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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冷雨》(全文完):女生坠塔,追凶17年,却希望什么都不知道,作者:郭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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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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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9-17 09:05:20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从来都是站在人群高处的那一个。在津水这样的小城,他家境优渥,智慧拔群,虽然从不显露出自己的阶级优势,但你知道,在“平易近人”的伪装下,一直以来,他总是在以一种俯瞰的视角、悲悯的眼神,看待身边的其他人。
        你们当然是很好的朋友,差一点儿就能成为恋人。但你非常厌恶和惧怕他内心的暗处一一偷偷把自己神化的天真和孤傲,仅仅凭这一点,就让你对他的好感永远止步在朋友的程度。
        他的内心还不是以为自己和别人很不一样?这样的人,再怎么掩饰,也不可能真的和别人打成一片的。
        回想起来,你经常悄悄地替他思考,究竟什么样的女生,在深入了解这个人之后,还能包容他这一点,真心和他相恋呢?
        你不知道,但后来你明白了,这些年少时朦胧的思考让你在潜意识里学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如何通过他的这一点,来“利用”他。
        你们在隔间里坐好,看着陆松用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下一个竖着的长方形,然后把它分割成7层。
        “我们把这当作云塔,”他迅速在代表云塔下面5层的方框里画了叉,语速非常快,“从这些地方掉下去,有很大的概率会摔不死,我们要先排除掉,到时候没摔死又落个残废,就很搞笑了。”
        他用了“搞笑”一词,何娇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你批评陆松:“你正经点好吗?”
        “嗯,好,我们言归正传,快点说。”
        “两杯柚子茶热饮,一杯拿铁奶咖好了。”忽然,奶茶店老板掀开布帘,吓了你一跳,他把你们的饮品放在桌上,然后给你们挂上布帘,离开了。
        陆松用自动铅笔在最上面的两层塔上画了圈,继续说话:

        “我们把这个计划看成一道题目,那么我们要达到的目的有哪些呢?第一,何娇必须顺利死掉;第二,推你的那个人,也就是我,完成这件事之后要能全身而退,不被别人发现;第三,不能祸害我们之外的其他人。”他用笔尖点在纸上,“要完成第一个要点,我刚才已经说了,最好是能选择在塔的最上面两层做这件事,这不难,难的是第二点和第三点。
        陆松的想法果然和你不一样,你之前并没有思考过他说的第三个要点。
        “先来想怎么解决第二点,要直接去想“怎么才能完全不被人发现,这个问题有点虚,所以我们不如试着把这个问题反过来看,把问题换成‘被人发现的情况,究竟会存在几种可能’就好。”陆松看着何娇,伸出第一根手指,“最直接的第一种情况,我推你下去的过程被同一塔层的同学撞见,那么, Game over拉他依次伸出第二根手指到第四根手指: “第二种情况,你坠楼时,推你下去的人,也就是我,独自处在某一个较高的塔层,除我之外的别人要么在低层,要么在中高层却有人共同做证,几乎都不存在犯案条件,犯人非我莫属, Game over;第三种,坠落过程被其他塔层的人看见,警方通过调查其他塔层的目击者来推算,很轻易找出了你掉落的塔层, Game over;第四种较为理想的情况是,所有人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坠地死掉了,没有一个人看见你坠落的瞬间,也无法以此判断你是从哪一层掉下来的…“我们要做到的就是第四种情况吗?”你问。
        “不对,即便这样,也仍然有破绽。只要你在塔上出现过,警方就可以通过调查目击者,得知你曾经在第几层活动,从而得知事发时你所处的大概位置,再找出凶手, Game over。”陆松否定了你的说法。
        何娇若有所思,慢慢分析着: “所以……你推我下去的时候不能被发现;完事之后,你也不可以单独在某一层塔里待着;然后,必须要没有人看见我是从塔的哪一层掉下来的;还要没有人知道我进塔之后,在塔里的什么位置出现过。好复杂…是这个意思吗?”
