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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一份不适合女人的工作》:女人是否适合做一名侦探?(完)--作者:[英] P.D.詹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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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24-3-2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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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4-9 09:46:2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就是他当时给了你一个工作机会,而你却不愿意留下来的原因吗?”
    “还有其他原因。他支付报酬很大方,但要求也太多。我不想被钱买下来,而且我尤其反感每天晚上穿正装用餐,感觉就像动物园里表演的猴子。我是分子生物学家,不是在寻找圣杯。爹妈把我养大,让我成了循道宗教徒,这在过去的十二年中都毫无问题,我觉得没有理由为了罗纳德·卡伦德的伟大科学原则,就把好好的信仰抛弃了。我不信任那些将科学奉若神明的科学家。加福斯庄园里那一小撮人如果没有一天三次朝卡文迪什实验室[6]方向跪拜,那才叫奇怪。”
    “伦恩这个人怎么样?他在那里能适应吗?”
    “哦,那个该死的家伙是个怪物!他十五岁那年,罗纳德·卡伦德在一家孤儿院里发现了他——别问我是怎么找到的——后来把他培养成一个实验室助理。你不可能找到比他更称职的了。那里的所有仪器和器皿,没有克里斯·伦恩弄不懂或者管不好的。他还自己研究出了一两样,卡伦德为它们申请了专利。如果说这个实验室里缺了谁不行的话,那大概就是伦恩了。所以罗纳德·卡伦德更喜欢的是他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你也许能猜到,伦恩把罗纳德·卡伦德看成了万能的神,这使他们俩都很满意。这简直不可思议,伦恩那种原本要街头斗殴和欺负老太太时体现的暴力,现在被用来为科学服务。你不得不佩服卡伦德,他知道如何挑选自己的奴才。”
    “利明小姐也是他的奴才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伊丽莎白·利明是什么角色。她负责安排处理各种事务,和伦恩一样,大概也是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伦恩和她之间似乎有一种又爱又恨的关系,也可能只是彼此仇恨。我对这种心理上的微妙区别可不在行。”
    “但是罗纳德勋爵如何支付他所有的研究?”
    “这的确不是小数目,是吧?有谣传说大部分钱是他妻子的,还说他和伊丽莎白·利明用这些钱做了一笔相当明智的投资。他们当然有必要这样。后来他从承包合约中得到一笔钱。即便如此,他的开销也不小。我在那里的时候,听说沃尔温顿信托基金对他的研究有兴趣。如果卡伦德能有什么大的研究成果——我想一般的研究也有辱他们的名声——他的大部分问题就能迎刃而解。马克的死肯定对他打击很大。再过四年时间,马克就会得到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他对索菲说过,他打算把其中大部分都交给他老爸。”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天知道。也许是良心作怪。不管怎么说,他显然认为这件事应当让索菲知道。”
    他有什么良心钱要付呢?科迪莉亚疲惫地想。因为他不太爱他的父亲?因为他拒绝了父亲的热情?因为他是一个没有达到父亲期望的儿子?现在马克的钱会怎么样呢?马克一死,这笔钱将会归谁?她心想应当去看一看他祖父的遗嘱,或许会有什么发现。但是这就意味着要到伦敦跑一趟。这样做真的值吗?
    她把脖子向后仰,面对着太阳,一只手伸进河里。船篙溅起的水洒落在她的眼睛上。她睁开眼,看见船在贴近河岸的地方漂流,头顶上方的树木遮住了阳光。她的前方垂挂着一截枝干,齐根断裂,有人的躯干那么粗,只有树皮还连着。平底船从它下面经过的时候,它还轻轻地转了一下。她意识到戴维在说话,他肯定已经说了很长时间。她感到奇怪的是,她竟然记不得他说了些什么。
    “如果你想自杀,那是不需要理由的,不想自杀倒是需要理由。他就是自杀,科迪莉亚。我不会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了。”
    科迪莉亚心想自己刚才肯定睡着了一会儿,因为他似乎正在回答一个问题,可她记不清自己提过问。然而这时,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些更响亮、更急切的声音。其中有罗纳德·卡伦德勋爵:“我的儿子死了。我的儿子。如果这其中有我的责任,那么我要知道。如果是别人的责任,我也想知道。”还有马斯克尔警长的声音:“你如何用这个东西来上吊呢,格雷小姐?”那根皮带她用手摸过,光滑、弯曲,像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在她的指间滑过。
    她突然坐起来,双手紧紧抓着膝盖,由于动作太猛,平底船剧烈摇晃起来,索菲不得不抓住头顶上方的一根树枝来保持平衡。有意思的是,她那张黝黑的脸似乎变得很短,而且被烙上了树叶的阴影。她似乎正从一个很高的地方俯视着科迪莉亚。就在她们目光相遇的时候,科迪莉亚意识到,自己离放弃这个案子的想法已近在咫尺。这里的美景、阳光、悠闲、伙伴的承诺,甚至友谊,已经使她忘记了今日此行的目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颇为吃惊。戴维说罗纳德勋爵善于用人,而他又选中了她。这是她接手的第一桩案件,任何事或者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她解决这个案子。
    她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们今天的陪伴,但我不想错过晚上的聚会。我应当找马克的老师谈一谈,而且到时候其他人也许还能告诉我一些情况。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返回了?”
    索菲把目光投向戴维。他耸了耸肩,动作之小几乎难以觉察。索菲没说话,用篙使劲往岸上一撑。平底船开始缓慢地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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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3-2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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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4-9 09:46:51 | 显示全部楼层
    伊莎贝尔的派对定在八点开始,可是索菲、戴维和科迪莉亚快九点时才到达。从诺维奇大街步行到这里只要五分钟,科迪莉亚一直也没有弄清它的确切地址。她很喜欢这所房子,伊莎贝尔的父亲花了不知多少钱在房租上。这是一幢两层楼的白色长形别墅,弧形的窗户很高,配有绿色百叶窗。房子远离附近的街道,半地下室里有一段台阶通向前门,另一段相仿的楼梯从客厅通向长形的花园。
    客厅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科迪莉亚看了看来宾,庆幸自己买了件土耳其长袍。看来大多数人都穿上了引人注目的衣服,尽管她认为没这个必要。人们这样做,无非是为了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最好能够艳惊四座,甚至哪怕看上去怪诞不经,也好过毫无特色。
    客厅里的陈设十分讲究,不乏浮华,带有伊莎贝尔那凌乱、不切实际并一反传统的女性特征。一盏装饰华丽的水晶吊灯如旭日般挂在天花板中央,却在这个房间里显得太过巨大笨重,豪华铺张的丝绸坐垫和窗帘使这里更像是妓女和情妇的闺房。科迪莉亚不相信这些东西是房东的风格。那些画肯定也是伊莎贝尔自己的东西,因为没有哪个房东会把这么贵重的画作留在墙上。壁炉上方挂着一幅画,上面是一个搂着小狗的年轻女子。科迪莉亚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内心感到一阵激动和喜悦。毫无疑问,她不可能看错那女孩裙子的独特蓝色,还有那年轻丰腴的面颊和手臂上令人赞叹的色彩,它们在吸收光线的同时也反射出光线——可爱、富有弹性的肌肤。她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这是雷诺阿的画!”人们纷纷回过头来看她。
    在她身边不远处的雨果笑着说:“不错,不过别这么大惊小怪嘛,科迪莉亚。不过是幅雷诺阿的小作品。伊莎贝尔向她爸爸要一幅油画来装饰客厅,他总不能用《干草车》的印刷品,或者梵高那张破椅子的廉价复制品打发她吧。”
    “伊莎贝尔会知道其中的区别吗?”
