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牢城》（全书完）日本战国历史推理小说--作者：米泽穗信--翻译：Black2018

black白夜

立时有人应声道：

“属下在。”

发出铠甲碰撞的响动，一名武士走近村重身边，单膝跪地。

这人是郡十右卫门，原是伊丹氏，后被过继到了郡家。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得一副总感觉在装傻的面孔。他弓马娴熟，刀枪甚至铁炮都颇为精通，也懂得算数和汉字典籍。不过村重最器重十右卫门的一点是他机敏过人、卓有远见。他的家格说不上高贵，单村重欣赏他这份机敏，于是委任他做御前侍卫的首领。

“昨夜，负责警备这间仓库的人是你们，对吗？”

“是。”

十右卫门低头回答道：

“属下有愧，受了主公之命，却因疏忽而酿成大祸。。”

“你用了哪些人看守？”

“除了属下以外，还有秋冈四郎介、伊丹一郎左卫门、乾助三郎、森可兵卫。”

“嗯。”

村重摸了摸下颚。这四个名字加上十右卫门共五人，他们被称作荒木御前五本枪，是族中屈指可数的强者。十右卫门本人多才多艺，其余四人各自都有在族内数一数二的专长。

“既然都用了五本枪，那确实不可能做得更好了。这件事我不会问你的罪。”

“是……万分感激。”

十右卫门一下跪服在地。

“行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谁，那是在何时。说得细致点。”

十右卫门马上就回答说：

“是我和秋冈四郎介发现的。那是在早晨六时，突然听到一声尖叫，我和四郎介一起跑去查看情况，自念大人说了句‘向西而去’（原文为西へゆきます）后便往生了。接着由我守着尸体，四郎介则去四周搜查潜入的歹人。之后，我再拜托后续赶到的几位同僚去向主公您报告噩耗。”

西方是极乐净土的方位。村重琢磨道，自念所说向西而去多半是身为一向门徒的他的离世之语，应该没有什么其他含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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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从自念尸体上拿走什么东西吧？”

十右卫门睁大了双眼。

“这真是出人意料之问。您是想说我拿走了什么吗？”

“是箭矢。”

“是，箭矢吗。”

十右卫门的语气里似有些扫兴，他继续回答道：

“属下听到自念大人尖叫后马上跑进房内，但没有看到箭矢。这一点四郎介可以佐证。”

十右卫门的脸色陡然发青，说：

“主公，莫非自念大人是被弓箭射杀的？”

“……”

“果然是弓箭吗。是有人拔去了箭矢……不对，如果歹人进来拔走箭矢，我们不可能看不到！主公，自念大人也许是被人眼看不到的箭矢所杀。”

村重未答，他朝屋外看去，只见一片薄薄积雪。

这间仓库面朝宽广庭院，原本用作观赏庭院的房间。可作为资深茶人的村重却对庭院不甚感兴趣，至今未曾涉足庭院。于是庭院逐渐荒芜、闲置下来，现下已沦为堆放春日灯笼之地。

庭院被雪覆盖。白雪亦堆积在春日灯笼上面。

而此刻，庭院积雪上十分平整。没有任何足迹。什么都没有。村重凝视着庭院，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然而他没有发现一丝一毫异象。

流言远比箭矢飞得更快。安部自念离奇死亡这件事不到正午时分就在城中传遍了。安部自念在拂晓时被弓箭射杀。他被射中后，警备之人立刻冲入房间，箭矢却消失了。简直就像是被肉眼不可见的箭矢给杀了。

没多久，好事者开始散播此乃冥罚、佛祖的惩罚之类的谣言。

说到冥界尽是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神也好、佛也好、鬼也好、天魔也好，所谓冥罚就是天谴，用人眼见不着的方式处罚世人。

安部二右卫门绑了自己的父亲和叔父、舍弃了儿子的性命、背叛了法主*和摄津守大人。上天以雷矢贯穿自念，正所谓冥罚。不一会儿，那些惊慌的人便开始对着寂静的天空信口雌黄道说见到了闪电。一向门徒里有人为佛祖显灵而欢欣鼓舞，武士里也有些许人说安部的人质大约的确是被神佛下了天谴吧。不过，不相信自念之死是神佛天谴的武士们却另有打算。

