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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雾海迷踪》,传说中的瀛洲、无人鬼船、不死试验,作者:野狼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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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22-2-23 07:21: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 水手

        即使到了二十世纪,远洋水手仍然是一个充满诱惑的神秘的行当。港口附近酒馆里,喝的烂醉的水手们,仍然喜欢卖弄着虚无缥缈的海上见闻。

        徐如林生在泉州附近的小渔村里,身边少不了在洋人货轮上跑船的亲戚,所以他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各种不着边际的故事。

        在开普敦,他的一位跑船的表兄看到一条30米长的鲨鱼在追杀抹香鲸,鲨鱼从下方攻击鲸鱼薄弱的腹部,表兄说,当时整个海面都被血色染红。

        在苏门答腊岛附近,同一位表兄看到一只老虎企图游过海峡,结果被一条30英尺长的咸水鳄跟踪,老虎在水里速度不慢,但是鳄鱼更快,最终鳄鱼将老虎拖下大海。没有人想提问,为什么这个故事改用了英制单位,但是这一点无伤大雅,这个故事的意义在于告诫听众,即使你称霸一方,没事也别去踩别人地盘。

        徐如林的另一位堂兄当过洋人船上二副,很多年前,他们的船因为风暴而暂靠到帕劳群岛中的某个岛屿泄湖避风。闲来无事,堂兄拜访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岛上部落。然后。他在部落首席巫师看守的山洞里,看到了一具反常的,栩栩如生的干尸,那是一只长着鱼尾和女人上身的动物,巫师甚至允许他摸了摸干尸,以确定不是伪造的。

        堂兄在灌下一瓶烧酒后,向徐如林和其他将信将疑的小兄弟们发誓,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最多有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夸张。他打着嗝说,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东西,他说,如果这个东西不是伪造的,至少尸体上应该找到缝合的拼接处。

        醉醺醺的堂兄,眯缝着眼睛环视四周张大嘴的少年,老练地停顿一会儿,然后接着说,这个东西如果活着,单单是那凹凸有致的体型,标志如电影明星的脸孔,就足可以撩拨得所有男人想入非非。他的话立即使得在场的几位懵懂少年兴致盎然起来,但是让徐如林至今映像深刻的,是当时满屋子的酒气。

        按照这位堂兄的说法,这具干尸有一双长着纤细的五指的“手”,与人手的不同处在于,她的指缝处有蹼连接。他撩开过这个动物的金红色头发,确定没有耳朵,在脖子以上的位置长着四道或者五道的腮裂……也可能是六道。总之任何人看到她之后,都会立即摒弃掉美人鱼其实是海牛之类的傻话。

        据当地巫师说,这个生物是原计划上岸偷袭人类,而被困在小岛的泻湖内无法脱身,因为它一旦离开水,就很难行动。随后她每夜在海湾里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大概是为了招来同类营救。为了防止最坏的情况出现,土人们用涂抹了毒蟾蜍粘液的吹箭将她射杀,然后将尸体保存下来,奇怪的是,尸体一直没有腐烂只是变得略微干瘪。于是,每10年一次的部落大祭活动,他们就要将尸体拿出来展示一下,让新一代的少年们认识到充满诱惑的海洋中的,存在着何种危险。

        堂兄当时提出以六瓶酒交换这具木乃伊,但是对方将价格提高到了十瓶酒外加一套白瓷茶具;只在一念之间,这笔交易没有谈成,从此以后这位堂兄再也没有回到那里。

        徐如林对任何一个烂醉如泥的水手所传播的离奇故事,一视同仁,都持绝对怀疑态度,不管是否沾亲带故。事实上,每一个水手们会都信誓旦旦告诉你,他们看到了世界上最大的鲸鱼或者鲨鱼,为了加强听众映像,那些动物的尺寸被夸大到几十米到上百米不等。在最极端的例子是,有人声称在爪哇以东,近赤道附近海面上,看到的某只雌性座头鲸首领,大到如同一座岛,身上布满恐怖伤痕,传闻她的一生消灭了20艘人类捕鲸船。

        为了争夺年轻听众,水手们的故事编排的总是极尽诱惑。在一些传说中,那些在深海中吟唱的人鱼,貌似天仙却心肠狠毒。她们的族群里没有男性,所以需要勾引人类男子来完成繁殖,一旦交媾完成后,就会咬名男子的喉咙。

        徐如林几乎可以断定,这个无稽的故事是某个血气方刚的年轻水手,在寂寞难耐的旅程中对着一本女影星的挂历凭空想象出来的。

        故事得以传播的生命力,往往不在于它有多真,而在于其有多荒诞。当然,例外总归存在,确实有一些很难经得起推敲的讹传,最终会被人群将信将疑地接受,甚至会成为某种禁忌;那是一些会让忘形失言的醉汉,突然警醒,会让嬉闹喧哗的场面瞬间沉寂的故事。

        徐如林就从家族前辈的口中,知道这样一个邪门的传说,传说涉及了一座不可提及名称的岛。

        常年跑南洋的船民通常会用那个“那个地方”来指代那座岛,如果失口提到名称,得赶紧在天妃娘娘神像前点上一注香,磕上三个头,才能求得心神安稳。

        至少在泉州,以及其他郑和船队的船工后代们聚居,并保留航海传统的地方,这是一种集体的迷信,一种非常自觉的忌讳。

        当然,如果考据一番,那个在讹传中,提及名称都可能会降临厄运的地方,在明以前,其实有过很多美丽的名称;唐宋时,它被叫做蒲牢礁或者雾隐山,在先秦的古籍中,还有一个让人想往的名字——海外瀛洲。

        徐如林的叔公就差点撞见过这个地方,并从此对那个地方着迷,为了研究这个岛,他的后半生都躲在陆地上不敢出海,以免厄运兑现。

        叔公的那次遭遇,大约就在义和团运动被镇压的次年,那年他十七岁,脱了熟人关系,开始在英商太古轮船公司跑船,第一次出海乘坐的是星洲号散货轮去南洋。

        船上携带着一些法国将军皮埃尔洛蒂从北京弄到的“私人物品”。虽然前一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时,军纪较之很多年前,英法联军火烧了圆明园的那次要稍好一些,不过法国军队依然在距离紫禁城较远的寿皇殿,进行了一次小估摸抢劫。因为寿皇殿只是停放大行皇帝遗体的冷宫,所以预料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原本的目标是金银器,不过抢劫中,有士兵发现了一座封存已久的地窖,于是法国将军意外地得到了这批“战利品”。

        为了掩人耳目,法国少将委托私人货运公司来运送他的赃物,装箱单上写着艺术品,实则就是些明清两代籍籍无名的宫廷画师们所作的山水人物画,在拍卖行也卖不出几个钱;少将如果开眼,自然应该能想明白,

        没有人会将名家画作放在皇家太平间附近的地窖里。

        就在这艘船距离马六甲海峡不到两天路程的时候,撞进了一片浓稠不散的海雾里。威尔逊船长在英国皇家海军当过差,颇有经验,他要求轮机减速,并让眼力最好的船员站上瞭望台,以免撞到航线上其他船只。叔公急于表现,就自告奋勇当了这份差。

        大约过了几个小时,海面上到是一直风平浪静,浓雾却迟迟未散去,叔公渐渐有了些困倦,并开始走神,似有似无的哀怨的箫声将他唤醒,他的眼角余光撇到一样庞然大物就在船头前,正从雾气中逼近,他急忙摇动手边的警钟。

        大副转舵还算及时,从雾气里冒出来的,是一艘硕大的多桅帆船,它就从急转的船头前十几米错过去,那艘帆船上的一面横置的帆几乎刮到了星洲号的上层建筑。

        叔公后来说,他当时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帆船,当然后来也再没见过。这艘木质船船比他当时所乘的,运送瓷器、茶叶以及一些“艺术品”的2000吨远洋散货轮,高出足足一丈有余。

        两艘船隔着浓厚的雾气逆向而过,星洲号上的船员们目瞪口呆地仰望着那艘奇怪的大船静静离开,并且数到这艘船有多达九跟桅杆,最高的那根桅杆上似乎还站着一个人,但是也看不清楚,甲板上则空空荡荡;桅杆上挂的帆全都破损,像破布条一样挂在那里;船体上布满贝壳,如同沉没过一次一样。

        徐如林还记得叔公每每说到这里时,都会张大嘴停顿好一会儿,如同再次体验到那份足够让他忘记呼吸的恐惧。应该说,叔公的演绎,至少从表演层面上,远比徐家那些酒气熏天的叔伯兄弟讲故事时的样子要更有感染力。

        用叔公的话说,那一天无疑是碰见了瀛洲幻影——一种围绕恐怖瀛洲的,类似海市蜃楼,但是要邪门得多的魔幻现象,如果谁有幸看到,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黄泉。

        事实上,对瀛洲的莫名恐惧原因很难说清,并没有多少人确切看见过这座岛,因为通常每隔数百年,才会有一两个人能活着从它散布的幻境中逃回来,传播少许见闻。所以大部分的恐惧,其实并非源于真实,而只是恐惧本身——来自于那种连这个名称都不敢提及的自我暗示中,这种传统到底时是如何形成的,也是谜团的一部分。

        凑巧的是,徐家祖上恰有一位是从瀛洲逃出来的,所以代代相传的,有关于航海的家训,几乎就都是围绕如何避开瀛洲岛构成的。当然,因为几百年来,那位祖先的担心从来没有兑现过,所以到了叔公这辈,这些忌讳,早已经不那么被当真了。

        好在,叔公还记得其中最要紧的一些——遭遇瀛洲幻境,意味着瀛洲女皇——一位永生不死且泯灭了人性的远古女神的最后警告。如果船上任何一个人,做出哪怕一点儿挑衅的动作,就必然遭遇大难。于是他迅速从瞭望台上下来,冲到正在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并拔出手枪,准备向“鬼船”开枪的二副身旁,夺下他的枪扔到了海里。

        最终,星洲号没有遭遇不测,在直航了一段距离后,安全离开了那片浓雾,但是叔公也因为被指控,在船上散布义和团式的迷信而被太古公司开除。

        当时的星洲号上,并没有人能认得出那是何种船,唯有17岁的叔公看出一点名堂,这艘船底尖上阔,多桅纵帆的样式,分明是中式福船风格。尤其船头那双鱼眼,更是中国人上千年的造船传统。只是有一样,尺寸实在大的离谱。不过,叔公始终相信,看到的是幻影,或者说是假象,既然是假的,尺寸自然没个谱。

        叔公将这件事藏在心里30年,在他攒够钱,自信下半辈子不必再踏足大海后,才有了勇气重新面对那段往事;从此,他开始致力于收集、整理祖先航海笔记中有关瀛洲岛的传说,也对一些讹传和夸大进行了考据和修正,颇有一些正本清源的学术探索的心意。

        他从祖先记载中发现,往上追朔十几辈,那位留下各种奇怪忌讳的祖先,是在大明宣德年间,跟随郑和船队进行了最后一次下西洋的航海,当时,他所在的一支由七艘船组成的分舰队糟了厄运,撞见了海上瀛洲,并且被困在了哪里。

        祖先对自己在岛上的经历语焉不详,不过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这是他对瀛洲女皇保持敬畏;只知道他是在失踪了20年后,才得以逃回,当时只有一人一舟,回来时认识的人都惊讶地发现他几乎没有变老。

        大概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位祖先一直活到了九十九岁,这个记录至今仍然没有被他的子孙们打破。在他留下的文字记录里,提到了徐氏与那座岛存在着某种孽缘,所以他预言,后辈儿孙注定还会撞见,所以要谨记敬畏之心。

        叔公开始关注海上瀛洲的时候,徐如林还在上中学,放假时也曾经替叔公查找资料。当然那时候社会放风气已开,年轻学生们都推崇德先生和赛先生,视传统文化为糟粕,甚至如仇寇。徐如林自然也赶了这个潮流,所以每天埋头那些文字,无非是为了叔公每天一角银洋的酬劳,他从未认真想过叔公的研究有任何价值,或者其中有百分之一的部分可能是真的,就如同他不相信西游记里的故事是真的一样。

