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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太白金星有点烦》(完结),天庭的有趣故事,作者:马伯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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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擦汗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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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5-17 09:56: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1章

    这边李长庚离了黄风洞,观音还在崖头等候。李长庚喜孜孜飘然落地,说搞定了。观音又惊又喜,没想到他真把这事办成了。能在启明殿做这么多年工作的老神仙,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观音眼泪汪汪,正要感谢。李长庚摆摆手,说:“咱们先说正事。护教伽蓝那边我协调好了,玄奘也安排明白了。眼下只有一桩麻烦,玄奘提了个条件,须得设法保下黄风怪。” 观音道:“玄奘?他难道不明白黄风怪是谁的人吗?还替它求情。”

    “年轻人嘛,难免意气用事,但有这份冲动也挺难得的。”

    “那怪犯的事委实太大,不太好保。再者说,就算咱们不保,难道阿傩也不管吗?” 观音问。

    “这可不好说。” 李长庚一捋白髯,双眉意味深长地抖了抖,观音立刻会意。黄风怪是阿傩的手下不假,但这也分两种情况:一种是自家的同伴,一种是自家的工具。黄风怪区区一头貂鼠精,恐怕是后者多些,一旦没了用处,很可能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

    李长庚道:“且不说黄风怪和玄奘的交情有几分真假,为了取经能顺利推进,这个面子得卖。我有个李代桃僵的计策,不过就得劳烦菩萨跑一趟了。”

    观音为难道:“我跑一趟倒没什么,但你想让我把它收归门下?黄风怪和黑熊精不一样,我贸然收下,等于跟阿傩撕破了脸,会牵扯出很多因果。” 她现在对太白金星彻底服气,不再官腔推脱,反而认真地解释起来。

    “嘿嘿,你收了黄风怪,自然会惹来阿傩不满,可要是别人收了呢?”

    李长庚从怀里拿出一份方略,说我有个想法,咱俩参详一下。观音展开一读,里面讲玄奘师徒途径黄风岭,先是黄风怪吹伤悟空,掳走唐僧。然后护教伽蓝留了药膏,救治了悟空,指点他们前往小须弥山去找灵吉菩萨,借来定风丹和飞龙宝杖,收走了黄风怪。

    这套路看似普通,可观音明白,正是如此才显出太白金星的不凡。要知道,这次本是个泼天的大娄子,居然被遮掩成这么一个平庸到无聊的故事,且种种细节弥合得严丝合缝,又兼顾了多方利益,滴水不漏,属实厉害。

    唯一的疑惑是……

    “灵吉菩萨?那是谁?” 观音自己都没听过,西天还有这么一号菩萨。

    “咳,灵吉,灵吉,就是另寄嘛。” 太白金星嘿嘿一笑,“大士另外寄托一个化身,去把黄貂鼠收走。如此一来,岂不就是两便了嘛。”

    “妙极!” 观音双目一闪,击节赞叹。

    灵吉本无此人,如果阿傩有心要保黄风怪,必会设法询问灵吉是谁。只要他一打听,便等于主动从幕后站出来了。灵山讲究不昧诸缘,很多事情做归做,是绝不能摆在明面儿上的,一摆明就着相了。

    对于阿傩来说,灵吉菩萨就是一枚拴着黄风怪的鱼钩,只要他敢上来咬住,就有办法被钓手扯出水面。一到了水面之上,观音参他一个“纵容灵宠妨碍取经”的罪名,可就被动了。李长庚算准了阿傩的性格,这位会派出一只貂鼠精冲在前头,正是不想自己沾染因果,所以灵吉菩萨他也不会深究。

    所以有这么一尊虚拟菩萨挡着,观音便可以隔绝跟正途弟子们的正面冲突。黄风岭一事,也彻底尘埃落定。

    观音再看了一遍方略,又提出个疑问:“护教伽蓝救治悟空,这没问题,但再让他们指点悟空去找灵吉菩萨,他们恐怕也会追问灵吉是谁?是不是会留下隐患?”

    李长庚点头称是,观音这个顾虑是对的。护教伽蓝跟阿傩情况不同,需要区别对待。他想了想,一挽袖子:“这样好了,不让伽蓝去推荐。等孙悟空治好伤,出了门,我亲自现身,指点他去找灵吉。我一个道门神仙,去推荐释门菩萨,旁人总不会说我有私心。”

    太白金星亲自下场,自然是最好不过。观音抚掌赞道:“此计甚好,那老李你连简帖一起写了吧。” 老神仙明白,这是观音投桃报李,给他一个舞文弄墨的机会。李长庚摸出一张空白帖子,当场挥毫,对观音得意道:“一时技痒,见笑了。”

    观音一读,简帖上写着四行诗:“上复齐天大圣听,老人乃是李长庚。须弥山有飞龙杖,灵吉当年受佛兵。” 观音眼角抽了一下,太白金星不愧得道多年,诗风很得老神仙的风韵,不过看他兴致勃勃,观音也不好劝,说那就这样吧。

    两人取得共识之后,接下来就是分头执行。

    方向确定了,执行相对简单得多。观音绝非庸神,她和李长庚认真联手起来,整个方略执行得行云流水,滴水不漏。他们很快就跟各方对好口径,再把所有的东西圆成一篇揭帖,迅速对外发布。揭帖一发布,黄风岭这一劫就算正式定了调子。

    观音发挥非常稳定,不仅扮演灵吉顺利收走了黄风怪,而且还熟练地把这件事拆成了“黄风怪阻十三难”和“请求灵吉十四难”——就连求援都能被她定义为一劫,让李长庚叹为观止。

    可惜的是,玄奘回归取经队伍的场景,李长庚没有见到。他忽然收到两封飞符,不得不尽快赶回天庭。

    一封来自把守南天门的王灵官,一封来自于织女。

    王灵官的飞符说:“那只小猴子又来了,说没见到你就不走。”

    织女的飞符比较简短,就四个字:“我妈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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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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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5-17 09:57:16 | 显示全部楼层
    太白金星有点烦(12)

    李长庚飞到南天门,还没见到王灵官,就先望见了六耳。

    这小猴子不是等在南天门前,而是用尾巴挂在门匾上。王灵官仰着头,在下面气势汹汹地喝骂,它却死活不肯下来。

    李长庚在黄风岭累得够呛,整个人法力不太稳。他走到王灵官旁边,也仰起头喊道:“你快下来!成何体统!”

    六耳一见是他,轱辘一个跟斗翻下来,跪倒在地。李长庚没好气道:“不是让你回家等吗?怎么又来闹事?” 六耳抬起头,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愤懑:“启禀金星老神仙,我见了灵山揭帖,说那孙悟空已经被玄奘接出五行山,随着去西天取经了——那,那我的事呢?”

    李长庚一听,登时无语。是了,五行山那个揭帖早传遍三界,他还抄了一遍送上青词呢。李长庚扪心自问,换了他是六耳,看到那冒名顶替的猴子非但没被处理,反而得了大机缘,肯定也急眼。

    不过眼下他还有别的事,顾不得跟六耳多言,只得板起脸来说:“阴曹地府的猴属生死簿全被涂了,要查实真相得花上不少时辰,你急什么?” 六耳气道:“生死簿是几百年前涂的,到现在还要查多久?”

    李长庚见他死缠烂打,有些不耐烦:“我看你头顶黑光斑斓,也是一方大妖的修为了,何必为了几百年前的小事执著呢?小心走火入魔吶。”

    “对李仙师你是小事,对我可不是!” 六耳突然大吼,“几百年光景啊,一只妖怪寿元才多少?他阻我缘法,断我仙途,成我心魔,难道可以一点代价都不付吗?”

    李长庚大袖一拂:“揭帖你也看了,镇压孙悟空是佛祖,救他出来取经的是玄奘,如今是归灵山所辖,天庭就算想管,也是无能为力啊。”

    小猴子面色霎时苍白,瘦弱的身躯微微抖动起来。李长庚心中到底不忍,又小声劝了一句:“这样好了,我把你的状子转去大雷音寺,看那边怎么处理。” 六耳道:“这一转,又得多少时日?” 李长庚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但我启明殿也只能做这么多。”

    “就因为我是个下界的命贱妖怪,生死皆如草芥,所以你们就敷衍塞责、到处推卸吗?”

    一听这话,李长庚也生气了。他的法力一鼓鼓地往上涌,快按不住了:“贫道只是依规矩办事,你若不满,自可以去鸣鼓喊冤。”

    话说到这份上,饶六耳是个山野精怪,也知道不能硬犟了,只得悻悻从怀里摸出一张新写的诉状,递给李长庚:“我补充了一点新材料,恳请仙师成全,帮忙催办。”

    李长庚接过诉状,随口宽慰了几句,转身进了南天门。六耳一直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云雾之中,这才垂着头离去。

    李长庚回到启明殿,案子上报销的玉简堆了一大摞,都是先前几难发生的费用,都没顾上处理。他把诉状随手搁在旁边,从葫芦里倒出一枚仙丹,刚吃下肚去还没化开,织女就走过来了。

    “您回来啦?我妈在瑶池等着呢,咱们走吧。”

    “西王母他老人家找我干嘛?” 李长庚心中疑惑。织女耸耸肩:“不知道哇,她就说让我请您去喝玉露茶。”

    “只说是喝茶?”

