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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一份不适合女人的工作》:女人是否适合做一名侦探?(完)--作者:[英] P.D.詹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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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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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8 08:51:24 | 显示全部楼层
    科迪莉亚驱车驶入希尔斯路,路过那座纪念一九一四年那些朝气蓬勃、义无反顾地走向死亡的年轻士兵的雕像,经过罗马天主教教堂,最后进入市中心。她又一次想,要是不开车而是骑着马克的自行车来该多好。这里的其他人似乎都在骑自行车,空气中不断传来节日般的钟声。在狭窄拥挤的街道上,即使驾驶这辆迷你汽车也成了一种负担。她决定尽快找个地方停车,然后步行去找一个电话亭。她打算改变计划,先去找警察。
    她终于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但被告知负责处理卡伦德案件的马斯克尔警长整个上午的时间全都排满了。对此她并不感到奇怪,毕竟只有在小说中,采访对象们才会乖乖坐在家中或者办公室里,并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和兴趣接受采访。在现实中,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而即使他们难得对普赖德侦探事务所的来访表示欢迎,也只会等到方便的时候才接待。大部分时候他们并不受欢迎。她提到了罗纳德勋爵的授权书,有意强调自己是因为公事才来的。这个名字果然起了作用,对方放下电话去请示。过了不到一分钟,对方拿起电话,说马斯克尔警长可以在当天下午两点半见她。
    如此一来,她还是得先去趟新闻办公室。至少过去的卷宗一定都还在,而且可供查阅。她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调查报告很简短,使用的是通常法院报告所用的正规措辞。上面没有提供多少新信息,但她还是对主要证据都作了仔细记录。罗纳德·卡伦德勋爵的证词表示,他儿子马克生前曾打电话说自己决定辍学,到夏树庄园去打工,之后他有两个星期没有和儿子说话,直到儿子死去。在作出这项决定之前,马克没有征求过罗纳德勋爵的意见,也没有解释原因。罗纳德勋爵后来跟院长谈过,只要马克改变决定,学校可以在下一个学年让他儿子回去继续上学。他儿子从来没有跟他提过想自杀的事,而且据他所知,儿子没有健康方面的问题,也不用为钱的事担忧。罗纳德勋爵的证词后面附了一份简短的其他参考证据。马克兰德小姐描述了她发现死者尸体的经过,一位法医作证说死亡原因是上吊窒息,马斯克尔警长叙述了当时他认为比较适当的处理方法,还有一份由法医实验室提供的报告,报告说在桌上发现的那杯咖啡经过化验是无毒的。裁定结果是,死者的精神受到刺激,系自杀身亡。看完厚厚一叠文件后,科迪莉亚感到心情沉重。看来警方的工作做得很彻底,这些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员真有可能忽视了那块没有翻完的土地、胡乱丢在后门口的园艺鞋,以及那顿没被碰过的晚饭吗?
    此刻正值中午,到下午两点半之前,科迪莉亚都无事可干,可以在剑桥大学四处转转。她在鲍斯氏书店买了一本最便宜的旅行指南,并克制住了留下来淘书的念头,因为她的时间有限,不得不放弃一些乐趣。她在商场里买了一块猪肉饼和一些水果,放进自己的挎包里,然后走进圣玛丽教堂,静静地坐下来规划自己的行程。在随后的一个半小时里,她以轻松愉快的心情在城里和几个学院里逛了逛。
    她看到了剑桥大学最美的景色。无云的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澄澈蓝色,和煦的阳光洒向大地。在山石、河流和天空映衬下,校园的花园里和通向后园的林荫道两侧,此前并未因盛夏而动容的树木,如今正展现出自己绿色的绰约风姿。平底船从桥下迅速穿过,惊起美丽的水鸟,在新建的“阁楼旅社桥”旁,浅色的柳树枝干低垂在深绿色的剑河水面上。
    她把所有的特别景点都纳入了行程安排。她神情严肃地从三一学院图书馆穿过,参观了旧校区,静静地坐在国王学院教堂的后排,以仰慕的目光看着约翰·瓦斯特尔设计的拔地而起的巨大穹顶,以及呈曲线状扇面展开的漂亮的白石头。阳光透过巨大的彩色玻璃窗照射进来,把静谧的空气染成了蓝色、深红色和绿色。镶板上是精雕细刻的都铎时期的玫瑰,以及神气十足地支撑王冠的纹章兽。尽管弥尔顿和华兹华斯都描述过这座教堂,但它的建造肯定不是为了服务于上帝,而是为了荣耀一位尘世间的君王吧?不过,这并没有违背它的建造初衷,也无法令它的美丽失色。它依然是一座极具宗教性质的建筑。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如何能够计划和建造出如此富丽堂皇的内部设计?在动机和创造之间,是否存在根本的统一呢?在那么多同志当中,只有卡尔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她想到被关在希腊监狱里的卡尔,但不愿意去想他们可能会怎样对待他,只希望健壮结实的他就在她身边。
    她尽情享受途中各种乐趣。在教堂西门外不远处的一个商店里,她买了一块印着教堂图片的亚麻布茶垫,她趴在国王桥附近那片修剪过的草地上,把双臂放进凉丝丝的碧绿河水里,她在市场区逛了几家书店,几经盘算后买了一本用薄薄的印度纸印刷的袖珍版济慈诗集,还买了一件有绿、蓝、褐色图案的土耳其女式棉布长袍。如果天气继续热下去,晚上穿着它比穿衬衣和长裤要凉快一些。
    最后,她返回了国王学院。从小教堂到河岸边有一处巨大的石墙,她坐在靠墙的一张椅子上,边晒太阳边吃午餐。一只口福不浅的麻雀从绿茵茵的草坪上蹦跶过来,漫不经心地歪着脑袋,用明亮的小眼睛盯着她看。她把肉饼外皮的碎屑扔给它,看见它激动啄食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河对岸传来阵阵喊叫声,偶尔夹杂着木头的相互碰撞声,还有一只小鸭子粗砺的叫声。她异常专注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砾石小径上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鹅卵石,草坪边缘的小草,那只麻雀的细腿——她的眼前好像因喜悦而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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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8 08:51:4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她回想起了许多声音。首先是她的父亲:“我们的小法西斯是天主教徒教出来的,这说明了许多问题。这是怎么回事呢,迪莉亚?”