（法主：即宗派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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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议会场上，久佐卫门激动地说：

“不愧是主公。您在下令不杀安部的人质之时就已经谋算好这件事了吧。真是深谋远虑哪。如此一来便无伤荒木家武名，不，是越发昂扬了！”

同座的将领们皆认同久左卫门之言，高声发出赞扬。其中不乏面露“原来如此，自念果然自杀”般茅塞顿开神情之人。大家都坚信是村重命令御前侍逼自念自杀，再扬言说看不到箭矢，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村重盘腿坐在垫子上放空眼神，完全不在意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不一会儿，喧嚣如退潮般消散后，村重开口道：

“非也。安部自念不是自杀的。”

“怎么会？”

“那主公也认为这是天谴吗？”

“别说傻话了。真是天谴的话，那杀的该是二右卫门，而不是自念。”

军议场再次甚嚣尘上。还有人窃窃私语道不管怎样，杀了他都是好事一桩。

久左卫门歪着脑袋，一幅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说：

“不是自杀，也不是神佛之罚。那么主公，安部的人质到底因何而死？”

村重一边转动眼珠瞥视诸将，一边说：

“他是被人所杀。”

诸将总算懂了村重为何如此愤怒。他在众人面前下令要把安部自念关在牢里，不准他死，结果第二天早上自念就成了尸体。自念之死重重损伤了村重的面子。

即便畏惧着主公怒火，久左卫门仍奋起勇气说道：

“您说为人所杀，属下还听说射杀安部人质的是肉眼不可见的箭矢。这恐怕非常人所为吧。”

野村丹后嘟囔着说：

“难道说是南蛮宗的奇技淫巧？如果是给我国带来铁炮的那些南蛮人，也许会有什么人眼无法看到的箭矢也说不定。”

他的语气稍稍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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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重面带不悦地说：

“那是再寻常不过的箭伤。我绝不会看错。南蛮宗要真有那样的技法，皈依南蛮宗的高山右近早就天下无敌了。休得再提此等荒谬之语！”

丹后涨红了脸，高声道：

“那么主公，请问您觉得究竟是何人用何手段杀人？”

“不要急，丹后。”

出声喝制了丹后，村重接着说：

“目前还不明了。不管他是用何手段杀人，此人在这有冈城里杀掉了我明确下令不准杀之人，这等罪人我绝不轻赦免。”

随后村重如野兽般低鸣道：

“彻查此案。不论是谁用什么方法，要在数日之内查清安部自念如何被杀。尽快扼杀那些胡言乱语的流言。违命者罚。”

主君一声令下，诸将众皆拜服。

可在诸将之间，一股不满的情绪逐渐蔓延。而村重绝非迟钝到察觉不到这股情绪的将军。
（民翻）《黑牢城》第一章：雪夜灯笼（6）——米泽穗信
Black2018 Black2018 2021-07-05 19:14:06
声明：原文版权归作者所有，本翻译仅供学习交流，任何形式的转载请注明出处。   

（本人日语水平低下，翻译势必存在许多错误及含混之处，请不吝斧正）   

两天过去了。持续晴朗的天气令积雪融化，有冈城内道路变得泥泞不堪。

村重一面命人修补城堡，一面向毛利和本愿寺不知寄出了多少封信。他派人探查织田军的动向，吩咐出城牢牢监视城外情况。战事逼近了，村重手头上紧要之事有增无减，但其中重中之重的当属自念被杀一案。然而，越是调查，这件命案就显得越发离奇。

迅速写完信件交由近侍后，村重再次拔腿走向仓库，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呢？随他一同前往的是郡十右卫门。

村重的宅邸外是曲径回廊。想要到达三面是墙的仓库，只有经过回廊打开纸拉门这一条路。村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回廊上，向十右卫门问道：

“去案发仓库只能通过这条回廊吗？”