    “对啊,她可喜欢喝茶了。”

    李长庚知道织女看不出其中门道,问了也是白问。这种级别的神仙,说请你喝茶,自然不是真喝。他索性整理一下仪表,马不停蹄跟着织女赶去了瑶池。至于报销……再等等,再等等。

    西王母等在瑶池一处七宝小亭内。老太太面相雍容,身披霞袍,自带一种优雅的威势。织女扑到母亲怀里,甜甜嗲了几声。西王母点了她额头一下,转头对李长庚和颜悦色:“这里不是朝会,不必拘束,小李你随意些。”

    李长庚自然不会当真,依旧依足礼数请安,这才斜斜偏坐。西王母玉指轻敲台面,旁边过来一位赤发侍者,端来三杯流光溢彩的玻璃盏,盏内雾气腾腾,奇香扑鼻。

    李长庚端起一杯,低头一品,至纯的天地灵气霎时流遍百骸,里面还隐隐带着一丝洪荒韵味——这是真正的劫前玉露茶啊!比启明殿的存货高级多了,就连那盛茶的杯子都不是凡品,可以聚拢仙馥、酝酿茶雾。

    好在他惦记着正事,只啜了一口,赶紧收敛心神,正襟危坐。

    西王母笑眯眯道:“小李,你最近修持如何?三尸斩干净没?” 李长庚连忙躬身:“斩得差不多啦,就是心头还有些挂碍。” 西王母道:“启明殿工作琐碎,肯定是有挂碍的。织女不省心,偏你照顾得多些。”

    “这孩子很懂事,帮了我不少忙……” 李长庚侧眼看看,织女冲他飞了飞眉毛,一脸得意。

    “对了,我听老君说,天蓬那小子也去取经了?” 西王母拿起玻璃盏,似是随口问道。

    李长庚知道,西王母不是在问天蓬是不是去取经,而是问这事是谁运作的。他恭敬回道:“天蓬他感陛下恩德,知耻而后勇,能有今日之前程,实乃他自家砥砺不懈的结果。”

    西王母冷哼一声:“砥砺不懈?我看砥砺不懈的是它裤裆那点玩意!” 李长庚心里一突。我都暗示是玉帝的根脚了,您怎么还骂上了?这是冲着谁去的?

    他缩缩脖子,不敢回应。西王母继续道:“当初天蓬做下那等龌龊丑事,是老身做主要严加惩戒,最后到底改了贬谪下界。贬谪也还罢了,如今它竟想转个世、取个经,就想把前业一笔勾销,成就正果?你知不知道,高老庄的揭帖一出,嫦娥来我这里已经哭过好几回了,说在广寒宫里夜夜做噩梦,生怕它哪日功德圆满,回归天庭,又来骚扰。做恶的飞黄腾达,受害的却胆战心惊,这像话吗?”

    当年替天蓬求情的是李长庚,被西王母这么不指名地痛骂,他只得捧着玻璃盏讪讪陪笑。以西王母的境界,不会不清楚,天蓬下凡是玉帝的心意,她突然发难,恐怕是别有原因。

    果不其然,西王母骂了一通天蓬之后,端起琉璃盏啜了一口,神态回归淡然:“玄奘取经,毕竟是灵山的事务。倘若那天蓬途中故态复萌,又做出什么丑事来,丢的可不是他自己的脸,而是整个天庭,岂不是让陛下在佛祖面前落了面子?”

    “您提醒得对,我回去就传达给它,让它谨言慎行。”

    “哼,天蓬靠得住,狗都会吃素。小李啊,金仙之间无小事,可不能只寄希望于个人品德。”

    “是,是,下官确实考虑不够成熟,我这就去跟四值功曹、六丁六甲沟通,请他们加强监督。”

    “他们只管监察。想要防患于未然,还得让取经队伍自查自纠才好啊。” 西王母端着热茶,脸上笑容不变。

    “噗”的一声,李长庚差点把名贵茶水喷出来。好家伙,您铺垫了那么久,原来在这里埋伏呢。取经队伍自查自纠,那就得互相监督。玄奘和悟空是释门安排的,根本不归天庭管,想要监督天蓬,那只能让玄奘的第三个徒弟来。

    西王母这是……也想在取经队伍里安插一个人?

    西王母见李长庚沉默没表态,侧脸看向织女:“天蓬在天庭人脉很广,随便派一个人去盯着它,难保不会徇私。我寻思着,总得找个不卖它面子的盯牢——你觉得如何?”

    李长庚瞪着织女,双目睁圆:“她,她在启明殿干得挺好,我觉得不必下凡去辛苦吧……” 织女噗嗤一声乐了,嗔怪道:“哎呀,您想什么呢,我妈说的是他啦。”

    织女闪身让过,李长庚这才发现,西王母看的是旁边那个赤发侍者。这人生得一头红发,靛蓝面膛,看起来仪表堂堂,冲李长庚深鞠一躬,什么都没说。

    “你别看他在这里端茶,其实正职是玉帝身边的卷帘大将,深得陛下信重。他手里有一根降魔宝杖,也是玉帝亲赐,不比上宝沁金耙差多少。”

    听着西王母的解说,李长庚顿觉嘴里茶味变得苦涩无比。且不说一个玉帝的仪仗官为什么跑来给她泡茶,单听西王母拿“降魔宝杖”去比“上宝沁金耙”,就知道不妙。

    她表面上是比较两件兵器,其实是在问李长庚——我的话和玉帝的话,是不是一样管用呀?

    换个神仙,李长庚就直接撅回去了。你什么境界,也配和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金阙云宫九穹御历万道无为大道明殿昊天金阙至尊玉皇赦罪大天尊玄穹高上帝比?唯独面对这位西王母,他实在没辙。

    西王母在天庭的地位很微妙,你说她有实权吧?她只是没事在瑶池开个蟠桃会,搞点瓜果分分,别的都不管;你说她就是个闲职吧,能去蟠桃会的神仙个个境界都高得吓人,连玉帝见了老太太都客客气气。这样一位大仙,未必能帮你成什么事,但关键时刻递一句话,坏你的事还是很容易的。

    李长庚已经触到了金仙的边,哪敢在这时候得罪她?

    可问题是,西王母这个要求确实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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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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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17 09:57:41 | 显示全部楼层
    太白金星有点烦(13)

    可问题是,西王母这个要求确实太难了。

    灵山的取经弟子名额一共只有三个。李长庚苦心运作,给玉帝抢到第二个名额,这已触及到了灵山的底线。如果第三个名额再给西王母这位卷帘大将,三个徒弟两个天庭出身,岂不是喧宾夺主了?观音打死也不会同意啊。

    西王母也不催促,笑眯眯等着他回话。李长庚抬头苦笑道:““西王母您有所不知,这次佛祖安排的取经队伍,有一个奇处。孙悟空是大闹天宫、被镇五行山下的囚徒;猪八戒是骚扰嫦娥、被罚下界的罪犯;那个本是正选的黄风怪,也是偷吃香油供奉的貂鼠。就连取经的正主玄奘,虽说这一世是个有名望的大德,当初金蝉子也是因为不听如来说法,轻慢大教,所以才真灵被贬,转生东土——这队伍里连师带徒,都是有前科的。”

    后头的话,他没说。您推荐这个卷帘大将身家清白,不符合取经队伍的遴选标准啊。

    不料西王母轻笑一声:“此事简单。” 她下巴微抬,卷帘立刻伸出手去,把李长庚跟前的一杯玻璃盏推到地上。那玻璃本是轻薄易碎之物,登时哗啦一声,碎成一地渣渣。卷帘就地跪下,口称万死。

    李长庚僵在原地,后背仙汗淋漓。他只是推托之辞,没想到西王母一刻都不缓,直接让卷帘打碎玻璃盏,堵住了李长庚的嘴——我听你的建议,让他连罪都犯了,你现在再跟我说不行?

    李长庚被逼得没有退路,只得说取经之事牵涉甚广,我还得跟灵山方面商量一下。西王母却跟没听懂似的,乐呵呵地说我这就安排卷帘去自首黜落,等你通知。

    您……不能这么霸道啊,什么都没谈定呢就硬走流程,这不是把我架在中间吗?李长庚自然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可脸上的苦相却越发明显。

    西王母换了个新玻璃盏给李善德,斟满茶水:“小李你别有压力,卷帘此番下凡,主要以历练心性为主,只要有所成长,足不辜负玉帝的栽培之心了。”

    李长庚稍微松了一口气。听西王母这意思,似乎不强求卷帘一路跟到西天,只要涮一涮履历就好。这样的话,还能争取到一点点操作空间。看来西王母还算务实,毕竟级别不能跟玉帝、佛祖比,主动把要求降了一格。

    “我,我试试看……” 李长庚把话含在嘴里,含糊回答。西王母也没再强逼,继续和他品茶。

    杯中的玉露馥郁依旧,只是入口却变得苦涩无比。李长庚勉强咽下几口,起身拱手告辞。西王母使了个眼色,卷帘和织女一起送他出去。两三一路无语,快到瑶池门口,卷帘忽然转向李长庚,郑重一拜:“在下只要得偿所愿,自会离开,不会为难李仙师。”

    嗯?这口气不太对啊?什么所愿?李长庚还没问,他已转身曳着杖子走开了。李长庚怔了怔,忽然有了明悟。

    西王母从一开始的意图,就只是让卷帘去刷一下履历。前头她表现得那么霸道和强势,其实是所谓“拆屋卸窗”之计。先提出一个不合理的要求,待对方被逼到要爆炸,再退一步抛出真正的请求,对方便会如释重负,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这些金仙,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李长庚摇着头。

    织女见卷帘离开,居然没心没肺地问李长庚茶好不好喝。李长庚看看这姑娘,一时无语,又有些羡慕,这才是心无挂碍,比自己更接近大罗金仙的境界。

    “好喝,好喝。” 李长庚敷衍了两句,知道跟织女不能拐弯抹角,于是直接问道:“那位卷帘大将,跟你妈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吧,之前我只见过他一次。” 织女歪着头想。

    “那是在什么时候?”

    “最近啊。”

    “是不是在高老庄的揭帖之后?”

    织女算算日子,点头称是,然后一拍手掌:“我想起来了,是跟着嫦娥姐姐来的那次。”

    李长庚“咦”了一声。他本以为卷帘是西王母的人,居然是被推荐过来的。如果织女所言不虚,这卷帘与广寒宫似乎关系匪浅。怪不得西王母说,要找一个不卖天蓬面子的人选。这背后……恐怕还有更深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李长庚现在顾不上琢磨,他得先把眼前的麻烦摆平。

    他从瑶池出来,翻身上鹤,却迟迟没摆动拂尘。老鹤疑惑地弯过修长的脖颈,看到主人爬在背上,怔怔望着远处的缥缈雾霭,一动不动,双眼掩在白眉之下,说不出地疲惫。都说修仙是断绝因果,可怎么越修炼这缠身的麻烦越多呢?

    隔了好久,李长庚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拂尘一摆,示意老鹤起飞。在路上,他给观音传了个信,约在启明殿门口,说有急事相商。

    经过黄风岭之后,观音态度好了很多,很快赶到,说正在忙下一难的设计。

    李长庚现在没心思谈这个,直接问她:“灵山安排的第三个徒弟是谁?” 观音立刻有点警惕,李长庚不客气道:“咱俩各自背后的麻烦都不小,这个节骨眼,还是坦诚点好。到底是谁?”