    “你记得吧,爸爸,他们把我和另外一个科·格雷搞混了,那是个天主教徒。我们在同一年通过了小学甄别考试。他们发现弄错之后,写信问你是否同意我继续留在女子修道院,因为那时我已经在那儿安定下来了。”
    对于这个问题,他实际上并没有回应。女修道院院长巧妙地掩盖了他不屑作答的态度,而科迪莉亚又在修道院度过了她有生以来最安定、最愉快的六个月。教规和礼仪把她们与外界混乱龌龊的生活隔离了,那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新教徒生活,对世事无动于衷,被看成是无可救药的无知而遭人怜悯。她第一次意识到没有必要掩盖自己的聪明才智,而她的那些养母们却不知为何,一个个都把聪慧视为威胁。佩尔佩图阿修女说:“照目前这样下去,你要通过中学高级考试应该不成问题。也就是说,从今年十月开始,我们计划用两年时间来为上大学作准备。我觉得剑桥大学就可以。我们不妨试一试剑桥,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不争取一下奖学金。”
    佩尔佩图阿修女来修道院之前,就曾就读于剑桥大学,她后来还经常谈起当年在学院的生活,虽然话语中也不乏渴望和遗憾,但为了她目前的职业,值得作出这样的牺牲。就连当时十五岁的科迪莉亚也承认,佩尔佩图阿修女是个真正的学者,而且认为上帝未免不公,竟让她这样快乐、有用的人才来从事这种职业。但是对科迪莉亚自己而言,未来仿佛第一次清晰起来,并有了保障。她要去剑桥学习,而修女会到那里去看望她。她想象着一幅浪漫图景: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宽阔的草坪,她们两人一起在邓恩笔下的天堂里散步。“那里有知识的河流,河里流淌着艺术和科学;那里有四面围墙的花园,里面有深邃神秘的圣职者”。凭借自己的才华和佩尔佩图阿修女的虔诚祈祷,她将获得一份奖学金。对于祈祷,她有时候也会感到担心。她丝毫不怀疑祈祷的力量,毕竟面对一个付出如此大代价、听从主的教诲的人,上帝怎么会不倾听她的心声呢?但如果修女的力量使她比其他候选人拥有多一些优势……好吧,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在这个重大问题上,科迪莉亚和佩尔佩图阿修女都无意纠结于神学中难以言传的事物。
    可是这一次,爸爸回了信。他决定了自己的女儿需要什么。于是高级考试和奖学金都化作了泡影,科迪莉亚在十六岁那年完成了正规教育,开始了动荡难安的生活。她当过厨师、保育员和信差,跟着父亲和他的同志们四海为家。
    然而现在,经历了一些曲折之后,出于某个奇怪的缘由,她终于来到了剑桥。这座城市没有让她失望。在辗转漂泊的生活中,她虽然也见过一些比这里更可爱的地方,但从未在那些地方获得这样的快乐与平静。她心想,在这个学习之地,这座城市的石头和彩色玻璃、水和绿草、树木和花朵竟生长得如此优美而有序,怎样的心灵才会对这里无动于衷呢?但就在她掸去裙子上的面包屑,遗憾地站起身准备离开时,一句话突然没头没脑地闯入了她的脑海。她听得如此真切,就像有一个人在诵读——一个年轻而阳刚的声音,虽然她听不出是谁,但却有种奇妙的熟悉感:“这时我才知道,即使在天堂,也有通往地狱之门。”
    警察局大楼是一座多功能的现代建筑。它象征着权威,又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言论自由;其目的不是为了恫吓公众,而是要起震慑作用。马斯克尔警长的办公室和他本人都认同这样的理念。他出乎意料地年轻,衣着讲究,四方脸上透出刚毅、机警和经验的沉淀,留着一头精心修剪的长发。科迪莉亚心想,即使以便衣警察的标准来看,这发型也只能勉强达到警方要求。他表现得彬彬有礼却并不殷勤,这使她松了一口气。看得出,这不会是一次轻松的会面,不过她也不希望被人当成宠坏的漂亮娃娃对待。有时,她会做出一副女孩柔弱率真的模样,假装急于了解情况,这倒是很管用——伯尼就经常想把她塑造成这样——但是她预感,马斯克尔警长会更喜欢稳重干练的人。她打算表现出精干又不过分精明的样子,同时必须保护好自己心中的秘密。她的目的是了解情况,而不是交代事实。
    她简明扼要地说明来意,然后拿出罗纳德勋爵的授权书给他看。他把授权书递还给她的时候,毫无恶意地说道:“罗纳德勋爵并没有对裁定结果表示过任何不满。”
    “我认为这毫无疑问。他没有怀疑这是一桩他杀案,否则他会直接来找你。我想,他只是有一颗科学家的好奇心,想知道是什么原因驱使他的儿子寻了短见。但是他不会任意使用公共资源来调查。我的意思是说,查明马克的个人悲剧并不是你们的职责,对不对?”
    “如果他的死牵扯到刑事犯罪——讹诈或者恫吓——那就是我们的责任了,但是我们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对于他自杀身亡的结论,你本人有异议吗?”
    警长看了她一眼,就像嗅到气息的猎犬,突然敏锐了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问呢,格雷小姐?”
    “我想是因为你对此下了不少工夫。我和马克兰德小姐谈过,还看了报纸上关于案件调查的报道。你请了一位法医病理学家;在把绳子剪断之前,你拍了尸体的照片,你还化验了他那只杯子里剩下的咖啡。”
    “我把这件案子作为非自然死亡来处理,这是我通常的做法。这一次是我多虑了,不过以往可不是。”
    科迪莉亚说:“但有些事情让你不安,有些地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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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8 08:52:2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说话的时候像是在回忆:“哦,从表面上看,这件案子似乎一目了然,情况也几乎都很常见。我们处理过不少自杀案。这个年轻人莫名其妙地放弃了自己的大学学业,跑到一个环境简陋的地方独自生活。你会对他产生这样的印象:这是一个性格内向、离群索居的学生,从不向家人或者朋友吐露心声。他离开学校不到三个星期,就被人发现死在一座农舍里。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也没有被弄乱的迹象。他留下一份自杀遗书,就夹在打字机上,遗书内容不外乎你能想到的那些。不可否认,他刻意销毁了农舍里的所有文件,可是工作却干了一半,钉耙就那样脏兮兮的丢在了园子里;他还特意做了晚饭,却一口都没有吃。但这些都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人都会做些不合情理的事,尤其是自杀的时候。不,这些都没有令我困扰,真正使我烦恼的是那个结。”
    他突然弯下腰,从办公桌左下方的抽屉里摸出一样东西。
    “这个,”他说,“你如何用这个东西来上吊呢,格雷小姐?”
    这是一根长度约五英尺,宽度超过一英寸的皮带,用坚韧的褐色皮革制成,因为年头久了,有些地方已经发黑。它的一端呈锥形,还打了一排金属扣眼,另一端是结实的黄铜皮带头。科迪莉亚把它接过来拿在手里。
    马斯克尔警长说:“他用的就是这个,显然是充当上吊的绳子。利明小姐作证说,他平时一直把它在腰上缠两三圈当皮带用。那么,格雷小姐,你会怎么用这个东西上吊呢?”