        “对,没错,”陆松说, “要让我推你下去的时候不被发现其实很简单,只要找到独处的机会就好,我们有一整个上午的时间,肯定能找到这样的时机;我的不在场证明如何成立稍后再说;第三个问题,我去云塔实地测量、计算过。塔有6面,根据人的双眼视角和楼梯以及柱子墙壁的遮挡,不管是塔哪一面的窗子,被一个人看见的概率都在20%左右,根据概率计算公式,假设某层塔上有两个人的话,你被看见的概率就会达到36%,三个人的话,就是48.2%,四个人59%,五个人67%,假设一层塔里有十个人,被看见的概率将达到90%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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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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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9-17 09:06:05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不懂他是如何计算的,只能看向何娇。
        “对,如果你确定一个人被看见的概率是20%左右,那么不被看见的概率就是80%。假设某一层的人数是n,那么在这一层被看见的概率P(n)等于1减去不被这n个人中任何一个人看见的总概率,也就是80%的n次方。”何娇点点头, “也就是说,假设每一层塔的条件都一样,算上一个带队老师,全班有63个人,就算除去我们3人,我从塔上掉下去的话,被看见的概率也会是1减去80%的60次方,差不多是99. 999%了…“那不是就等于一定会被看见吗?”你问陆松。
        “这当然只是数学上的计算,不代表实际情况, ”陆松来回转动着手中的铅笔, “根据我在现场的考察,云塔年久失修,出于让文物免受强烈日晒的考虑,塔里很多窗户其实都已经被木板封起来了。比如塔的正南边有一面,最底下三层的窗全被封住了,上面四层却还都开着,塔的这一面还刚好对着一个湖,塔下空地不多,到时候应该不会有太多人在那里逗留,湖的对面是一片少有人去的树林,也应该不会有人看见,我认为非常合适。”陆松回答了你。
        “那概率是多少? ”你接着问。
        “这个概率无法计算,要取决于在塔的上四层有多少人。”何娇说。
        “对,”陆松说, “我刚才说过,要获得能够死得不拖泥带水的足够高度,我们至少得选择塔的第六或第七层是吧?那么我现在告诉你们,我们最好的选择是第六层。
        “为什么?”何娇问道, “第七层……不是更高一些吗?”
        “为了降低被发现的概率。”陆松解释道, “云塔每一层的窗,窗内都设有栏杆,窗外都设有飞檐,如果从上往下看,是看不到下一层窗户的情况的,因此,选第六层是不会被第七层的人看见的,但如果选第七层,则会增加被第六层的人看见的概率。
        “这样子吗……”你翻起眼睛,望着那幅挂在墙上的印象派画作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可能有道理吧。

        “现在再来说不在场证明的问题,”陆松继续说,“既然已经确定了我们的行动地点是第六层,那么赵妃到时候的位置应该是在塔的第五层。”
        他拿铅笔指着你:“不,准确点说,是接近第五层和第六层之间,非常靠近楼梯的位置。我需要你做两件事,一来,我需要你帮我们观察第五层人员的动向,在他们都没有朝南边看的时候,马上给我们通知,让我们有时间行动;二来,我需要你在我们行动之后,立即来到第六层,为我提供不在场证明。”
        “我还没明白,就算是选择南边那一面,底下三层的窗户都被封住了看不见,我又找到了第五层的人没有朝南边看的合适时机,但第四层的人看到了怎么办?”何娇说。
        陆松点点头:“第四层看见你的概率,取决于到时候那里会有多少人,是吧?我现在告诉你们,我们要做的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不只是你在冒险,我和赵妃都在冒险,所以,我们需要非常慎重。我认为春游那天,大部分同学肯定不会在塔上待太久,因为这座塔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对于学校来说,春游只是例行任务而已。所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一定要沉住气,选择一个塔上人最少的时机来执行我们的计划。”
        “可是…”你想说些什么。
        “听我说完,”他举起手示意,“即便被第四层的人看见了,也无所谓。”
        “为什么?”何娇也不理解。
        “因为对于结果来说,第四层的人看没看见,影响不大。”他说,“我们先假设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看见你从塔上掉下来,那么因为窗户被封锁的关系,起码最下面三层的人都是可以排除的,嫌疑人肯定是在四至七层之中;然后我们假设第四层有人看见了,嫌疑人将会锁定在五到七层之间。这两种结果,真的有很大区别吗?从第四层坠下摔死的可能性本来就很低,被怀疑的可能性,本来也就是上四层中最低的。”
        “可是…不管是哪种结果,”你在认认真真跟着他的思路走,“按照你说的做了,也有被怀疑的可能吧,如果第七层刚好只有一个同学,他不会被怀疑吗?那么你刚才说的,不能祸害我们之外的其他人,岂不就不成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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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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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7 09:06:45 | 显示全部楼层
        “对,所以我一直在强调时机,这不是一件随随便便就可以完成的事情,”陆松说, “我们要尽量选择第七层有两名以上同学的时候再行动,而且,我们需要想一个办法,来消除所有人可能被怀疑的情况。”
        “什么办法? ”何娇问。
        “让你隐身,”陆松告诉她,“如果春游那天,你从未在塔中任何一层出现过,那么,就不会有人通过这种方式来推测你究竟是从哪一层掉下去的。这样,整件事将会变得毫无痕迹和证据可循,不管是在上面四层还是上面三层,都不会被怀疑。
        ”
        “隐身? ”
        你觉得,他好像在说一种魔术似的。
        “啊!就是这样的!我早该猜到的!”何天奈突然怪叫一声,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酸得咬紧了牙,“这很奇怪啊,明明是同一批去郊游的学生,为什么后来每一层都有人,却就是没人看见她在哪一层出现过?仔细想想,她确实是让自己隐身了,她去塔上的那天,是有什么事情要做……”
        他括住脸,好像在哭,但是脸上似乎又没有眼泪流下来: “是自己有什么事情要做!不然怎么会这样……“你……早就猜到了陆松想出来的办法吗?”你问他。
        “是啊!我早就猜出来了!我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承认?娇娇是自己想死的!”