    观音迟疑片刻,缓缓回答:“这第三个徒弟吧,有点复杂……是个凡人,但也不是凡人。”

    李长庚气不打一处来:“你是管谜语的神仙吗?什么叫既是凡人,又不是凡人?” 观音正要解释,李长庚摆摆手:“算了,不为难大士你。我只想问问,这第三个徒弟预定什么时候收?”

    观音掐指一算,说那三徒弟如今在乌鸡国,按渡劫计划,怎么也得二十几难以后的事了。李长庚松了口气,目前他们刚刚推到第十四难,还有时间。他拂尘一摆,用商量的口气道:“能不能……从你们这先借一个名额?”

    观音一怔:“借?名额这东西怎么借?”

    李长庚实在懒得隐瞒,直接把西王母的要求讲了出来。观音愤愤看了他一眼:“老李,天蓬的事你还没玩够是吧?还来?” 李长庚道:“我一个启明殿主,从来都是替金仙们做事,何时为自己的事忙活过?我如果真用手段,就不会跟你明说了。这事我也很为难,哎。”

    她眉头微皱:“不是我不借,你们弄走了一个,已经搞出偌大乱子。再让出去一个,灵山方面我实在没法交代。”

    “不是让,是借,会还的。” 李长庚耐心劝道,“西王母只是想让卷帘在取经队伍里过一遍水,让他经历几难,再寻个理由体面离开也就是了。

    他见观音还在犹豫,加重语气道:“贫道在黄风岭助大士渡过一劫,消劫就应在此处了。”

    他抬出这个人情,观音不好回绝,只得说:“老李你说说,怎么个借法?” 李长庚道:“这事倒也简单。后面几难先放一放,我先加塞一难让玄奘把卷帘给收了,给西王母一个交代。快到乌鸡国的时候,再找一难把他调离队伍。你后头该怎么收徒弟,还怎么收。”

    “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那万一他不离开呢?”观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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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17 09:58:08 | 显示全部楼层
    太白金星有点烦(14)

    “那万一他不离开呢?”观音问。

    不怪她多疑,万一李长庚安排完以后把脸一抹,不认之前的承诺,观音可是一点制衡手段都没有。两人如今虽然和解,还远没到交托生死的地步。

    李长庚明白,自己得拿出令人信服的保证才行。他反问:“大士你需要什么保证?” 一脚把球踢到观音脚下。

    观音有点作难,凝神想过一轮方道:“他得带着一个罪过入队。”

    “他本来就是因罪罚下天庭啊。”

    “不,不,卷帘打碎琉璃盏是因,贬谪凡间是果。这桩因果已然了结。我要的是,他在凡间也要背一个罪因,以待罪果。”

    “绝妙!” 李长庚真心赞叹,观音在这方面的手段真是无出其右。只要卷帘在人间有罪行未了,便随时可以把他开革离队,这就是最好的保证了。

    他想了想,掏出一个锦囊说:“我把卷帘安排在流沙河,人设调得穷凶极恶一点,嗯,就说他把路过的行人都吃了,一口气吃了九个。

    “哈哈,老李你也绝妙。” 观音也是抚掌赞叹。

    “九”这个数字,颇有讲究。卷帘如果吃过十个人,就是为害一方的大妖,天庭必须要派员讨伐;卡在九人伤亡,不会把动静闹得太大。想提拔,就说他诚心悔悟、立地成佛;想开革,就说他怙恶不悛、劣性难收,可以说是进退两宜。

    反正取经队伍里,个个都有前科,他这么操作,不会太显眼。

    观音想了想,补充一个提议:“你弄几个骷髅头让他挂着,效果更好。” 李长庚称赞说这个办法好:“要不要再加个设定,说这九个骷髅头是玄奘九个前世?”

    “……算了,这个玩的有点大,我怕不好收场。”

    “听你的!”

    李长庚在方略里修改完,递给观音。观音在高老庄、黄风岭连吃了两次亏,现在看到锦囊就一哆嗦。她不敢大意,从头又仔细复盘了好几次。

    李长庚也不催促,站在旁边吐纳。这是个大人情,别人谨慎一点是理所当然。

    观音菩萨盘算一圈,突然眉头一皱,抬头问:“不对,老李,这里头有个风险你可没提。卷帘是西王母的根脚,万一到了开革时,西王母硬要保他,我们怎么办?”

    说白了,她纵然信得过李长庚的人品,但不信他有能力可以扛住西王母的压力。

    李长庚一扯观音袖子,低声解释道:“你有所不知。这个卷帘有些古怪,似乎跟猪八戒有仇。他们俩在一个队伍里,那是一庙不容二……”

    “咳!”

    “哎,说错了,是一山不容二虎!搞不好不用我们安排,他们俩就先斗起来了。到时候各拼根脚,无论谁落败退场,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观音这才放心下来,说这一难得我来安排。李长庚知道她终究不放心,说没问题,不过最好别你本尊去,免得被牵连。观音想想也对,说那让我徒弟木吒跑一趟吧。

    两人又把细节对了一遍,临到分手。李长庚忽然问了一句:“我一直有个疑问。佛祖为什么指定孙悟空为首徒?”

    观音回答:“我也不知道,但这是佛祖唯一一个明确指名要玄奘收的弟子。不过吧……” 她犹豫了一下,脸上也满是困惑,“孙悟空也是唯一一个对取经没兴趣的大妖。”

    两人就此拜别,李长庚先给织女飞符,通知西王母让卷帘下凡等候,然后走到启明殿门,想了想,到底还没进去,回身拂尘一摆,又奔下凡间。玄奘师徒正在休息,李长庚没惊动另外两位,直接推醒猪八戒:“卷帘大将你认识吗?”

    “卷帘大将多了,你说哪个?”

    “什么哪个?”

    “金星老,你不在军中,不熟体制。我这个天蓬元帅,乃是玉帝恩加的特号,独一份。卷帘大将是驾前卤簿的一部,挂这头衔的少说也有三十多号呢。”

    “呃,就是手里有降魔宝杖那个。”

    猪八戒嗤笑一声:“卷帘将军配的都是玉勾,拿杖子怎么卷帘?金星老你从哪认识这么个西贝货?”李长庚脸色一僵,迅速调整了一下:“反正很快有一位卷帘大将会被贬谪凡间,在流沙河加入队伍,你留神就行。”

    李长庚不待八戒再问就匆匆走了。他的目的不是查明卷帘的身份,而是通过这条渠道委婉转告玉帝,说西王母也要插手。至于金仙们怎么运筹帷幄,就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了。

    好不容易回到启明殿,李长庚终于可以坐下了喘口气。他叫童子泡了一杯玉露茶,一口喝下去半杯。这茶味比在瑶池喝的同款茶差远了,可太白金星觉得还是自家茶好,喝下去没负担,一口茶就是一口,不掺杂别的心思。

    喝完了茶,李长庚闭上眼睛,感受暖洋洋的灵气在丹田里慢慢化开。整个启明殿里静悄悄的,老神仙好似睡着了一般,斟酌着这难得的闲暇。

    不知多久过去,他缓缓睁开眼,看到案头堆积着的报销玉简,叹了口气。这玩意于道心无益,做起来满心嫌恶,偏偏从双叉岭到黄风岭,一路护法的花费着实不小,实在忽略不得。

    他身体摸向案前的玉简,随手打开其中一卷,把几根算筹摆在旁边,然后……继续闭目养神,而且这次更加心安理得,因为感觉报销已经开始做了。

    直到拖无可拖,李长庚这才强振起精神,扑进数字挣扎起来。只过了一小会儿,他又分心去摸茶杯,却不小心摸到六耳那一张诉状——它一直被摆在案几旁边。

    也许是为了逃避报销的纠缠,也许是出于那么一点点没来由的愧疚。他鬼使神差地把诉状展开来,心想再看看吧。

    诉状里还是那一套说法,只是补充了一点细节,也没什么实质帮助。六耳这事儿,除非是叫孙悟空来当面对质,否则没得可解。但孙悟空在取经途中,天庭根本无法传唤,等取经结束……人家就成正果了,你更没办法。

    李长庚也是一路修炼上来的,深知飞升越高,离人间越远,因果就越少。可没了因果牵扯,对人间的事情也便看淡了。六耳这种堵门闹事的偏执,易生妄念、成心魔,最为金仙们所不取。

    所以他劝六耳放弃,真的是出于善意。

    其实老李之前在观音禅院时,先考虑的是找六耳来配合,可又怕它见到悟空反应过激,然后才找了黑熊精。你看,因为个性使然,错过了一个机缘,多可惜。

    “唉,算了,算了……老李你又幼稚了。你还顾得上别人?” 李长庚发出一声苦笑,把诉状搁下。他身上背的因果已经不少了,哪能去同情惦记一个下界小妖。等日后修成金仙,再来看顾一二不迟。

    想到“金仙”二字,他心头一热,把杯中茶喝个精光。算算时辰,玄奘这会儿应该过流沙河了,也不知卷帘是否顺利入队。观音一直没传信过来,沉寂的有点古怪,他有点犹豫,到底是先发个飞符去问问,还是一口气先把报销做完。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车轮的嘎嘎声。

    车轮?这启明殿内哪里来的车轮?

    李长庚纳闷地抬起头,正看到一个莲藕身子的小童踩着轮滑,背着手,嘎嘎地滑进启明殿。

    “哪吒三太子?”

    李长庚还没反应过来,哪吒已冲他一拱手:“金星老,三官大帝那边找你。”

    “啊?三官大帝?” 李长庚大奇,三官大帝是天官、地官、水官,负责校戒罪福,抓总风纪,跟自己平时没什么交集。他问哪吒:“请问何事?”