    “哦,那当然。伊莎贝尔很识货。”
    科迪莉亚想知道,他语气中的尖酸是在针对伊莎贝尔,还是针对他自己?在房间另一头,他们看见伊莎贝尔正冲他们微笑,雨果如同坠入梦幻般径直朝她走去,抓住了她的手。科迪莉亚冷眼旁观,只见伊莎贝尔的头发盘成希腊式的高发髻,身穿一条长及脚踝的奶油色丝绒连衣裙。裙子的方领开得很低,袖口缝着繁复的褶边。科迪莉亚思忖:这俨然是一件模特儿的服装,在这种非正式聚会中,本应显得很不协调,可相反,它使得其他女人的衣服看上去都像是临时凑合,就连科迪莉亚自己这身衣服也成了一块俗气的破布,不似买来时那么淡雅精致。
    科迪莉亚决定晚上找个时间和伊莎贝尔单独谈谈,但发现这恐怕不容易。雨果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一只手始终占据着她的腰际,把持着她在朋友之间应酬。他似乎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而伊莎贝尔的酒杯也始终没有空着。也许随着夜晚过去,他们会放松警惕,到时就有可能找机会把他俩分开。眼下,科迪莉亚决定在房子里四处看看,尤其要看看洗手间在哪里,以备不时之需。在这样的聚会上,这种事需要客人自己留心。
    科迪莉亚走上二楼,来到楼道尽头的一扇门前。她轻轻把门推开,顿时一股浓烈的威士忌酒气扑面而来。她本能地悄然进入,并顺手把门带上,以免酒气弥漫到整个房子里。这不是个空房间,里面一片混乱。床上还躺着一个女人,身上搭着一条床罩;这个女子身着粉红丝绸睡袍,金色头发披散在枕头上。科迪莉亚走到床边俯视着她,她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她的嘴巴半张着,一阵阵威士忌的酒气像无形的烟圈般不断散发出来。她的下唇和下巴肌肉绷得很紧,起了一道道皱纹,使她的脸看起来冷峻而严厉,好像对自己的状况感到强烈的不满。她薄薄的嘴唇上抹着厚厚的唇膏,浓浓的紫色渗进嘴唇四周的皱纹中,使她的身体看起来就像遭遇着酷寒。她的两只手一动不动地放在床单上,布满皱纹的手指被尼古丁熏得焦黄,还有一圈一圈的痕迹。两根鹰爪般的指甲上有裂痕,其他指甲上的砖红色甲油有的开了裂,有的已经脱落。
    一张笨重的梳妆台挡在窗前。她把视线从这双皱巴巴的手上移开,一一扫过桌上几瓶开了盖的面霜、洒落的粉底,还有一杯喝剩下的看似咖啡的东西。科迪莉亚挤到桌子后面,把窗户推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在下面花园的草地上、树荫之下,有几个苍白的影子在静静地移动,就像死去多年的酒鬼的幽灵。她把窗户开着,走回床边。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不过还是把那双发凉的手塞到被罩下面,从门背后的钩子上取下一件比较暖和的睡袍,把它盖在那个女人身上,然后把四周掖好。至少这样就不怕吹风着凉。
    做完这些之后,科迪莉亚悄悄返回楼道,正好看见伊莎贝尔从隔壁的房间里出来。她迅速伸手连拖带拽地把她拉进卧室。伊莎贝尔轻轻地喊了一声,科迪莉亚把她紧紧地按在门上,压低嗓门急切地说:“把你知道的有关马克·卡伦德的事情告诉我。”
    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从门转向了窗户,仿佛急欲夺路逃跑。“他做那件事的时候我不在那儿。”
    “什么时候?谁做了什么事?”
    伊莎贝尔朝着床的方向退去,似乎那个一动不动、发出呻吟般鼾声的人会向她提供支持。那个女人突然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像一头痛苦不堪的野兽发出长长的哼唧声。两个女人都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科迪莉亚又问了一遍:“什么时候?谁做了什么事?”
    “马克自杀的时候,我并不在场。”
    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科迪莉亚压低了嗓门:“可是在那不久之前你还去过,是不是?你到那个大宅去打听他的消息。马克兰德小姐看见你了。事后你坐在花园里,一直等到他把活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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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3-2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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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9 09:47:20 | 显示全部楼层
    也许是科迪莉亚的想象?伊莎贝尔感到这个问题无关要害之后,似乎突然放松了许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是去找马克的。他们在学院宿舍把他的地址告诉了我,我就去看他。”
    “为什么?”
    这一苛刻的问题似乎令她茫然不解。她简单地回答说:“我想和他在一起。他是我的朋友。”
    “也是你的情人吗?”科迪莉亚问道。这种单刀直入的方式总好过问他们是不是睡在一起或者同床共枕——而且伊莎贝尔也许根本就听不懂那些愚蠢的委婉用语。此刻,从她那双漂亮、受惊的眼睛中,很难看出她真正理解了多少。
    “不,马克从来不是我的情人。他在花园里干活,我只好在农舍那儿等他。他在太阳底下给我放了一把椅子和一本书,我一直等到他把活干完。”
    “什么书?”
    “我记不得了,很没意思的书。在马克回来之前,我一直觉得很无聊。接着我们就用很好玩的杯子一起喝茶,就是带蓝杠的大杯子。喝完茶之后我们一起散步,然后一起吃晚饭。马克还做了色拉。”
    “后来呢?”
    “我就开车回家了。”
    此刻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科迪莉亚听见楼梯上传来上上下下的脚步声和一阵阵说话声,但她还是进一步追问:“在那之前呢?那次喝茶之前,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是在马克离开学校前的几天。我们一起开我的车去海边野餐。不过我们先在城里停了一下——圣埃德蒙兹镇,对吧?马克去找了一个医生。”
    “为什么?他病了吗?”
    “哦,不是,他没有病。他也没在那儿待很久,不可能做你们所说的——检查。他在里面只待了几分钟。那幢房子很破旧,我在车里等他,不过车没有停在房子外面,你明白吧。”
    “他说过为什么要去那儿吗?”