        他趴在桌上,闷头抽泣起来,肩膀微微震颤,像一只孱弱的褪色老蝉。
        你不打算打扰他,就让他那么哭着,咖啡馆里,时不时有人望向这个可怜的老人。

        “那天……”过了好久,你好像听到他在问你, “娇娇是第一个上塔的,对吧?”
        你点点头,看来他是真的猜到了: “她最先到了之后,赶在所有人之前……进入塔里,跑上第六层,然后自己躲了起来。这就是陆松所谓的隐身的办法,只要赶在所有人之前到达目的地,把自己藏好不被发现,等到行动的时候再出来,就等于隐身了。事情发生之后,因为没人看见她在任何一层出现过,就绝对不会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从哪一层掉下去的。
        .”
        “她是躲在佛像后面那个装杂物的旧木箱里吗?”男人把头埋在臂弯里问。
        “你怎么知道的?”原来,他不只是猜到了。
        “后来我又去那座塔里调查过一次,可以藏得下人的地方,只有那里了。”
        何天奈叹了一口气,括着自己的脸: “陆松在之前考察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办法,早就把里面的杂物清了出来,箱子本来是没有锁的,你们买了一把锁。你和陆松中有一个人,是和娇娇一起最先冲进塔里的,她躲好以后,你们先用锁把箱子锁死了,这样直到有钥匙的陆松找到适合你们行动的时机,拿着钥匙去开锁前,娇娇都不会被别人发现,是这样吧?”
        “对,就是这样。”你说。
        “我都知道……”何天奈捶打着自己的头, “我早该知道的啊…“没有用的,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没办法改变了……”你也摇着头,一生中所有压在心底的悔恨忽然从喉咙涌上来,顺着脸频往上爬,它们爬入眼眶,在眼眶里打转。
        “我也很痛苦!我不该利用陆松的聪明。为了帮助何娇,我害死了两个人啊……终于泪水吧嗒、吧嗒地,从你眼眶里流了出来。
        “说起来真的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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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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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7 09:07:59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哭着,嘴唇颤抖着,又微微笑起来,像个喝醉了酒的疯女人: “我以为我可以结束这桩悲剧的。毕业后有一天,那个和我绝交的张小鹭忽然来找我,她问我,那天在塔上,是不是因为她在那里,我才没有上去给陆松提供不在场证明?我能怎么回答?我问她,为什么知道这些?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她和我说了什么?你猜猜她和我说了什么?
        你哭道: “她说,她真的很喜欢陆松,所以那天在奶茶店里,偷偷听了我们说话,并且录了音,那天她是故意在第七层塔的楼梯上等着,是想等到我们行动的时候,故意突然跑下来打断他的,只可惜晚了一步。她不想理我不是因为吃醋,她是恨我害了陆松,也害了她,她的录音被她堂弟发现了,然后她.
        你讲不下去了,几度张口,却说不出任何话语来,只能“啊”了两下,急促的呼吸夺走了你的表达。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你不要说了……”何天奈揪扯着自己稀疏的短发。
        “后来她告诉我……她怀了陆松的孩子,但是不想让陆松知道,也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给孩子取名字叫张雨书。她说,陆松在雨天里,给她送了一本书……”你重复着她当年告诉你的话, “她说,她知道自己是犯了大错的罪人,没想过逃避惩罚,但是她一直在想办法,不牵连到陆松。意外怀上雨书之后,她觉得这是天赐的机会,可以从人们眼前消失又不致引起怀疑。她撒谎说雨书是她和另一个男友生的,给父母当妹妹养,说父母不容易,拜托我工作以后如果有能力,就帮忙照顾,毕竟我对这些事情也负有责任。
        他问你: “张小鹭最后……怎样了?”
        “她说,弟弟当年是被她扔进水里的,她要去找一条河,一条岸边长满青草的河……”
        你一边哭,一边用无力的舌头在齿间嚅出来这句话:“我已经不知道,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去劝一个人不去死了。”
        你告诉他,后来你把她名字中的“鹭”字拆开来当笔名,引以为戒。你去旅行,写游记发到网上,没想到反响还可以,挺多人喜欢看的,写书赚了钱以后,你就假装自己是她,用匿名的方式给她家里寄钱。一来,你想尽量帮帮她和陆松的孩子;二来,你想让她的家人还存有一些希望,以为她只是走了,还在某个地方活着,不至于太悲痛。


        “你真的是傻呀……傻呀……你傻呀!”你听见他用头磕碰着咖啡桌的边缘, “你应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可怜可怜我这个当爸爸的?”