    “不知道。” 哪吒懒洋洋地跳下风火轮,扔给李长庚一只,“三官殿那边只给了时辰和殿阁,让我护送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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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17 09:58:4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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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火轮呼呼地飞速旋转,在半空忽上忽下,冒出的火光照透了片片彤云。

    去三官殿不允许用自己的坐骑,李长庚坐惯了慢悠悠的白鹤,没骑过风火轮这么快的玩意儿。他学着哪吒的样子,两条腿分开站在风火轮两边的凸起,微微弓身,状如骑马。身子微一前倾,心意一动,整个人“嗖”地一下就出去了,吓得身子往后一仰,好不狼狈。

    哪吒笑嘻嘻地飞在前头,不时回头围着老头转圈,胜似闲庭信步。他们俩在彤云里钻行了半天,哪吒嫌他滑得慢,喝了一声:“金星老儿抓紧了!” 手里一抖,混天绫飘出去拴住李长庚,往自己这边拽过来。

    趁着混天绫裹住两人、遮住周围视线的片刻,李长庚耳畔忽然传来哪吒一声低语。

    “兄长让我给你问个好。”

    他还没反应过来,混天绫已经绷直了。哪吒望着前方,跟什么都没说过似的,扯着他朝前飞去。李长庚本来被轮子晃得头昏眼花,这一下子,突然就不晕了。

    这句话看似什么都没说,可透露的信息可不少。

    哪吒一共两个哥哥,金吒在文殊菩萨座下供职,木吒在观音菩萨那当护法。李长庚跟金吒没打过交道,这个兄长应该是指木吒。

    木吒无缘无故,给我问什么好?自然是跟观音有关系。再联想到观音迟迟没有回信,到底是不想回,还是不能回?无论天庭还是灵山,想要调查谁,都会先断了对方联络,防止串供——莫非是观音遇到了官面儿上的麻烦,这才辗转通过木吒与哪吒传出一点警告?

    观音遇到的麻烦,需要通知李长庚,说明这麻烦应该与取经相关,但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就不知道了。

    无论如何,观音能传这么一句消息来,至少说明她是站在自己这边,而不是举报者,这一个基本判断至关重要。李长庚抓紧时间捋了一遍思路,以至于完全顾不上晕风火轮了。

    很快哪吒把他带到三官殿前,转身走了。自有三官殿的仙吏上前,引着他到了一间偏殿的斗室。李长庚抬眼一看,里面正坐着三个神仙。

    坐在正中央的是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太,他认出来是黎山老母。左右两位却**出了他的意料:从左至右分别是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好家伙,如来的左右两位胁侍齐至,屋内圆光灿然,耀得屋角一面水镜熠熠生辉。

    文殊、普贤两位起身见礼,黎山老母笑呵呵开口道:“金星仙师,这次老身借了三官殿找你,是因为有人举发给灵山和天庭一桩蹊跷事,两位菩萨远道而来,详查此事,老身呢,只是帮个闲。”

    “您客气,我一定知无不言。”

    黎山老母这话,让李长庚心里踏实了不少。借用三官殿,说明三官大帝并没正式介入。黎山老母境界虽高,却是个闲职散仙,说明天庭并不把这个当成大事。

    至少,他可以集中精力对付灵山的盘诘了。

    黎山老母咳了一声:“是这样,大雷音寺收到一张申状,说玄奘取经途中收的几个弟子良莠不齐,素质堪忧,存在选拔不公、徇私舞弊之事。”

    李长庚正要开口,黎山老母手一抬:“为了公平起见,几位菩萨和老身没知会任何人,自作主张下凡调查,先去考验了一下那几位玄奘弟子的心性。当时的情形都已存影,请李仙师先看。”

    李长庚注意到,是“几位菩萨和老身”,而不是“老身与几位菩萨”。显然这次突击检查是大雷音寺主导,绕开了那三十九尊随行神祇。他的视线飘到另外两位菩萨,普贤眼观鼻,鼻观心,安忍不动,文殊倒是冲他笑笑,双手合十。

    怪不得哪吒讲话藏头露尾,他大哥就在文殊菩萨麾下,确实不便讲太直白。

    黎山老母把龙头杖一举,屋角那面水镜倏然放出光华,不一时浮出画面来。

    画面里唐僧师徒四人正在林间行进。李长庚看到卷帘敛起本相,化为一个络腮胡须的僧人,那根降魔宝杖被他当成扁担挑起行李,低调地走在队伍最后面,比白龙马还没存在感。

    观音果然没有失约,在流沙河把他运作进来了。听师徒之间的交谈,卷帘以流沙河为姓,法号叫做“悟净”。李长庚仔细观察了一阵,沙悟净和猪悟能互动并不多,但前者看向后者的眼神,却隐约透露着一缕恨意——此人所图,果然不小。

    只见师徒四人走到一处殷实大庄园,里面走出一个姓贾的寡居妇人,膝下还有三个千娇百媚的姑娘。这贾寡妇说家里没有男丁,想要与他们四位婚配招赘,陪嫁万贯千顷的家产。

    这都不用细看,李长庚一眼便认出贾寡妇是黎山老母所变,那三个姑娘的真身,自然是文殊、普贤还有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观音。

    怪不得她断绝消息。李长庚可以想象,文殊、普贤一定是突然降临观音面前,当场宣布要搞突击检查,请负责人陪同,然后当场收了一切传信的法宝——多亏了木吒和观音有默契,一见这形势,好歹传出一条模糊的消息。

    留影继续在播演着。师徒四人对贾寡妇的邀请反应不同,其他三人都很冷淡,只有猪八戒最为热烈,还搞了一出撞天婚的闹剧,实在荒诞可笑。到猪八戒披上三件珍珠锦汗衫之后,水影就定住了。

    “现在师徒四人还在贾家庄园里安歇,等着我们做出结论。在那之前,老身想问问金星的想法。” 黎山老母和颜悦色道。

    李长庚没有立刻回答。美色试心性这事,算是个固定套路,他怀里就有好几个类似的锦囊。问题是,留影里的这段,总透着蹊跷,至于蹊跷在哪,他一时还没想明白缘由。

    普贤板着脸催促道:“李仙师,这段留影里的三个徒弟表现,你如何评价?”

    “如是我闻,师徒悟性不同,各有缘法。” 李长庚先甩过一顶大帽子,堵住对方的嘴。普贤冷哼一声:“不要含糊其辞,佛法我们比你明白。我问你,这师徒几人,谁可通过考验,谁不可?”

    李长庚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变数常易,岂敢妄测?” 这次他改用道门的词儿。

    普贤眼皮一抖,正要拍桌子,被文殊从旁边劝住。文殊笑眯眯对李长庚道:“李仙师,您别有对抗情绪,我们只是例行问话,都是为了取经大业嘛。”

    “取经一应事务皆是灵山定夺,贫道只是奉灵霄殿之命,配合护法而已,其他的一概不知。”

    “又没问您别的,只是评价一下这段水影的观感嘛。”

    “我的观感就八个字,缘法高妙,造化玄奇。”

    李长庚稳稳的滴水不漏,文殊看看黎山老母,她拄着龙头杖似乎睡着了,便拽着普贤低声商量了几句,这才回身道:“那么请问李仙师,这个沙悟净,是什么根脚?”

    李长庚微眯眼睛,他们这是变换攻势了,一边提防一边回答:“他本是天庭卷帘大将,只因打碎了西王母的玻璃盏,被贬下界,在流沙河为妖。”

    文殊似乎对沙悟净格外有兴趣:“天庭和灵山因犯事被贬的妖怪神仙,可以说是满坑满谷。这打碎玻璃盏也不是什么大罪过,为什么选他做了玄奘三徒?”

    “菩萨您说笑了,什么叫我选他。是这怪一心向佛,敬奉甚虔,如今蒙上师收为弟子,是他自己的缘分到了。”

    普贤凶巴巴地问:“你说他虔敬就虔敬?”

    李长庚从容道:“这不是我说的,是这水镜里映出来的。各位菩萨请看,沙悟净从头到尾,只盯着猪悟能一个,从不错眼去看几位女子。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不光自己定力高,而且还心顾他人,担心二师兄犯错误,影响了取经大局,这不是虔敬是什么?”

    这一席话,说得两位菩萨哑口无言。文殊沉默片刻,复又开口道:“高老庄距离流沙河只隔一座黄风岭,这收徒的频度也忒快了点吧?”

    黎山老母截口道:“两位菩萨,收徒只凭人品仙缘,可没规定时辰。”

    文殊被这么一拦,丝毫没露出不快,笑容满面:“李仙师的意思是沙悟净入选,是因为事佛虔敬对吧?” 李长庚一点头。

    普贤紧跟着一拍桌子:“那不虔敬的,就不该入选,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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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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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18 09:56:3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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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贤紧跟着一拍桌子:“那不虔敬的,就不该入选,对吧?”

    李长庚“呃”了一声,这两个菩萨果然难对付,一个黑脸一个红脸,假意围着沙悟净转。他千防万防,尽量只说废话,可还是被打了一个埋伏,绕入彀中。

    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沙悟净,而是猪八戒。

    李长庚暗暗责怪自己粗心。刚才看留影的时候,就应该看出破绽了。

    美色这事,玄奘用不着测——贾寡妇让三个女儿去配徒弟,自己去配长老,明摆着就是给稳过;孙悟空不必测,这灵明石猴的“石”字,可不只是形容其出身;沙悟净是新近入队,文殊、普贤在出发前恐怕都不知此人存在,更谈不上刻意针对。

    换句话说,这一局试心性的设计,根本就是为好色之徒猪八戒量身定制,而且还一口气安排了三个姑娘让他撞天婚,摆明了不打算让他通过——当然,这两个菩萨牺牲也是不小,更看出他们的决心。

    如来的左右胁侍和十大正途弟子关系匪浅。看来之前八戒替掉了黄风怪的事,阿傩始终意难平,请来两位菩萨出头。

    “李仙师?” 文殊把发呆的李长庚拽回来,“你还没回答呢。唯有事佛虔敬、严守戒律者,方能选入取经队伍,对不对?”

    “啊,是……” 李长庚只得先含糊回答。

    “那就是说,如果不守戒律、胡作非为,是没资格取经的对吧?” 文殊缓缓带着节奏。

    太白金星没回答。文殊与普贤对视一眼,又把水影调到猪八戒撞天婚的段落,还特意定在那儿,一起看向那老头。

    李长庚仍旧有点困惑。试心性是针对八戒不假,可再往深层次一点想,猪八戒入队,是玉帝和佛祖达成的默契,那条象征道释两门友谊的锦麟,还在珞珈山的莲花池里呢。就算大雷音寺对此很不爽,难道还敢硬扛玉帝与佛祖的面子,把它开革掉吗?