    “没有,不过我想他并没有达到目的。出来之后有一会儿他都不太开心,不过很快我们就去了海边,他就又高兴起来。”
    她现在似乎也高兴起来了。她冲科迪莉亚微微一笑,甜美而空洞的微笑。科迪莉亚自忖:她惧怕的只是那座农舍,谈到活着的马克时,她并不介意,可是一想到他的死,她就觉得受不了;这种抵触并不是出于交心的悲痛,他曾经是她的朋友,他很讨人喜欢,她很喜欢他,但是没有了他,她也过得很好。
    这时候有人敲门。科迪莉亚站向一边,雨果走了进来。他对科迪莉亚视而不见,朝伊莎贝尔扬了扬眉毛:“你可是派对的主人,宝贝儿。下去吧?”
    “科迪莉亚要跟我谈谈马克的事情。”
    “毫无疑问。我希望你都告诉她了,你和他开车去海边待过一天,还在夏树庄园和他待了一下午和一晚上,从那以后你再也没见过他。”
    “她跟我说了,”科迪莉亚说,“几乎一字不差,我觉得,现在让她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了。”
    他脱口而出:“别这样刻薄嘛,科迪莉亚,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有些女人可以尽管讽刺挖苦,但是对于你这样美丽的女人来说,就有失身份了。”
    他们一起走下楼梯,来到人声嘈杂的门厅。刚才那番恭维话使科迪莉亚感到不快。她问道:“我想,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就是伊莎贝尔的监护人了。她是不是经常这样醉醺醺的?”
    “德孔耶小姐?她平常不大醉成这样,不过我也承认她难得有绝对清醒的时候。”
    “难道你们就不能做点什么?”
    “做什么呢?把她交给二十世纪宗教法庭——交给像我父亲那样的精神科医生?她把我们怎么了,我们要那样对待她?再说了,她难得清醒的时候,就变得刻板又乏味。说来也巧,她的酒瘾和我的兴趣不谋而合。”
    科迪莉亚措辞严厉地说:“这确实省了你们事,但我认为这很不负责,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直视着她的眼睛,微笑道:“哦,科迪莉亚,你说起话来真像有一对开明的父母,又被新教徒保姆带大,还接受了修女学校的教育。我真的很喜欢你!”
    科迪莉亚默默地离开他们,走进晚会的人群中时,雨果还在笑。她心想,雨果的判断并没有太大的错误。
    她拿了一杯酒,慢慢地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心安理得地听着别人谈话的只言片语,希望能听到有人提起马克的名字。她只听到了一次。有两个女孩和一个长相英俊但无精打采的青年男子站在她的身后。其中一个女孩说:“索菲·蒂林好像很快就摆脱了马克·卡伦德自杀的阴影。她和戴维一起去参加了火葬仪式,这个你们知道吗?把自己的现任情人带去看前任情人的火化,还真像是索菲的个性。我看这件事让她很兴奋呢。”
    她的同伴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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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9 09:47:51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兄弟还接管了马克的女友。如果美人、金钱和聪明才智不能同时到手,那就想办法得到前两个。可怜的雨果!他一直自卑着呢。长得不够帅,也不够聪明——索菲的荣誉学位肯定让他自愧不如;而且他也不是很有钱。难怪他要靠性来寻找自信。”
    “而且,就算在这方面,也不见得……”
    “亲爱的,你应当知道的呀。”
    他们哄笑着离开了。科迪莉亚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她的手在颤抖,几乎把杯中的酒晃出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在乎索菲,竟然渐渐喜欢上了她。当然,那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是蒂林的策略。如果用羞辱的方法不能使她放弃这桩案子,那就笼络她,带她去坐船,好好地待她,把她拉到我们这边来。确确实实,她现在站在了他们一边,至少她没有听那些恶意的诋毁。也许他们和鸡尾酒会上那些客人一样满怀恶意,她用这种挑剔的想法来安慰自己。她的一生中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无伤大雅却也无趣的聚会,人们喝点杜松子酒,吃点开胃吐司,在一起说长道短。她像她父亲一样,从来不参加这样的聚会,因为这是势利、恶意和淫秽言行的温床,对此她觉得不难理解。
    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她转身一看是戴维,手中正拿着三瓶酒。刚才那几个人的话他显然也听见了一些,那两个女孩分明是故意的,不过他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奇怪的是,被雨果抛弃的女人总是恨他入骨。可是索菲却不一样。她的前男友们喜欢把他们的破烂自行车和汽车随便往诺维奇大街上一停,然后在我的客厅里喝着啤酒,把他们和现女友之间的破事说给她听。”
    “你介意吗?”
    “只要他们不逾越客厅的界线,我就不介意。你玩得还开心吗?”
    “不怎么样。”
    “来见一下我的朋友吧。他一直在问你是谁。”
    “不了,戴维,谢谢你。我必须随时准备见霍斯福尔先生,我不想错过机会。”
    他冲她笑了笑。她觉得他是在可怜她,好像还准备说点什么。但是他改变主意走开了,怀里抱着那几瓶酒,一边穿过人群一边高声提示避让。
    科迪莉亚继续在房间里走动,边看边听。那些露骨的淫秽语言引起了她的好奇。她原以为知识分子们总是呼吸着太过纯净的空气,理应不会对肉体之事感兴趣。显然这是一种误解。想想看,那些革命同志们,总被人们认为生活在淫乱之中,但其实都相当保守。有时候,她觉得他们的性行为并非发自人的本能,而是由责任激发的,它是革命的武器,或者说,是对他们所鄙弃的资产阶级道德摆出的反对姿态,而不是人的生理需要。他们的主要精力全都奉献给了政治。现在也不难看出,在场这些人的大部分精力都被引向了哪里。
    其实她没有必要担忧自己是否选对了长袍。已经有不少男人表示愿意,甚至急于摆脱自己的女伴来和她搭讪。其中有一位年轻的历史学家显得与众不同,他巧舌如簧,样子逗趣,科迪莉亚觉得若是和他在一起,或许还能度过一个有趣的晚上。参加聚会的时候,她希望只有一个合适的人关注自己,同时不受其他任何人注意。她天生不善于交际,以至在过去的六年中和同龄人渐行渐远。在这种部落求偶般的聚会上,她发现自己害怕噪音,害怕人们表面下的冷漠以及那些她一知半解的潜规则。她坚决地对自己说,她拿了罗纳德勋爵的钱不是到这里来找乐子的。在那些与她搭上话的人当中,没有人了解马克·卡伦德,也没有人对他生前死后的事表现出任何兴趣。她不能整晚都和这些无法提供信息的人泡在一起。每当她意识到情况不对,而他们的交谈又太过深入时,她就会轻轻说一声失陪,然后溜到洗手间或者躲进花园里的阴暗处。花园里有三三两两的人坐在草地上吸食大麻,那刺鼻的气味科迪莉亚是不会弄错的。那些人没有表现出任何交谈的兴趣,所以她至少可以在这里独自散散步,聚积勇气准备下一轮的进攻,想想该如何看似漫不经心地提出些巧妙问题,并对一些无法避开的问题作出回答。
    “马克·卡伦德?对不起——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不是离开学校去体验简朴生活了吗?后来上吊自杀还是怎么了?”