    科迪莉亚用手摩挲着这根皮带。
    “当然,我首先要把锥形的这一头从皮带头中穿过,做成一个活扣。然后我把活扣套在脖子上,再站到房顶钩子下面的椅子上,把皮带的另一头甩上钩子,把它拉紧,打两个简单的半结把皮带固定在钩子上。我会拉一拉皮带,确保那个结不散,也不会从钩子上滑脱。最后把脚下的椅子踢翻。”
    警长打开自己面前的一个卷宗,把它从桌子上推过去。
    “看看这个,”他说,“这是那个结的照片。”
    警方拍下的照片是黑白的,上面的绳结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个单套节,系在一个套环末端,悬在钩子下方约一英尺处。
    马斯克尔警长说:“我在想,当他双手在头顶时能不能打出那样的结,应该没人能做到。所以这个套环肯定是他事先做好的,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然后再打了这个单套结。但是这就有个问题,皮带扣距离这个结只有几英寸,如果他这么做,就没有足够的长度来做活扣,也无法把脖子伸进去。只有一种办法可以解决这一点,那就是先做好活扣,把它套在脖子上拉到领口大小,然后系一个单套结。接着他站到椅子上,把套环挂到钩子上,最后踢翻椅子。你看,这就能表明我的意思了。”
    他翻到卷宗的下一页,接着干脆地把它推到她面前。

    这张黑白照片上,显示着一幅明明白白、不折不扣、残忍的超现实主义景象。要不是那具躯体毫无疑问已经死亡,这一幕简直不真实得如同一个低劣的玩笑。科迪莉亚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与这恐怖的景象相比,伯尼的死要温和多了。她低下头去看卷宗,前垂的头发遮住了脸,她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这悲惨的躯体。
    他的脖子被拉长了,因此那双光脚离地面不足一英尺,脚尖像舞蹈演员一样指向地面。腹部的肌肉绷得很紧,上方的肋骨架就像鸟的那样脆弱。那颗脑袋耷拉在右肩膀上,就像一个脱臼的木偶,样子怪异而可怕。眼睛半睁着,眼珠向上翻。肿大的舌头从两片嘴唇中伸了出来。
    科迪莉亚不动声色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从脖子到那个结,皮带的长度不足四英寸。皮带扣到哪里去了?”
    “在脖子后面,左耳下方。卷宗后面有一张照片,记录了皮带扣在脖子上留下的印痕。”
    科迪莉亚没有看。她心下思忖:他为什么要让她看这张照片?他无须证明自己的观点。难道他是想给她个下马威,让她意识到自己介入了一桩什么样的案件,或者是惩罚她闯进了他的领地?是故意拿他的专业权威与她那点业余功夫形成强烈对比,抑或是为了警告她?可是他要告诫她什么呢?警方并未怀疑这是一桩他杀案,案子已经结了。难道这只是不经意间流露的恶意,是出于一个人本性中的残虐,因而禁不住想要伤害恐吓她?他自己是否意识到这种动机?
    科迪莉亚说:“我同意,他只能用你说的那种方法才能做到。但是,也可以假定有另外一个人把皮带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这样可以收得更紧,然后再把他挂上去。他相当重,死沉死沉的。要是先把结做好,再把他弄到椅子上,不是更容易些吗?”
    “先跟他把皮带要过来?”
    “何必要用皮带?凶手可以用绳子或者领带把他勒死。不过这样会不会在皮带的印痕下留下一道更深、更明显的伤痕呢?”
    “法医曾经试图寻找这样的痕迹,但是没有找到。”
    “那么还有其他的方法,用一只塑料袋,就是包装衣服用的那种薄塑料袋,套在他的头上,紧紧地贴着他的脸;或者用一条薄头巾,或者女人的连裤袜。”
    “我看得出,如果让你来杀人,办法倒是挺多的,格雷小姐。这些可能性都成立,但只有身强力壮的男人才能做到,而且应该是猝起发难。我们没有发现挣扎的痕迹。”
    “但并非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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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8 08:5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当然,可是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些。”
    “如果先对他下药呢?”
    “我想过这种可能性,所以才对咖啡进行了化验分析。但是他身上没有中毒迹象,验尸报告证明了这一点。”
    “他喝了多少咖啡?”
    “根据尸检报告,大概只有半杯,而且喝下之后立刻就死了。法医估计的最接近的时间段是当晚七点至九点。”
    “餐前喝咖啡,这不是太反常了吗?”
    “但也没有法律禁止这样做。我们不知道他想在什么时候吃晚饭。不管怎么说,我们总不能单凭一个人用餐和喝咖啡的时间顺序,就定性此案是谋杀。”
    “他留下的遗书呢?我想,从打字机键盘上提取指纹大概不太可能?”
    “从那样的键盘上提取确实不容易。我们试了,但什么都看不出。”
    “所以你最后接受了这是一起自杀的结论?”
    “最后我接受了无法证明不是自杀的结论。”
    “不过你有种直觉?我的合伙人以前有个老同事——他是伦敦警察厅刑事调查局的高级警司——就总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啊,这个嘛,那是伦敦警察厅,他们有能力放纵自己。如果我事事都相信自己的直觉,那就什么也干不成。重要的不是你怀疑什么,而是你能证明什么。”
    “我能借走这份自杀遗书和这根皮带吗?”
    “当然,你只要签个字。应该不会有别人想要这些东西了。”
    “请问我现在可以看看遗书吗?”
    他把遗书从卷宗里抽出来递给她。她开始默诵开头那句她还隐约记得的诗句:
    直到一片无限的虚空像地底下的另一个天空出现在我们下面……
    她被击中了——这不是第一次——她再次被文字这充满秩序的符号所震惊。如果这些诗句以散文的形式表现出来,还会保持这样的魔力吗?或者,一篇散文如果没有了句式和标点的强调,会像诗这样激发人的兴趣吗?利明小姐在诵读布莱克的诗篇时,好像看出了其中的美,可是在这张纸上,字里行间散发出的是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


    就在这时,她突然在这段引文中发现了两个问题,令她屏住了呼吸。她不想与马斯克尔警长分享第一个问题,但她没有理由不对第二个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
    她说:“马克·卡伦德肯定是个打字的好手。这个东西只有专业人士才能打得出来。”
    “这一点我不敢苟同。如果你仔细看一看,就能发现有一两个字母比其他字母的颜色要浅一些。这历来是非专业人员的破绽。”
    “但是颜色浅的字母并不总是同一个。而没经验的打字员只有在击打键盘外圈的字母时,才时常会力度不够。这里词句的间隔控制得很好,直到接近段落结尾处,打字的人似乎才突然意识到要掩饰自己的技能,可是已经没有时间把整个段落再打一遍了。连标点符号都非常准确,这很奇怪。”
    “也许是直接照着书打的。他的卧室里有一本布莱克的诗集。这段引文出自布莱克的诗,你知道,就是写‘虎!虎!燃烧的烈火’的那个诗人。”
    “我知道。不过如果他是照着布莱克的诗集打的,那为什么还要把那本诗集放回卧室去呢?”