十右卫门立刻答道：

“可从天花板上方进入。从地板下进入亦可。另外，仓库的墙壁并不厚，若有斧头或木槌之类工具，打破墙壁进入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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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然而杀死自念的歹人没有使用这些方法进入仓库。”

“您说得对。地板、天花板、墙壁都没有破坏痕迹。根据当晚的警备状况以及蜘蛛网和灰尘来判断，歹人并没有藏在天花板上或地板底下。”

“那歹人是通过走廊进入仓库杀死自念的吗？”

“走廊上有御前侍卫在，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仓库。属下以为歹人不可能经过走廊。”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或任何方法接近自念了。但事实不可能是这样。”

十右卫门表情苦涩，说：

“主公所言甚是。”

君臣二人站在案发仓库门前。自念的尸体已经很体面地以武士身份下葬了。村重打开拉门走进仓库，又转过身来。他望着走廊外迟早会重新修整为庭院的一片平地，那里只剩下春日灯笼。

这灯笼是中川濑兵卫的义弟——织田家臣古田左介所赠之物。擅长品茶的古田是个眼光独到的人，乍看之下稀松平常的春日灯笼，其斗笠顶的倾斜角度及浑圆的装饰宝珠，无不让人心悦神怡然。与织田断交的村重却怎么也舍不得丢掉这灯笼。原本用来存放火种的灯膛里现在空无一物。

庭院尽头植有约到人腰处那么高的山茶花树。一旦这庭院重新得到修整，这些山茶花树就划出了庭院边缘。在树丛外是粗糙的灰泥墙，那就是分割有冈城和外头世界的界线。这道灰泥墙便是城墙。

村重走出仓库，又站回走廊上。他的右手边四间之遥——一间大概是成人男性走三步的距离——走廊开始右拐。在他的左边同样四间之遥的地方则是左转。

“当夜，走廊的戒备位置是怎样？”

村重问道。十右卫门回答：

“我和秋冈四郎介在前头右转的地方点燃了篝火，我俩彻夜未眠守在那里。守在左拐处的人是伊丹一郎左和乾助三郎。一郎左和助三郎都是纪律严明之人，二人说他们同样彻夜不眠，属下以为他们不会说谎。”

“是那样吗。”

村重在这两天里早已多次确认过这几个人的情况了，他盯着春日灯笼，又说：

“那外面如何。横穿这块用来作庭院的平地，再翻过走廊，不就可以进入仓库了吗？”

“恐怕那也是不可能的。虽然现在这里还不是庭院，可不会有人笨到随随便便踏进主公您的庭院，没有人经过庭院。况且，森可兵卫整夜都在灰泥墙下巡逻。可兵卫乃愚直之人，多半不会怠慢任务。”

“照明情况如何？可兵卫生篝火了吗？”

“可兵卫受命看守仓库，他为了让眼睛习惯黑夜就没有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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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另外，那一晚下雪直到深夜才停，庭院被积雪所覆盖，自念大人遇害时，雪地没有丝毫足迹。就算轻功再高超，不留一片足迹地飞过庭院，实是绝无可能。”

从仓库位置向庭院看，庭院深约五间、宽约八间。春日灯笼处于正中央，就在纸拉门正对面，如果是坛之浦之战里的义经，或许能够像八艘跳*那样以灯笼为落脚点飞过庭院吧。但话说回来灯笼不过是石头堆而已，爬上去还算罢了，要是跳上去的话肯定会倒塌。再说，自念被杀时，春日灯笼的斗笠顶上仍有积雪。不曾有人跳到灯笼上，这一点显而易见。

（八艘跳：传说源义经在八艘战船间连续跳跃，躲过对方武将的追杀）

村重注视庭院尽头的山茶花，说：

“可兵卫能够射杀自念吗？”

若是技艺娴熟的武士，很简单就能在灰泥墙下射杀自念。可兵卫是号称拥有十人之力的大力士。村重虽未见过可兵卫使用弓箭，但可兵卫好歹算是武士，料想他也不至于完全不会用弓。