    有一回,她躲进了德孔耶小姐的房间。但她看见那个烂醉如泥的女人被胡乱丢在地毯上的一堆枕头里,而那张床被派上了另外的用场。
    她不知爱德华·霍斯福尔什么时候来,或者究竟会不会来。如果来了,雨果是否还记得或者愿意把她引见给他?此刻客厅里、门厅里,就连楼梯上都是人,可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没有看见蒂林姐弟的身影。正当她觉得这个晚上恐怕是白跑一趟时,雨果把手搭在她手臂上说:“来见见爱德华·霍斯福尔吧。爱德华,这是科迪莉亚·格雷,她想问一些关于马克·卡伦德的事情。”
    爱德华·霍斯福尔再度使她感到吃惊。在她的潜意识中,对方应该是个一把年纪的老学究,因埋头书本而对其他事心不在焉,有着一副好心肠,但难以和学生打成一片。然而眼前这个人顶多三十出头,他的个子很高,长头发遮住了一只眼睛,瘦削的身材像瓜皮一样有些弯曲,蝶形领结下带褶子的黄色衬衣使这样的比喻更为贴切。
    科迪莉亚原本一直抱有几分希望,认为只要相互认识了,他马上就会喜欢上自己,并且不吝惜花时间跟她相处,可是这希望很快破灭了。霍斯福尔的眼神焦躁不安,不时地回头看向门口。她怀疑他是有意一个人前来,目的就是要摆脱累赘,等候自己所希望的伴侣到来。他心神不定的样子让她很难不受影响。她说:“你知道,我不会整个晚上都缠着你的,我只需要了解一些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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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3-2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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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9 09:48:10 | 显示全部楼层
    她的声音使他意识到了她的存在,也找回了一点礼貌。“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你想了解什么?”
    “关于马克,你所知道的任何事。你教过他历史,对吗?他学得好吗?”
    她并没有开门见山地提问,她觉得从这个问题入手,所有当老师的人都能回答得了。
    “跟那些让我头疼的学生相比,教他还能给我一点成就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选修历史,他完全可以选择一门科学课程。他对物理现象充满了好奇,可是他却决定读历史。”
    “你觉得这是不是违背了他父亲的意愿?”
    “违背了罗纳德勋爵?”他转身拿起一只瓶子,“你喝点什么?伊莎贝尔·德拉斯特里的聚会有一个特点,就是酒水都不错,很可能是因为雨果负责这一方面,让人非常欣慰的是没有啤酒。”
    “难道说雨果不喝啤酒?”科迪莉亚问。
    “他说他不喝。我们刚才说什么来着?哦对了,违背罗纳德勋爵的意思。马克说了他选修历史的原因——如果我们不懂得过去,就不可能懂得现在。你在面试的时候总会听到这种烦人的陈词滥调,但是他可能对此深信不疑。当然,实际上反过来说倒是对的——我们是在用现在解释过去。”
    “他行吗?”科迪莉亚问,“我是说,他会拿到荣誉学位吗?”
    她天真地以为,荣誉学位就是学业成绩的巅峰,这一纸证书能够证明获得者终身都拥有别人无法企及的智慧。她想听到的是,马克的荣誉学位已经胜券在握。
    “这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好像把荣誉和成就混为一谈了。我们很难预测他的学习等第,不过拿到荣誉学位的把握不大。马克有能力发表一些独特、有创造性的文章,可是他的材料仅仅局限于自己的几个独到理论,这样的结果往往经不起推敲。主考人喜欢看独到见解,可如果你想证明自己学得好,首先必须拿出已经被人们接受的事实以及正统观点。要有过目不忘的记忆能力,还要有快速准确地进行书面表达的能力,这是获得荣誉学位的诀窍。顺便问一句,你在哪儿?”他注意到科迪莉亚脸上掠过茫然不解的神情,“我是说在哪个学院?”
    “都不是。我已经工作了,我是一名私家侦探。”
    听到这话以后,他表现得泰然自若。“我叔叔曾经聘请过一位侦探,为了查清我婶婶是不是跟他们的牙医有一腿。她果真有私情,但其实他只要问问他们,就很容易弄清楚了。可是他却花了大价钱,换来的是原本分文不花就能得到的消息,还赔了夫人又折了牙医。这事当时在家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我真觉得这样的工作——”
    科迪莉亚接过话头:“不适合女人?”
    “不,我认为完全适合。它需要无穷的好奇心,无限的痛苦,还有干预他人的热情。”他再次表现出心不在焉。他们旁边有几个人在交谈,话语不时飘进他们的耳朵。
    “……最烂污的学术文章的典型。无视逻辑关系,滥用流行词语,貌似很有深度,语法一塌糊涂。”
    马克的老师只听他们说了几句,就认定他们的学术性闲聊不值得关注,于是又屈尊把注意力转向科迪莉亚,但却没有表现出多少重视。“你为什么对马克·卡伦德这么感兴趣?”
    “他父亲聘用我调查他儿子的死因,我希望你能给我提供一些帮助。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跟你暗示过他生活得不快乐,以至于要自杀?他有没有解释过为什么要放弃学业?”
    “没有跟我提过。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与他的关系有多密切。那次他来与我正式告别,对我给他的帮助表示感谢,然后就要走。我客套了几句表示遗憾,与他握手。我有些尴尬,但是马克没有。我觉得马克不是一个轻易会觉得尴尬的年轻人。”
    这时门口起了一阵小骚动,几个刚到的人正吵吵闹闹地挤进人群。其中有个女孩身材高挑,皮肤黝黑,大红上衣的开口几乎到了腰际。科迪莉亚觉得马克的老师好像突然怔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位新来者,目光中充满紧张、焦虑和和哀求。这样的目光她以前见过,她的心往下一沉。如果现在她还能获得任何信息,那真是吉星高照了。她急于再次吸引他的注意,于是说道:“我肯定马克不是自杀的。我认为这可能是一起谋杀。”
    他依然盯着那位新来的女孩,漫不经心地说:“不大可能,真的。谁杀的?什么动机?他只是个小人物,甚至从不冒犯别人一丝一毫,也许除了他父亲吧。但这不可能是罗纳德·卡伦德勋爵干的,如果你是在怀疑他。马克死的那天晚上,卡伦德勋爵坐在餐厅的导师餐桌上吃饭。当晚学院举办了晚宴,我就坐在他身边。他儿子还给他打来一个电话。”
    科迪莉亚几乎要去拽住他的袖子。她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时间打的?”