    “他是个很讲究整洁的年轻人。”
    “可是他既没有把咖啡杯洗干净,也没有把园子里用的钉耙清理干净。”
    “这说明不了什么。我说了,人们在打算自杀之前会有一些非常奇怪的举动。我们知道这台打字机是他自己的,他已经用了一年了。但是我们无法把这篇东西和他打过的其他东西进行比较。所有文件都被他烧了。”
    他看了看手表,然后站起身。科迪莉亚明白会见到此结束。她在一张借用自杀遗书和皮带的借条上签了字,然后郑重其事地与他握了握手,对他提供的帮助表示感谢。在给她开门的时候,他好像心血来潮似的说了一句话:“有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细节你可能想知道。他死的那天,好像和一个女人待过一段时间。法医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他的上唇有一点紫红色的唇膏——只是浅浅的一道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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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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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9 09:43: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拜占庭风格的新学堂学院有低洼的庭院和闪亮的大厅穹顶,像一个剥了皮的橘子。这使科迪莉亚想起了一座伊斯兰后宫,它的主人无疑是一个具有自由主义观念的苏丹王,而且偏爱聪明的女孩子,不过它仍然是一个后宫的样子。眼前这所学院的确很美,美得让人难以静心学习。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否喜欢它那突出的阴柔特征:白色的砖,造型优雅的浅水池,池中金鱼血红色的身影在水仙花的花影下游弋穿行,还有庭院里巧妙布局的小树。她把注意力集中在对这座建筑的评判上,以打消心中的胆怯。
    她没有去门房处找蒂林小姐,因为怕被问及来意,或者被拒之门外。比较稳妥的办法是直接往里走,碰碰运气。她的运气不错。在向两个人询问索菲娅·蒂林的住处后,最终有一个行色匆匆的学生回过头大声告诉她:“她不住在学院里,但这会儿她和她弟弟正坐在那边的草地上呢。”
    科迪莉亚从庭院的阴凉处进入明媚的阳光中,踏过松软如毯的草皮,朝那几个人走去。他们总共四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温暖清香的草地上,其中有两个一看就是姐弟。看见他们,科迪莉亚最先想到的是一幅前拉斐尔派的油画:乌黑发亮的头发、高高昂起的脑袋、结实粗壮的脖子、笔直隆起的鼻子、弯曲略短的上嘴唇。另外还有一个女孩与他们结实的外貌不同,样貌十分温柔。如果她就是去农舍找马克的那个姑娘,那么马克兰德小姐说她漂亮真是说对了。她有一张鹅蛋形的脸庞,纤细秀气的鼻子以及小巧而优雅的嘴唇,一双紫色的眼睛眼角上扬,在白皙肌肤和金色长发的衬托下,整个面庞显露出一种东方气质。她穿了一条齐踝的淡紫色图案棉布长裙,扣子扣到腰际,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纽扣。带褶的紧身上衣凸显了她丰满的胸部,撩起的裙摆露出用相同面料做的紧身短裤。从科迪莉亚那里望去,她没有穿其他东西。她光着脚,修长的双腿并没有被太阳晒黑。科迪莉亚心想,即使把全城饱经日晒的胳膊腿加起来,也不及这两条撩人的白皙大腿更让人想入非非,而这个姑娘自己也知道。在这个温柔迷人的尤物面前,索菲·蒂林那黝黑的健康美不过是种陪衬。
    乍看起来,这四个人当中的最后一位相貌平平。这个年轻人五短身材,留着小胡子,黄褐色的头发带卷,脸型上宽下窄,正躺在索菲·蒂林身边的草地上。


    除了那个金发女孩,其他三人都穿着老式的牛仔裤和开领棉布衬衫。
    科迪莉亚走上前去,弯下腰看着他们,过了几秒钟他们才发现她。她说道:“我要找雨果和索菲娅·蒂林。我叫科迪莉亚·格雷。”
    雨果·蒂林抬起头来:“科迪莉亚应该怎么好呢?默默地爱着吧[5]。”
    科迪莉亚说:“那些喜欢拿我名字开玩笑的人,通常还会问候我的两个姐姐。这很无聊。”
    “想来也是,我很抱歉。我是雨果·蒂林,这是我姐姐,这是伊莎贝尔·德拉斯特里,还有戴维·史蒂文斯。”
    戴维·史蒂文斯像盒子里的玩偶似的坐起来,彬彬有礼地说了一声“你好”。他以好奇的眼神看着科迪莉亚。她很想了解这个戴维。也许是受到学院建筑的影响,她对这几个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位年轻的苏丹王正与他的两个宠妾一起小憩,身边是他的侍卫队队长。然而,当她迎上戴维·史蒂文斯那沉静而睿智的目光,脑中的印象又散去了。她心想,在这座后宫里,恐怕侍卫队队长才是支配一切的人。
    索菲娅·蒂林点点头,说了声:“你好。”
    伊莎贝尔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
    雨果说:“请坐,科迪莉亚·格雷,说说你的来意吧。”
    科迪莉亚十分小心地跪在草地上,担心青草会弄脏她那条绒面革的裙子。以这样的方式与嫌疑人面谈——当然,他们还不是嫌疑人——显得很怪,好像是她跪在他们面前哀求。她说:“我是一名私家侦探。罗纳德·卡伦德勋爵聘用我调查他儿子自杀的原因。”
    这句话如同一记晴天霹雳。几个人原本像疲惫的战士般正懒洋洋地休息,顷刻之间惊得呆若木鸡,可接着又不觉放松下来。科迪莉亚可以听见他们屏住的呼吸慢慢吐出,她观察着他们的表情。戴维·史蒂文斯是最满不在乎的一个,他的脸上似笑非笑,显得饶有兴趣,却看不出丝毫担忧。他飞快地瞄了索菲一眼,像是有意传递信息,可是索菲没有回应,她和雨果都愣愣地看着前方,科迪莉亚觉得蒂林姐弟在小心翼翼地回避对方的目光。伊莎贝尔显得最害怕,她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忙用一只手捂住了脸,像个二流演员在故作震惊。她睁大的双眼如同两个紫罗兰的无底深渊,以绝望哀求的目光看着雨果,脸色一片苍白,科迪莉亚真怕她当场晕过去。科迪莉亚心想:“如果我是同谋,现在该知道谁是其中最软弱的一个。”
    雨果·蒂林说:“你的意思是,罗纳德·卡伦德聘用你调查马克的死因?”
    “这有那么奇怪吗?”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罗纳德在儿子活着的时候对他可不怎么关心,如今儿子死了,他怎么倒开始感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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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9 09:44:03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怎么知道他对儿子不关心?”
    “我只是这么觉得。”
    科迪莉亚说:“唔,他现在感兴趣了,即使这只是一个科学家对发现真相的渴求。”
    “那他最好还是继续搞他的微生物研究,看看如何使塑料在盐水中溶解,或者诸如此类的事。他那种处理方式对人类没什么作用。”
    戴维·史蒂文斯若无其事地说:“我奇怪的是,你竟能容忍那个傲慢的法西斯。”
    这句讥讽的话激起了科迪莉亚太多的记忆。她装作不明白:“我并没有询问罗纳德勋爵喜欢哪个政党。”
    雨果笑起来:“戴维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所说的法西斯,是指罗纳德·卡伦德持有一些站不住脚的观点。例如:人并非生而平等;公民普选权未必会增进人类福祉;与右翼暴政相比,左翼暴政未必就更自由、更值得支持;就受害者而言,黑人杀黑人并不比白人杀黑人有进步;对于社会上诸多不幸的小孩——从父母吸食毒品到无法培养出色的语言能力,资本主义未必是罪魁祸首。我并不是说,罗纳德·卡伦德要对所有这些或者其中任何一个离经叛道的观点负责。可是戴维认为要怪他。”
    戴维抄起一本书朝雨果丢去,毫无恶意地说:“闭嘴!你说起话来就像《每日电讯报》,你让我们的客人都听烦了。”
    索菲·蒂林突然问道:“是罗纳德勋爵让你来询问我们的吗?”