        “你可怜吗? ”你站起身来,抓着他的头发,问他, “你刚才不是还说,错,是一时糊涂,恶,是逃避己经犯下的错,一错再错吗?
        你为什么眼泪都哭不出来?你觉得自己是错,还是恶?啊?”
        “这位小姐,如果你们有什么……”服务生见你动了手,急忙走过来劝说。
        你丝毫不理会,揪着男人的衣领呵斥: “你刚才说,你不是说,你不是诚心想骗你妻子的吗?那你发现自己是gay之后,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不给她重新选择的权利?她一个以你和家庭为重的女人,变成这样,你以为是为什么啊?”
        “你觉得自己这十几年东奔西走就够你赎罪吗?你害的人还不够多吗?”你的满腔怒火好像忽然盖过了哀伤,咖啡馆里的其他人,也围了过来, “你以为何娇最恨的人是谁呀?是她妈妈?啊?是你呀!明明知道自己的取向,还那么暖昧不清敷衍搪塞,你明明一直在利用。
        你妻子对你的爱慕,躲在一个虚假的港湾里面逃避社会的看法,逃避家人的看法,逃避自己的劣性!如果你当初敢于自己承担这一切,那么她也就不会沦为那么疯狂的一个人,悲剧就不会发生,你懂吗?”
        男人扭着头,任你摆布,不说一句话。
        “你哭啊!你哭啊!”你摇晃着他, “你怎么流不出眼泪来啊?”
        他仍然不说话。
        “你在津水当警察的,听没听过1995年,有个案子?一个大雨天,有个年轻女人杀了个男人,他们应该是在舞厅认识的。后来那一年,也就是你婚后第三年,妻子在腊月为你生下女儿,取名何娇。你有没有想过,那之前你和她有过几次性生活?”
        何天奈忽然推开你的手,瞳孔放大,嘴唇微张,痴呆般地望着你的脸。
        “你什么意思?”他问,


        你感觉自己的声音中愤怒已经走了,冷得像一块冰: “你还记不记得,家中父母催她生孩子催得急,她那么顾家的一个女人,却总是被责备怀不上,身体有问题?后来,你们家觉得这个女孩儿真是来之不易很娇贵,给她取名何娇,但你有没有想过,那究竟是谁的孩子?”
        轰!轰!远方几声惊雷巨响,玻璃落地窗外的南京,忽然黑云压城,天上下起了豆大的雨滴。街上是灰蒙蒙的一片,行人纷纷躲雨。
        咖啡馆里,安静得犹如忽然被按下了静音键。
        “如果那个女人就是……”你不忍说破了,轻声问他, “你好好想想,何娇当年为什么一心求死?她的一生,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受得了?”
        “张小鹭!”他沉默许久,忽然一声咆哮,把你推倒在地, “你闹够了!不要再胡言乱语地骗我!我迟早会抓住你的!你给我等着!
        我一定要抓住你!你就是个魔鬼!”
        说完,他急急推开玻璃门,闯入那暴雨之中,奔走而去。
        你瘫倒在地上,有点儿恍惚,甚至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片刻的怀疑。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事情好像成了一个遥远的故事,不再跟自己有关。
        你感觉自己看见了,在他张嘴吼叫的那一瞬间,泪水沾满了他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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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8 09:59:11 | 显示全部楼层
        晴雨表

        她从钥匙串上找到那片小小的铜色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书桌右下方的柜门,木头的味道和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是几摞码放整齐的笔记本,何娇虽然知道妈妈向来都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书桌的柜子又大又深,这些笔记本几乎已经塞满柜子,只留下半摞的空间。她数了数手边最近一摞的高度,有26本笔记,又数了数摞数,差不多是5摞半。
        100多本日记,得写多少天?她不知道。妈妈平时像守保险箱一样警惕地守着这个柜子,何娇一度以为里面是些瞒着爸爸藏的首饰珠宝或者私房钱,坐在这张书桌上学习,从小学到高中近10年,她都没有打开过这个柜子,要不是外婆突然生病,妈妈赶去照顾,钥匙落在了房间,她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独自在家,房间又静又冷,寒假的最后一天,她也没有停止学习。妈妈出门前灌的热水袋早已经冷了,何娇的手有点冻僵了,随手拿起最近一本日记的时候,就感受到它的硬壳封面也冷冰冰的,散发着寒气:
        “我的女儿,”开篇第一页的几个字,让她吓了一跳,因为这太像是一封信的开头了,“妈妈希望你有出息,绝不是在害你…”
        妈妈的字很漂亮,虽然初中毕业就没有读书去学了裁缝,但字迹一直非常工整清秀,比很多高学历的人写得还好。何娇越往下看,才越明白,妈妈把那些当面说不出口的话,都写给了住在日记里的那个自己。
        她拾起头,倾听着房间的动静,若有所思。
        这一本日记上所记录的,几乎都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妈妈会为了自己的一次好成绩而写下非常开心、充满希望的记录,也会为自己的一次坏成绩而留下焦虑和忧郁的心情,这让何娇很矛盾:原来母亲内心藏着的不常显露的快乐,竟然如此容易满足,只要自己服从管教,好好学习,保持每一次考试年级名列前茅就行了。这几乎就要再次点燃她内心本来快熄灭的火苗,她似乎体会到了妈妈的用心良苦,感受到自己一直是被需要的那一个,从来没有被嫌弃过。既然妈妈把她当成情绪的晴雨表,那么努力让妈妈的世界一直是晴天,一家人是不是就都能幸福起来了呢?