    “我想就在开饭后不久,学院里一个叫本斯金的侍者进来告诉他有电话,时间大约在八点到八点一刻之间。卡伦德离开了大概十分钟,然后回来继续喝他的汤。这时候其他人还没有开始吃第二道菜呢。”
    “他有没有说马克有什么事?他看上去有心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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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9 09:48:38 | 显示全部楼层
    “都没有。我们吃饭的时候几乎不说话,罗纳德勋爵从来不把自己的社交才华浪费在非科学家身上。对不起,失陪了。”
    他起身离开,穿过人群,直奔他的目标。科迪莉亚放下手中的杯子去找雨果。
    “听我说,”她说,“我想找你们学院的服务员本斯金谈谈。他今天晚上在吗?”
    雨果放下手中的瓶子。
    “有可能。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住在学校的人。但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把他从他的小窝请到你那里去。如果事情真的那么急,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学院传达室的门房满腹好奇地查清了本斯金就在学院里,接着通知了他。五分钟后本斯金就到了。在等待他期间,雨果和门房闲聊着,科迪莉亚走到宿舍区外,悠闲地看着学院里发的各种通知。本斯金不慌不忙地到了,样子很从容。他是一位老人,满头白发,衣着正式。他的脸上布满皱纹,皮肤很厚,就像没有成熟的血橙。科迪莉亚心想,如果不是脸上那隐隐透着轻蔑的阴郁神情,他倒是很像广告上那种理想的管家。
    科迪莉亚先给他看了罗纳德勋爵的授权委托书,接着就单刀直入地开始发问。拐弯抹角是不可能奏效的,既然她求助于雨果,就不指望能甩开他。她说:“罗纳德勋爵让我调查他儿子的死亡。”
    “我明白,小姐。”
    “有人告诉我说,马克·卡伦德先生临死那天晚上打电话找过他父亲,当时晚餐刚刚开始,是你告诉正在导师餐桌上用餐的罗纳德勋爵,说有电话找他的。”
    “小姐,我当时以为打电话来的是卡伦德先生,可事实上我弄错了。”
    “你怎么知道的呢,本斯金先生?”
    “是罗纳德勋爵自己告诉我的,小姐,那是他儿子死了几天之后的事情。罗纳德勋爵读大学的时候我就认识他,当时我斗胆向他表示了慰问。我们简单聊了几句,我提到了五月二十六日的那个电话,罗纳德勋爵说我弄错了,打电话的不是卡伦德先生。”
    “他有没有说是谁打的?”
    “罗纳德勋爵告诉我,说是他的实验室助理克里斯·伦恩先生。”
    “这让你吃惊吗——我的意思是说,你弄错了?”
    “我得承认我是有点吃惊,小姐,不过这样的错误也许已经无足轻重了。我那天只是偶然间提到了这件小事,当时的气氛真是令人悲伤。”

    “你真觉得是自己把名字听错了?”
    这个满脸固执的老人并没有放松下来。“罗纳德勋爵不可能搞错是谁打电话给自己的。”
    “卡伦德先生是不是平常都在学院吃晚餐的时候给父亲打电话呢?”
    “我以前从来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何况接电话也不是我的日常工作。学院里其他侍者也许可以提供一些帮助,但是我认为这样的调查不会有结果,而且学院侍者受到调查的消息也不会让罗纳德勋爵感到高兴。”
    “任何有助于证实真相的调查,都会使罗纳德勋爵感到高兴。”科迪莉亚说。她心想,实际上本斯金那散文诗一般的语言风格正在感染自己。她用更自然的语气补充了一句,“罗纳德勋爵急于知道与他儿子的死有关的情况。本斯金先生,你可以告诉我一些消息,给我一点帮助吗?”
    这几乎是在祈求,可是对方无动于衷。“没有,小姐。卡伦德先生是一个很安静、很讨人喜欢的年轻人,根据我对他的观察,他离开我们这里之前,身体看上去很健康,情绪很好。他的健康状况在学院里是有目共睹的。还有什么事吗,小姐?”
    他耐心地站在那里,等着被她打发走。科迪莉亚让他回去之后,和雨果一起离开了学校。两人返回特兰平顿大街时,她苦涩地说:“他一点也不在乎,是吧?”
    “他何必要在乎呢?本斯金是个老狐狸,在学院已经待了七十年了,这种事他以前早就见过。在他眼里一千年和一晚上没什么区别。我知道,让本斯金伤心过的事只有一件,是一个在校大学生的自杀,那是个公爵的儿子。本斯金认为,有些事情不应当发生在学院里。”
    “但是关于马克的电话,他是不会弄错的。从他的表现中就可以看出来,至少我可以。他很清楚自己听到了什么。当然,他是不会承认的,但他心里有数,他没有弄错。”
    雨果事不关己地说:“他是学院里的老侍者了,循规蹈矩,一丝不苟,本斯金就是这德性。他动不动就说,‘如今的年轻人跟我刚来学院的时候不一样了。’我觉得一样才见鬼呢!当年的人们都留着连鬓胡,贵族们穿着昂贵的长袍,表明自己与平民不同。如果有可能,本斯金能把这一切都恢复原样。他就是个老古董,沉溺于过去的辉煌,在学院里终日无所事事地闲混。”
    “不过他的耳朵一点儿都不聋。我故意轻声说话,他的听力丝毫没有问题。你真的相信他弄错了吗?”
    “‘克里斯·伦恩’和‘他的儿子’发音是有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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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9 09:49:07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是伦恩不会这样称呼自己。我跟罗纳德勋爵和利明小姐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喊他伦恩。”
    “听我说,科迪莉亚,你可不能怀疑罗纳德·卡伦德和他儿子的死有牵连!这不符合逻辑。一个清醒的杀人犯一定不希望事情败露,我想这一点你肯定同意。虽然罗纳德·卡伦德不是个好鸟,但他的脑子很清楚——这也毫无疑问。马克死了,他的尸体火化了。除你之外,谁也没提过这是谋杀。现在罗纳德勋爵把你找来搅这趟浑水。如果他有什么要隐瞒的,那又何必如此呢?他甚至没有必要转移人们的怀疑,根本没有人怀疑。”
    “我当然不会怀疑他杀害了自己的儿子。他不知道马克是怎么死的,并且非常急于知道。这也是他聘用我的原因。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这不可能有错。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电话的事上说谎。”
    “就算他说谎了,那也可能有五六种无罪的解释。如果马克真的给学院打了电话,那一定有急事,也许是他父亲不愿意公开的事情,或者是能够追踪到他儿子死因的线索。”
    “那他为什么还要找我查他儿子自杀的原因呢?”