    “他说你们是马克的朋友,说他在警方询问和葬礼的时候都看见了你们。”
    雨果笑了:“看在上帝的份上,这就是他眼中的友情吗?”
    科迪莉亚问道:“你们都参加了?”
    “我们都去接受了询问——除了伊莎贝尔,我们觉得她去了也只是个装点,没什么大用。这种事挺无聊的。有一堆毫不相干的医学证据,证明马克的心、肺和消化功能都很好。在我看来,如果他不是把一根皮带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他还能活很长很长时间。”
    “那么还有葬礼,你们都去了吗?”
    “我们去了,就在剑桥火葬场,非常低调。除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只有六个人参加:我们三个,罗纳德·卡伦德,他的那位秘书兼管家,还有位一身黑衣的老保姆。我觉得她是整个过程中最悲伤的。实际上,她看起来就像个老家仆,我甚至怀疑她是女警察化装的。”

    “怎么会呢?她看起来像吗?”
    “不像,不过你也不像私家侦探嘛。”
    “你不知道她是谁吗?”
    “不知道,没有人介绍她。那个葬礼的气氛谈不上融洽。我现在还记得,我们相互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罗纳德勋爵摆出一脸悲伤的样子,就像国王在哀悼王储。”
    “利明小姐呢?”
    “女王陛下。她真该在脸上戴个黑纱面罩。”
    “我当时觉得她的痛苦是真切的。”索菲说。
    “很难说,谁也说不准。怎么界定痛苦?怎么界定真切?”
    突然,戴维·史蒂文斯像只调皮的小狗似的身子一滚,趴在地上说:“我觉得利明小姐看上去很不舒服。附带说一句,那个老太太叫皮尔比姆,反正花圈上写的是这个名字。”
    索菲笑着说:“就是那个插着黑框卡片,样子很难看的玫瑰花十字架?我也猜那是她的。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看了呀,亲爱的。殡仪馆的人从棺材上把那个花圈拿起来放在墙边,我很快地瞄了一眼。那张卡片上写着‘皮尔比姆保姆诚挚致哀’。”
    索菲说:“我想起来了,你是看了一眼。她的古板守旧真可爱!可怜的老保姆,那肯定花了她不少钱。”
    “马克有没有谈起过这位皮尔比姆保姆?”科迪莉亚问。
    他们迅速地相互看了看。伊莎贝尔摇了摇头。索菲说:“没有跟我提过。”
    雨果·蒂林回答说:“马克从来没有谈起过她,不过我想我在葬礼之前倒是见过她一次。大约六个星期之前,她到学院来过一次,正好是马克二十一岁生日那天,说想见见他。我当时正在传达室,罗宾斯当时还问我马克在不在学院。她去了马克的宿舍,在那里待了大约一个小时。我看见她走的,可是马克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她,当时没有,后来也没有。”
    科迪莉亚心中思忖道:就在那以后不久,他就退学了。这当中有什么联系?这仅仅是个很细小的线索,不过她也必须查一查。
    出于某种固执而莫名的好奇心,她问道:“当时还有其他的花吗?”
    这一次回答的是索菲:“棺材上有一束花,是从花园里采来的,没有用绳子捆,也没有姓名标签。我想是利明小姐的。因为那根本不是罗纳德勋爵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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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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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9 09:44:37 | 显示全部楼层
    科迪莉亚说:“你们都是他的朋友。请跟我说说他的情况。”
    他们相互交换着眼色,好像要确定由谁来说,几个人的尴尬显而易见。索菲·蒂林拽下了几根小草在手上搓揉,她没有抬头便开口了:“马克是个非常内向的人,我不知道我们几个对他的了解有多深。他这个人温文尔雅、沉默寡言,对名利不感兴趣。他很睿智,但并不机灵。他为人非常谦和,关心别人,但从来不向别人诉说自己的心事。他总是很不自信,但是好像并不为此困扰。有关他的情况,我们恐怕只知道这些了。”
    伊莎贝尔突然开了口,说话的声音很低,科迪莉亚几乎听不见。“他是个很好的人。”
    雨果突然不耐烦了起来,“他是很好,可是他死了。你都听到了吧,关于马克·卡伦德的情况,我们已经没别的可说了。他辍学之后,我们谁也没有再见过他。他离开之前没有找我们商量,自杀之前也没有跟我们谈过。正如我姐姐跟你说的,他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别挖掘他的隐私。”
    “听我说,”科迪莉亚说,“你们接受了警方询问,还去参加了葬礼。如果你们已经不再想念他了,如果你们对他这么漠不关心,又何苦费这个力气呢?”
    “索菲去是出于感情,戴维去是因为索菲去了。我去是出于好奇心和对他的尊重。你可不能因为我一脸不正经的样子,就认定我没同情心。”
    科迪莉亚寸步不让:“就在他死的那天晚上,有人到农舍里去找过他。有人跟他一起喝过咖啡。我想弄清楚这个人是谁。”
    难道是她的幻觉?这个消息好像令他们很惊讶。索菲·蒂林似乎有问题要问,但这时她弟弟突然抢着说:“不是我们当中的人。马克死的那天晚上,我们都在艺术大剧院的第二排观看品特的戏剧。我知道我无法证明这一点,售票处的那个工作人员可能没保留那天晚上的售票纪录,不过我是预先订的票,她有可能还记得我。如果你硬要纠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也许可以带你去见几位朋友,一个知道我打算带一帮朋友去看戏;另一个在幕间休息的时候,在酒吧里至少看见了我们当中的几个;我后来还和第三个人探讨过这场演出。这些都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不过我的这些朋友都很乐于提供帮助。这样也更容易让你相信我说的都是事实。我为什么要说谎呢?五月二十六日晚,我们四个人都在艺术大剧院。”
    戴维·史蒂文斯轻声说:“你为什么不叫那个傲慢的老混蛋卡伦德下地狱,让他儿子的灵魂安息,然后再给自己找个简单好破的盗窃案呢?”
    “或者谋杀案。”雨果·蒂林补充说。
    “给自己找一个简单点的谋杀案吧。”
    他们好像心有灵犀似的,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把书本堆在一起,然后掸掉黏在衣服上的碎草。科迪莉亚跟在他们身后穿过庭院,来到学院外面。他们依然一声不吭,径直走向一辆停在前院的雷诺。
    科迪莉亚走到他们面前,直截了当地问伊莎贝尔:“你喜欢品特的戏剧吗?当最后一幕怀亚特·吉尔曼被当地人用枪打倒的时候,你有没有被那可怕的场景吓坏了?”