        她又拿了些日记来翻看,自己仍然是妈妈记叙的主角,但是时间越往前回溯,日记里对爸爸的抱怨也就越多。有几次激烈爆发的争吵,何娇都是有记忆的,尤其是在自己初二那年,父母两人大打出手,爸爸一激动,拿水果刀抵着他自己的脖子威胁妈妈,吼着要离婚,抛弃她们母女。

        也是以记录这次争吵的日记为分界点,妈妈开始写出“狗东西”等等极端的称呼,之后她所有的快乐和希望,都只与女儿的成绩,以及对她未来的幻想有关。
        父母之间这样的关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何娇的记忆中,自己的家庭似乎从来都没有过亲密的时期,这让她很羡慕别的同学。那么,妈妈早年的日记里会写些什么?会不会也和爸爸有过热恋?她想知道。
        搬出挡在前面的两摞日记,她取出书柜最里面的几摞日记本来看。她找到一本扉页写着“1993”的日记,把它拿到台灯下。这是最早的一本。那一年,自己还没有出生,粗略推算一下,可能是父母刚认识的时候吧?何娇哈了一口热气在手心,开始看起来。
        23日,晴。天奈人很好,二姐今天见了也说他确实英俊、潇酒,长得有点像演员周里京。家里条件不好又怎样?谁能指望家里一辈子?他可比别人有上进心多了。
        ?日,多云。前些天给天奈买了一件毛衣,他请我去东街吃夜宵,那家的蛋炒饭和卤毛豆很好吃。带了表姐的小孩一起,他很喜欢天奈,吵着要天奈抱。老板还误以为是我们的孩子,当我们是三口之家呢。
        何矫翻动着纸张,妈妈年轻时的日记都很短,喜欢把日期和天气写在最开头,几句话就结束了。一页纸上可以记三四天的事情,不会有像刚才看到的那种长篇大论,其中却有更丰富的生活。
        16日,小雨。爸终于同意天奈来见他了,妈说只要人好,真心实意对我,其他的不重要。希望妈妈能多说些天奈的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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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8 10:00:20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时候的本子质量不怎么好,纸张很薄,反面写不了字,稍微用力,就会有淡淡的墨痕浸到下一张纸上。但这些字竟然能让人窥探到时代的变迁,何娇觉得有点神奇。
        1日,雨。天奈考上了。晚上和爷爷商量了出钱送天奈到广州读大学的事情,爷爷有点生气,说出钱可以,但是那以后结婚生孩子,得随我家姓。随谁姓不都一样吗?搞不懂这些家长脑袋里的腐旧思想。
        原来太外公当年还有过这样的要求。虽然他很早就过世了,何娇却还依稀记得他是一个孱弱多病,讲话轻声细语的老人,亲戚们都说,他当年特别凶,她还不信,没想到时间让一个人完全变了样。
        不过,如果真的跟了妈妈姓…何娇试着叫了一下那个名字,感觉像是在叫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她快速翻过几页琐碎的记事。
        12日,大晴!我们结婚了!亲戚朋友来了很多,婚礼很热闹,天奈喝了太多,醉了,看来是不能洞房了。我穿着嫁衣写日记,嫁衣是妈妈买的好布头,自家店里人做的,刺绣请了外面的老女红,很合身。梳妆镜里的我很漂亮,金耳环是天奈攒了很久的钱买给我的,真的很幸福。
        我的丈夫,你好!祝福我们的明天吧,希望接下来的生活,一切都是崭新的。
        妈妈很开心吧?她应该笑了。何娇想象出她年轻时穿着嫁衣的身影,脸上也浮起笑容。
        她顺便记住了这个日期。下个月就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了,何娇开始想,要不要试着做点什么?长这么大,还从没看过父母纪念结婚的日子。她能感受到,妈妈以前也是个内敛害羞的人。即便这些文字看起来轻描淡写,仿佛在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她也能感受到作为一个新娘子的妈妈,内心是多么幸福。
        继而,她更因惑了:后来爸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变成这样的?