十右卫门答道：

“可兵卫他没有这个能耐。当然，若是您去问他本人的话，属下猜他多半会夸口说能做到……还有件事……”

“可兵卫没办法让箭矢消失，你想说这个对吗？”

十右卫门低头称是。

自念尸体上有箭伤，却不见箭矢。就算他是被可兵卫穿越庭院的一箭所射杀，箭矢消失这件事还是说不通。

村重右手边远方有座瞭望楼。相距约莫四十间，既然能看到人，那就在弓箭的射程内。弓箭达人甚至能射中六十间外的目标。

“十右卫门，那座瞭望楼上都有谁？”

十右卫门这还是第一次答不上村重的问题。

“属下惭愧，属下不知。”

从那座瞭望楼上射杀自念的话，那就和可兵卫情况相同了，同样无法让箭矢消失。再加上自念死亡时刻是拂晓时分，天色还很暗，尚且看不清眼前一臂距离。要射中四十间外的目标实在难以想象。明知这一点，村重还是命令道：

“你去查一下。”

“遵命。”

十右卫门低头领命。不意间，有冈城中响起了阵太鼓的声音。村重立时双目放光，十右卫门也神情严肃地抬起头来。

二人都听懂了阵太鼓背后的含义。此刻，这鼓声意味着敌人兵临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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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雪夜灯笼（7）

按照常例，村重动身前往天守。荒木久左卫门则赶紧跑去依次召集御前侍卫。近侍们去把平日里放在宅邸的村重盔甲搬到天守。在一切行动之前，首先需要确定敌人方位。村重登上天守的理由正是这个。转眼间，他看到城西爆发了小规模的冲突。眼见织田尚未用举全力攻城，村重稍稍喘了口气。虽然能看到旗号，可终究距离过远，村重一时间难以辨清谁在和谁作战。

从近侍手中接过盔甲，村重先穿上腹卷，再打上肩部绳结。当他戴好草褶、笼手后，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报！中西大人带着三十人到城西边侦察，碰到了织田家臣武藤大人的军队，两队人马交战到现在。”

“是宗右卫门吧。那个不长教训的混蛋。”

武藤宗右卫门舜秀是信长的直臣，他是个智勇兼备的将领，受领了敦贺城。上个月他曾作为先锋攻打过摄津，那时就跟荒木的军队交过手。当时双方身披盔甲一顿乱战，最后以武藤撤退告终。

“敌方有几人？”

“约四十人。”

武藤不可能只带这点人来攻城。见惯大场面的村重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村重再一次遥望城西。他看到了马标*，便知道新八郎和敌方大将都还活着。没有听到铁炮的声音。两边难道都没有配备铁炮吗？还是说在短兵交接中两边都无暇装填火药呢？

（马标：武将在战场上为了显示自身存在而使用的标志）

看了一会战况，村重道：

“新八郎占上风了。”

如传令所言无误，新八郎在人数上处于不利地位。可是人一旦上了战场，总是会产生敌众我寡的感觉。依村重所见，在人数上不存在劣势。新八郎的马标左右晃动得厉害，而武藤的马标则与之相反，移动幅度不大，看上去似乎在且战且退。村重猜想，新八郎恐怕是压制住敌人了。

“主公。该派兵出城了。”

久左卫门道。

“等等。”

村重说完，将目光从北边移到东边，然后注视着南边。放眼望去，南边只有辽阔的、司空见惯的北摄风景。稀疏的丛林和苇原里会不会埋有伏兵呢？村重凝神观察着。用小股部队诱守城方出城，当城门大开时突袭是最基础的攻城计策。织田不至于会用这一招吧。

摇动的树梢、受惊的鸟、闪烁的枪尖、袅袅的炊烟……想要彻底隐藏军队的气息是极难的事。村重对这片土地极为熟悉，如果敌人想靠潜伏攻陷有冈城，不管用何种方式，村重都有能识破的自信。这份自信让他做出了没有伏兵的判断。眼下这场仗不是计划的产物，中西和武藤两边都很不熟悉地势，作战受地形影响极大，怎么看都只是场遭遇战。