    “有道理,聪明的科迪莉亚。我换种解释吧。马克有事求助,也许急着要见老爸,但是被他拒绝了。他的反应可想而知。‘别丢人现眼了,马克,我正在贵宾席上和院长一起吃饭呢。我总不能因为你神经兮兮地打电话要见我就拍屁股走人。冷静一点。’这种事情拿到大庭广众来说,总归不好听。验尸官可是出了名的吹毛求疵。”雨果以深沉、傲慢的语气模仿道,“‘我不想增加罗纳德勋爵的悲痛,但是对于明显的求救,他选择了置之不理,这也许是很不幸的。如果他当时立刻离席去找儿子,也许这个优秀的年轻学生就得救了。’我发现,在剑桥自杀的人都很优秀。我至今还等着哪份调查报告上有学院当局的证词,说学生是赶在被学校开除之前先自我了结的呢。”
    “可是马克的死亡时间是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那通电话就是罗纳德勋爵不在现场的证据!”
    “他可不会这样想,他根本不需要不在场证据。如果你知道自己没有介入其中,也从没想过他杀的可能,你就不会考虑不在场证据的问题。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这样做。”
    “可是马克怎么知道在哪里能找到父亲呢?罗纳德勋爵作证时说,他已经有两个星期没和儿子说话了。”
    “看来你对此不肯善罢甘休了。去问问利明小姐吧。如果给学院打电话的人真是伦恩,最好也去问问他。如果你要找个罪魁祸首,伦恩是再好不过的人选。我发现这个人绝对非常阴险。”

    “我还不知道你认识他呢。”
    “哦,他在剑桥可是小有名气。他开起那辆可怕的封闭小货车时简直穷凶极恶,就像准备把不服管教的学生送去毒气室。没有人不认识伦恩。他脸上很少有笑容,就算笑了也像是在嘲讽、藐视自己那对万物微笑的灵魂。我要是你肯定重点盯着伦恩。”
    在这样一个温暖、香气扑鼻的夜晚,他们静静地走着,只有特兰平顿大街的涵洞里传来潺潺的流水声。他们从旁边走过时,看见学院大门口、传达室小屋、远处的花园,还有中间的庭院都已经灯火点点,看上去是那样遥远,虚无缥缈,恍若梦境。科迪莉亚突然感到孤独、忧虑和压抑。如果伯尼还活着,他们两人会舒适地坐在剑桥某个酒吧的角落里探讨这个案子,没有喧哗,没有烟雾,躲开邻里的好奇心,用他们所熟悉的行话轻声慢语地讨论。他们会讨论一个年轻人的人格特征。这个年轻人在那张温和知性的油画下面睡觉,却买了一本登有裸女照片的淫秽杂志。那真是他买的吗?如果不是,那它是怎么进入别墅园子里的呢?他们还会探讨一位父亲,谈到他为什么在自己儿子的最后一通电话上撒谎。他们还会很高兴地把问题想得复杂一点,谈到那把没有擦干净的耙子,那畦没有挖完的地,那只没有清洗的咖啡杯,一段很仔细地用打字机打出来的布莱克诗句。他们会谈到吓坏的伊莎贝尔,谈到无疑非常诚实的索菲。还有雨果,关于马克的死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他很聪明,不过有点聪明过头了。自从接了这个案子以来,科迪莉亚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独立办案的能力来。如果此时能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在身边,听她倾诉烦恼,帮她找回自信,那该多好。她再次想到了索菲,但索菲是马克曾经的情人,也是雨果的姐姐,而这两人都与案子有关。她意识到,自己只能孤身奋战,可随即又想起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讽刺的是,这一想法不仅给她带来了安慰,也再次燃起了她的希望。
    在潘顿大街的拐角处,他们停下脚步,雨果说:“你还去派对吗?”
    “不了,谢谢你,雨果。我还有工作要做。”
    “你要住在剑桥吗?”
    科迪莉亚不知这个问题是仅仅出于礼貌的兴趣,还是别有深意。她突然警惕起来,回答说:“只待一两天。我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提供住宿和早餐的旅馆,条件一般,但是比较便宜。”
    他未加评论便接受了这个谎言,两人互相道别。她步行回到诺维奇大街,那辆小车依然停在五十七号的门外。房子里面黑洞洞的,悄无声息,似乎是有意要将她拒之门外,那三扇窗户就像呆滞的眼睛般冰冷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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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3-2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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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9 09:49:39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回到农舍,把迷你车停在小灌木丛旁边的时候,觉得已经精疲力竭。她用手推了一下园子的门,发出吱吱的响声。黑夜中,她伸手从包里摸出手电筒,借助它的亮光绕到农舍的后门。她打着手电,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钥匙时,因疲劳而感到有些恍惚。她摇摇晃晃地走向客厅,有气无力地拿着没有关掉的手电,它在铺着瓷砖的地面上留下了飘忽不定的光斑。接着,由于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她的手电筒向上一晃,正好照到天花板的钩子上挂着的东西。科迪莉亚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连忙抓住桌子。钩子上挂的是她床上的长枕头,一端用一根绳子紧紧地捆成一个奇形怪状的球茎,活像一个人头,枕头的另一端被塞进马克的一条裤子里。两只瘪瘪的裤脚管一高一低,可怜兮兮地挂在那里。她惊魂不定地看着它,心怦怦直跳。一阵风从敞开的门口吹进来,那个像人似的东西打起转来,仿佛有一只手在拧动它。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枕头,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心头,虽然顶多只有几秒钟,但她觉得仿佛过了好几分钟,自己才有力气从桌子下面拉出一把椅子,上去把那个东西拿下来。即便惊魂未定,她仍不忘仔细地查看钩子上的绳结。这根绳子上打了两个半结,做成一个简单的绳套挂在钩子上。如此看来,这位不速之客没有选择故伎重施,要不然就是他不知道先前那种结的打法。她把枕头放在椅子上,然后到外面去取枪。先前由于太累,她忘了取枪的事,现在她却要把那个冷冰冰、硬邦邦的金属家伙抓在手里才安心。她站在后门口,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园子里似乎突然充斥着各种声音,神秘的窸窣声,树叶在微风中的飒飒声,就像有人在叹息,灌木丛似乎有神秘的东西在急跑狂奔,而近在咫尺处,不知什么动物发出蝙蝠般的尖叫声,让人头皮发麻。