        何娇把日记本放回去,换了另外一本,拿到台灯下。

        今日阴。天奈的姑姑去世了,送了200块钱吊唁。又遇到他家那些讲闲话的亲戚,在这样的场合都问我怎么还不要孩子,真烦人,这哪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一年后,妈妈已经换了蓝黑色墨水的笔,日记本的尺寸小了一圈,质量好些了,每页纸的右上角有了写日期的地方,但她还是习惯把天气写在每一篇的开头:
        今日雨。他来信说,今年暑假就不回家了,学业很重,和室友一起留校学习,赛假过年才回来。他说不用寄钱,寝室长是铁哥们儿,有钱又大方,暑假期间包他吃住。我还是有点担心,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呢?还是准备给他寄点钱去。另外,大哥想买BP机,还差钱来找我借,我没借。唉,要是我那么有钱,给天奈买一个,也许就不用想他想得那么苦了。学业决定了我们将来的生活,他一定也很辛苦。嘴是别人的,生活是自己过的,忍耐,忍耐,忍耐。
        今日阴。天奈,我的丈夫,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在滴血?你怎么还不给我回信?也不往家里打电话?真希望你能早一点毕业。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你,怀念从前。但愿那海风再起,只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柔。
        再往后的几页,妈妈的态度在明显改变,就像是在把那些说不出来的,没敢写进信里的卑微请求,都写在了这里。何矫发现妈妈的字迹越来越潦草,经常多写了些什么,又用来来回回的墨迹把它们全都涂掉了。她举起本子对着台灯,想看看能不能透出什么内容,但一个字也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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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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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8 10:01:18 | 显示全部楼层
        今日晴。我要疯了,好不容易盼你回家,回来了却对我躲躲闪闪!我故意和别的男人走近一些,你都无动于衷,装作没看到似的,到底怎么回事!我们的感情是不是已经淡了?你是不是在学校里面有了别的女人?我很怀疑!
        原来父母之间关系的变化,是从爸爸去上大学时开始的。何娇不知道当年究竟是妈妈太敏感,还是爸爸真的在外面见异思迁。如果已经没有感情,为什么不早点离婚了结这一切呢?明明自己都还没有出生,他们都有选择的自由吧?离婚在现在来说,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带着问题,她又换了一本接着看。
        我找人打听过了,在你们学校,有些关于你的不好传闻。我当然不相信你真的是个变态,但哪怕你真有什么问题,我也还是爱你的,我想带你去看医生,一起面对。你为什么不向我敞开心扉呢?
        不管我怎么问,你都避而不谈是什么意思?两边父母都在催生孩子的事情,他们现在都觉得是我有问题,你就让我一个人承受吗?你这样,你父母也是这样,一个个怎么都这么自私!
        何娇有些惊讶,她才反应过来:难道之前爸爸写给妈妈的信里提到的那个寝室长是他的…爱人?她也曾在网上看到过一些同性恋隐瞒取向结婚后家庭破碎的故事,忽然感到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可以想通了。
        这是爸爸的错吗?她觉得爸爸有错。但这仅仅是爸爸的错吗?想着爸爸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她又不忍心这么觉得。爸爸也有点可怜吧?她想不明白。

        天奈,不管你喜欢男的女的,老子不管了!我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浪费在你身上?你爸天天在那里催孙子跟催命一样!大不了去借一个种,这样我们都轻松!不指望你回信了,今晚去舞厅跳了舞。
        何娇琢磨了一下妈妈写到的舞厅可能在哪里,听说人民路和学士路交接的地方,以前有过很多舞厅,但早拆了,建成了服装市场。
        这一个还不错,成熟又潇酒,我很满意。但是,踩不完恼人的舞步,喝不尽醉人醇酒,良宵有谁为我留?耳边语轻柔“走不完红男绿女,看不尽人海沉浮,往事有谁为我数?空对华灯愁!
        这是一首诗,还是一段歌词?何娇觉得年代感太强了,有点老气,但又特别让人心疼。接下来的好多天,妈妈的日记里都多了些不知道从哪里摘抄过来的语句。有时特别伤感,有时却特别洒脱风流,好像很不开心,又好像随时可以成为一个只顾自己快活的女人。
        舞厅的夜晚是最轻松的,和陌生男人跳舞,所有的烦恼都离我而去了。就让歌声再大一点,节奏再快一点,不管你喜欢谁,是不是有病,都和我没关系。你回不回信,打不打电话,我不在乎。
        一回来又是一副死样,为你这无情郎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还不如和别的男人跳舞。我现在巴不得你早点走!你大学生了不起了?还不是我家供的你!你爸妈要是再催我,我就真去怀一个生给他们看!不过是不是你们家的种,就说不准了。
        爸爸走后,她又渐渐愉快了一些,把家里的苦闷抛到脑后,回到了灯红酒绿的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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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8 10:02:11 | 显示全部楼层
        只是,何娇忽然留意到,从之前的某一天开始,不管快不快乐,妈妈的日记里面,己经没有天气了。
        我犯了大罪啊!怎么遇到这么个神经病!他逼我离婚,让我跟他,我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哪知道他竟然硬逼我答应他,我能怎么办?一场噩梦!噩梦!下大雨湿了一身,逃回来的路上差点跳河,想要去死。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在曖昧地写下了一些夜晚和男人的语句之后,这一页突然入眼。
        犹豫了好久要不要去自首,今天也几乎一夜没睡,总梦到有人来抓我,有时候是好多公安,有时候是阎王,让我以死偿命!那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天奈,你快回来救我!