        徐如林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祖先预言后辈必然还会遇到那个时隐时现的岛时,甚至可以隔着发黄的纸张,感觉到一个嬉皮笑脸的老头子正在假装正经的瞎掰;地理大发现的时代早已过去,稍微大一些的岛屿,都已经标注在地图上,说什么时隐时现,不是糊弄人吗。

        有趣的是,徐如林打扫祠堂时,发现在这位叫做徐禄的祖先牌位旁,一直放着一个空的牌位,位置在嫡妻原配之前;关于这件事,没有任何文字记载,即使是祖庙宾礼先生的叔公,也只知道是祖上传下的规矩。叔公说,他小时候时,空牌位下还压着一块锦缎绢帕,后来太破旧,扔了又怕不合祖先的意,于是族长们一合计,决定裁成几块,给后辈出海的后生纳鞋底子,图个行船吉利。徐如林后来没有继承家族出海跑船的传统,不过在他考入马尾海军军官学校时也分到一双,只是平平无奇的布鞋,当然因为怕被同学嘲笑,重来没穿过,甚至几次想扔了;直到民国三十年泉州被日寇攻陷,身在他乡且行囊空空的徐如林才意识到,这双布鞋成为了身边唯一可以寄托思乡思母之情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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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3 07:21: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战俘徐如林

        烈日下的海面上,一艘肮脏破烂的货船缓慢地驶着,桅杆上张牙舞爪的太阳旗,正在迎风飘摇。

        被绑在船头起重机下的徐如林慢慢睁开眼睛,金属甲板上蒸腾起的热气,使得站在远处叼着烟斗的詹宁斯上校看上去有些扭曲。

        八个小时的暴晒,蒸干了他浑身的水分,也让他的思维变得缓慢,他机械地抬起头,想看看毒辣的太阳什么时候才能落下去,如果能熬到落日,意味着他能多撑一晚上。

        太阳依旧在头顶,他注意到电报室顶上的侧向天线又在不停地转动,看来这艘船又要改变航向了,果然不一会儿他感觉到了脚下甲板开始转动。

        一只海鸥落到这艘船的桅杆顶上,它歪过头与下面快被晒干的战俘对视了一会儿。江草少尉提着一只水桶钻出船舱时惊动了海鸥,海鸟飞走时,一泡鸟粪落在了狰狞的旭日旗上。这一幕让死到临头的徐如林感觉到了少许快慰。

        少尉从海里打起一桶海水,劈头盖脑浇向徐如林,看着他咳嗽几声,恢复了少许生气,于这才转身回去了。船上所有日本人里,数江草还算稍微有点儿人性,每半天会来给俘虏浇一桶水。

        上方驾驶室内,指挥官白鸟正怀着矛盾的心情看着下面的徐如林。弄死这个试图逃跑的中国战俘易如反掌,当然也可以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但是这意味着自己失去一名强壮的劳动力。

        “阁下,你应该看看这个……”大副川岛打断了犹豫中的白鸟,白鸟转过身看到大副在海图桌边上放上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一条螺旋状曲线和一个箭头。

        “刚和咱们的海图对照过了,这个家伙绘制的航线图大致没错,这些天他一直在计算我们的位置。”

        不部分人不会费心去看从徐如林身上搜出的那张包饼干的锡纸背面,画的是什么鬼东西,但是川岛是个有心人,他第一个注意到徐如林绘制的,可能是一张航海图,对照后发现,除了一些细节略有出入,大致航向和航程判断无误,甚至于这艘船复杂的转向都记录下来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白鸟好奇地问。

        “这个人一定学过航海,显然是通过观察天体变化判断航向,然后计算我们的航速得到大致航线。你看,他还做了这个东西。”

        军曹拿起一个扇形的纸板,上面画着刻度,还挂着一跟线,同样是从徐如林身上搜出来的。

        “这又是什么东西?”白鸟问道。

        “一个自制的六分仪,可以在夜间利用星座导航。”

        “想的还挺周到的。”中佐接过这个粗糙的六分仪,在手上掂了掂,然后从一堆破破烂烂的东西里取过一双布鞋,“这个不会有什么名堂吧?”

        “这个么,就是一双鞋而已。”川岛笑了笑。

        “这个人或许留着还有用。上等兵,去把他给解下来,给他水喝。把这双破鞋也还给他。”

        “是。”一名士兵转身离开。

        “小野船长,黑森号今天还有求救信号发出吗?”他转向一边的船长。

        “是的,最后的信号是15分钟前发出的,只是重复 ‘求救’一个词,测量到的位置,有了40°变化。”

        “电台位置一直在变化,实在太匪夷所思了,除非她一直在围绕我们做高速航行?”

        白鸟慨叹一声,看着下面的俘虏被从起重机上解下来,四仰八叉地躺在滚烫的甲板上。

        “对了,黑森号两年前的电报提及他们是被暗礁捆在一座岛边上,我们能避开暗礁上岛吗?”

        “这一点需要要特别小心,只能先停在较远的地方,先用小船进行水文资料收集,等过了几个潮汐后,应该可以测量出一条航线,然后就可以让你的俘虏们建造简易码头了。根据我在马绍尔群岛的经验, 200个工人一周时间可以建造一座及简易的港口。再然后,就可以卸下船上设备了。”

        “放心,工时不会拖延,没有人可以在我眼皮底下偷懒。”

        几分钟后,两名破衣烂衫的战俘上到甲板,将脚底烫伤,已然不能走路的徐如林拖进船舱。

        “你可真是命大。”架着徐如林一条膀子的老田说道,“我们都以为日本人会把你扔进海里喂鱼。”

        徐如林嗓子冒烟说不出话,他只能茫然地望向四周,只见抽着烟斗的詹宁斯上校向他微微点头。上校是船上唯一的英国战俘,享受一

        点儿优待,可以在卫兵监视下自由走走,显然日本人并不担心英国军官会跳船逃走。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船上,中国战俘们并不知道,他应该不是来当劳工的。

        这艘装载了两百名战俘和的大型货船,不久前还是法国的伪装巡洋舰阿米莉亚号,法国投降后一直停留在了越南,太平洋战争的第二天,维西法国与日本达成协议,将这艘装载着大炮、水上飞机和完整通讯设备的万吨巨轮租借给了日军,从此成为了日本陆军的货船,日军在船上进行了若干改造,然后开始了她的秘密任务航程。现在,这艘船上的俘虏日本人外,几乎全是在缅甸被俘的中国远征军战士。

        一个月前,当远征军主力逃进了野人山后,几支断后的阻击部队,被迫走出丛林投降。这里大部分人,也正是四五月间,在密支那以南地区被俘的。日本人克制住了虐杀战俘的冲动,征服南洋的军事行动,还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他们觉得可以让战俘们慢些死。

        徐如林来自200师机修部队,专长是修汽车和发电机组。1个月前,他和他的连队在景栋以北被截断,全连打到弹尽粮绝,最后只活下他一个。他躲在死人堆了撑到深夜,试图摸黑逃回国,但是穿越封锁线时,被警觉的日本狼狗发现并咬伤了腿,最终被日本人抓住。当时他有过拉响最后一个手榴弹成仁的念头,但是一念之间又觉得,被俘后多半会被押送到怒江边修工事,那样仍然有机会逃走;他生在海边,水性不错,有一半的把握可以活着泅过奔腾的怒江回到祖国。

        算盘是这么打的,但是命运毕竟掌握在日本人手里,两天后,他和其他几百名战俘被押上了火车,一路向南到了仰光,然后上了这艘船。

        没有战俘确切知道,他们会去向哪里,也很少有战俘留意到,押送他们的部队,是一支奇怪的非战斗部队。只有徐如林留心到了这些,他在仰光港口排队上船时,就从矮个儿的江草少尉背后,瞄过他手上的簿册,只见上面写着:荣字1644部队手账。从那一刻起,他就打定了要逃跑的念头,哪怕是在茫茫大海上。

        徐如林猜到自己大概不会是被送去某处小岛修建碉堡或者飞机场,事情只会更坏。他在第5军情报处有几个朋友,曾经在一次酒后掰扯中,讨论过日军中最凶残的部队排名。他还记得那名参谋突然从半醉状态清醒过来,停了很久,然后提到了两个他从未听闻过的番号,一个是731,另一个就是1644。全然不是那些参加南京屠杀的师团。

        在船上漂了五天后,徐如林就找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志,并且有了逃脱计划。日本人自恃在海上无路可逃,难免管理有些松懈,这给他们留下了空子。

        他们计划在夜里,用徐如林做的钥匙打开舱门,偷偷爬上甲板,在船尾唯一一名哨兵的观察死角内,放下一条救生艇,然后逃回中国沿海。

        计划听上去有些异想天开,不过徐如林曾经在马尾的海军学校上过两年学,自恃有本事在海上确认方位。当然祖国的沿海也在日军占领之下,至于如何穿过敌占区,那是后话。

        熟料,行动尚未展开,计划就提前暴露。一群日本兵突然冲进关押战俘的底舱,二话不说就抓了他,搜出他用硬板纸做的六分仪,铁丝弯成的开锁工具,以及一份手绘的航行路线图。很显然,他找的几个同志里出了一个内奸。

        入夜后,潮湿闷热的底舱渐渐变得舒坦些。大难不死的徐如林一个人蜷缩在漆黑的角落里思考着两件事:其一,下一步该怎么办;其二,内奸是谁。

        隆隆的柴油机噪音吵的他无法静下心来思考这两个问题。他真的恨自己没有在日本人刺刀指向自己的时候,拉响那颗手榴弹与那些禽兽同归于尽。一闪念间,自己为什么会找到那样可笑的理由,说服自己放下武器苟活下来。不过多想无益,慷慨赴死还能拉上一两个日本人垫背的机会,已经一去不返了。

        船体开始迅速倾斜,打断了他的思绪。这是一次相当强劲的急转,毫无准备的战俘们,纷纷从破席子上滚向一边。徐如林赶忙扶住舱壁上的管道,才止住向一侧的滚动。可以猜到,驾驶室里刚刚进行了一次相当紧急的左满舵,一定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老徐,怎么回事?”边上老田惊恐地问道。

        “不知道,像是在避让海面上什么东西。”

        “避让什么?”

        “也许是礁石。”他耸耸肩道。

        “奶奶的,真盼着撞上礁石,老子正想拉着日本人一起喂鱼。”

        黑暗里说话的是曹有德,新38师搜索连的机枪手。他的话引来了黑暗中某人的讪笑。

        船体倾斜渐渐减缓,紧急情况似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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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3 07: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迷雾

        “定把了,”徐如林很肯定地说道,“听,主机减速了。海面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里一扇窗都没有,战俘们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多么惊险的一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紧张空气渐渐消散,无心睡觉的大伙,又开始闲扯起来。

        “我说老徐,一直有一件事想问你,你读的是海军学校,怎么干上陆军了?”

        老田靠过来问道。

        “民国26年,海军在江阴自沉舰队,海校搬到了贵州桐梓,哎……”徐如林长叹一声,“搬到贵州,你们想想那还叫海军吗?”

        “所以,你就参加了陆军?”

        “嗯,当海军太憋屈。我看到200师是好样的,又在招懂修理的人,我毕竟是轮机专业,懂一些机械,就应征了,至少可以把一身专长发挥出来……”

        “我要是你,就在海军待着……”黑暗中有人冷冷说道, “没军舰多好,拿着饷不用打仗,全中国还有更舒坦的丘八吗?”

        听这不阴不阳的口气,说话的是冷寿成,杂牌暂编55师的一名司务长。

        “你他妈再胡说,老子撕烂你的嘴。”曹有德大喊一声,他已然分辨出之前在暗处讪笑自己的也是冷寿成。

        “我说的是实话。哪个龟儿子不服气?”

        “服气?要不是你们这些暂55师的孙子,阻击打成那熊样,老子他妈还不会在这儿憋屈。”

        “姓曹的,你整天吹你们税警总队怎么英雄,你个怂货还不是缴枪了?”

        “老子是被炮弹震晕才被抓的,但凡手上有烧火棍子,一定干死小鬼子。”

        “都别吵了,听,船停了。”

        徐如林止住了内讧,这会儿柴油机已经彻底停转了,然后外面传来哗啦哗啦的铁链响声,确实在下锚,看来今天夜里不会航行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徐你给猜猜?”