    文殊和普贤没这么傻。

    李长庚曾经历过类似谈话。他知道最麻烦的状况,不是你笨嘴拙舌,而是你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人家东一拂尘西一禅杖,问得云山雾罩,你只能被动应答,不知哪句就会落入彀中。

    这时普贤又厉声道:“猪八戒贪淫好色,定力孱弱。此妖固然与我佛有缘,但当初遴选时,是不是出了大问题?” 文殊紧跟了一句:“不止是高老庄,黄风岭那一难,也有诸多难解之处。李仙师全程都有跟进,如果看到什么不合规的事,欢迎讲出来,我们一同参详。”

    这一拉一拽,让李长庚陡然挺直了身子,直勾勾看向两位菩萨。原来,原来他们的目的是这个。

    上次是阿傩驱使黄风怪剑走偏锋,这次换了文殊和普贤,以大雷音寺的名义,堂堂正正搞了一次突然袭击。两次的目标是相通的,都是观音大士。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始终扣住遴选流程,就是要捉观音的痛脚——至于猪八戒,普贤之前铺垫过了,“此物固然与佛有缘”,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宽宥就好。

    两尊菩萨就这么盯着李长庚,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李长庚沉思片刻,勉强答道:“我只是协助护法而已,别的实在是不清楚。”

    “黄风岭那一难,到底是怎么回事?黄风怪去了哪里?灵吉菩萨又是谁?”

    普贤气势汹汹地连续追问。李长庚还没回答,文殊又笑笑:“李仙师别着急,慢慢想。想得不全也没关系,大概情况我们都掌握了,询问您主要是给观音大士查缺补漏。”

    李长庚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观音那边都交代了?普贤见他脸色微变,趁机道:“高老庄和黄风岭的问题,天庭与灵山都很重视。谁存心隐瞒,谁坦白交代,报应可是不一样的。”

    李长庚张张嘴,觉得喉咙有点干。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伯夷叔齐式的困境。

    相传凡间的周武王伐纣之后,伯夷、叔齐恶其所为,隐居首阳山,别居两洞。武王遣使者请他们出仕,但爵位只有一个,先出者得,后出者死。两兄弟虽不能彼此商量,心志却一样坚定,同时拒绝。武王怅然离去,两兄弟遂得以全义。

    对李长庚和观音来说,最好的结果当然是两人什么都不说。但他们两个不是伯夷叔齐,信任基础脆弱。观音交代没有,交代了多少,李长庚不知道,反之亦然。他如果直接说出黄风岭的真相,观音会如何?如果坚持不说,自己会如何?这么猜疑下去没完没了——这正是菩萨们隔绝飞符的目的。

    屋子里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两尊菩萨望着这位老神仙头顶冒出白气,知道他陷入了纠结,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伯夷叔齐是个因果陷阱,直指根本大道,一旦陷进去,就是大罗金仙都难以挣脱。金星老头,早晚要屈服的。

    就在这时,黎山老母忽然睁开眼睛,敲了敲杖头:“老身精力不济,权且休息一下,喝些茶再聊不迟。” 她一发话,文殊、普贤也只好应允,但不允许李长庚离开斗室。

    李长庚得了喘息机会,赶紧盘坐在蒲团上,徐徐吐纳了一阵灵机。黎山老母从旁边端起一杯茶,递给他:“金星你别负担太重,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要有压力。” 李长庚双手接过茶杯,啜了一口,点头称谢。黎山老母笑道:“这三官殿的茶,比瑶池的劫前玉露品质差远了,你凑合着解解渴吧。”

    李长庚再次称谢,可话到嘴边,突有觉悟,猛一抬头,黎山老母已经回到座位上了,继续昏昏欲睡。文殊、普贤瞪着他,问休息好了没有。

    “休息好了,休息好了。我们继续。”

    李长庚一拂双袖,微笑回答。文殊、普贤对视一眼,感觉这老头气质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可又说不上为什么。

    询问重开,李长庚这一次一反常态,不再唯唯诺诺,反而变得咄咄逼人。他一口咬定揭帖内容无误,徒弟招收合规,至于灵吉菩萨与黄风怪的下落,则一概推脱不知。文殊、普贤软硬兼施,却再也敲不开这个老鼋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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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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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18 09:57:08 | 显示全部楼层
    “休息好了,休息好了。我们继续。”

    李长庚一拂双袖,微笑回答。文殊、普贤对视一眼,感觉这老头气质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可又说不上为什么。

    询问重开,李长庚这一次一反常态,不再唯唯诺诺,反而变得咄咄逼人。他一口咬定揭帖内容无误,徒弟招收合规,至于灵吉菩萨与黄风怪的下落,则一概推脱不知。文殊、普贤软硬兼施,却再也敲不开这个老鼋壳。

    李长庚意气飞扬,心中却暗暗庆幸。刚才黎山老母送来那一茶,实在太关键了。她知道李长庚去过瑶池,甚至还准确地说出“劫前玉露”的名字。可见她来之前,跟西王母早有沟通。

    其实早在黎山老母拦住文殊对沙悟净追问时,李长庚就该意识到这一点。可惜他一坐下有点懵,竟漏过这个暗示,还得劳动黎山老母趁休息时多递一盏茶来。

    “还是不够成熟呀。” 太白金星心中嗟叹。

    他早该知道,就算西王母不出手,天庭也不会对这次调查持积极态度。猪八戒和沙和尚是两位金仙安排,这时候怎么会主动换掉护法呢?

    所以只要自己不出大错,就不会有任何风险。

    伯夷叔齐的困境,前提是自身面临绝大危机。但现在这个前提并不存在,普贤所谓“谁存心隐瞒,谁坦白交代,报应各有不同”,只是想从他这里诈出观音的黑料,如此而已——只要堪破了这层虚妄,立刻便能走出首阳山的迷障,得大解脱。

    思路一通百通,眼前霎时一片明白。

    文殊、普贤又盘问了一阵,仍是徒劳无功。文殊有些不甘心,用语重心长的口气道:“李仙师,你再想想,再想想。大雷音寺会重视你的付出。”

    这便是赤裸裸的利诱了。

    李长庚毫不犹豫,直接回绝。两位菩萨的态度越来越急切,可见观音那边应该也没说出任何信息,否则他们早抛出来了。既然观音在坚持,他就更没必要出卖。

    这不止是利益问题,也是个道义问题。他在启明殿多年,深知手段虽重,仙途要长久终究还得看人品。

    上座的文殊、普贤脸色铁青,就连背后圆光都黯淡了几分。他们终于发现,这次谈话注定没有结果。两位菩萨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断绝了李长庚的法宝,怎么他的态度会前恭后倨?他们狐疑地看向黎山老母,可她除了送一盏茶,全程可是都是打瞌睡啊。

    黎山老母睁开眼睛,对两位菩萨道:“问好啦?那请两位商量出个章程,老身去通报下界处理意见,师徒几个人还等着呢。”

    李长庚起身道:“贫道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请问可以走了吗?” 黎山老母一点龙头杖:“你不听听我们的处理意见吗?”

    “无论什么意见,贫道皆会凛然遵行,绝无二话。”

    在文殊和普贤复杂的注视之下,李长庚昂然离了三官殿。这次没有哪吒接送,他唤来自己的老鹤,慢悠悠地飞回启明殿。在途中,他接到了观音的飞符传音,她终于恢复联络了。

    黎山老母和几位菩萨作出决议:这一次突击试禅心,猪八戒心性愚顽,淫性难改,着那三件珍珠锦汗衫化为麻绳,吊他一夜。

    没了。

    确实没了。

    这位虽然丑态百出,可又不能真的开革,其他三位表现更没任何问题。几位菩萨只能把板子高高举起,缓缓放下,拿出这么一个不咸不淡的结论,强调说只是“试禅心”——对,只是试,不是正式考核,所以没通过不要紧,下次注意便是。

    更好的消息是,观音充分发挥了“巧立名目”的特长。文殊、普贤不是强调这是“试”吗?那肯定算是一次劫难对不对?于是她硬是从两位菩萨手里,把这次临检抢了过来算成自己业绩。

    之前在流沙河,她已经拆分了“流沙难渡十五难”和“收得沙僧十六难”,再算上这回白得的“四圣显化十七难”,一口气又推进了一截进度。

    “折腾我们一趟,总得付点代价吧?”

    观音恨恨地对李长庚说,然后发来一条空白简帖:“既然这一劫是试炼,写揭帖总得有点教育意义。这活交给老李你了。”——这是感谢李长庚没出卖自己。

    李长庚心情极好,灵感勃发,大笔一挥,在简帖上写下八句颂子:“黎山老母不思凡,南海菩萨请下山。普贤文殊皆是客,化成美女在林间。圣僧有德还无俗,八戒无禅更有凡。从此静心须改过,若生怠慢路途难!”

    他乐滋滋发过去,请观音品鉴。观音沉默了半天,回复说写的不错,下次还是我来吧。

    等到李长庚回到启明殿,发现观音居然正站在门口等他。李长庚以为又出了什么意外,心里一突突,谁知观音晃晃玉净瓶,笑嘻嘻道:“下界都安顿好了,暂时无事,找你喝点。”

    观音心里很清楚,这次若李长庚稍有动摇,自己就要完蛋。说是试探取经人的禅心,又何尝不是考验他们两位的心志,她主动找来,也是表示谢意,深化一下关系。

    两人进了启明殿,童子顺便端来两杯玉露茶。李长庚豪气干云,大手一挥:“喝什么茶,弄一坛仙酒来!” 观音抿嘴一笑:“不必了,我带了素酒。” 说完从玉净瓶里倒出两盅汨汨琼浆。李长庚让童子端来一碟九转金丹,几盘仙果,俩人边喝边聊起来。

    酒桌上你扯些闲篇儿,我议论些八卦,气氛逐渐热络起来。喝到耳酣脸热时,观音忽然把玉净瓶往桌上一拍,满脸涨红:“我可太难了!本来护法就不是好相与的活儿,还惹来一堆嫌弃。他们上回挑唆玄奘,这次是试炼八戒,下回是什么?天天变着法儿防着自己人,太累了,还不如辞了算了!”