这样的话，此刻正是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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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村重不由自语，接着向久左卫门下令道：

“我要取下宗右卫门的首级，从上臈塚砦里出兵吧。”

“遵命。”

上臈塚砦位于有冈城西侧，虽然称作砦，实际乃是建在有冈城内的屯兵所。现在从那里出兵正合适。转眼间便响起了太鼓声，想必是上臈塚砦的足轻大将在传达作战命令了。

不管是怎样的战争，一切都在于战机。从下达命令到军队行动之间这段时间总是令人煎熬般漫长。村重只能凝神屏气继续关注战况。经过高山右近、中川濑兵卫的背叛，再加上安部二右卫门的谋反，城内士气已然大为衰减。此时如若能斩杀织田大将，定能大振士卒精神。最好是能够带回对方首级。

“十右卫门，你去北边巡逻。但凡有一丁点敌人身影就赶紧回来报告。”

“遵命。”

“足轻为何不动？”

村重将视线投向上臈塚砦，发现士兵毫无动作。不是动作迟缓，而是没有动作。

“久左卫门，上臈塚砦没有接到命令，再传一次令。”

久左卫门连忙去传达村重的军令。太鼓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次还吹起了法螺贝*。这么一来，总算能看到上臈塚砦有所动作了。足轻手持长枪，枪尖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可是，他们的动作异常迟缓，不像是正要出城作战的样子。

（法螺贝：本为佛教法器，又称梵贝，可发出呜呜声音）

村重再一次向战场看去，武藤部队开始崩溃，朝西北方向逃去。或许是因意外遭遇战而产生了疲倦，中西新八郎并没有乘胜追击。这一仗虽说打赢了，但好像没有取得武藤的首级。

眼见敌人撤退，守在天守的士兵无不欢欣鼓舞、放声高呼。就连久左卫门都满脸欢喜地说：

“主公，我军胜了！举办庆功宴如何？”

但是，村重连一丝微笑也挤不出来。

“先去迎接新八郎吧。”

村重口中说着这句话，眼睛仍死死盯着上臈塚砦。

武士在战斗中取得首级，交由大将辨识容貌，这是惯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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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重决定在本曲轮检查首级，这是为了让更多人能目睹新八郎一行人的胜利姿态，鼓舞城内士气。作战结束后，中西部队从城门上的偏门进入，穿过伊丹下町，再通过武士们的居所，登上本曲轮。他们这一路都沐浴在欢呼声中。尽管只是小规模战斗，可终归是战胜了织田军队。如村重所料，士兵自不必论，连城内平民都大喜过望。新八郎带着一脸血迹，兵士们更是满身尘土、泥浆，而这些污渍反而成为了英勇作战的证明。

中西部队里有一个负了伤的骑马武士，他手中提着一颗头颅。经由俘虏来的武藤部队足轻确认，那颗头颅是若狭国的武士。村重赠刀给立下大功的这名武士，这是无比的殊荣。

首级检查完毕，村重又询问了中西部队里众人身份，接着便在天守下举办起庆功宴。兵士们围地而坐，新八郎则坐在马扎上像个小孩般拍手称快：

“盛筵美酒，真乃幸事！武藤鼠辈，不足为惧。我已记下了他的容貌，下次交锋定斩其首级，献给主公。”

村重在天守俯视着饮酒作乐的新八郎。

他刚刚摘下头盔、脱下铠甲，还戴着腹卷和笼手。久左卫门已经离去，此时天守只剩下村重和他的近侍。

耽于觥筹交错的中西部队完全没注意到村重正在盯着他们。新八郎将杯中烧酒一饮而尽，大笑着、肆无忌惮地说着不着四六的话。另一边兵士们却没有彻底放松。在喝酒的人眼里，在掸去战场尘土的人眼里，总有种黑暗在徘徊。那很显然不是酒后微醺的结果。村重思索着，这股黑暗应是出于对将领指挥的不满吧。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村重不禁在心下盘算。