        “也许是附近有暗礁吧?今天初六,上半夜下弦月,下半夜无月光,所以行船也得悠着点儿。”

        货船驾驶室内,值班的大副川岛,正瘫倒在座位上。和徐如林猜测的一样,刚刚他差点就撞上一块礁石,然而海图上根本没有任何危险的标识,他只是照着罗经航行。

        他还记得刚才,探照灯周而复始地扫过四周,一块苍白的礁石突然就出现在几百米外航道上。他手疾眼快,一把转过船头。这次全速下的转弯,估计得少让全船一半的人从船上滚落下来。好在终于避开了礁石,这会儿想起来,也着实让他后怕。他查看了几遍海图,确信这里不该有一片礁石。然后发现,磁罗经好像出了问题。

        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衣冠不整的指挥官白鸟和船长小野先后脚出现在了门口。

        白鸟进入驾驶室时很想骂人,刚才他正做一个好梦,老婆孩子在村口摇着小太阳旗,迎接自己凯旋回乡,突然间天塌地陷,感觉自己一脚踏空掉落进了地狱,最先着地的是脸,这会儿脖子还疼。

        但是他一进入驾驶舱,目光就被外面的场面吸引过去,探照灯将数几十米外,一块巨大的礁石照成一片苍白。随着探照灯转动,可以看到更多的礁石杵在附近。船只已经陷入了一片礁石林立的海域。

        “怎么回事?”船长问道。

        “我们开进了一片礁石里了……还好及时发现。”

        “为什么会这样?”

        “磁罗经出了问题,”大副知道自己必须长话短说,船长或许会耐下性子听自己解释,但是白鸟中佐非常冲动, “是罗盘指向了错误的方向。”

        “罗经会出问题?”

        “停船后,我看着它又转了5°,也许这会儿应该还在偏转。”大副指向罗盘。

        白鸟在边上酝酿着怒火,暂时不插话,他几步抢到驾驶台前的那个罗盘前面,准备揭穿这样天真的借口。他已经想好了,一旦确定大副撒谎,一定赏他几个大嘴巴。

        但是,指针确实在轻微地跳动,它似乎正在受到地球磁场以外的什么东西干扰。

        “我们该怎么办?”白鸟转过身,茫然地问道。

        “只能等,等天色大亮,自然可以开出去。”

        大副停船下锚的处置显然是对的,谁也不好多说什么。 巨大的货船

        就这么静静地停在了海面上,船长觉得既然不能航行,开着顶部的探照灯纯属多余,于是关了那盏四处转动的灯,干等着天亮。

        凌晨时分,驾驶舱里的其他人撑不住都去睡觉了,最后只剩下了负责值班的川岛一个人。

        他坐到了船长的椅子上打起了瞌睡,琐碎的梦境里,无外乎触礁、进水以及白鸟暴怒的场面;一阵轻盈冰冷的歌声,缓缓飘进他的脑海里。

        他被冷醒时歌声早已消散,这时才发现海上起雾了,寒冷的雾气甚至已经弥漫进了驾驶室,显然白鸟气呼呼摔门而去的时候,没有把门关好。

        他起身想把门关了,可以看到下面甲板上一点亮光忽明忽暗,那是守在甲板上的卫兵在抽烟。自从那个中国人试图逃走的计划败露后,白鸟就多安排了两名夜间警卫,在船前和船后守着。这让大副稍微好受些,看来今晚并不止自己一个人需要熬夜受苦。

        他难免再次回想起刚才的情况,仍然满脑子疑惑。磁偏差的情况他以前也碰到过,有时候磁针会没来由偏差几度,这也是为什么船员还得学习使用六分仪或者无线电导航的原因。但是他从没见过磁针发神经一样乱动,那意味着干扰的磁场也在不断变化,他实在想象不出附近有一块大磁铁在不停变化位置的可能性。另外还有一件怪事,当时,也就是停船后的第一时间,他没能找到北极星。

        在靠近赤道的低纬度地区,北极星总是紧贴着海平面,很容易错过,但是老练的水手仍然可以找到。但是今天的情况不同,他完全没有看到北极星,实际上也没有看到南十字星,整个天际除了一轮异常明亮的上弦月没有任何的天体。如今大雾弥漫,连那轮月色也变得模糊起来,。

        一声沉闷的响声,将他从胡思乱想中惊醒。听着像是一样沉重且柔软的重物,落在了驾驶舱顶部。他知道,海鸟偶尔会落在上面歇脚,但是不会是在夜里,并且也不应该有这么大动静。他打开门,伸出头去看下面,想找人来壮壮胆,但是卫兵已经不在原来位置了,也许去厨房找东西吃了。

        大副回到驾驶舱,从工具箱里取出手电筒,出了舱找到后面梯子。他笨拙地将手电插进皮带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爬上去。从去年年底,他在越南接收这艘船起,一共只爬上去两次,都是修那根的奇怪的无线电天线,通常的商船只需要通讯功能,但是这艘船增加了一组八木天线用来对微弱信号进行侧向,实际上白鸟每天修正的航向很明显与无线电侧向的结果有关,到底白鸟带着这一船人想去哪儿,他不敢问;另外,白鸟的部队是他见过军医最多的,船舱里随时都能看到穿白大褂的走来走去,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但是军部的事情,他不敢多问。

        船体随着海面开始摇晃,这加剧了大副内心的恐惧,他向后看时,可以看到一轮被浓雾遮挡的月影就在背后,似乎触手可及。真是奇了怪了,今天是农历初六,下弦月应该在子夜时就落下地平线才对,为什么还在空中?

        大副吃力地爬上船顶,慢慢从腰里抽出手电筒,他在运载步兵登陆棉兰老岛时,被流弹打中,弹片在腰部至今没取出来,这样大费周折的行动实在够受的。

        拧亮手电的刹那,猛然间看到一张七窍流血的脸正瞪着他。川岛吓的魂不附体,下意识向后倒退,恰好脚下货轮摇晃了一下,于是一脚踩空,仰面摔了下去。还在半空中,他意识到那张死人的脸应该是卫兵的。

        大副就这么噗通一声掉进海里,但是动静太小,没有引起船上其他人的注意。

        早上6点,战俘们被刺耳的哨声惊醒,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冲进关押战俘的底舱,将所有战俘连踢带打地着赶到雾气弥漫的甲板上。战俘们被喝令坐下,然后日本人开始清点人头。

        徐如林挤在战俘中,偷眼观察四周,他吃惊地看到雾气中影影绰绰的礁石,还不止一处,从远到近四处都有,虽然连续几天船只乱转,早就让他脑海里的航线乱作一团,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偏离赤道太远,为什么这里这么冷。。

        他不知道昨天这艘船昨天怎么开进这片海域来的,总之操舵的这个人要么水准很高,要么就是运气很好。他自幼跟着父亲出海打渔,从未见过这样的古怪的礁石。礁石漏出海面部分,必然经历海浪磨砺,通常不会这么陡峭,但是四周的每一块礁石,看着都如同竖在海面上的兽齿一样。

        日本人咆哮着喝令战俘不许东张西望,不少排在前面的战俘,莫名就挨了日军枪托,看上去日本人完全陷入了歇斯底里状态,比前几天徐如林试图逃跑败露时表现的更疯狂。

        白鸟中佐一个人站在船舷边,背对着战俘,手里紧握着军刀。战俘们以前见到他时,多半是在咆哮,除了对战俘,也常呵斥手下,他现在这样沉默,倒是更让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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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3 07: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危险海域

        徐如林偷眼向上看,驾驶室顶上,一名士兵站在上面正拿着拖把和水桶在拖地,他注意到流淌下的水渍是红色的。另外,日本人如临大敌的样子,也确实让他小吃一惊,一时也猜不透是怎么回事。倒是那根侧向天线不转动了。

        江草少尉清点完人数,好像吃了一惊,于是又数了一遍,嘴巴越长越大。大概是因为人数并没有差错的结果与他的预期不一样。他走到上司耳旁低声耳语。可以看到,白鸟转过头来,五官拧在一起,如同一个烧麦。日本虽然放了徐如林,但是没有把昨天还有前天的饭补给他,他现在看什么都像是吃的。

        徐如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以他的经验,当然知道海上的晨雾会在日出后迅速消散,但是这里的雾却依然很浓稠,越来越冷。

        他悄悄抬起头,只能看见一轮惨白的日头在东南挂着,感受不到丝毫的热量,他估算这艘船目前的大致位置在菲律宾以北的南中国海,距离赤道并不远,他昨天被绑在甲板上示众时,饱受了毒辣太阳的威力,被晒脱了皮,但是今天为何会如此?。

        八名全副武装的日本兵走到船舷边上,白鸟向他们面授机宜,一旁江草则开始准备放下救生艇。看来他们是要派人下海去一探究竟了。这么做倒也合情合理,既然有这么多礁石,附近很可能有较大的岛屿。但是仍然有一个问题,日本人就这样派人下海的话,如果浓雾不散,这些人怎么回来?

        徐如林的想法有些多余,江草少尉解开救生艇边上的帆布,船舷边安装着一个巨大的带摇把的滚筒,上面缠绕着细缆绳。江草麻利地将绳索系到船尾上,显然日本人还不至于如他想的那么笨。

        八名日军坐到船上,然后被慢慢放到平静的海里。他们开始划船远离时,连接大船上滚筒的绳子开始慢慢释放细揽绳。

        不一会儿,小船消失在了一片雾气中。只留下一根摇曳的细绳飘荡在海面上。徐如林知道江草使用的是二分之一英寸粗的标准三股绳索,这是一般货船上能找到最细的缆绳。

        可以看到每隔100米,绳子上就会有一道红色的标记。他估计滚筒上的这捆绳子,足够这艘小救生艇离开1公里左右。

        30分钟过去了,海面上的雾气丝毫没有散去,似乎还更浓稠了些,破衣烂衫的战俘们就这么坐在甲板上,一些人开始瑟瑟发抖;日本士兵也都聚在船舷边,看着那只滚筒或快或慢地转动着,上面缠绕的绳子已经减少了大约一半,而红色的标记出现了7次,所以,徐如林知道那艘舢板应该已经出去了700米远。

        “哎,老徐,你猜他们这是怎么意思?”

        老田悄悄问道。

        “还不清楚,对了,你今天看到那个大副了吗?就是那个腰不太好,装着金牙的家伙。”徐问道。

        “没啊,一早上没见到。他怎么了?”

        “我偷看过日本人排班表,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是他值班。”

        “也许他去舱里睡觉了?”

        “不会,交班的时间是8点钟,但是自我们上来,他就不在这里。”

        徐如林的观察远比老田要细致,思虑也要长远,老田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也许……有日本人倒霉了……”

        看守战俘的日本兵,听到有人小声说话,转过头威视人群,徐如林赶紧低下头不说话了。

        那边盯着滚筒的江草少尉打了个哈欠,一早上折腾他确实有些累了。他还没有合上嘴巴,旁边那只滚筒上的握把突然飞速的转动起来。少尉呆呆地看着绳子迅速放出了大约100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如果那艘小救生艇装着马达,这样的速度似乎也嫌太快,何况那只是一艘无动力靠浆划的小艇。

        “长官!”