    李长庚端起酒杯:“大士你这就不对了。道法自然,什么是自然之法?就是斗,就是争,大道争锋,你退一尺,他们就会进一丈。你以为辞了麻烦就少了吗?错了,人家觉得你弱,以后麻烦会源源不断。”

    “老李你看着谦冲随和,想不到骨子里这么狠。”

    “这不是狠,这就是仙界图存之道——大士你想想,当初我如果不摆你一道,是不是你还当我软柿子呢?”

    观音打了个酒嗝,表示轻微不满。李长庚酒劲上来,爹味也随之上涨,谆谆教导道:“你做事的心思够巧,就是关键时刻不够硬,容易被别人一力破十会。我的事就不提了,你看黄风怪硬来了一下袭击悟空、掳走玄奘,你就麻爪儿了,这可不行。”

    观音无奈地摇摇头:“那怎么办?总不能每回都兵来将挡,还干不干正事啦?”

    “你得支棱起来,露出刺,让别人都知道你不好惹。” 李长庚推心置腹。

    “这道理谁都知道,可做起来哪那么容易?”

    “其实啊,我倒有个主意。” 李长庚扔嘴里一粒金丹,咯吱咯吱嚼着。

    “老李你不是好人,但能处,出的主意一准不错。”

    “回头找一劫,你在里面露个脸,立个奇功,展现下手段,然后在揭帖里**地揄扬一下,把声望拔得高高的,他们再动手就有顾忌了。”

    “咱们自己护法,还自己立功?这么干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上次黄风岭那次,我不是给护教伽蓝们找了个机会,狠狠揄扬了一顿吗?事后效果多好。所以这事,关键看怎么揄扬。放心好了,我来安排,保证天衣无缝。”

    “你打算怎么弄啊?寻常小事怕是没效果,搞出太大的事来,又牵扯太多,万一又惹来调查……”

    李长庚喝得有点高,他偶然瞥见盘子里的几个仙果,突然兴奋地一拍桌子:“就它吧!”

    “谁?”

    “我知道个瑶池宴的特供仙果商,就在取经路上,找他准没错!我来安排……”

    观音璎珞微摇,看得出有些激动:“老李,原来我老觉得你这人窝囊庸碌。现在才看明白,这是绵里藏针,以德报怨。相比之下我太不成熟了,得向你学习。”

    “哎,大士你不用谦虚。咱们只是道释信念不同,没有高低仙凡之分。” 李长庚已经喝高了,言语也放肆了几分,“你看见我那头老鹤没有?勤勤恳恳几千年,背着我走遍三界。咱们也是老鹤,天天给诸位金仙佛陀分忧奔走,能有多大区别?”

    观音举起酒杯:“算了算了,不谈工作,喝,喝。” 李长庚含糊地嘟囔了两句,一口喝完,然后趴到案几上醉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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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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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5-18 09:57: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李长庚和观音一起站在五庄观门口,观音仰起头来,去看门口的巨大石碑。

    她没法忽略,这石碑奇大无比,通体青黑,比山门还煊赫醒目,仿佛唯恐别人看不到上面的十个描金大篆:“万寿山福地,五庄观洞天”。

    “好大气魄。” 观音啧啧称赞,再往山门深处望去,只见峰峦叠嶂之间,坐落着楼阁数重,松竹掩映,云霞缭绕。明明是一处人间地府,仙气却比天宫还足。

    李长庚听她发出赞叹,只是笑了笑,没言语。过不多时,山间忽然鹤唳猿啸,远远一对眉清目秀的童子踏着两团云蔼飘然而至,玉冠紫巾,卖相十足。

    “清风、明月,你们师父在吗?” 李长庚问。

    清风不卑不亢,袖手一礼:“家师在上清天弥罗宫听元始天尊讲混元道果,还没回来。” 观音一听,一阵失望。李长庚却把脸一沉:“别扯淡,我知道他在观里呢,别拿这词儿糊弄我,你们就说李长庚来访。”

    两个小童对视一眼,赶紧回身按住耳朵,似乎是请示了一下,然后说家师一气化三清,其中一个分身正在观内感悟,请两位贵客进来吧。

    李长庚冷哼一声,与观音跟着清风明月往里走。一进五庄观的正殿,观音抬头看见正面挂着“天地”二字,很是好奇,问为何只挂这两个字?”

    李长庚要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清明和明月对视一眼,都抢着回答,两个声音一字不差,可见是熟极而流:“三清是家师的朋友,四帝是家师的故人,九曜是家师的晚辈,元辰是家师的下宾,所以供奉不得,只摆了天地二字在这里。”

    观音大惊,这五庄观的根脚竟如此深厚?李长庚赶紧一拽她袖子:“咳,谁来了他们都这么说。难道三清四御会打上门来较真么?”

    话音刚落,忽然一个宏大的笑声自四面八方响起:“长庚道友,何来迟也?” 两人转头,只见一个仪表堂堂、仙风道骨的玄袍道人从天而降,此人头戴紫金冠,身披无忧鹤氅,四周花雨缤纷,旋旋落下,极为煊赫。

    李长庚冷哼一声,猛一跺脚,又一阵花雨哗哗落下。镇元子赶紧收敛做派,伸手拦住:“哎哎,老李你别跺了,我一共就放了那么几篓,被你全震下来,还得再装回去,忒麻烦。”

    李长庚道:“我说元子,你知道我来还搞这一套?” 镇元子一捋颌下长髯,复又得意:“但效果不错对不对?连你都吓了一跳。”

    李长庚懒得回应,一指观音:“这是观音大士,我们今天来跟你谈个事。” 镇元子一听是她,双眼立刻放光:“哎呀,久闻尊者大名,竟然来我这观上,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观音正双手合十回礼,却不防被镇元子一把抓住,扯到“天地“二字下方,说尊者难得莅临,一起拜拜天地。

    观音一脸懵懂,旁边清风、明月一个取纸轴,一个祭笔墨,转瞬摆出一盘乩仙,一看就是做得惯熟。乩仙不扶自动,不一时便在纸上绘出一幅《道释仙友图》,画上二仙以天地为背景,携手而立。镇元子比本人又俊朗了几分,双眸淳淳光华,身后隐现诸般异象。

    观音有些尴尬,镇元子却一点不见外,一扬手,这画便自行飘去偏殿。观音侧眼望了一下,那偏殿内挂着二十几轴,皆是镇元子与各路神仙的拜天地图,无不是有名的。不过其中大多神仙的表情与观音一样,礼貌而尴尬,还带着一丝不情愿。

    “这都是好朋友。” 镇元子云淡风轻地一挥手,正要带他们一一看过去。李长庚催促道:“差不多得了,我今天找你来是谈事,不是看你显摆。”

    镇元子从善如流,把他们请到五庄观的后花园,这里一棵高逾千尺的参天大树,青枝馥郁,枝杈雍容,上面有一个个果子垂吊下来,状如小儿。这就是三界闻名的人参果树了。

    人参果树下有一方古朴云木,自成桌台,台上摆着金击子、白玉盘、琉璃茶盏等等,俱个精致。

    三位神仙各自落座,镇元子袖手一指那果树,声音如钟罄清响,抑扬顿挫:“这人参果深蕴文化,物性暗合天道,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所以不可轻吃,需得有一套规矩。我先给贵客演示一下,什么叫遇金而落。”

    他抄起金击子,就要登高摘果。李长庚不耐烦道:“得啦得啦,吃果子就实实在在吃,搞这么多仪式,跟求雨似的,至于嘛。” 镇元子笑道:“我这是为了贵客好。就算是寻常果子,把大规矩往这一立,大道理往这一摆,那滋味立刻就不一样了,更别说我这人参果了。”

    李长庚道:“你接待外客这么唬就算了,我可不吃这套。” 镇元子说行行,我这不是让大士见识一下嘛,然后大袖一摆把器具都收了。过了一阵,清风明月端来满满一盘人参果,少说也有二十几个,堆如山高。观音吃了一惊:“这么多?我听说人参果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方得成熟。一万年只结得三十个啊?镇元大仙未免太破费了。”

    李长庚嗤笑道:“大士你也着了他的道儿了,这个镇元子最擅嘘呵之术。明明人参果一甲子就能产三十枚,他对外都说一万年,把天上那些神仙唬得一楞一楞的,炒得简直比蟠桃还金贵。”

    镇元子不乐意了:“老李,我好意招待你,你何必老是塌我的台?我要不说这么稀罕,人家办瑶池会怎么会用我的果品做特供?道经有云,大成若缺,一样东西想要大成,必须得让人觉得稀缺。”

    观音隐隐觉得这话似乎不该这么解,镇元子又道:“再说了,现在各路神仙都托关系来问我要,谁的面子都不能落。我少报一点产量,私下里再给他们多分,这人情不是做得更大了嘛。”

    在座的都通世故,见他说得如此坦诚,不由齐齐抚掌大笑。有李长庚在,镇元子也不装了,挽起袖子抓起两枚果子,热情地搁到两人面前:“前头都是生意,须得端起些做派。现在是朋友,随便吃,随便吃,我那两个童子天天还削了皮敷脸呢——只一点,出门以后别给我说破。”

    观音听了李长庚介绍,才知道他和镇元子早年是一同修行的同窗。后来李长庚飞升去了天廷,镇元子却选择在人间做个地仙,寻了处洞府侍弄仙果。

    “老李不是我说你,当初你非要选飞升,上了天又怎么样?听着风光,一天天苦哈哈的,谁都怕。哪如我这里逍遥自在,既无考勤点卯之苦,又无同僚倾轧之忧,赚了功果尽着自己花销。” 镇元子道。

    李长庚沉默片刻,似是不服气:“上天和种地,哪个头脑清明的都会选前者,谁能想到你现在搞得这么大?再说了,论修行还是我修得好,唯独不像你一样会嘘呵,把自己包装成什么只拜天地的镇元大仙。” 镇元子道:“嘘呵怎么啦?天下种果的多了,怎么偏独我的果能送进瑶池做特供呢?我看老李你打心里还是看不起我,觉得不是正途。修行的法门多了,你焉知嘘呵不能直指大道?”