“十右卫门。”

在门外候命的十右卫门应声道：

“属下在。”

“自念那桩命案迫在眉睫，你就不必管了，有别的任务给你。”

“遵命。那是什么任务呢？”

“唔。”

由于城内没有派兵增援，令那些兵士无谓地处于危险境地。念及此事，村重下令说：

“上臈塚砦的足轻大将办事不力。亏得新八郎占据上风才没有酿成大祸。但凡他有所不敌，那一刹那的迟缓便有可能导致山崩。”

比起传令兵口传大将军令，用太鼓或法螺贝传达军令当然会需要更多时间。但即便将这部分时间差纳入考量，上臈塚砦的动作也未免太慢了。当时在场其他人都没有产生怀疑，不过村重不然。村重顿生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有人叛乱，你就砍了他。如果是传令过程有阻滞，你就修善它。足轻大将你应该都认识，就是山胁、星野、宫胁、隐歧这四个人。要查清行军为何那般迟缓。至于我的护卫工作，就叫乾助三郎代理吧。”

十右卫门马上垂首从命道：

“是！属下领命，这便告退。”

说完他便立刻退下，转身离去了。

御前侍卫里有不少人比十右卫门武艺高超。但村重却让十右卫门做了御前首领，个中缘由除了心思机敏外，更重要的是村重非常欣赏他这份雷厉风行的做事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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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静得吓人，冷得彻骨。

太阳下山后就什么也干不了。油灯和火炬所用的油极其珍贵，不得轻易浪费。如果没事干就熬夜的话，睡眠会很深，一旦发生十万火急之事时反而无法迅速醒来。因此尽早入眠乃武士之心得。但这一天，村重却熬夜了。他将佛堂的灯点亮，面对释迦摩尼像静坐参禅。

夜空中云雾沉甸甸地垂着。村重是在等待下雪。忽然，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村重睁开双眼，说：

“是助三郎吗？”

“是。”

“下了？”

“雪下了，和那一天同样的大雪。”

天助我也！村重忍不住从口中发出感叹。

肥胖的助三郎和另一位地位较低的御前侍卫已在走廊等候。调查上臈塚砦的十右卫门和代行职务的助三郎这二人简直就是完全相反的两面。不管做什么事都慢吞吞的，直觉毫不敏锐……但助三郎力大无穷，和可兵卫不相伯仲，令人意外地是他还懂不少相扑技巧。而且说到对村重的忠诚，助三郎和十右门卫一样是值得信赖的男人。

村重等待降雪的理由，不用说，当然是为了亲眼看看安部自念死去那日的景象。自念死时刚刚破晓，天色尚暗。而此刻世间还残留了一点白昼的尾巴。

御前侍卫手持蜡烛跟着村重走在走廊上。自念死亡的仓库外已有其他御前侍卫聚集，他们点燃火把，生起了篝火。那块用来当作庭院的平地已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古田左介所赠春日灯笼也和那天早晨一样覆盖着积雪。村重打开仓库拉门，陷入沉思。

安部自念就死在此处。他的胸口有很深的箭伤，不久，十右卫门赶到后亲眼看着他断了气。箭矢不见踪影，庭院里积雪毫无踩乱痕迹。回廊左右两侧各有两组人看守，庭院对面城墙下还有个孔武有力的军人在……

村重是在自念被杀的前一天才下令将他关进这间仓库。看守的人选也是在那之后才决定的。在那之前，自念会被关到何处，谁也无法预料。就连村重自己也不是非选这间仓库不可。也就是说不存在什么准备精巧机关的时间。

村重向外头瞟了一眼。黑暗当中什么都看不见，四十间外应当有一座瞭望楼。

“助三郎。那边是不是有座瞭望楼？”

“是……”

助三郎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狼狈。

“首领十右卫门大人先前已吩咐过，让我查清自念大人被杀那天早晨瞭望楼上都有什么人。”

看来十右卫门动身前往上臈塚砦前仍记得将任务安排妥当。真是一丝不苟啊，村重在心中赞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