        没了主意的江草少尉大喊一声,白鸟和詹宁斯同时转过头来,看着这反常的一幕。时间如同凝固,这功夫绳子又放出去了大约100米。

        “他们在远离,停止它。”白鸟抽出军刀,大喊一声。

        江草试图抓住摇把,但是哪里抓得住,于是只能用身子压住那只滚筒。附近的几名日军冲过来帮忙,詹宁斯上校识趣地闪到一边让开路,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浓雾的深处传来枪声,先响了一声,然后枪声响成一片,大约1公里外正在发生激烈的战斗,那是日军三八步枪开火的声音。

        船舷边的几名日军终于制服了那只滚筒,事实上,是它自己停住了。而远处,也不再有枪声传来。

        刚才还紧绷在海面上的缆绳,完全松脱下来,落到海里。日本兵下意识地后退,紧盯着这个作怪的滚筒,但是它一动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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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   白鸟中佐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下令赶紧回收绳索。两名日本兵过来摇动摇把,开始往回收这根绳子。

        战俘们张大嘴,看完了整个过程,即使看守大声喝止,也已经压制不住惊恐的战俘们交头接耳了。一名日军朝天开了一枪,才止住战俘们的交谈。

        正在指挥回收救生艇的白鸟被枪声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给了开枪的日本兵一个大嘴巴。他的愤怒不无道理,目前处境险恶而又微妙,却有一个傻瓜主动制造这么大噪音,很可能会将未知的麻烦引过来。

        挨了大嘴巴的士兵垂下头,凶相不再,于是战俘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徐如林并不参与讨论,现在最重要的观察和思考,他预感到在这样一个日本人方寸大乱的早晨,显然对自己脱身有利。只要能摆脱凶残的日本人,他才不管雾后面藏着什么东西,即使是那个禁忌的名字,也不会比1644这个番号来的更恐怖。

        那边日本人换了几班,眼看将湿哒哒的绳子又都收回来了。

        从绳子在海面上绷直的情况看,那艘船还连在绳索的尽头。几名好奇心重的战俘甚至站了起来,向着缆绳延伸的方向望去,日本看守也都焦急地向那边张望,战俘们怎么样,现在他们也懒得管了。

        这根半英寸粗的缆绳确实足够结实,硬是将那艘救生艇拽了回来,不过慢慢从迷雾中出现的,只是一只空船。

        船只看上去已经残破不堪,两边船板都缺损严重,船舱内大量的进水,一根折断的船桨飘在一汪血染的积水里。

        “上等兵,把船吊上来。”

        “是。”

        白鸟紧紧把住船舷向下看。这艘小船上一定发生了什么,6名士兵已经全体不见了。是什么狂暴的力量将小船破坏成这样?那些木板上的抓痕是怎么形成的?

        甲板上充满了惊恐,不管是持枪的士兵,还是手无寸铁的战俘,这一刻拉平了距离,即使那些日本人有枪,看起来也未必能活到最后。

        “见了鬼了,这片海一定有古怪。”

        “怎么这么邪门?”

        “是啊,我就感觉这里鬼气森森,很不干净。”

        徐如林冷静地听着战俘们的讨论,很难不让他联想到那个犯忌讳的地方,事实上叔公提及撞见瀛洲的区域,也正是在这一带,但是这完全违反常识啊?他注意到整个甲板上只有一个人显得无比镇定。

        詹宁斯少校甚至站到一边,又点燃了他的烟斗。

        “老徐,我们怎么办?”老田问道。

        “别急,别急,未必是坏事。”

        “你是说,可能是好事?”

        “嗯,你知道这艘船上有多少日本看守?”

        “百十个吧,什么时候了,你还管日本人有多少。”

        “我仔细数过,战斗兵七十几个,另外还有一些研究人员和民间船员负责驾驶。”

        “那又怎么样?”老田睁大眼问道。

        “要是白鸟这个蠢货再派一船出去送死,船上的日本兵就又少了不少……”

        “你想……”

        徐如林赶紧掐了老田一下,示意这里人太多。

        “那,你知道咱们的船现在碰到的是什么?”

        “这么,”徐如林自信地点了点头,“记得我叔公曾经说过:海雾弥漫,凝聚不散;日在中空,苍白冷弱;礁石环顾,形如犬牙;罗盘失准,北斗匿踪,有这几样,就是撞上海上那个邪门地方了。”

        “海上也有邪门不干净的地方?”

        “当然,听说过雾海瀛洲吗?”

        “瀛洲?没有,不过我听说过营口。”

        “和营口没关系。我先人的笔记说,那是一座被海难死者孤魂野鬼盘踞的岛屿,一般行船从边上过也看不见,想找也找不到,只有某一艘船上的人做了最缺德的事情,受到无边的业力和诅咒,才会碰上。”

        “最缺德的事情?”

        “嗯,可不是倒了一般的霉,必须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行,你算算,八辈子是多少年?”

        “八辈子,怎么着也得是四五百年吧?”

        “所以,上一次我的先人从这里活着回来,就是大约五百多年前。说起来,这个地方与我们家有些小缘分,四十年前,我叔公就差点碰到,就是因为带着八国联军的赃物,但是吉人天相,最后避开了。但是今天可能要糟,这些日本人做的坏事实在太多,简直是恶贯满盈,怕是要连累我们一起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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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3 07:22: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有去无回

        “那……你一定知道怎么避祸?”

        “我不知道。”徐如林轻松说道。

        老田呆呆地看着徐如林,眼看大祸临头,他竟然很无所谓的样子。

        “别怕,该来的总是要来,先看日本人怎么倒霉。”

        老田张大眼睛,勉强点了点头。他真的无法理解徐如林的乐观主义,或者徐如林其实自己也不信这些传说,只是拿来糊弄自己。

        那边日本人已经把那艘破破烂烂的救生艇完全拽了上来,现在他们看到了更多恐怖的痕迹。木质船沿上布满了极深的刮痕,船舱积水里捞出一柄被折断的刺刀,不知道是何种外力造成的。

        “这是怎么回事?”白鸟转向四周,看着面面相觑的下属。

        “上等兵。”他大喊一声。

        “是。”

        一名士兵挺胸立正。

        “你带上七个人再去一趟,带上机枪。”

        “是!”

        那名日军昂首回应,听上去毫无惧色,远处的中国战俘心想,狗日的还真是好样的,且看什么下场吧。

        又是八名无畏的日本兵登上了另一艘救生艇,这次他们在船头架起一挺歪把子。看来他们就是不信邪。

        徐如林转向老田微微一笑:“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你看着,又要报销八个,这就半个小队没有了。”

        “他们在面对什么?”

        “我夜不知道。”

        小船拖着松松垮垮的绳子,隐入浓雾,那只滚轮又开始转动。所有人安静地等着这船日本人的下场,徐如林索性躺倒地上,仰望雾蒙蒙的天空,该发生的事情自然会发生。

        时间慢慢地过去,绳子大致又放出去了一半左右。徐如林注意到白鸟又开始着急起来,他的头已经伸到船舷外,不断用他的望远镜向前方张望,当然不可能看到什么,在他身后,又有六名鬼子在整理武器,看来是准备第三批出发的,詹宁斯上校则掐掉了烟斗,悄悄向后退。

        炒豆子一样清脆的枪声从前方传来。

        浓雾的那一头,又有什么不测发生了。这次枪声的时间持续的更长一些。听得出,那挺机枪显示了威力,以持续的短点射向各个方向开火。徐如林默数那挺机枪的点射次数,他在战场上时,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判断歪把子哑火重装子弹的时间,通常需要不短的一段时间,够他在旷野里奔跑个50米。

        那挺机枪停下射击,显然需要装弹了,其余的步枪还在射击,但是火力大不如前了。听上去,那挺机枪再也没有恢复过来,最后,所有的枪声都停止了。中国战俘们暗自庆幸:又一船日本兵报销了,当然,更大的恐惧也随之而来。

        白鸟转过身,看着他的其他部下,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出话来。

        远处传来一种轻柔的声音,一开始似有似无,随后渐渐清晰起来,犹如鲸鱼的挽歌,又很像是人类女子的轻吟。声音中略带欢快,似乎是一种得意的挑衅。

        歌声停止了,一切恢复了原样,又有八名名日军消失在了雾中,似乎什么也没换回来。

        “老徐,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老田颤抖地问道。

        “不清楚,也许是……什么妖怪”

        徐如林的声音也不似刚才那样平静了,他的祖先笔记里只是笼统提及瀛洲威力,并未提及任何具体的威胁。

        “第三组准备登船。”白鸟拔出军刀,疯狂喊道。

        那边江草少尉觉察出了自己的上级开始犯浑了,赶紧凑到白鸟边上。

        “长官,我看不妥啊。”

        “什么不妥?”

        “算上一早上失踪了两名卫兵,我们已经损失了接近十八名士兵了。要是再派人去……那船上的战俘可就不好控制了。”

        白鸟猛然醒悟过来,船上还有200名战俘,再做无谓的损失,就很难控制了。

        “那你有什么办法?”

        “那边,”江草向甲板上的徐如林投去一撇,“不如让这些中国战俘来划船,我们只派一两个人押着他们,看到什么立即回来,要是再有去无回,我们损失也不大。”

        “那怎么行,这个家伙本来就想跑,派一个人看不住他们。”

        白鸟摇起头来。

        “不给他水和食物,他不敢跑;再者,你看他边上那个老兵,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只要扣住那个老兵,就不怕他乱来。”

        “看来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白鸟点了点头,他必须承认,江草有时候确实比自己心细。

        “这个主意不错,”

        他用力拍了拍少尉的肩膀,“那么就由你和他们一起去,这样我更放心。”

        “什么?”

        江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好意给白鸟出了这么个主意,竟然换了这样的下场。

        几名日军一拥而上,将徐如林和老田从战俘群里拽出来,带到白鸟跟前,老田有些惊慌,徐如林则完全无所谓。

        “你,”白鸟点指徐如林用结结巴巴的中文说道,“你不是会航海,我给你机会。”

        徐如林站立原地等着下文。

        果然白鸟哗地拔出军刀,架在瑟瑟发抖的老田脖子上,不过刀背对着脖子。

        “如果敢耍什么花招,他的命就没有了。你的,明白没有?”

        徐如林点了点头,他原等着日本人一船一船的送死,然后就可以找机会造反,以他的行船技巧,等雾散了大致可以绕出这片礁石,却没想到白鸟想出了这条毒计,而且还是以老田为要挟。

        “我一个不成,还需要其他人手。”

        “除了他,你去选,再选三个。”

        徐如林回到战俘们面前,所有人警惕地看着他。

        “弟兄们,日本人要让我们去雾里找找出路,刚才那些去的日本兵的下场,大家也都看到了。”他停下望向刚才响枪的方向,”那雾后面有什么?我不知道。我需要志愿者,不多,三个,会划船就行。有谁愿意……”

        “我去。”

        徐如林话音未落,就有了第一个志愿者,是机枪手曹有德。只见大个子昂首出列,站到徐背后。

        “还有谁?”

        他再次转向大伙,这一次就不那么顺当了,等了一分钟没有第二位出列。后面白鸟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你的。还在磨蹭什么?随便找一个不就行了?”

        “我去。”有人小声说道。

        徐如林赶紧在人群里搜索第二名志愿者。

        冷寿成站了出来。曹有德也是吃了一惊,他一直觉得冷寿成是一个怕死的孬种,不成想他也自愿去走这一趟。

        “最后,还需要一个人。”

        这一次彻底不再有回音,所有人都很想获得哪怕片刻的自由,但是在权衡了巨大风险以后,多数人选择不站出来。

        “少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鸟催促起来。

        “我去吧。”有人用英语说道,众人转向了詹宁斯上校,他叼着烟斗,举起一只手。

        “我不允许你去。”白鸟用蹩脚的英语说道。

        “现在你需要一个有经验的老家伙来帮助你摆脱困境。这片地图上不存在的地区,我已经带着你找到了,我对你没什么价值了……让我替你穿越雾海,看看后面到底有什么,”上校说着走到徐如林一边,白鸟稍微思忖一下,眼下他头头大如斗,确实需要一些出格的尝试,并且上校应该不会逃走,因为他从未表现出这样的意愿。于是他到了江草耳边嘀咕几句。

        “你可以去,希望你能回报我这些天给你的战俘特权。”

        “我能要回我的望远镜吗?”