        何娇怵了几秒钟,定在那里,忽然张大了嘴,开始猛烈地呼吸。冰冷的空气灌入喉咙,刺激着肺叶和肠胃,她干呕了两下,捂紧自己的脖子,开始发抖。
        我还是怕剪刀,想到剪刀就想到血,好几天只敢做缝纫的工作,妈妈店里的搭档有点不满了。我在怕什么?那天要不是带了剪刀防身,死的人就是我了


        今天还是没敢去,怕丢人,也怕坐牢,怕死,倒是不怎么怕鬼了。鬼要来抓我,早抓了,如果有报应,也早来了。不是我的错,我一个女人,是被男人们给害了!老天就不能给我指条明路吗?为什么让我遭这样的罪?我现在后悔不已,天奈下次回来,就能一直待在我身边了,我们马上就有那么多时间来过日子。生孩子的事情,明明可以慢慢来,我怎么就这么湖涂?
        今天去测孕,怀上了。等下次天奈来电话就告诉他,商量要不要这个孩子。怎么可能不要?我们终于都可以松一口气了,快被逼死了。
        今天打电话,天奈让我把孩子生下来,竟然没有多问,我有点惭愧。
        我怀疑你多多少少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你的?也许你根本无所谓?
        如果顺利,明年春天你回来,我们也是有孩子的家庭了。你我可以都改过自新,好好过安分日子吗?
        我知道,我又开始痴人说梦了…何娇的牙齿止不住地打战,她不敢再看下去了,忽然,客厅传来开门的响动。
        妈妈回来了!何娇浑身一紧,赶快把一本本日记快速塞回书桌的柜子里,心跳快要紧张得停止了。不,妈妈的钥匙忘在家里了,应该是爸爸。
        爸爸已经一两年没进过她们母女的房间了,她憋着气息听见他转动厕所的门锁,安静了一会儿,传出水流的声音,应该是去洗澡了:
        不,那其实不是爸爸。真正的爸爸早就被妈妈…何娇坐在床上,盯着被寒风猛烈吹打着的窗户发呆,她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该姓何。这个名字变得好陌生,这个家也开始变得陌生,桌椅、枕头、书包和灯,好像什么都不是属于自己的,自己更是多余。
        她还意识到,自己把那些日记塞回柜子里的时候,完全没有来得及把它们摆回之前的位置,里面已经乱作一团了,和自己的脑袋一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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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8 10:03:05 | 显示全部楼层
        等妈妈回来,会发现日记被动过吗?她蜷缩在床上,身体隔几分钟就会不由自主地抖动一下。她多希望这些事情都是胡编乱造的,根本不存在。她又好后悔,如果没有拿那串钥匙开柜门就好了。
        该如何是好?日记里的那些字,反反复复地出现,不受控制,阻止不了。
        她睡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夜已经很深了,屋外又传来重重的敲门声和开门的声音,这次真的是妈妈回来了。
        妈妈在外面洗漱花了一些时间,进房门的时候只穿着一套贴身的秋衣。
        何娇知道妈妈打开了灯,也知道妈妈在床边站了片刻,但妈妈什么也没说。
        妈妈慢慢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在何娇眼前的枕头上摸了摸,那已经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的枕头。
        “睡着了吗?”妈妈问,何娇没有回答。
        “我从外婆家回来,外婆身体很差了,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年,”妈妈自顾自地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小的时候,我妈最疼我了,现在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报答,尽自己的孝心,她就老成这样了。”
        何娇还是闭紧着眼睛,没有说话,瑟瑟发抖。
        “妈妈本来准备等你长大一些再告诉你的,”妈妈很平静地说,“现在你知道了也好。你从来都只是妈妈一个人的女儿,妈妈要守着你长大。等你念完大学,能自己养活自己了,我就…”
        妈妈说不下去了,哽咽着问了一句:“好不好?”