    这个问题实在太简单,科迪莉亚几乎为自己脸红。
    那双紫色大眼睛显得很迷茫。“没有,没有!我根本不在乎,我一点儿都不害怕。你知道,我当时跟雨果和其他几个人在一起呢。”
    科迪莉亚转身对雨果·蒂林说:“你的朋友似乎弄不清品特和奥斯本的区别。”
    这时雨果刚在汽车驾驶座上坐定。他转身给索菲和戴维打开后门,然后平静地说:“你口中的这位我的朋友,她住在剑桥,是来学习英语的。我直言不讳地说,她没有得到足够好的照顾,迄今为止并没有取得稳定的进步,在某些方面有些令人失望。我的朋友究竟能听懂多少,我们永远也搞不清楚。”
    汽车呼隆隆发动起来,开始向前移动。就在这时,索菲·蒂林把头伸出窗外,冲动地说:“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愿意谈谈马克的情况。这没什么用,但是如果你愿意,今天下午可以来我宿舍,诺维奇大街五十七号。不要迟到了。戴维和我要去划船,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去。”
    汽车开始加速。科迪莉亚目送它驶出自己的视线。雨果玩世不恭地举起一只手表示告别,不过他们谁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诺维奇大街五十七号”,科迪莉亚默念着这个地址,直到把它准确无误地记在了纸上。这个地址是索菲的住处吗?也许是宿舍,她的家是否住在剑桥呢?不管怎么说,这点很快就会弄清楚了。她应该什么时候到呢?去得太早会有迫不及待之嫌,去晚了他们可能已经去划船了。不论索菲·蒂林这迟来的邀请是出于什么动机,她现在都不能与他们失去联系。
    他们在刻意隐瞒些什么,这是显而易见的。否则,他们为什么对她的到来反应如此激烈呢?他们不希望有人再来翻马克·卡伦德之死的旧账。他们企图用劝说、哄骗甚至羞辱的方式让她放弃这个案子。他们会不会对她进行威胁?可是为什么呢?最有可能的推论是,他们在保护某个人。可这又是为什么呢?谋杀不同于夜晚翻墙入校,后者只是轻微地违反规定,作为朋友会去纵容或者帮忙掩盖。马克·卡伦德一直是他们的朋友,但有一个他认识并信任的人用皮带勒紧了他的脖子,目睹他痛苦地窒息而死,然后把他的身体像动物的尸体一样挂在钩子上。想起戴维·史蒂文斯望向索菲时那似笑非笑、若无其事的眼神,雨果那玩世不恭的冷静,还有索菲那友善而饶有兴致的双眼,她如何能将他们与这骇人听闻的事实联系在一起?如果他们是共谋,那他们都是魔鬼。可那个伊莎贝尔呢?如果他们是在为某个人打掩护,那么这个人最有可能就是她。但是伊莎贝尔·德拉斯特里不可能杀害马克。科迪莉亚记得她那单薄瘦削的肩膀,那双柔弱无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手,还有那涂成粉红色的优雅的长指甲。如果伊莎贝尔有罪,那也绝不是她一个人做的。只有一个人高马大的强壮女子,才能把那具沉重的尸体搬上椅子,再挂到钩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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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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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9 09:45:07 | 显示全部楼层
    诺维奇大街是一条单向通行的大马路,科迪莉亚来到单行线的另一头才发现弄错了方向。她花了些时间才回到希尔斯路,从那座罗马天主教堂前经过,然后从第四个路口向右拐。这条马路两侧是一排排的小砖房,明显是维多利亚初期的建筑。这是一条上坡路,大多数房屋都维护得当,一扇扇式样完全相同的大门都漆得鲜亮;一楼的单扇窗户上,原先那些带折皱的窗帘已被有内衬的窗帘所取代,墙根处受潮的地方显露出斑驳的痕迹。五十七号的大门是黑色的,白色门牌在大门上方的玻璃框里。科迪莉亚发现还有地方可以停她那辆迷你车,心里轻松了一些。人行道一侧停放的汽车一辆接一辆,还停着不少破旧的自行车,可是她没有看见那辆雷诺。
    大门敞开着。科迪莉亚按了一下门铃,然后试探性地走进狭窄的白色门厅。屋内立刻让她感到无比熟悉。从六岁生日那天起,她就和吉布森太太一起在罗姆福德郊区生活了两年,住的就是这种维多利亚式排屋。她认出了前方陡峭狭窄的楼梯,右边通向屋前客厅的那扇门,以及另一扇斜开着通向屋后会客室的门,从那里可以进入厨房和院子。她知道那里有橱柜,在壁炉两侧有弯曲的壁龛,她还知道怎样找到楼梯下面的小门。这份记忆如此真切,仿佛这间干净、阳光充沛的屋子里也像当年罗姆福德的那幢房子一样,充斥着待洗餐巾、白菜和油脂的浓烈气味。她仿佛隐约听见马路对面小学校操场上,孩子们在呼喊她那个有些古怪的名字,用一年四季都穿在脚上、随处可见的威灵顿长筒靴用力跺着柏油地面,同时挥动穿着毛衣的小胳膊大喊:“科尔!科尔!科尔!”
    离她最远的那扇门半开着,她可以看见房间里阳光充足,墙壁刷成了亮黄色。接着,索菲探出了头。
    “哦,是你呀!进来吧。戴维先到学院里去拿几本书,然后再为野餐买点吃的。想喝茶吗,还是等一会儿?我刚刚把衣服熨好。”
    “还是等等吧。谢谢。”
    科迪莉亚坐下来,看着索菲把电线绕在熨斗上,然后把衣服叠好。她朝房间里四下看了看,觉得里面舒适宜人,别有风味。家具不拘一格,样式各异,廉价的和贵重的兼而有之,看上去朴实而温馨。靠墙放着一张敦实的橡木桌子,加上四把式样简陋的餐桌椅;一把温莎扶椅上放着一只厚厚的黄色椅垫;窗户下面有一张漂亮的维多利亚式沙发,上面盖着棕色的天鹅绒布;在带盖的铸铁壁炉架上方,有三个造型优美的斯塔福德郡陶人雕像。其中一面墙几乎被一块黑软木的通告栏占满,上面贴着招贴画、卡片、备忘录以及从杂志上剪下的图片。科迪莉亚注意到,其中两张精心拍摄的照片上,是个撩人的裸体女郎。
    透过悬挂着的黄色窗帘,能看见围墙内小园中一派生机勃勃的绿色。一个破旧的棚架前,有一株硕大的蜀葵繁花累累,阿里巴巴陶罐中种着玫瑰,墙头则摆着一排鲜红的天竺葵盆栽。
    科迪莉亚说:“我真喜欢这房子。是你自己的吗?”