        “用我的吧。”

        白鸟从自己脖子上解下一个望远镜交给上校。

        他不怕上校会玩出什么花样,詹宁斯上了年纪,身上还有伤,不可能从这里跑掉。

        四名战俘坐到救生艇上,当然除了每人有一支浆,并没有给他们任何武器,船上唯一有武器的是江草少尉,他不用划船,而是握着手枪坐在船尾,以此来监视前面四名战俘。

        装着5个人小船,被慢慢放到海面上。然后拖着一根绳子,慢慢向前方划过去。除了慌慌张张的江草,其余四人都显得格外的沉稳,谁都知道雾后面有什么可怕东西等着他们,但是能够远离日本船,仍还是让他们暂时可以庆幸一番。他们仍然向着刚才打枪的地方去,因为白鸟还指望能救回那些下落不明的部下。

        船只渐渐隐入寒雾中,他们与暴君白鸟之间只剩下了一根荡荡悠悠的绳子。江草手里紧握着南部手枪对准前面。实际上,他需要害怕的东西更多些,不单单是浓雾后面无法预测的危险,还有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俘哗变。

        徐如林开始宣布他的规则,他知道江草中文不错,所以故意提高嗓门,让坐在船尾的少尉也能听清楚。

        “大家听着,待会儿无论从雾里出现什么,都不要乱动。不要展现出任何一点点敌意。”

        他看着冷寿成和曹有德点头,然后转向江草,盯着日本少尉好一会,逼迫他也勉强点了点头。老话说的好,他们现在坐在一只船上了。他身旁的英国上校也朝他微笑了一下,似乎也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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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3 07: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雾海瀛洲

        自上了战俘船以后,徐如林一直在暗中观察詹宁斯,上校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总是悄悄站在船舷旁边抽着烟,并不远离人群,似乎能听懂船上的两种亚洲语言,尽管他从未说过日语或者中文。

        “别怕,会过去的,这个地方叫做雾海瀛洲,它展现出来的所有景象都是吓唬人的。千万别被它骗了。”他接着说道,其实他并不很清楚待会儿会看到什么,但是刚才日本人开枪的结果是全体失踪,显然印证了叔公以前说过的话:不要对看到的幻境展现出敌意,那是在向岛上的女魔头挑衅。

        他说话的时候,江草稍仍然在紧张兮兮地查看四周,但是微微颤抖的枪口始终对准前面。

        “少尉,别太紧张。”

        “我明白。”

        东张西望的江草用还算不错的中文回答道,但是手仍然在发抖,徐如林真的担心这把打开保险的手枪会走火打到自己。

        海面变得出奇的平静,完全没有一丝风浪。徐如林可以清楚看到水面下,自己扭曲的倒影,就在船桨激荡起的涟漪中与自己对视。

        小船慢慢荡过一块形如犬齿,突出海面的礁石。礁石表面密布的贝壳,徐如林抬起头可以看到贝壳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上方礁石的顶端。

        20分钟后,他估算航速大致离开了500米,如果注定会发生什么状况,应该很近了。

        礁石后面隐隐约约显现出什么东西,众人恐惧地停下了划动船桨,但是小船靠着惯性继续向前,但是那样东西并不动,也不像是礁石。

        再近了了一些,现在可以看清,那是一艘巨大的木船,一艘他们所有人,以前所未见的纵帆帆船,尾部是高耸的船楼,暂时也只能看到船尾。

        不过,即使船舵漏出水面的部分,也较之他们的舢板大得多。

        这艘船向一侧严重倾斜着,桅杆上湿哒哒的船帆安静地悬挂着。

        徐如林示意不要说话,稍微加速,就这么悄悄地从这艘船边上过去,不要惊动船上的什么东西,如果有的话。

        向一面倾斜的巨大船身给了穿越下方的小船巨大的压迫感,这艘船的船身不断从前方雾气中延伸出来,似乎没有尽头。

        之前两只船上的日本人,都是在这个方向上大约七八百米左右发生了不测。徐如林提醒自己不要被四周的死寂欺骗,毫无疑问,危险正在靠近。

        江草傻傻地数着桅杆,当它数到第9根的时候以为这艘船不会有尽头,不过,最终还是看到了雾气中影影绰绰的船头。

        他吃惊地合不拢嘴,显然这样的巨大的木质船超乎了他的想象。同样的惊讶,也写在了其他几个人脸上。

        徐如林现在更加确定了叔公的故事不是空穴来风,当然按照叔公的说法,那天他在海上看到的其实只是放大的幻影,这一点并不属实。

        小舢板从巨大帆船的一根折断的帆桁下驶过时,他伸手抓住了一块从上面垂下的絮状帆布,那是一块质地很厚又潮湿的亚麻布片,一样实实在在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幻觉。

        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涌上了他的心头,如果叔公对于瀛洲岛的几十年研究仍然停留在部分的讹传上,那么他提供的应对之法或许也不是那么靠谱。

        他将浆慢慢举起示意停下,其余人一起将船桨收起。舢板就这么飘荡在巨大的木质帆船下。

        现在,他必须停下来仔细体味目前的处境,也许已经到了那个临界点,再多走出一步,就会遭遇危险,也或者,即使停着不动,那些危险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老徐,上面。”

        曹有德用胳臂肘捅了他一下。

        徐如林抬起头,可以看到头顶上横生出的林立帆撑和桅杆,有的横着,有的竖着,上面挂着破破烂烂的帆,海面上没有风,这些破损肮脏的帆犹如密林中的藤条,一缕缕挂着。

        “什么?”

        “最上面,最上面,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徐如林仔细观察每一根桅杆,目光渐渐上移。他观察那些在雾气中深浅不一的阴影,那些明暗反常的斑驳色调,那些可能潜藏危险的角落。

        就在最高的那根,斜拉的帆索上,似乎立着一个人,那里距离舢板足有30米,最高的塔也不过如此,又隔着一层雾,着实不容易看清。

        他想,也许只是主帆上的一片缺损?视觉影像不足的情况下,人脑依靠猜想进行的自主补偿,有时候容易引申出心底的恐惧,总之你越是觉得什么可怕,就会越来越觉得那片阴影像什么。

        他索性闭起眼睛,避开浓稠不散给人带来强烈窒息感的浓雾。如果有一双满怀敌意的眼睛从暗处注视你,有时候,他可以感受到。当然,这仍然是很主观的感受,很难说不是自我暗示形成的错觉。

        不过话说回来,在这样混沌不清的世界里,闭上眼镜绝对有助于提高听觉。片刻后,他感受到了附近细小的声音,就在很近的地方,轻柔到如同晨曦下树木的缓慢吐息,如同腐烂的沼泽悄然释放出恶臭的气体。

        一缕呛人的气味,将他拉回现实,睁开眼时,詹宁斯上校正平静地看着他,嘴里叼起了烟斗。

        “什么情况?”曹有德问道。

        “没什么,还是继续向前,大家小心些。”徐如林意识到,那些细微的声音只是燃烧烟丝发出的。

        四只浆小心落到水里,轻轻搅动海水,小船悄然前行。

        走出几十米,他再回过头,已经看不到船顶上,形似人型的东西,只能看到船帆边上的雾正在缓缓流动。

        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扰动了几乎凝固的雾气。

        “老徐,好像有东西跟着我们,在上面。”曹有德说道。

        “我也听到了,呼呼的,跟个鬼似的。”冷寿成补充道。

        “我们怎么办?”江草少尉问道,他头还在向后看,迟迟没有回过头来。如果要动手,随时可以把他弄死。

        徐如林注意到曹有德向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可以夺下枪来,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他从未考虑过在最坏情况下,需要和一个日本军曹同舟共济,即使最凶恶的恶鬼,也不至于比日本人更坏,不过现在确实还不是时候。

        舢板缓慢驶过了旁边这艘硕大的古代船只,但是紧接着出现了第二艘,比之刚刚驶过的那艘更大,船体更倾斜,两艘船几乎首尾相接。没有人知道它搁浅在这里多久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片海域里停着的大船绝对不止看到的这两艘。

        一根倒下的桅杆就横亘在海面上,上面挂着什么东西,正在轻微摇曳——海面上起风了。

        果然四周的雾气开始缓缓流动,舢板上所有人都紧握着船桨或者手枪,警惕着下一刻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们在翻腾的雾海中继续前行,那根横在眼前的桅杆下摇摆的东西越发清晰,那是4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尸体上布满了巨大的缺损,从那些尚留在身体上的黄色布片和武装带看,死者就是刚才失踪的日军中的一员。他们不是被绳索绑在桅杆上,而是被某种粘糊糊的东西,给粘在那里。

        徐如林试图止住舢板,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小船在微风的推动下,缓缓从这四具尸体下驶过,尸体上滴落的血水溅落到每一个从下方经过的人身上。

        “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开枪,你的明白?”

        徐如林再次加强语气,重复之前的话,而且明显是针对江草,他是这里唯一有武器的。

        “明白,明白。”江草使劲点头,脸孔已经极度的变形。

        海上飘荡起风一样缓慢、轻柔的歌声。歌声曼妙悠扬,竟然无法分辨来自何方,有多远。它显然具有某种使人思维麻痹无法自拔的力量,徐如林迟疑了20秒,才觉察到歌声其实不是自己脑海里的幻听,而确实来自于海面上的某个地方。

        舢板上每一个人都知道考验来了,却无法分辨危险的方向。那不是一种人耳能够百分之百接收到的音域,似有似无,但是却可以绕过人耳,直接钻进大脑,让人的感官酥麻很难集中注意力。

        他使劲摇动脑袋,想将这种让神志昏沉的声音驱赶出去,但是这种高频声音分明就在自己的脑海中央游荡,根本无法驱离。

        “是海妖。”从不说话的詹宁斯上校大喊一声,惊醒了所有人 “他们来了,就在海面上。”

        他的中文竟然不错。

        “不止一个。”徐如林补充道,他已经洞悉到,那些很难分辨的细微声音,除了迷惑这里每一个人,另一项功能是这些尚未现身的生物之间的联络信号。

        所有人都盯着海面的时候,只有冷寿成一个人抬起了头,他看到一条浅浅的黑影,从空中一闪过,轻轻落到巨大古船最高的那根桅杆顶上,然后就这么站立不动,俯瞰着下方。

        江草慌慌张张从腰里抽出信号枪,扳动击锤,他意识到大难临头,是立即返航的时候了。

        “不。”徐如林大声喝止道,但是为时已晚,江草已经扣动扳机,一颗红色信号弹,呼啸着钻进浓稠的迷雾,飞向空中瞬间就不见了。对他来讲,这并不是枪弹,而只是信号,似乎并不违反徐如林定下的,不要开枪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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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3 07:23: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怪影

        隔着800米雾障的战俘船能否看到这枚信号弹显然存疑,但是它发射时的尖叫声,止住了舢板周围的如幻吟唱。四周的一切又归于安静,搅动这雾海翻滚的微风,也随之停歇下来。

        过了很久,船后面那根绳子依旧飘荡在水里,说明大船上的人没有看到信号弹,所以也没有回收的动作。

        江草回过头看时,一名赤裸身体的少女,停留在海面上,正好挡住了退路,他每隔5到10秒钟转一次头,上次一回头时那里肯定没有一个人。

        少女的头发是红色的,皮肤白皙,体态窈窕,隔着一层浅浅的雾气,暂时只能看清这些细节。

        几乎同时,在舢板的前方,也浮起了这样的女子。毫无疑问,这是一种雌性特征明显的生物,她具备了人类女性最动人的色相,至少上半身是这样的。

        她们无惧于船上这些人,微笑着慢慢靠近。水面上没有一丝波澜,所以猜不出她们是如何在水下推进身体的。

        无一例外,她们全都拥有清秀的脸庞和充满异域野性的紫色眸子。不过到跟前时,清澈的海水还是隐藏不住水下那条足有2米长的暗红色鱼尾。

        对于徐如林来说,从这一刻起,这个不合理的生物,不再是水手们卖弄见闻时编造的色情故事的一部分,她们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而且还在向着船上可怜的人们慢慢靠近,以她们藏在水下的那条尾巴的尺寸,想要掀翻这艘船,似乎也是轻而易举。

        “少尉,千万别……乱来。”

        徐如林慢慢说道,不过他的话已经完全钻不进少尉的神智里了。少尉举着枪,不时转身,对准每一条人鱼。短时间内,越来越多的人鱼从雾中显现,片刻间已经多达7只,完全将这艘舢板围住了。

        “放下枪,友好些。”

        徐如林撂下最后一句话,和其余三名战俘一起放下船桨,慢慢趴到船舱底部。只剩下江草少尉依旧坐在那里,用那支手枪面对周围越来越近的威胁。很多时候,手上有一件武器,未必是一件好事。因为他立即被孤立,成为了众矢之的。