        何娇脸上满是泪水,背对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妈妈关了灯,从后面抱住何娇,一开始还偶尔叹息,后来渐渐睡着了,柔软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散发出来的温暖,包裹着她的女儿。

        可何娇还是感觉冷。
        她想喊一声“妈”,想问那些是不是假的,还想问好多问题,但她觉得自己的魂已经丢了,问不出来,只能引起唇齿的颤动。
        她开始用力蜷缩,希望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婴儿,重新回到妈妈的肚子里面,回到出生之前,一直回到不存在。她的肌肉绷紧,意识混乱又模糊,时而觉得大脑像是触了电,在持续发麻,时而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绕着自己旋转,明明是黑夜,眼前却一片雪白。
        就说总觉得自己身上比别人少了点什么呢,她盯着那片黑夜中的雪白想,那应该是自己一半的魂。它一定是在她出生前,就落在另外一个世界了。何娇想去那边,把自己的魂给捡回来。但是她好怕,在这个世界,仍然有很多东西在拽着自己,舍不得自己,她害怕去了那边,这边的自己会很痛。
        她彻夜未眠,等着明天开学,天亮了去见赵妃。
        她指望,有谁能推自己一把,让自己去到那个世界,把魂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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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18 10:03:58 | 显示全部楼层
        鸽
       
        他如今还是一名警察,一个木讷的、不懂人情世故的、硬邦邦的刑警。
        有一回,唐六告诉熊方雷雪:“你和老何,有时候还挺像的。”
        不过,唐六说这话,是在知道老何出那事之前。出了事之后,谁要是再那么说,几乎就等于骂人了。
        那件大事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老何在局里,早就成了一个不该被提起的名字。
        但是有一天,他觉得自己好像梦到了老何。
        准确点说,熊方雪梦到自己就是老何。
        他开门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吃饭。隔着她微微驼起的背影,他发觉今天没什么好菜,一碟清炒空心菜,一小瓶橄榄菜,她用木筷子,在夹着吃。
        他知道,橄榄菜这边以前没得卖,这是一种用橄榄果和梅菜一起腌制的酱菜,沿海城市吃得多。她第一次吃,还是他上大学那年,从学校所在的城市带回来的。
        她从瓶子里夹出一点儿橄榄菜,就上一点儿米饭,送进嘴里。
        “你还晓得回来哦?吃饭了吗?”她没回头,只是嘴上这么说。
        他没有作声,她转过头来看,他手里拿着一把手枪。

        “你都…知道了?”她转回头去,继续吃饭,声音有些颤抖,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她的手也在抖。
        “这辈子,跟着我,你受苦了。”他说。
        她摇摇头,放下碗筷,趴在桌子上,忽然哭出声来。他毫无防备,心软了。
        “娇娇走了,我本来就准备跟着走的,我不怕死,我早死了。”妻子的声音是那样柔软,“但是,我舍不得你,我想到你一个人在这世界上,真的无依无靠了,心里痛。”
        砰!
        他还是开了枪,枪是顶住后脑勺放的,扣动扳机前,他才注意到她的头上己经有不少白发了,干枯而透明,多得扯也扯不完似的。
        那瓶橄榄菜,被穿透头颅的子弹击碎了。空气里,有硝烟味和血的甜腥味。
        客厅里,电扇在转,巨响之后,非常安静。
        “啊!”他痛苦地低吼了一声,眼泪、鼻涕和口水一起流到地上,在模糊的视野中,他走进她的房间,躺在她的床上,屋里面没有开窗,这种天气总是闷热难忍。
        他拿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沉重得要命的呼吸。
        闭上眼睛,让身体慢慢放松,让身体慢慢放松,慢慢放松…慢慢放松…放松…就好像浮在一艘小船上,在黑暗中一条平缓的河流里起伏,河边长满气味芬芳的青草,青草上挂着清晨露水。
        船行至水天交界之处,自己就成了慢慢上升的云,他感到某种复杂的情绪在身体里饱和,冷风一吹,马上就要变成雨,落回地面去了。
        有个陌生的女孩坐在芳草河边沉默不语,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充满悲悯。

        砰!
        枪响过后,又过了很久,他感觉大脑昏昏沉沉的,醒来的时候,模潮的酒吧桌台上响起《喀秋莎》,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手机铃声,一直没有换过。
        “何队,湿地公园强奸未成年少女的那个案子破了。”
        “啊?”他因惑不已,屏幕上显示是一个叫熊方雪的下属打来的电话。
        “嫌疑人就是您找到的那个富二代学生,在网上玩神秘感,专挑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下手。我们发现,受害者远不止张雨书一个,虽然他后台挺硬的,但这次上头下了指示,绝不姑息。”那个非常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告诉他,“抓捕行动已经批下来了,一小时之后集合。”
        “哦,好。我也马上动身过去。”
        他站起身子,拍了拍白色T恤被坐皱的地方,端起桌上那杯早已没有一点冰凉的“自由古巴”鸡尾酒一饮而尽。
        穿过那旋转楼梯往下走,推开门,迎着晨曦,他像一只年轻的鸽子,飞出了挪亚的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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