凑钱,六姑把十二斤的棉花被都拆成了棉花卖了。

    豆屎和尚见六姑回了娘家住,也垂头丧气的,做出来的豆屎都没了以前的风味。

    豆屎和尚依然一年四季给六姑送鞋。

    豆屎和尚碰到其他男人在,他就坐在外面等着。

    有的男人从六姑屋里出来,瞥了他一眼,挠头道:“和尚怎么也来了?”

    豆屎和尚愤愤道:“我不是和尚!”

    六姑却不再穿豆屎和尚送的鞋。

    六姑的老母亲去世后,六姑卖了房子还了债,没地方住。

    豆屎和尚要接她去庙里住。

    六姑不去。

    豆屎和尚愤愤道:“你还怕我怎么了你不成?”

    六姑说:“不是怕你怎么了我,是怕我坏了你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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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4 09:29:34 | 显示全部楼层
    豆屎和尚说:“过些日子我要去省城一个豆屎作坊做事,那个作坊每年要给省城的几百家餐馆送上万斤的豆屎。我就留在那里做工了。庙空出来,你刚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六姑说:“可是庙是菩萨住的,我这样不干净的人恐怕住不得。”

    豆屎和尚说:“你哪里不干净了?在我眼里,你是最干净的人。再说了,那庙里早已没了香火,不供菩萨的。”

    六姑又说:“可我还是怕。要不你先别去省城,陪我住一段时间。”

    为了让六姑不害怕,豆屎和尚陪她在庙里住了将近半个月。六姑睡厢房,豆屎和尚睡大雄宝殿。

    每次入夜前,豆屎和尚会再三叮嘱六姑,睡觉时一定要将鞋子摆放整齐。

    六姑若是睡着了,豆屎和尚会悄悄进来,走到六姑的床边。

    六姑有时候没睡着,听到豆屎和尚的脚步声,便装着没有听到。

    豆屎和尚若是见床边的鞋子没有摆放整齐,便会拾起来摆好,然后悄悄地出去。

    豆屎和尚发现六姑又开始穿他做的鞋了。

    半个月后,六姑不害怕了,也养成了睡觉前将床边的鞋摆得鞋尖朝外,鞋跟朝内,下床就能穿的样子。

    豆屎和尚放心地说:“我该走啦。”

    六姑舍不得。

    “我还是怕。”六姑说。

    “你不是说不怕了吗?”豆屎和尚问。

    六姑支支吾吾,说:“是不怕这个庙了,但怕你走后,以前的人来欺负我。”

    豆屎和尚说:“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叫去省城的人带口信给我。”

    豆屎和尚离开了庙,去了省城。

    没过一个月,村里一个赖汉喝多了酒,醉醺醺地冲进庙里,想要对六姑图谋不轨。

    六姑不依。

    赖汉大骂道:“老子以前睡得,现在怎么睡不得?给你钱就是了!”

    六姑反抗道:“我不要你的臭钱!”

    赖汉抬起手给了六姑一巴掌,呵斥道:“别给脸不要脸!以为自己住进了庙里就是菩萨!”

    六姑大喊大叫,引来了邻近的人们。

    这赖汉是远近闻名的无赖。谁也不敢惹。

    赖汉见人多了,放开六姑,将鞋脱下,随地一扔,汗褂子一解,敞开肚子躺在了六姑的床上。

    “今天我偏要睡这里,看谁敢拖我出去!”赖汉耍起赖来。

    人们没有办法,有的低声劝六姑另找地方睡觉,有的却说,他今日耍赖,明日耍赖,往后还来耍赖,何时是个尽头?

    说归说,终究没人敢上前拖走赖汉。

    六姑无奈,只好先去别人家借宿。

    次日清晨,赖汉醒来,正要下床,却发现丢在床边的鞋子不见了。

    他找来找去,没有找到。

    他光着脚走出厢房,看到昨晚脱下的鞋子在庙的大门外。

    他捡了来穿上,心里却不踏实。昨晚闻声赶来的人都走了,这鞋子是怎么出去的?

    莫非是哪个胆大的不怕死的半夜偷偷跑进来,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的鞋子丢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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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4 09:29:47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了找出缘由,赖汉在庙里又住了一晚。

    六姑本想回庙里住,走到大门口远远见了赖汉,又找地方借宿去了。

    这次赖汉睡前将鞋子藏在了柜子里。他想着,那个要为六姑出气的人若是来偷鞋子,发现找不到,不得已翻箱倒柜,就会吵醒他。他就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可是那天晚上他睡得很好。

    第二天醒来,他打开柜子,却发现鞋子已经不在柜子里了。

    他走到庙门口的时候,又看到那双鞋子在大门外。

    赖汉气得攥拳跺脚。

    他决定在庙里再睡一晚。

    临睡前,他将鞋子摞好,当做枕头压在了脑袋后面。

    他心想,这次鞋子偷不走了吧?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家伙跟我作对!被我逮住了,非得揍得他叫我做爷爷。

    这一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躺在一艘漂在水面的小船上。小船悠悠地顺水而下。他在船里摇摇晃晃。他不知道自己会漂到哪里去。

    这样不知漂了多久,他渐渐感觉浑身发冷。

    他从梦中冻醒过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庙的大门外!

    他往脑袋后面一摸,鞋子还在。

    自己竟然跟着鞋子一起出来了。

    “闹鬼啦!”他吓得跳了起来,像兔子一样蹦了出去。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来庙里。

    无处可去的六姑又回到了庙里,每晚睡觉前将鞋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床边。

    过年的时候,在外做事的人都回来了。

    豆屎和尚没有回来。

    六姑去打听豆屎和尚的消息,听到从省城回来的人说,豆屎和尚到了豆屎作坊做工,二十多天后的一个夜晚,他从黑灯瞎火的楼上摔到了楼下装豆屎的大缸里,一命呜呼。

    算了算时间,豆屎和尚出事的那晚正好是赖汉来庙里闹的那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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