        最近的一只人鱼,已经靠到了船边上,一双手趴到了船沿上,她仰起一张天真无邪的脸望向江草的枪口,如同一个仰慕者看着奥林匹克英雄手中的火炬。

        趴在船底的徐如林偷眼看到她手指间有相连的蹼,披肩红发后面,还真的没有耳朵,但是在纤细脖颈上方,一共有五道不时开合吐息的腮裂。

        这并不是一只纯粹的传说怪物,或者用叔公话说只是某种幻觉,她是一只自有其合理性的动物。

        “少尉,别……”

        徐如林最后一次向江草发出警告,话一出口,咫尺外的人鱼,突然转向他,脸色骤变,发出嘶嘶的警告声。他赶紧低下头。

        少尉拒绝放下他的枪,但是也不敢扣动扳机,他被一只从背后升起的人鱼,用最轻柔的动作楼主脖子,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徐如林。希望徐如林能救救他。

        人鱼的鲜红的小嘴就在少尉耳边厮磨,如同对着久未见面的情人倾诉哀怨,但是她那只苍白柔弱的手却越勒越紧,以至于少尉无法呼吸。

        徐如林眼看着日本少尉张着大嘴,被拖进海里,至此未开一枪。他突然意识到叔公的说教里传达了不少错误的信息,除了这些东西绝非幻影外,她们也不会因为你放弃抵抗而放你一马。

        另外3只人鱼,从舢板两侧探出头来,微笑着看着徐如林,如同温婉超俗的绝世佳人,看着案板上的晚餐。

        女妖们伸出长着长指甲的手,撩拨下面每个人的头发,抚摸他们的脸庞。一开始,她们很好地保持了仪态和矜持,很少露出太多的牙齿;当然,随后有一两条开始稍微忘形,笑容也变得放肆起来,这使得那些如同匕首般的上颌犬齿,在灿烂笑容中,短暂暴露出来。

        徐如林麻木地等待着最后的下场,他看着这一张张俏丽如同仙女的脸孔上方,悬挂着4具滴血的日军尸体。

        但是且慢,在桅杆更上方的一根斜拉的绳索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他穿着奇怪的黑色的斗篷,抱着手低垂下头,看着下面的一切。

        女妖纤细的手指,已经掐到了徐如林的脖子上。

        “救命!”他向那个人小声呼救起来,声音小的自己都听不太清。

        那个人影依旧不为所动,看着这一切。

        “跟她们拼了。”曹有德说道。

        “别动。”

        他当然知道反抗的结果,上面那几具死尸就是最好的见证,但是不反抗的下场就会好吗?江草一定不会这么想。

        一条最大胆的人鱼已经爬进了舢板,她一离开水就变得笨拙起来,身子重重落在了几个人中间,冰冷粘滑,没有鳞片的尾巴,在人脸之间扭动拍打着。她似乎在选择猎物,查看所有四个人,最终看上的是这里最瘦的徐如林。

        人鱼用手撑起徐如林的下巴,一张俏脸慢慢向他的脖子凑过来,他想推开她,但是发现自己的力气远没有她大。他的脑海里快速回忆着自己为叔公整理资料时的各种信息,寻找最后一搏的办法。

        “我知道你被瀛洲困住,我能带你离开这里,让你回乡入土。”

        最后关头,他突然用泉州话,对着头上那个抱着手旁观的人影喊了一嗓子。

        一声尖啸划过天际,似乎是对徐如林的回应。他已经感觉到两颗冰冷的牙齿刺入自己的脖子,但是停住了。

        人鱼们抬起头,看着上面发出声音的人影,短暂的僵持后,是暴躁的挣扎。她们撕掉了温柔的假象,纷纷向那个穿着斗篷的人呲起牙来。那些寸把长的尖牙,是如何藏进那张小嘴里,着实让人大费思量。

        黑衣人似乎动了一下。徐如林只看到寒光一闪,一样东西翻滚着到了跟前。

        砰的一声,一柄短刀落下,就插在了徐如林两腿之间。徐如林可以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重量消失了,一时间船外噼啪乱响,人鱼们纷纷跃入水中的,几秒钟内全都消失了。

        过了很久,他才壮起胆子,从船舱里直起身子,水面仍然没有平复,人鱼入水时激荡起的涟漪,轻轻摇动着小船,但是人鱼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他抬起头时,那个人影夜不知道何时不见了,他的动作快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曹有德手快,最先拔起那柄短刀。刀上还有文字,并不是洋文,是某种古代篆刻体。

        “这啥字啊?南……什么骑?”他没念完高小,假造学历进的税警团,所以只能认出其中两个字。

        冷寿成想接过去看看,但是曹有德并不理睬,直接把刀交给了徐如林,徐如林看了一会儿也是摇头,字体实在太怪,他能多认出一些,但是也念不全。

        詹宁斯上校突然伸出手来,示意他也想看看。虽然他一个老外,拿去看明显有些多余,但是如今同舟共济,为什么小气呢?

        徐如林耸了耸肩,将短刀交给了这个洋人。上校非常仔细地端详这柄一尺多长的钢刀,还试着用袖子蹭掉表面的铁锈。这功夫其余人紧张地观察四周,也不知道该如何进退。

        徐如林仔细观察着水面,提防那些人鱼重新冒出来。他知道那些人鱼一定是摄于这柄刀的某种威力而逃散的,那是他亲眼看到的,但是内中的原因就无法猜测,这把刀看上去也是平平无奇,应该是这把刀的主人,拥有的某种让人鱼忌惮的力量吧?那么这个黑衣人到底是人是鬼?什么来路?从短刀木质的握把看,已经开裂,说明有些年头了,显然这个人是鬼的可能性很大。

        按照叔公整理的资料来看,海上瀛洲从上古时代即有传闻,本是一座介于阴阳之间,不死不灭的岛,古代中国最胆大妄为的帝王,为了妄想长生不老,曾经几次派船队寻找过它,但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世人视之为不吉。

        “南镇……抚司……总旗……萧沐。”

        詹宁斯一字一词,将刀上的撰文念了出来。他不但听得懂中文,而且能看懂这里一船中国人都认不全的古风文字。徐如林不由得张大嘴,心里想: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南镇扶司?”

        “就是你们国家明朝时的锦衣卫。”詹宁斯低着头,很肯定地回答道,他的中文非常流利,带一点南方口音。

        “明朝……明朝是什么时候?”

        曹有德眨着眼睛傻傻问道,他如果稍微知道一些要脸,本不该在洋人面问这么露怯的问题。

        “明朝是朱元璋驱逐蒙古而建立的朝代,”詹宁斯说着转过身子,望着身后巨大的古船,“这些大船,想必是郑和舰队的一部分,我的天,一切竟然都是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曹有德大概想追问郑和是谁,但是被冷寿成的讥笑打断,没有多说。

        “萧沐,你们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上校看着所有人,除了冷寿成显得不屑回答,其他两位都在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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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3 07:23: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祖传禁忌

        “还是想想下一步怎么办吧?如今押船的日本人完蛋了,我们回去,多半会被白鸟枪毙。”

        冷寿成说道。

        “怎么是多半,那简直是一定的。”曹有德说道。

        “但是,如果我不回去,白鸟会杀死老田。”徐如林说道。

        “你个假仁义,还管那么多?”冷寿成讪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能不管?”

        “要是我告诉你,前天出卖你的人,就是这个老田。你信不信?”

        说完这句,冷寿成转过头,不再说话。

        詹宁斯上校不语,他只在一边耐心地听着几个中国人讨论。

        船后面的揽绳突然间绷直起来,很明显船上的日本人等的不耐烦,开始往回拽这艘船了。

        不等所有人得出结论,詹宁斯猛起身,手起刀落砍断了那根揽绳。

        一切归于了平静。

        现在徐如林不必做出那个艰难的选择了,上校替他做出了决定。事实上,徐如林很清楚这是唯一正确的的出路,只是情感的羁绊,他需要别人来替他做这个决定。 当然他没想到是上校。因为在他看来,上校是唯一没有被日本人枪毙风险的那位。

        “现在怎么办?”他转向上校。

        “关于瀛洲岛你知道多少?”上校不急着回答,反而开始向他发问,“刚才,你对上面的黑衣人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果然,詹宁斯留意到了徐如林刚才喊的那一嗓子。

        “瀛洲岛吗?”徐如林望向远方,整理肚子里纷乱的线索。

        除了冷寿成毫不关心地四处张望,其余两人都急迫地等着他说下去。

        “长话短说,瀛洲就是一座被浓雾环绕的妖岛,名称最早出现在先秦古籍上,说岛上住着长生不老,却十分孤僻的神仙。他们的一项嗜好,就是收集海上的死者的魂魄,不让他们回归故土。所以这座岛被怨气包围,终年都是雾蒙蒙的。”

        听众们大眼瞪小眼的等着他说下去,连冷寿成都转过头来。

        “在我的家乡,有关这个岛的一切,都是船民的禁忌,大家假装它不存在,很少提及;但是也有一种说法,不提及它,是为了避免被帝王听到,勾起他们妄想长生的念头。但是在中国历史上,仍然有两位最逆天而行的皇帝,敢派人出海找这个地方。”

        “如果一位是明朝的永乐帝。那么另一位……应该是秦始皇?”

        “是的。我祖籍泉州,家乡有不少郑和船队的后人……”他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向旁边巨大的船只,“据我所知,郑和船队到南洋的目的,不仅仅是展现国力,至少有一小部分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瀛洲,想与岛上的一位法力无边的女神交换不死的秘密。这是我替我叔公,整理祖先家信和笔记时看到的说法。”

        “你还知道更多的关于这座岛的传说吗?”

        上校急迫地问道,似乎对目下所处的险恶幻境倒是不太上心。

        “知道一些,传说那位女神喜怒无常,是残暴与仁慈的双重化身。”

        “这个形容似是而非,听上去更像是对海洋本身性格的隐喻,很多原始崇拜,都喜欢模棱两可,故弄玄虚。”上校说道。

        “最诡谲的部分在于,没有海图能绘制出这个岛的确切位置。据说,秦始皇第一次寻找这座岛时,它在东海;郑和追寻时,它却在西洋;”

        他顿了顿,冷寿成仍然面无表情,上校则眉头紧锁,只有曹有德的惊愕面孔在他期待之内。

        “方位不定,这就是瀛洲古怪诡谲的一个原因;而能否撞见,则取决于业力,简而言之,恶贯满盈的坏人更容易碰上。”

        徐如林将他知道的囫囵抖了出来,当然时间紧迫,只能是挂一漏万只拣要紧的说。

        “这么说,我们碰上,是因为船上日本人的关系?日本人滥杀无辜禽兽不如,业力自然大。”曹有德说道。

        “也许吧。还有一个说法,这个被诅咒的地方会吞噬所有登上岛屿,一窥其真容的人,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我们仍然还有一线机会,因为我们至少还没见到海岸。”

        “那么,我们离海岸还有多远?”曹有德追问道。

        “从这些船搁浅的样子看,水并不深,想来已经非常近了。”

        “我想你说的并不全对,”上校插进话来“至少我知道一个人,他看到过雾中央这座岛,然后活着离开了。”

        “你确定?”徐如林一惊,他以为上校会说出他某个祖先的名字。

        “我确定,因为这个人就是我,”他茫然望向前方,停了一会儿,“几个月前我看

        到过它,从空中。”

        众人等了一会儿,上校却始终没有下文了。徐如林知道他不大可能在撒谎,因为他呆呆望向浓雾深处的凝重神色,和自己的叔公当年的表情一模一样。

        “别说那些吓唬人的了,我就问一件事,接下来怎么办?”曹有德打破僵局,引出最要紧的话题。

        “既然这里被诅咒了,当然不能继续靠近了,现在我们有了船,大可以逃离这里,然后想办法回国。老徐会航海,一定能回去。”冷寿成提出了第一项建议。

        “你大爷,往回走,后面就是日本人的船。”

        “你是不是猪头三,这么大的雾,我们不能绕开日本人?”

        “绕过日本人大概不成问题,但是还是不成,”徐如林摇头道,“我们没有食物,没有淡水,你们想过没有?我们在海上能撑多久?”