    “是的,是我的。两年前我们的祖母去世了,给雨果和我留下了一点遗产。我用我那份钱支付了这幢房子的定金,并获得了当地政府的改建费用。雨果则把他所有的钱都用来收藏葡萄酒。他要保证自己到中年后能过得快活,而我却只想着当下的快乐。我想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不同。”
    她把放在桌子一头的烫衣布叠好后放进一个橱柜里,接着在科迪莉亚对面坐下,直言不讳地问道:“你喜欢我弟弟吗?”
    “不太喜欢。我觉得他对我粗鲁无礼。”
    “他不是有意的。”
    “那恐怕更糟糕。粗鲁无礼从来都是有意的,不然就是他太迟钝了。”
    “只要有伊莎贝尔在的时候,雨果总是比平时别扭。她对他就是有这样的影响。”
    “她是不是在和马克·卡伦德恋爱?”
    “这你就得去问她了,科迪莉亚,不过我觉得没有。他们相互之间几乎不了解。马克曾经是我的情人,不是她的。所以我想最好请你过来,亲口告诉你。如果你继续在剑桥打听他的情况,早晚还是会有人告诉你的。当然,他没有和我一起住在这儿,他在学院里有宿舍。在过去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我们一直是情人。这段恋情到圣诞节才结束,因为我遇上了戴维。”
    “那时候你和马克相爱吗?”
    “我也说不准。两性关系是一种探索,不是吗?如果你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在通过对方的人格来探索自己,那我认为我们是相爱的,或者自认为是相爱的。马克需要让自己相信他坠入了爱河,而我也说不准自己是不是知道爱这个词的含义。”
    科迪莉亚不由得产生一股同情。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她想到了自己的两个情人。一个是乔治斯,她和他睡过,因为他很温柔,郁郁寡欢,并总是直接喊她科迪莉亚——这才是她的名字,她真正的名字,她不叫迪莉亚,不是她父亲口中的小法西斯。还有一个是卡尔,他年纪轻轻,脾气却不小,但她喜欢他,并且不吝用他看重的唯一方式来表达这份喜爱。童贞对她而言,无非是一种暂时的不便状态,是年轻时缺乏安全感、易受伤害的因素之一。在遇到乔治斯和卡尔之前,她一直是个孤独而涉世未深的人。结识他们之后,她仍然感到孤单,但却初通了一些世事。这两次恋情都没有使她得到她所希望的东西,既没有让她更懂得应付她的父亲或房东太太,也没有触及她内心深处的角落。不过,她还是从卡尔那里感受到了温柔。还好卡尔是在他俩的性生活没有太过愉悦以及他对她来说没有太过重要的时候离开罗马的。一想到那些奇怪的体操动作有朝一日可能会成为生活必需,她就觉得无法容忍。她认为,做爱被过高地估计了,不是在痛苦的程度上,而是在给人的惊喜上。思想和行为之间的差异竟会如此之大。她说:“我的意思是,你们彼此有好感吗?你们喜欢一起上床的感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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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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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9 09:45:36 | 显示全部楼层
    “都有。”
    “那为什么要分手?你们之间发生争吵了?”
    “没有那么夸张。没人会跟马克争吵的,这也是他身上的一个毛病。我跟他说,我不想再和他继续这种关系了,他平静地接受了我的决定,就好像我只是失约没有去艺术剧院看戏似的。他没有企图和我争辩或劝我回心转意。如果你觉得我们分手和他的死有关,那你就错了。我和任何人的关系都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特别是和马克。我喜欢他甚至可能超过了他喜欢我。”
    “那为什么要分手呢?”
    “我感到自己处于道德压力之下。事实并不是这样,马克也不是个自以为是的人。但我却有这样的感觉,或者假装自己有这样的感觉。我不可能按照他的要求去生活,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这样。就拿加里·韦伯的事来说吧。我最好还是先跟你介绍一下他的情况,这可以解释许多关于马克的事情。这个孩子患有自闭症,很难管,而且很暴力。大概一年前,他的父母带着加里和另外两个孩子去耶稣公园,马克就是在那里见到了他。孩子们在荡秋千,马克和加里搭话,那男孩有了回应。孩子都是这样的。后来他就经常去加里家照看他,每个星期要去待一晚上,这样韦伯夫妇就可以外出看电影。假期的最后两天,他们全家都外出度假了,马克就住在那里一心一意地照顾加里。韦伯夫妇不忍心送孩子去医院,他们试过一次,但是他在那里根本不得安宁。不过他们倒是很乐意把他留给马克照顾。有几次晚上我去看他,就见到他们在一起。马克让孩子坐在他的大腿上晃来晃去,一晃就是几个小时。这是一种使孩子安静的方法。我们两人对加里有不同的看法。我觉得他还是死了的好,而且我也这样说了。我直到现在还是这样认为,如果他死了就好了,对他的父母,对他家其他人都有好处,对他自己也好。但是马克不同意。我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好吧,孩子们受着罪,而你却通过帮他们缓解痛苦而得到情感上的喜悦,如果你觉得这样是合理的……’后来就是一些无聊的形而上学的对话。马克说,‘你和我都不会想要杀死加里。他存在着。他的家也存在着。他们需要帮助,我们可以提供这种帮助。我们怎么感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实际行动,不是情感。’”

    科迪莉亚说:“可是行动是受情感支配的。”
    “哦,科迪莉亚,得了吧!这样的对话我以前经历太多了。当然是这样的!”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接着,科迪莉亚还是不得不打破她们之间正产生的一点点信任和友情,开口问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呢——如果真是自杀的话?”
    索菲的回答就像一扇关上的门,铿锵有声。“他留下了一张纸条。”
    “也许是留了张纸条。但是,正如他父亲所指出的,那不能算是解释。那是一段优美的诗句——至少我是这样看的——但是用它来解释自杀的原因,还难以令人信服。”
    “它令陪审团信服了。”
    “但没有令我信服。你想想,索菲!一个人自杀无非出于两种原因,不是为了逃避什么,就是因为向往什么。第一个原因在情理之中。如果一个人遭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绝望或精神折磨,而且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那么选择离开这个世界也许是明智的。但是如果一个人自杀,只为了寻找更多存在的价值,或者只想追求死亡体验,那就太不理智了。死亡是无法体验的。我甚至认为濒死之际也是一种无法体会的经历。一个人只能体验如何准备赴死,而这也毫无意义,因为他今后再也用不着这种经验了。如果人死后还有另一个世界,那么我们很快就会知道;如果没有,我们也无处抱怨自己上当受骗。相信死后会进入另一个世界的人都是清醒的,唯有他们才能免于终极幻灭。”
    “你已经全部想清楚了,是不是?我不敢说这桩自杀是否也经过这样的深思熟虑,它也许是出于冲动或者失去理智。”
    “马克是个冲动不理智的人吗?”
    “我不了解马克。”
    “但你们曾经是情人!你们睡在一张床上!”
    索菲看着她,因为愤怒与痛苦大声喊起来:“我不了解他!我原来以为我了解他,其实我一点也不了解!”