她悄悄地走向那片接骨木丛,仿佛连黑夜都屏住了呼吸。她静静地等着,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终于,她鼓起勇气转过身,伸手去摸那支枪。枪还在。她轻声舒了口气,如释重负,感觉也立刻好多了。枪膛里没有子弹,但是这没关系。她匆匆返回农舍,内心的恐惧也渐渐消失。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她才上床睡觉。她把灯点上,手里握着枪,把整个农舍搜索了一遍。接着她看了看窗户。那个人是怎么进来的已然很清楚了。窗户没有插销,从外面一推就开。科迪莉亚从工具箱里找出一卷胶带纸,像伯尼教她的那样,从上面剪下两个细长条,把它们粘在玻璃下方和木窗框上。不知前面的窗户是否可以打开,不过她没有掉以轻心,用同样的方法进行了处理。这种方法无法阻挡别人进来,但至少第二天早晨她就会知道是否有人来光顾过。最后她在厨房里洗漱完毕,上楼睡觉。由于房门上没有锁,她把门微微拉开一点,在门框上放了一只平底锅的锅盖。这样就算真有人进来,她也不至于措手不及。她把子弹推上膛,把枪放在床头柜上,提醒自己她所面对的是一个杀手。她查验了一下那根绳子。这是一根四英尺长的普通绳子,一端已经蓬松起毛,明显不是新的。发现无法进行鉴别,她心里一沉,有些失望,但仍然按照伯尼教她的,仔细地为它编了号,把它放进自己的工具箱里。她从挎包的最里面拿出那根卷曲的皮带和那张印有布莱克诗句的纸,放进证据袋里。由于疲惫,即便这样简单的小事也让她费了很大的劲才完成。她把那个枕头放回床上,努力克制住把它扔在地上直接睡觉的冲动。到这时,恐惧和不适都无法阻止她入眠了。她躺下后听着自己手表的嘀嗒声,不到几分钟,疲劳就战胜了她,使她进入无法抗拒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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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0 08:37: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科迪莉亚在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中醒来,耀眼的阳光表明这又是一个晴天。她在床上多躺了几分钟,在睡袋里伸了个懒腰,感受着乡村早晨的清新空气——泥土的清香,湿漉漉的青草甜味和农场的强烈气味微妙地混合在一起,使人精神一振。她到厨房去洗了个澡,马克生前显然也是这么做的。她站在从工具棚搬来的镀锡浴盆里,用平底锅把冷水浇在自己赤裸的身体上,嘴里倒吸着凉气。这种简单的生活使人更倾向于体会苦行僧式的清修。科迪莉亚心想,要是在伦敦,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洗冷水澡,不会喜欢煎咸肉的诱人香味中夹杂着煤油炉的气味,也不会喜欢早晨的第一杯浓茶。
    阳光照进农舍,把它变成一个温暖宜人的圣所,在这里她可以安全地应对白天的任何事情。在夏日清晨的宁静中,这个小客厅似乎没有受到马克·卡伦德死亡悲剧的影响。天花板中央那个钩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好像从来没有被用于那样可怕的目的。想起昨天晚上,当她的手电筒第一次照在被微风吹动的枕头上,那鼓鼓的、黑乎乎的东西给她带来的毛骨悚然,现在似乎也成了虚幻的噩梦。在光天化日之下,回想起昨晚的如临大敌,还真觉得有点丢脸。她把子弹卸下来藏进内衣口袋,又把手枪放回外面的接骨木丛中,一边格外注意掩人耳目,一边觉得自己很可笑。她把餐具洗干净,把台布洗好拿到外面晾着,然后到园子采了一小把三色紫罗兰、黄花九轮草和白花绣线菊,把它们插在桌上的一只竖棱大杯子里。
    她决定,接下来的首要任务是去找那个叫皮尔比姆的保姆。即便这个女人对于马克的死或者辍学的事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总可以谈谈他儿时和青少年时期的情况——也许没有任何人比她更了解他的本真品质。她关心他,去参加了他的葬礼,还送了一只价格不菲的花圈。在他二十一岁生日的时候,她还专门到学院里去看过他。他也许和她一直保持着联系,甚至可能跟她说过许多心里话。他没有了母亲,从某种意义上说,在他心里,皮尔比姆保姆可能取代了他母亲的位置。
    在驱车前往剑桥的途中,科迪莉亚考虑了具体的办法。皮尔比姆有可能就住在这一带。她不大可能住在市内,因为雨果·蒂林只见过她一次。从雨果对她那三言两语的描述来看,她应该已经上了年纪,而且可能很穷,因此她也不太可能走很远的路去参加葬礼。显而易见,她没有被列入加福斯庄园参加葬礼的人员名单,没有受到罗纳德勋爵的邀请。按照雨果的说法,参加葬礼的人相互之间都没有说话。这就意味着,皮尔比姆小姐在这个家族里,很难算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家仆,也未必被看作家中一员。科迪莉亚好奇,在这样的场合,罗纳德勋爵竟然把她给忽略了。不知皮尔比姆小姐当年在这户人家的地位如何。
    如果这个老太太就住在剑桥附近,那她的花圈很可能是从市区的某一家花店订购的。乡下几乎找不到这样的服务。那是一只价格不菲的花圈,说明皮尔比姆小姐出手很大方,也许她去了一家较大的花店,而且很可能是亲自去订的。科迪莉亚认为,年纪大一些的老太太很少使用电话,一般都喜欢亲自处理这种事情,她们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疑虑,认为只有当面仔细地,反复说清自己的要求,才能得到最好的服务。如果皮尔比姆小姐是从自己住的村子乘火车或汽车进城,她也许会选择离市中心较近的花店。科迪莉亚决定先从路人入手,请他们推荐好些的花店名字。
    她早就发现,剑桥不是一个适合开车兜风的城市。她先把车靠边停下,查了查那本指南后面所附的折叠地图。她决定把迷你车停在帕克公园旁边的停车场。找人可能要花一段时间,而最好的办法是步行。她不敢乱停车,因为怕被罚款,更怕被扣车。她看了看手表。时间刚过九点。这一天的开局不错。
    第一个小时令她失望。她所询问的人都很热心,可他们对“靠近市中心、可靠一些的花店”的看法却莫衷一是。根据他们的指引,科迪莉亚去了附带卖切花的小蔬菜水果店、卖园艺工具的商店——它们虽然卖花,却不卖花圈。她甚至还去找了一位殡仪员。有两家花店乍看起来可能会有所斩获,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皮尔比姆小姐,也没有给马克·卡伦德的葬礼送过花圈。科迪莉亚走了不少路,开始感到几分疲惫,而且有些失望。也许自己在整个寻找过程中过于乐观了,也许皮尔比姆小姐是从贝里圣埃德蒙兹或者纽马基特过来的,花圈是从她家乡那边买的。