        “是啊,冷寿成你个狗脑子想过这些吗?茫茫大海,吃什么喝什么?”曹有德一经提醒,连忙喝问冷寿成,果然冷寿成无言以对。

        “老徐,你说怎么办?”曹有德接着问道。

        “我们去岛上。或许还有机会。”上校平静地说道,“岛屿中央的雪山上有几座宫殿,我亲眼所见,说明其实有原住民。”

        “雪山?”

        “是的,确实是雪山,我的飞机近道差点撞到山峰上,所以不会看错。”

        “不去,打死都不去。”冷寿成断然道。

        “那你说怎么办?”曹有德继续逼问。

        “我们……我们不如先上这些大船,看看能不能找到食物和水。”

        冷寿成灵机一动,提出了一个方案。那边徐如林和上校交换了一下眼色,显然这个方案有可行性,至少可以先试一试。如果这些郑和宝船上有食物,倒是解决了问题,虽然想起来不大现实,但是这个地方本身就是如此的错乱,为什么不试一试。

        “我说,这船可不干净?”曹有德抬头,望向那里悬挂着的日军尸体。尸体的双脚被某种黏糊糊,如同鼻涕一样的东西包裹着。

        “我日,这地方不干净还用你说?”冷寿成不屑道。

        “管它干净不干净的,我们先找个地方爬上去,如果能找到食物和水的话,”徐如林仰着头观察着这艘大船,以及挂在那里的日军死尸,“或许还可以拆下一些木板来加固一下这只小舢板。”

        “嗯。“”

        “大家听着,如果遇到船上的……不管是什么鬼,都客气着点儿。郑和的船员都是中国人。它们杀日本人,未必会杀我们……”徐如林的提醒当然不无道理,刚才他与黑袍人互动的结果看,似乎可以良性沟通。也许那个黑衣人还在船上。

        他们划着小船在巨大的郑和宝船下绕行,想找一个容易爬上去的地方,这艘船严重倾向一边,说明另一边的船帮会有一个大大的缓坡可以爬上去。

        绕到另一边竟然是一件大费周章的事情,这艘船几乎是一做飘在海上的堡垒,其弧形船头事如此的宽,完全不合乎已知的船只的长度与宽度比例。

        在徐如林啧啧称奇中,大伙儿划船终于绕到另一边,可以看到这里的船体几乎全部露在水面上,甚至没有青苔。小舢板靠到边上,就可以从这里爬上去。

        曹有德天生胆大,第一个攀附着船帮的木板爬上去,船板有一些断裂,加上倾斜严重,并不难攀爬。随后其他人也慢慢爬了上去。但是,以徐如林的经验,这艘旧船好像显得“太新”。

        事实上,他从来不认为六百年前的木船可能保存下来,甚至是桅杆或者船帆都保存不了。当年他替叔公整理祠堂里先辈留下的信札,其中很大一部分可追朔到明代,但是多数已经残破不堪布满霉点,基本无法阅读。如此对照,泡在海水里的木头船自然应该片板不剩了。那么为什么它们还在这里?

        曹有德果然是搜索连的好手,几下爬上去,跳过朽烂的扶手,砰一声,落到了甲板上。其他人还在缓慢地向上攀爬。

        上校年纪最大,爬的最慢。徐如林不时得拉他一把。

        “徐,你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了吗?”他气喘吁吁地问伸出手来的徐如林。

        “你是说这艘船长宽比有些小了?”

        “是啊,船体太宽了,我看长宽比大约只有4比1甚至更小,简直如同一只盒子。”

        “不过,中国船长宽比历来偏小。”

        “其实,古船都有这样问题,稍晚时代的西班牙纵帆船,只有3.7比1,当然,那些船只有几十吨的吨位……”

        “是啊,为什么那个时代的中国能造出这么大的船?”徐如林不由得感慨起来,他在贵州当海军的时候,海军被日本人揍的只剩下几艘几十吨的鱼雷艇,还都缺少零件,只能放在湖泊里当教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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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2-23 07:23: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郑和宝船

        两人终于爬上宽阔倾斜的甲板。甲板上一片凌乱,倒下的船帆裹住了生锈的铁炮和粗大的绳索。甲板亲阿芳插着的旗杆有些倒下了,但是上面旌旗号灯仍然挂着,徐如林和上校一一查看这些旗子,图案清晰可见,分别为青龙、白虎、腾蛇、玄武、朱雀五色。

        “这是什么东西?”徐如林当过海军也没见过这些。

        “想来这艘是旗舰,用来号令周围其他船只的。通过这些旗子,可以传达一些信号。”

        “什么样信号?”

        “你看,号带分五色,又分东方角、南方井、西方奎、北方斗是中国古代星宿变化,显然是用来指挥队形的。”

        “是这样?”徐如林有些怀疑,纵使上校是个搞情报的特务,能够通晓中日两国语言,已经很难让他接受了,竟然知道这么多古代中国的事情。

        他们来到甲板中央,巨大的桅杆依然耸立着,上面设有四面护板的望斗,可惜爬不上去,要不然可以俯瞰一下四周,说不定能越过迷雾看看周围情况。他知道海上的雾,很多时候高度并不大,就是贴着海面。

        正想想问一下上校,为什么这么博学,只一转身却看到冷寿成一个人站在前甲板,曹有德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徐如林有些恼怒曹有德不听指挥,这个傻大个完全应该意识到在这样恐怖的地方,应该一起进退才是。

        “哎,你们快来看啊。”下面某个地方传来曹有德在大喊,不像是呼救,却又显得十分急迫。三个人向着声音的方向,在倾斜的船帮上爬行,向着曹有德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们必须扶着甲板上倒下的船帆和东倒西歪的物品,才不至于摔倒。可以听到曹有德从下面不断传出的动静。似乎在翻箱倒柜,不时还骂上几句娘。

        甲板正中有一处向下的入口,舱门已经破损,可以直接沿着木梯子向里面走。冷寿成第二个钻下船舱,然后没有传出什么激烈的动静。

        徐如林和上校落在后面,他们到了舱门口时,看了一眼一侧桅杆上挂着的4具尸体还在微微晃动,然后扶着舱壁,慢慢下到甲板下第一层船舱。

        从甲板上漏进的一滩光亮,照射到第一层舱室的一角,可以看到曹有德和冷寿成正从打开的箱子里,拿起一块块橙黄色的东西,这些东西历久弥新,熠熠生辉,不用问是金条。看来这些船当初是带着厚礼来找雾海瀛洲的,让人称奇的是这些东西竟然还都在这里。

        曹有德手快,已经打开了这件舱室内的几个板条箱,有的是一摞摞绸缎,有的是锈蚀的不成形的铜钱,还有就是黄金。

        “找到淡水了吗?”徐如林问道。

        “淡水?”曹有德转过头来,茫然看着他,似乎把上来的根本目的忘得个一干二净。

        “这是黄金啊!”冷寿成也张大嘴看着徐如林。

        “黄金是能吃,还是能喝?”徐如林板着脸道,“找不到水这些有什么用?”

        他这么一喝一问,无形中也将自己的领导地位巩固住了。

        两人楞了一下,很快琢磨过这件老徐说的没错,现在势必先找水和食物,然后考虑如何与日本人周旋,其后是如何从这个古怪的地方脱身,最后才能考虑其他事情。

        上校砸吧着烟斗微笑着站在一边,他并不参加争论。

        “那么,我们分头找。”曹有德将手上金条丢到一边,然后向舱室尽头走去。冷寿成自然不会跟他同路,于是转向另一个方向去了,这艘船实在太大,要彻底找一遍,怕是得费些时候。

        “有情况记得喊。”

        “知道了。”

        “要不,我们也分头找?”徐如林转向上校。

        “不,我还是和你在一起。”

        “你也怕这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上校稍微了楞了一下,他的中文不错,但是对于“不干净”这种不同语境下的多意词,还是得花几秒钟才能领会。转而,他笑了起来。

        “我不排斥所有东西,但是我更相信那些有内在逻辑可以自圆其说的事物”

        “但是这个地方,应该没什么逻辑来一用来自圆其说吧?”

        “可以这么说吧……走……我还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

        “我确实没看到你戴着十字架,一般洋人都也会有一个。”

        “哦,其实我有一个,你没看到,是因为被日本人没收了,也许因为是银制的,还有一个银质的打火机,你们自然知道日本人有多么贪婪。他们要是到了这个地方……看到这些黄金,真不敢想象……不过好歹我要回了我的望远镜,还有火柴。”

        “你运气不错,我只剩下一双鞋了。”徐如林拍了拍插在皮带里的一双布鞋。

        两人一边聊,一边并肩向没有人去的那一头走去,犹如熟识的老友一样。

        货仓里堆满了物品,大部分易碎器皿用板条箱和稻草包装,绸缎装在樟木柜子里。有一些箱子破损了可以看到里面漏出的青色瓷器。上校似乎有了一些兴趣,他从破损的箱子里,取出一只很大的盘子,盘子里绘制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有意思,太精美了,这是官窑的做工。”

        “你还懂这些?”

        “是的,我常去伦敦的博物馆和苏富比拍卖行,见识过不少贵国瓷器和绘画。”

        “哼,那些东西都是从我们这儿偷走的。”

        “这一点我不能全部否认,不过目前,我们两国是盟国。”上校说着,眯缝起眼睛,远远端详那只盘子,如同一个行家。

        “你觉得这条中国龙画的怎么样?”徐随意问道。

        “要我说,功力当然是极好,但是如果做这个盘子的人见过真的龙,他就不会犯那些错误了;实际上,唐代以后中国人画的龙,都越来越流于臆想,就这幅画而言,应该把腿画的再长一倍,身体更短些。”

        “你见过真的龙?”

        “……其实……并没有。”上校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让人感觉他似乎是在权衡了很多事后,才做出这样的回答。

        “你刚才说你见过雾后面的那座岛,是不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那是真的,时间并不久远,就在6个月前, 从一架肖特水上飞机上。这也是我为

        什么会在日本人船上的原因。”

        “能不能详细说说?”

        “不急,我们先看看600年前的明朝皇帝为了追寻这座不可提及名字的岛,都带来了什么礼物?”上校说着转身,用他的短刀撬开旁边的另一只箱子,在稻草中里是一摞瓷碗。

        “徐,为什么这些瓷器都这么大?”

        “也许是盛汤的碗吧?”徐如林随口说道,他哪有心思看这些,他很想听上校说说他在几个月前是怎么见到这座岛的,看看能不能和自己祖先的记载印证一下,但是上校一直在有意卖关子。

        “没错,有这种可能。”上校放下碗,又打开另一边的的板条箱,是一只巨型的花瓶。尺寸着实大的有些不合理。徐如林也看出哪里不对头,于是接连打开附近的其他箱子。无论是碗碟还是日用瓷器,都比正常尺寸大了不少,如果这些东西拿来贸易,恐怕不容易卖掉。

        “我知道了,”徐如林突然醒悟过来,“也许皇上认为长生不死的神仙不停地长个,会非常高大,所以他送来的各种物品也得做的大些。”

        “是你祖先的笔记里说的?”

        “不,这是我猜的。”

        “你刚才说,中国史籍的传统,对这个岛由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那皇上怎么知道这个岛存在的?”

        “这一点不清楚。不过,明朝的皇帝有特务机关,自然比较容易打听到消息。”

        两人走到舱室边上,那里堆放着一排木头架子,架子上斜放着一排巨大的筒状物,木桶前方雕刻着龙头。

        徐如林注意到,整个舱室的边上,排满了这种东西,至少有一百具。他到了边上,发现龙嘴里似乎还有东西,摸了摸,不是珠子而是一根箭矢。

        “这是火龙出水,上校说道。”

        “哦?”

        “我在贵国的古籍里见过,一种水上作战的武器,看起来尺寸比武备志记录的要大得多。”

        “我也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没想到是真的。那么,它的肚子里应该是火药?”