    观音赶紧打了个圆场:“大道殊途而同归,他做天官,你做地仙,你们两个都有光明的仙途。”

    “地仙之祖。” 镇元子纠正了一下。

    三位神仙吃过一轮,李长庚擦擦嘴道:“元子我跟你说个事。玄奘取经你知道吧?近期会路过你们这里,需要你配合一下。”

    “我知道,护法渡劫嘛,你老本行。”

    “我想安排他们在五庄观偷一次人参果,跟你互动一下。你也有好处,可以趁机再宣传一波这果子多贵重。”

    镇元子听到后半句,立刻眉开眼笑,连声说这个好这个好,可忽一转眼珠:“这个……是要我五庄观赞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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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18 09:58:01 | 显示全部楼层
    太白金星有点烦(19)

    镇元子听到后半句,立刻眉开眼笑,连声说这个好这个好,可忽一转眼珠:“这个……是要我五庄观赞助什么?”  

    “都是老同学,谈赞助就俗了!” 李长庚的右指往上一指,“我只要你一棵树。”

    镇元子大惊:“啥?你们要这人参果树?不成不成,这是贫道的本命法宝,好不容易才红遍三界的。” 李长庚道:“谁要你的果树了,我那洞府可摆不下这么大一棵。我是想拿这棵果树做做文章,把这一劫渡过去。“ 镇元子狐疑道:“你先说说看?”

    李长庚不慌不忙,亮出方略:“也不必太复杂,还是你惯常待客那一套规矩。你先离开,就说去听元始天尊讲混元道果,留下清风明月招待玄奘。我安排他底下徒弟弄落一枚人参果,被你的道童误会,他们一气之下,把人参果树掘根推倒……”

    “等会儿,不是真推倒吧?” 镇元子手里的人参果“噗”地掉在地上,立刻钻进土里去。

    “哎呀你听我接着说。他们闯下大祸跑了,正好这时候你回来,用一招袖里乾坤把他们擒回来,说要为人参果树报仇。师徒四个,被你拿得严严实实。”

    镇元子一听自己神通这么大,得意得满面放光,可旋即又皱起眉来:“可这事怎么收场?总不能真把玄奘杀了报仇。再说,人参果树这么被挖倒了,我以后怎么卖人参果?要不要最后再安排一段,让我运起莫大神通,把果树复原?”

    李长庚看了一眼观音:“当然,这树肯定是要被治好的,但不能是元子你。”

    “为什么不能?” 镇元子很失望。

    “你自己治好了,怎么放过他们师徒?到时候才是真收不了场了。” 李长庚侃侃而谈,“你把悟空放走,让他自己去寻救兵。悟空寻到南海落珈山,请了南海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前来,施展神通救活参果树,问你讨了人情,放过他们师徒。完了。”

    镇元子恍然大悟,原来李长庚真正的意图,是要给观音造势。他放下心来,对观音一笑:“大士放心,这嘘呵之术我惯熟的,保管把大士揄扬得天上少有,地上皆无。” 说完他转头对太白金星道:“我提个意见哈,你这么弄,还是显不出大士的厉害。”

    “哦?那元子你有什么建议?”

    “修仙我不行,若论嘘呵之术,老李你不行。你不应该让孙悟空直接去找大士,太直接了,显不出贵重。得先去找别家,别家解决不了,实在没办法了,再请大士出手,这么一抑一扬,方能显出大士能耐。你找的别家等级越高,大士的威风抬得越大。”

    “有道理。我认识福寿禄三星,让孙悟空先去找他们,他们救不了,他再去落珈山?”

    镇元子摇摇头:“这才一次抑扬,力度不够。俗话说一波三折,你至少得抑扬三次,才能给看客留下深刻印象。” 李长庚拧着眉头,琢磨了半天:“行,我还能找来东华大帝和瀛洲九老,级别再高,就不太好请了。”

    “也可以了。” 镇元子啧了一声,似乎不甚满足,“对了,你难得请动这些神仙,索性做得透彻点。让他们来我这里一趟,替悟空求情宽限时间,好让他来得及去找大士。”

    “这也太假了吧?孙悟空一个筋斗就到落珈山,还用得着宽限时间吗?”  

    镇元子打了个响指:“老李我问你,我门口挂的天地二字,落款是什么?” 李长庚一楞,他来过好几次五庄观,还真没注意过。

    “就是我镇元子自己的字号。” 镇元子道:“你看,所有人进门,都被这两个字震撼了,至于那落款是仙是鬼,根本留意不到。这就是嘘呵之术的精髓所在,你不必天衣无缝,只要把要让他们看到的部分浓墨渲染即可——大家都急着看人参果树是否救活,谁会在乎悟空去落珈山的时间?”

    李长庚听出来了,这小子说得天花乱坠,根本就是夹带私货。请来这么多神仙齐聚五庄观,传出去他镇元子也能**地露脸。到底是修炼嘘呵之术的,这一招袖里乾坤,包纳了多少神仙。

    “嗯,行吧。” 李长庚点头同意。镇元子最喜欢这些虚名,让他占点便宜也无妨,否则这家伙肯定出工不出力。

    “我还有一个请求。” 镇元子又抓来一枚人参果在他面前。

    李长庚警惕抬眼:“啥?”

    “能不能在孙悟空去找那三波神仙时,让他们一听我的名字,就脸色大变,说猴子你怎么惹了地仙之祖?”

    “我刚才就想问,这地仙之祖,到底是你从哪里来的名号?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咳,六百年前从下八洞神仙那边买……不是,评选出来,便宜得很。我还有好些别的头衔,等我给你拿玉牒来看啊……”

    镇元子起身要去取,却被李长庚一把拦住:“行了,元子,你还嫌自己不够威风呐。” 镇元子道:“我这也是为大士着想。我身价越高,才显出菩萨的神通越广大嘛。”

    “南海观音巴巴赶来给你救树,这人参果树将来又能多一层光环,够你嘘呵一阵了。”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观音忽然开口:“老李,你这里还有个破绽。镇元子……呃,镇元大仙一开始为什么要招待玄奘?这个动机不设计好,后头的一切都成了无本之木。”

    她点到了关键。玄奘是凡胎,镇元子是地仙之祖,身份悬殊,正常情况前者都没资格进山门,凭什么镇元子会给他一枚人参果吃?

    李长庚和镇元子各自陷入沉思。过不多时,李长庚道:“这样好了,我就说你久仰他前世金蝉子的大名,所以想招待他一下。”

    “不妥。我久仰金蝉子,这不是上杆子巴结吗?不合我拜天地二字的风格。” 镇元子抿着嘴,一脸不满足。他又琢磨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那……就说我和金蝉子是故友如何?”

    能和佛祖二弟子是老友,那身价可就又提升了几分。但李长庚却连连摇头,不是不给老同学面子,是因为这事实在复杂。金蝉子到底什么身份,如今还悬浮成疑,不可贸然再牵扯因果。

    但镇元子似乎被这个想法迷住了,一门心思缠着说这个不错。李长庚抵挡不住,最后还是观音开口:“镇元大仙,你看这样如何。昔日灵山的盂兰盆会上,你与金蝉子同席,他替你传了一杯茶,看在这个情分上,你才招待玄奘。”

    镇元子一拍桌子,双眼放光:“灵山的盂兰盆会好啊!故交有点俗,传茶的交情才显得别具一格,清雅高古,妙极,妙极。” 李长庚也笑起来:“将来这故事讲出去,你庄子后头的茶叶也可以多卖几包了。”

    镇元子大为满意,连赞观音大士高明。三人欢欢喜喜又吃过一轮,镇元子拿出纸墨,请观音留诗题字。李长庚袖子一捋,说我先来我先来,镇元子想要阻拦,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他笔走龙蛇,转瞬间就写完两句:“五庄观内拜天地,清风明月伴我眠。”

    观音抬头去看人参果树。镇元子脸颊抽搐一下,伸手把纸强硬抽走,勉强笑道:“算了,算了,咱们老同学之间,不讲究这个。” 他生怕李长庚还纠缠这茬儿,主动道:“哎,对了,五庄观结束之后,你们是不是还得往西走?”

    “这不废话吗?” 李长庚有点不乐意,

    “我有个妖怪朋友在附近的白虎岭,平时跟我有点合作,这次也想做一劫赚点小钱。你不用看我面子,该怎么谈怎么谈,她很识相的。”

    李长庚想想,说行,你朋友叫什么,我去谈谈。镇元子给了他一截白森森的小指骨,李长庚一楞,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妖怪倒稀罕,不是走兽山禽化妖,而是一具白骨成精。

    镇元子见李长庚应允,起身出去给白骨精传音,顺便不动声色地把纸揉成团带出去。观音又吃了口人参果,真诚地赞道:“李仙师,这一难有惊无险,各得利益,真难得啊。”李长庚点点头:“你我护法辛苦一场,若不顺势揄扬一番,岂不是白辛苦了。”

    “我都计算好了,五庄观中十八难,难活人参十九难,这就又有两难了嘛。” 观音伸出两个指头,比划了一下,一脸喜色。这轻轻松松,好不舒服。她抬头看看人参果树的青青冠盖,不由得发出感慨:“这么干活多好,大家劲儿往一处使,不藏着掖着,也不用提防。”

    “若不需算计,真干活其实不累。我看咱们一半的脑子,都用在提防自己人上了。”

    “哎,这也是机缘难得。”

    “等过了五庄观,咱们得歇歇,老这么绷着也不是个事。白虎岭的渡劫,我寻思就简单点处理,反正是外包嘛。接下来宝象国也没什么事,正好放空一段。” 李长庚眯起眼睛。

    “听你的,听你的。”

    这俩神仙一起抬头望着那参天大树,嘴里嚼着人参果,一时都不想动。阳光透过枝隙洒下来,带着淡淡的果子清香,后园一片惬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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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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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18 09:58:31 | 显示全部楼层
    太白金星有点烦(20)

    观音当天留在了五庄观,她要跟镇元子对接一些细节,顺便盯牢这位嘘呵大师,别让他吹得太离谱。李长庚则只身驾鹤西去——神仙不忌讳这个——飞出百里多地,看到下方一座阴风惨惨的狰狞大山,情知到白虎岭了。

    他按落鹤头,进入山中。只见山涧中黑煞弥漫,凡人目力根本难以看清周围环境。不过每隔一段路,便可以看到一段由白骨拼接成的文字,上书:“白虎岭白骨洞”,旁边还挂着一截臂骨,指向深处。白骨不时泛起磷光,在黑暗中颇为醒目,倒是省了李长庚运用神通的麻烦。