    不过去殡仪馆那一趟没有白跑。听了她的询问,他们向她推荐了一家店:“那里提供上等花圈,小姐,真的非常好。”这家商店离市中心的路程超出了她的预期。即使在人行道上,人们也能闻到花香,可究竟是婚礼或葬礼用的,就要看个人心情而定了。科迪莉亚推开店门,就有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到处都是鲜花。靠墙摆放着一排绿色的大桶,里面是一束束的百合、鸢尾和羽扇豆;小一点的容器里插满了桂竹香、金盏花和紫罗兰;还有一捆捆紧扎着去了刺的玫瑰,花朵的大小和颜色都一模一样,简直如同试管的培育品。从门口到柜台的通道两侧摆放着用彩带装饰的盆花,看起来就像迎宾的仪仗队。
    商店的最里面有一个房间,门开着,里面有两个店员正在干活。科迪莉亚站在门口看着她们。其中一个满脸雀斑、懒洋洋的年轻金发姑娘是助理,正在按照品种和颜色给已经开放的玫瑰和小苍兰分等。另一个穿着更合体,举止也更有威严的女人俨然是她的上司,正拧下花头,用细铁丝把残缺不全的花串起来,把它们紧紧绑在一个巨大的心形苔藓花床上。科迪莉亚的视线离开了这令人恐怖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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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0 08:38:05 | 显示全部楼层
    柜台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位身穿粉红罩衫、体态丰盈的女子。她也像这家花店一样,身上散发出浓烈的香气。显然,她认为普通花香不足为道,因此选用了具有异国情调的香水。她闻起来有股浓浓的咖喱粉和松木的混合味,着实令人陶醉。
    科迪莉亚按照事先编好的话说:“我来自罗伯特·卡伦德勋爵的加福斯庄园。不知你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勋爵的儿子在六月三日火化,他家的老保姆情真意切,送了一只红玫瑰十字架花圈。罗纳德勋爵希望给她写一封信,可是把她的地址弄丢了。她姓皮尔比姆。”
    “哦,我想我们六月三日没有接过这样的订单。”
    “能否请你查一查记录——”
    这时候,那个正在干活的金发女子突然抬起头来大声说:“是戈达德。”
    “你说什么,雪莉?”那个问话的丰腴女人有些盛气凌人。
    “她姓戈达德。花圈的姓名牌上写的是皮尔比姆保姆,但订货人姓名是戈达德太太。罗纳德·卡伦德勋爵那里曾经有另一位女士也来打听过,当时她问的是这个名字。我给她查过,这位戈达德太太住在伊克莱顿薰衣草别墅。花圈是十字架形,四英尺长,红玫瑰。六英镑。都在本子上写着呢。”
    “非常感谢你们。”科迪莉亚热诚地表示谢意,并对这三个人报以微笑,接着赶紧离开了。她不想卷入一场关于加福斯庄园来的另一个人是谁的争论。自己这样一定很可疑,但她走后,她们肯定会好好讨论一番。伊克莱顿的薰衣草别墅。她不断地默默重复这个地址,直到离花店很远后才收住脚步,把这个地址写了下来。
    她大步流星地回到停车场,这时身上的疲劳感奇迹般地消失了。她看了看地图。伊克莱顿是靠近埃塞克斯郡边界的一个小村庄,离剑桥大约十英里。那地方离达克斯福德不远,所以她决定原路返回,用不了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
    不过她低估了在剑桥开车所需要的时间。三十五分钟后,她才到达伊克莱顿那座燧石和卵石建造的、有八角锥形尖顶的教堂。她把车停在教堂大门附近,本想进去简单地看一眼,但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戈达德太太随时可能搭上去剑桥的公共汽车。她决定去找薰衣草别墅。
    其实那并不是一幢别墅,而是坐落在大街尽头的一幢丑陋的半独立式红砖小屋。它的前门与马路之间只有一块狭长的草地,连薰衣草的影子也没有,更闻不到薰衣草的香味。她重重地叩了几下狮头状的门环,把门震得直晃。有人回应了,但不是来自薰衣草别墅里,而是从隔壁出来的。来人是一个瘦骨伶仃、牙齿几乎掉光了的老太太,身上围着一条玫瑰花图案的大围裙。她脚上穿着软拖鞋,头上戴着一顶带小绒球的毛线帽,脸上流露出人们常有的那种浓厚的兴趣。

    “我敢说你是来找戈达德太太的吧?”
    “是的。您能不能告诉我她在哪儿?”
    “她就在那边的墓地那儿,这我敢肯定。早晨的这时候,她一般都在那里。”
    “可我刚从教堂那边过来,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哦,小姐,她不在教堂!教堂已经很多年不让我们下葬了。她在辛克斯顿路的那个公墓,那是她以后要和她丈夫一起合葬的地方。你肯定能找到,一直走就行了。”
    “我得先回教堂去取我的车。”科迪莉亚解释说。显而易见,这个老太太会一直目送着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所以有必要解释一下她为什么要朝反方向走。老太太点头笑了笑,走出来倚靠在门上,看着沿大街行走的科迪莉亚,还不住地像木偶似的点头,帽子上的小绒球也跟着不停地上下晃动。
    科迪莉亚一下就找到了那个墓地。她看见一块路牌指向达克斯福德的小路,便把车停在附近的一块草地上。她向后走了几步,来到那扇铁门前。那里有一个石砌的墓地小教堂,它的东头有一个拱顶式附带建筑,旁边放着一把经年的木座椅,上面爬了一大片青苔,还散落着不少鸟粪。从那里可以看见整个墓地。一道宽阔的草皮路从墓地中间笔直穿过,两边是一座座坟茔向光滑的草皮倾斜着,坟上树立着形制各异的白色大理石十字架和灰色的墓碑,留下一圈圈斑驳锈迹,新坟上撒下了片片花瓣。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墓地四周绿树环绕,树叶在炎热的空气中纹丝不动。草地上传来阵阵蛐蛐声,偶尔还能听见从附近铁路交叉道口传来的铃声和柴油机车的轰鸣,此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墓园里只有一个老太太,此刻正俯身站在远处一座坟前。科迪莉亚在木椅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双臂交叠在膝盖上,接着悄悄沿着那条长满青草的路朝老人走去。她知道这次谈话必然非常重要,可奇怪的是,她却并不急于马上开始。她走到那座坟墓旁,在老妪身后站定,对方依然未注意她。
    这个老人身材矮小,穿着一身黑色,戴一顶式样过时的帽子,帽子边缘有一道褪色的网纱,用一根巨大的黑橡皮帽针固定在头发上。她背对着科迪莉亚跪在地上,露出一双鞋底,在那走形的鞋子里的是像树枝一样瘦弱的双腿。她正在拔着杂草。她的手指像爬行动物的舌头般不断飞快地伸出去,清除那些几乎看不见的小草。她的身边放着一只小篮子,里面是一份折叠起来的报纸和一只园艺铲。她不时地把从地上拔出的杂草扔进篮子里。
    又过了一两分钟。科迪莉亚依然静静地看着她,只见她满意地停下来,用手把草地抹平,似乎是在抚慰埋在下面的朽骨。科迪莉亚看见墓碑上深深地刻着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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