        “也许吧。”

        “上校,有一件事我真的很意外。”

        “说说看你的意外。”

        “为什么你如此博学,我是说你能听懂日语和中文,对中国古代的事情知道的比我们这些中国人还多。”

        “其实这件事,对我何尝不是一个意外。”

        “哦?”两人说着向舱室另一端走,寻找向下的道路。

        “其实我一直有兴趣研究东亚的历史和语言,曾经学过中文日语还有泰语,但是并不深入,很长时间只停留在读写能力,但是半年前我头部受了一次重伤昏迷了很久,然后在陆军医院待了一段时间,这期间穷极无聊开始阅读字典,并渐渐对语言有了感悟,到了那艘船上,我发现已经可以部分听懂你们和日本人的谈话了,而且进步之快出乎预料。”

        “我还是不太理解,背字典与掌握一门语言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我也觉得奇怪,也许是想那次撞击,释放了我大脑中的某些语言和学习的天赋吧。”上校说着笑了起来。

        “说实在的,真有那样好事,我也想撞一下。”徐如林也跟着笑了,“你觉得,这件事可以用内在逻辑解释吗?”

        “我想也是可以的,人类的大脑很神奇,据说有很大一部分未被利用,我听说很多癫痫病人或者自闭症患者,会拥有一些神秘的天赋。”

        两人说着到了一道向下的舱门前,下面黑漆漆的。徐如林看到边上放着几个木桶,他决定过去碰碰运气,打开盖子里面还真有液体,闻了闻,不是水,应该是刷船板防蛀防漏的桐油,保存的还不错。

        “徐,也许我们可以到下面看一看,那里会有水?”

        “好,等一下。”

        徐如林又从一只板条箱上拆下一节木头,缠上一些包裹瓷器的稻草,在桐油中浸渍了一下,两分钟内,他做了两个火把。

        上校划着火柴,将火把点燃。两人举着火把,走向了黑漆漆的下面。

        这一层舱高很大,大约超过5米,但是舱底有积水,看起来非常空旷,光亮所及之处,看不到任何一只箱子。

        两人举着火把走进积水,并不深,还不到膝盖。

        他们哗啦哗啦慢步向前,火光驱散眼前最后的黑暗。货舱中央,一样硕大无朋的物件呈现在两人面前,这样东西被巨大的灰色遮盖物捆扎着,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但是从它的轮廓看,很像是一座人像。

        “徐,你猜里面是什么?”

        “不会是佛像吧?”

        徐如林说着走上前去,想要揭开这块厚重的亚麻布。

        “上校,把你刀借给我用用,我得割开这些绳子。”

        “你想清楚了吗?”上校把刀递过去的时候问道。

        “是福不是祸,怕什么?”

        徐如林挑断绳子,用力一扯。帆布呼呼啦啦掉落下来。

        火光下,一座熠熠生辉的鎏金神像浮现在他们面前。

        或许并不是神像,而是一座亭亭玉立的淑女像。

        这名女子窄袖素袄下身是一袭长裙,身型轻盈且修长,发饰简单,只插着一根簪,如果这是神像未免有失庄严,但是你若说她只是民间女子,又有谁会为民女塑造金身?尤其是这位女子的盈盈笑容,微微上翘的嘴角,显得高傲却又不失亲切和俏皮。

        “天哪,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她?”上校说道。

        “你不会说真的吧?”

        “我不确定,只是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也许是前世见过?”上校摇了摇头。

        “这里地板倾斜了30度,这座人像为什么没有倒下?”

        “一定有一个巨大的底座把重心降低了吧?”

        两人淌着水,绕过前些的人像查看,发现神像脚下踩着一只巨大的动物,看外形像龙,却要短一些。果然是这个巨大的金属底座,使得重心靠下,所以如此高的人像,才能站在倾斜的地板上没有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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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2-2-23 07:24: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天妃神像

        这个动物的存在,也否定了这位女子其实为普通人的可能,谁都知道,只有神灵才会脚踩神兽作为坐骑。当然,徐如林觉得,将某位神灵塑造成这样体态婀娜有致,很容易引发凡夫俗子们浮想,确实有些不庄重。事实上很多时候,中国式的神灵造像为了突出神圣庄严,会将女性神明或者菩萨中性化,至少徐如林在庙里看到的观音像就是如此。虽然以20世纪的眼光看,这座神像写实而又充满女性美感;但是以封建时代的眼光看,多少会有些亵渎的意味,当然以上这些,也只是徐如林对古人想法的臆断,明朝审美如何,他也没有研究过。非要说那个时代的人会迂腐刻板,会故意避讳这些,那人家也写出了金瓶梅。

        他们再走近些,看到这座女性臂弯里还付着一只动物,大小像一只猫。这也是以往神像里不多见的。

        “她脚下这个动物,我以前在天妃娘娘庙的屋檐上见过,是避水的神兽之类的东西吧?”徐如林说道,虽然见过,但是叫不上名字。

        “我也见过,在大英博物馆,”上校仔细打量着底座,“对,一模一样,在宋代法轮寺铜钟上也有。铭文上说,这是一种祈求风调雨顺的动物,龙的九种形态之一。”

        只要是关于中国历史的部分,詹宁斯都要比徐如林知道的多一些。

        “实际上,我碰巧知道它叫声么。你们中国人说龙生九子,它就是其中之一,如果我没记错,叫做蒲牢……”

        “你想说,这个女子,有可能就是这座岛上的神仙?”

        “我不确定,不过显然是很合理的解释。也许你们的那位皇帝是爱上女神了,不然不会送上这么贵重的礼物。”上校叼着没有点燃的烟斗,兴致似乎不错。徐如林发现他有时候也没什么正经。

        “不可能,岛上仙人即使是位女性,也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的。”

        徐如林确实有一些先入为主的看法,既然这座岛如此阴森神秘,那么盘踞其上的仙人自然不是什么善茬儿,神态上应该是不怒自威,外形多半是三头六臂。

        “徐,我对你的判断持保留态度。实际上我的飞机从天上飞过,看到岛上的中央山脉有一座女神像,大约有半英里高。当然看不清容貌,不知道是不是她。”

        “上校,你从空中见到过这座岛,又是怎么回事?”徐如林岔开话题。

        “哎,说起来来话长。”

        上校叹息一声,然后是长时间停顿,似乎又想含糊地混过去。但是这次徐如林决定刨根问底。

        “你只管说,现在我们有的是时间。”

        “好吧,”上校说着,一屁股坐到女神脚下的似龙怪兽头上,然后挠了挠头做回忆状。徐如林耐心地等着下文。

        “3年前,我们所在的单位,也就是皇家海军情报局在科伦坡的情报站,发现一艘德国间谍船,带着秘密任务来到印度洋,他们试图寻找一种具有很高价值的神秘力量,后来我们知道这种东西叫做不死细胞。当时战争已经一触即发,我们当然要在世界各个角落盯着他们。”

        “是什么力量?”徐如林坐到了底座的另一边。两人如同财神脚下的善财童子一样,一左一右相对而视。

        “你听说亚力克西卡雷尔博士吗?”

        “听说过,我在海军学校时教官提起过;好像是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

        “不错,他是法国科学家,一个纳粹同路人,当然我不应该否认他的才华,他是缝合血管术和器官移植的开创者,也是不死细胞研究的先驱。”

        “不死细胞又是什么东西?”徐如林迅速找到了上校话里奇怪的部分,倒不是他天生敏锐,只不过不死细胞这个奇怪的词放在一堆医学名词后面,确实显得格格不入,听着更像是中世纪黑魔法。

        “嗯,确有其事,卡雷尔在30年代中期,发现了一种让细胞无限分裂的方法。”

        “细胞难道不应该一直分裂吗?”

        “在看过资料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他们告诉我,其实并非如此,一般细胞大约分裂个几十次到一百次,总之造物主给所有生物的寿命划定了一个上限,我们不可能一直青春焕发。”

        “原来如此?”

        “但是卡雷尔的实验室找到了一种方法,据说可以让鸡心细胞在培养皿内一直维持反常的分裂。科学界认为这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在其他实验室无法重复,所以很多人断定实质是卡雷尔的实验室被污染了。”

        “好像说的有道理。”

        “但是,这种反驳恰恰很苍白。”

        “苍白在哪儿?”徐如林只能亦步亦趋地尽量跟上上校的思路,上校喜欢东拉西扯,让他追赶其思路十分吃力,就目前谈论的东西而言,似乎跟浓雾后面的那个岛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问题在于,什么样的污染才能造成细胞的反常分裂?”

        徐如林发现自己有一点开窍了,所有的事好像变得有关联了,但是他似乎还需要上校再点拨一下。

        “你一定在想,这和明朝皇帝有什么关系?是的,卡雷尔同样在寻找长生不老的方法,他们的目标甚至是目的地都是一样的,就是这里。”

        上校终于点醒了徐如林,事情突然变得有些明朗起来。

        “我的上级从未对卡雷尔产生过一丝一毫的兴趣,应该说反应麻木是官僚主义最直接的表现,”上校的话又有些扯开去了,“直到有一天,他们偶然间发现德国人在为卡雷尔的实验室大费周章,甚至在在西门子公司秘密研制一种新式的,放大率较为普通光学显微镜50万倍的电子束显微镜。并且同一时间,纳粹资助的考察队和考察船,如同幽灵般四处游荡,寻找着什么。”

        “寻找那种污染源?”

        “不错。通常这些转过很多手的情报,会参杂着讹传和夸大,但是很少有空穴来风。总之他们需要更多的那种‘污染源’,来推进实验。比如黑森号间谍船,就装载着一支马戏团,以环球演出的名义出发,进入了我们的视线……”

        “环球演出?”

        “是的,船上搭载的是玲珑马戏团,马戏团是真的,而且很有名,不过真实目的是用来掩人耳目。”

        “这么明目张胆?”

        “间谍活动未必总是得像做贼那样藏在阴暗角落里才安全,有时候大张旗鼓恰恰是高明的选择。比如利用马戏团演出,可以自由在世界各地出没而不引起怀疑,船上搭载一些奇怪的东西,也不会引起怀疑。你们中国人说的大隐隐于市,大概就是一个意思。”

        “哦。好像是这样。”

        “这艘船在葡属果阿与他们在印度的间谍接过一次头,获得了一些16世纪中国航海家留下的资料,然后就失踪了,我的手下传出消息,下一站将是日本长崎,但是这艘船一直没有到达,而是从此消失在了所有人视野外……”

        上校说到这停了下来。

        “后来怎么样了?”徐如林催促起来。

        “6个月前,也就是日本人在太平洋发起进攻的前一个星期,我们的侦听单位突然又探测到那艘船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它竟然还留在马来亚以北的某个地方。于是我乘坐一架有无线电测量功能的水上飞机,从新加坡起飞追踪信号。当时,领航员告诉我,应该在南面看到巴拉望岛的时候,那里却什么也没有。但是黑森号的求救信号却增强了,然后,我看到了东面海上的那团雾,就在信号的方向上。”

        “然后呢?”

        “然后,飞机钻过那团又厚又高的雾气后,”上校停顿下来,徐如林注意到他茫然看着前方,瞳孔却在收缩,“……雾突然消失,能见度变好,那座岛以及岛上的中央山脉……突然从眼前冒出来。事实上,我们的飞机差点撞上那座雪山,当时飞机距离山峰是如此的近。我清楚地看到了白雪覆盖的主峰,主峰下是波光粼粼的小湖泊,还有湖边的宫殿式样的建筑群,山腰下巨大的人形雕像,这一幕太惊人了,每天晚上都会在我的梦中重现。”上校不由自主第摇晃起脑袋,似乎想把自己从梦境中挣脱出来一样。

        “这座岛允许你们靠近?”徐如林吃惊道。

        “不,我觉得她只是大意了,我看到云层开始变厚,试图围住我们,云中出现密集的闪电,那些闪电越来越近,开始追逐我们,飞机至少被击中了6次,尽管他们告诉过我,肖特桑德兰飞机有极佳的防雷设计,但是4台发动机还是接连停车了。几名成员在雷电引发的火灾中接连死去,我接替了死去的副驾驶,与奄奄一息的飞行员死死控制住方向,才将失去动力的飞机滑翔出这片雾海。”

        上校又停了下来,往他的烟斗里添加烟丝。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的飞机闯出了雾海,为了尽快找到陆地,我们向东去马尼拉湾,但是直到燃料耗尽也没有看到大陆。入夜后,我们用尽了最后的燃料,只能试着降到海面。飞机重重撞到水面上,飞行员没撑住;说来奇怪,只有我这把老骨头活了下来。趁着千疮百孔的飞机沉没前,上了救生艇,然后然后因为伤势过重而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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