    “这倒是便当得很。” 他心想,对此间主人的细心多了一层认识。

    李长庚按照指示走到洞口,朗声喊道:“贫道太白金星,特来造访白虎道友。” 里头没动静,他又喊了一声,才有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来:“你等等啊!我化个妆。”

    李长庚纳罕,你一个骷髅成精,化什么妆啊。过不多时,洞门隆隆打开,一具骷髅架子跌跌撞撞跑出来,突然左腿一甩,一截胫骨啪地飞到墙壁,整个骨架差点摔倒在地。它赶紧一手扶墙,一脚撑住,弯下脊椎和盆骨去够,几次捞不着。李长庚实在看不下去了,把胫骨摄在手里,交还给它。

    “多谢啦,昨晚熬夜熬得晚,估计关节没挂牢。” 白骨精尴尬地抓抓颅骨,接过胫骨,接回到腿上。

    李长庚仔细端详了一下,它还真化妆了,颅骨上的眼眶边缘,被炭笔描了一圈线,显得两个黑漆漆的空洞眼窝更大,两侧颧骨抹着两团磷粉,只是说不上色号。

    白骨精把李长庚请进洞府,在一处雅致的坟包前各自落座,石碑上早早摆了两杯白茶。李长庚开门见山道:“我说白虎夫人啊……”

    “哎呀,白虎是山名啦,人家是叫白骨夫人!您想什么呢?” 白骨精的眼窝一瞪,娇嗔道。李长庚尴尬地赶紧喝了一口茶:“白骨夫人,对,白骨夫人,镇元子说你可以外包?”

    “对的,镇元大仙很照顾我的,我去五庄观跟他作过几次……”

    “咳咳……” 李长庚差点呛着。

    “我是说作祟啦。” 白骨精咯咯一笑,优雅地把一排指骨托在颌骨下面,“他在上面——我是说天上——大喊一声孽畜,还不快现原形?我就地一滚,浑身筛糠。他再大袖一卷,把我收走,百姓齐颂镇元大仙威武,效果很好……”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李长庚摆摆手,“元子跟你说了吧?玄奘取经途径宝地,需要渡劫,我打算找你做个外包。不过这事上头很关注,不能出错,你可要上心。”

    白骨精的盆骨拧了拧,骨架子朝前一靠:“瞧您说的,我何曾有敷衍的时候。您有什么需求,我都能配合。”

    李长庚不为所动,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说你看看这个。白骨精收起媚态,从旁边架子上捞起两粒眼珠,嵌进眼窝,左臂指骨撑住下巴,认真地读起来。

    李长庚也不催促,慢慢啜着茶。这山野骨茶虽口感不佳,却别有一番风味。从高老庄开始,取经之事就波折不断,先是黄风怪,然后是西王母,接着又被审查了一回。李长庚疲于奔命,连报销都没空坐。他实在很想休息一下,这也是为什么镇元子一建议外包,他就同意了。

    这一难的方略,李长庚决定越简单越省心越好。他给白骨精看的,是一个最基础款的“降妖除魔”,这个方略没有什么花头:先是妖魔袭击取经队伍,然后三个徒弟力战妖魔,将其除掉,结束。”

    当然,这么一处理,很难挖掘出什么深刻意义,揭帖不太好写。不过李长庚觉得,适当低调一点也好,平平淡淡才是原道呐。

    这时白骨精已经看完了,她放下锦囊,扶了扶眼球边框:“这个外包倒是很简单,我们能接。不过玄奘的取经队伍有三个徒弟呢,那一个妖怪肯定不够分吧?” 李长庚还没言语,白骨精又道:“您看安排三个妖怪怎么样?一个徒弟打一个,不必争了。”

    李长庚略有迟疑,他的本意是简单处理,一场斗战变成三场,可又变复杂了。白骨精见他犹豫,立刻道:“您老要是嫌麻烦,可以把斗战的部分去掉呀。妖精害人,又不一定非要打不可,色诱呀、下毒呀、诬陷呀,花样多得很,我这里都有现成的方略,不会很复杂。”

    “色诱就算了,之前几位菩萨刚色诱完……诬陷不容易体现积极意义。嗯,下毒这个倒不错,还能挖掘出一些警世寓意。” 李长庚很快做出了选择。

    “好,等我记一下哈……妖魔:三只;手段:下毒;结局:被高徒识破。” 白骨精拿起炭笔,在自己雪白的腕骨上飞快记录,“要打死还是收服?”

    “打死。”

    “那是惨嚎一声散为黑雾,还是剩一堆糜烂尸骸?”

    “这个随便你定。” 李长庚不想管得太细,他忽然又问道:“三次都是下毒,太重复了吧?”

    白骨精笑起来:“那怎么可能呢?就算您同意,我们都不会砸自己招牌。我们的服务叫做子母扣,第一只妖怪假意去斋僧下毒,被识破打死,我们后续可以安排第二只去寻亲,第三只妖怪寻仇,如此一来,岂不就便当了吗?”

    李长庚叹道:“这办法好是好,只是又变复杂了。有没有那种既简单省事,又富有变化的?” 白骨精头顶的妖气为之一滞,泛起五彩斑斓的黑雾。她眼窝一转:“要不这样吧,可以给您追加一套方圆不动的服务。”

    “什么叫做方圆不动?”

    “就是客人不动,我们自己动。”

    “咳咳!”

    “哎呀,您真讨厌。” 白骨精娇俏地打了李长庚肩膀一下,“您想什么呢?我是说,我们可以让客人原地不动,只需要划个圈等待,妖怪一波一波主动上前送死。这不就既简单,又富有变化了吗?”

    “如此甚好。” 李长庚很高兴,这白骨精实在伶俐,事事都考虑得很周详,还会变通。白骨精见老神仙眉眼舒展,知道这事成了,又主动道:“太白金星我仰慕已久,看您老的面子,我三只妖怪只按两个半收费,如何?”

    李长庚更高兴了,讨价还价的事见多了,上来先自己杀到八折的倒少见——莫非它生前就是自杀不成?白骨精旋即补充道:“不过那个方圆不动的服务,是要另外计算酬劳的哦,得十块仙玉。”

    “没问题。”

    白骨精见李长庚眉头都不动一下,补充道:“每只妖怪。”

    李长庚点点头。

    “每天。”

    白骨精见李长庚没什么表示,颌骨微抬,笑容可掬:“还有些杂项费用,营养钱、跑腿钱什么的, 我是先帮您老垫上还是您直接付给它们?”

    李长庚没意识到这是在诱导,随口说你先垫上吧。白骨精拿起炭笔在腕骨上密密麻麻地记着,颌骨微微一咧:“那我给您返三个点如何?”

    嚯,这妖怪倒真敞亮。李长庚连连摆手,说这个不必,工作做好就行,但心里却颇为受用。白骨精晃了晃颈椎骨:“您老两袖清风,不要返点,那我送您一个低价大礼包好了。”

    “哦?还有礼包?”

    “您老为取经队伍护法渡劫,无非也是为了揄扬名声。若想三界扬名,人人皆知,这话题必得耸人听闻一点。我免费送您个礼包,制造个话题,让妖怪们袭击玄奘时喊一嗓子,就说吃了他的肉,可以长生不会老,包管这话题一下子火遍四洲三界。”

    李长庚有点犹豫:“这有点夸大吧……”

    白骨精道:“大众爱看的,要么是吃别人血肉,要么是养生。这个话题是我贴着他们的爱好来设计的,效果您尽可放心。”

    “但玄奘的肉吃了不能长生啊。真能长生,他妈怎么死的?”

    白骨精笑起来:“谁会深究真假,无非是凑热闹而已。再说了,这话题不用取经队伍自己讲,我认识专门的鸦巢,自有豢养的那些老鸹负责传。真有人追究起来,您两手一摊,说也是谣言受害者,不挺好?这话题持久性强,这次妖怪想吃,下次妖怪也想吃,哪次劫难也能用上,多合算。这么一摊薄,成本低得跟免费没区别。”

    李长庚一听,颇有道理,就批准了。

    条件谈得差不多了,李长庚又提出来:“你安排的三只妖怪,能不能让我先见见?”白骨精说:“这没问题,不过那几个妖怪都是独居种,不愿人多,只能一个个单独见。李长庚想想也没什么,说那就单见吧。

    白骨精转身进了洞府,不一时出来一个少女。李长庚一看,与寻常人无异,但头顶黑气毫无疑问是妖怪所化。他随便跟少女聊了几句,少女转身回去,一会儿又来了一个老太太和一个老头。三只妖怪的头顶黑气几乎一样,李长庚猜测,也许是同一窝怪。

    见完这三只妖怪,他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既然要上演“下毒、寻亲、寻仇”的戏码,能不能顺便加一个误会环节。沙悟净如今还在队伍里,可以让他出手重一些,打死那个少女,被玄奘误会滥杀无辜,暂时逐出队伍。

    当然,这肯定不是真开革,李长庚是想安排一手试探。西王母说卷帘是来刷履历的,到底有几分真话?卷帘加入取经队伍的目的,也是语焉不详。他需要获得更多消息,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要知道,这个名额毕竟是从观音那里借的,如果出了差错,观音可是会翻脸的。

    白骨精虽然胸椎里空空如也,心思却玲珑得很。李长庚一说,她便满口答应:“这事简单,我让寻亲和寻仇的两位多加几句台词,跟圣僧多哭诉几句便是——加个诬陷套餐而已,这部分费用,我给您折上折。”

    谈妥了细节,李长庚从白骨洞出来,抬手呼唤白鹤过来,站在洞口等。李长庚心情很是舒畅。从取经开始到现在,这一难大概是安排最轻松。这时一阵阴风吹过,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一开始只要求一只妖怪,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白骨精绕成三只妖怪的方略来谈。

    这小妖精……李长庚呵呵一笑。算了,三只就三只,就当花钱省事了,反正都是天庭的费用。一想到这个,他又回忆起案头堆积如山的报销玉简,一阵头疼。

    老鹤好不容易飞到了跟前,李长庚飞身上背,想着干脆直接回启明殿做报销得了。这时笏板里却忽然接到一条传信。

    传信是阴曹地府的一个判官发的,内容很简单:“花果山死了一头通背猿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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