    她们坐了将近两分钟都没有说话。接下来科迪莉亚问道:“你到加福斯庄园去吃过饭,对不对?当时情况如何?”
    “那天的食物和酒水都是绝佳的,但这肯定不是你问的意思。但除此之外,那场晚宴乏善可陈。罗纳德勋爵看到我去了,表现得和蔼亲切。利明小姐一直全神贯注地看着那班滔滔不绝的天才们,当她把目光转向我的时候,就像个未来婆婆在上下打量儿媳。马克一直很沉默。我想他带我过去只是为了向我或是向他自己证明点儿什么,不过我也说不准是什么。后来他再也没提过那个晚上的事,也没问过我的想法。一个月之后,雨果和我去参加晚宴。就是那一次,我遇见了戴维。他是在那里工作的一位生物学家邀请的朋友。罗纳德·卡伦德想要他去。戴维在读最后一年的时候,利用放假时间在那里工作过。如果你想了解加福斯大宅的内部情况,就应当去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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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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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9 09:46:07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分钟之后,雨果、伊莎贝尔和戴维都到了。科迪莉亚正在楼上的洗手间里,她听见停车的声音,还有门厅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楼下的脚步声朝着后面的客厅远去。她打开热水龙头,厨房里的燃气热水器立即发出轰鸣声,好像这座小房子被装上了发电机。科迪莉亚任由热水流出,自己走出洗手间,把门轻轻地带上。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顶端,不无愧疚地想,这些白白浪费的热水只好算索菲倒霉了。她轻轻地向下走了两三步,侧耳静听,可是越发觉得自己的行为卑劣,简直不择手段。前门已经关上,但是通向后面客厅的门开着。她听见伊莎贝尔漫不经心地高声说道:“如果这个罗纳德勋爵可以出钱让她调查马克的事,我为什么就不能出钱让她停止调查呢?”
    接着是雨果愉快又有些不以为然的声音。“亲爱的伊莎贝尔,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是可以用钱收买的?”
    “反正她是不会的。我喜欢她。”
    说话的是索菲。她的弟弟接过话说:“我们都喜欢她。问题是,我们怎么摆脱她?”
    随后的几分钟是一阵低声交谈,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听见伊莎贝尔的插话。
    “这不是,我觉得,一份适合女人的工作。”
    一阵椅子刮擦地板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科迪莉亚赶紧悄悄回到洗手间关上水龙头。她曾经问伯尼要不要接一桩离婚案,到现在她还记得他洋洋得意的告诫。
    “你干不了我们的工作,伙伴,你也成不了男人。”
    她站在那里看着那扇半开着的门。雨果和伊莎贝尔离开了。等到前门关上,汽车开走之后,她才走到楼下的客厅。索菲和戴维正从一只大旅行包里往外拿蔬菜和水果。索菲笑着说:“伊莎贝尔今天晚上要办一个聚会。她在离这里很近的潘顿大街有一处房子。马克的导师爱德华·霍斯福尔可能会去,我们觉得你或许需要向他了解马克的情况。聚会晚上八点开始,但是你可以到这里来找我们。现在我们要先收拾野餐用的东西,我们打算花一个钟头在河上划船。你愿意的话就一起来吧。这可是游览剑桥的最好方式。”
    事后,那次河上野餐在科迪莉亚的记忆中成为了一系列短暂而清晰的画面,是视觉和感官的融合,时间仿佛被暂时冻结了,阳光下的美景牢牢印在了她的头脑中。阳光照在河面上泛起耀眼的金光,也给戴维胸前和手臂上的毛发镀上了金色,他那双强有力的上臂像蛋壳般撒上了斑点;索菲在用篙撑船,还不时抬起手臂擦去从眉毛上淌下的汗水;篙从神秘的河底带出的绿色水草,它们在水面下方扭转翻腾;一只活泼的鸭子把白色的尾巴翘起,一头扎进碧绿的水里,激起一片涟漪。当他们的船荡漾着从希福尔大街的桥下经过时,索菲的一位朋友游到他们的船边,就像一只身上滑溜溜的大鼻子水獭,黑色的头发如同两块刀片贴在脸颊上。他把双手搭在船沿上,向正在抗议的索菲张开嘴,要求投喂几片三明治。平底船和独木舟在桥下的激流中挤撞碰擦着,空气中充满欢声笑语。许多人半身赤裸地躺在绿色的河岸上,仰面晒太阳。
    戴维一直把船划到河的上游,科迪莉亚和索菲分别躺在船两头的垫子上。两人相距甚远,不可能进行私下交谈,科迪莉亚猜测这是索菲精心安排的。时不时的,索菲还会跟她大声介绍几句,好像是为了强调,这次出来玩仅限于参观游览。
    “那块像婚礼蛋糕一样突出的建筑是圣约翰学院的新庭院,我们刚刚从下面经过的那座桥是克莱尔桥,我觉得它是最美的景点之一。这座桥是托马斯·格伦巴尔德在一六三九年建造的,据说他的这项设计只得到三个先令的报酬。你肯定知道这个景点,从这里看王后学院再好不过了。”
    “是不是你和你弟弟一起杀了你的情人?”科迪莉亚很想打断这场东拉西扯的观光讨论,粗暴地问出这句话。但她还是没有这个勇气。
    此刻他们正泛舟在洒满阳光的剑河上,提出这样的问题似乎不甚得体,近乎荒唐。她快要一点点地接受自己的失败:也许是她太过神经质,自己所有的怀疑只归因于对刺激和名声的过分追求;或许她只是想证明罗纳德勋爵的雇佣费没有白花,她认为马克·卡伦德是被人杀害的,因为她愿意相信。他一个人生活,自立,不依赖父亲,有一个孤独的童年,这使她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情。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是在为他报仇——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假设。从花园别墅饭店前经过时,索菲接过撑篙,戴维在微微摇晃的平底船上小心翼翼走过来,然后在她身边躺下。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提到马克的名字。只是出于一种模糊的、不冒犯他人的好奇心,她不由自主地问道:“罗纳德·卡伦德勋爵是个出色的科学家吗?”
    戴维拿起一把短桨,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漫不经心地划动。“我那些亲爱的同事们会说,他研究的科学很值得尊重。实际上岂止是值得尊重,目前这个实验室正在研究扩大生物监视器的应用范围,对海洋及内河入海口污染状况进行评估。也就是说,对可以作为监测污染指标的植物和动物进行定期观测。去年,他们还对塑料的降解做了一些非常有用的初步研究,罗纳德·卡伦德本人并不非常热衷,但你指望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还能有多少创新理论呢?不过他确实很善于发现人才,也知道如何管理团队。你能想象有什么方法,能让团队中的所有人都全身心投入,感情如兄弟一般吗?我可想象不出来。甚至在发表论文的时候,他们都不以个人的名义,而是以卡伦德研究实验室的名义。换我绝做不到。我发表论文完全是为了戴维·福布斯·史蒂文斯的光荣,附带的,也为了感谢索菲。蒂林姐弟都喜欢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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