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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网络凶邻——既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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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24 11:20: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楔子

    和同事们吃过晚餐,又在大伙儿的簇拥下一起到敦化北路的PUB喝酒,高家薇回到位于师范大学附近的小套房时,已经接近十一点了。最近似乎经常这样。同一部门接连有几个同事业绩破千万,庆功宴一摊跟着一摊。尤其有一位资历很浅、喜欢说大话,态度有点目中无人的后进,竟然也在这个月破千万了,看在高家薇的眼中,既有点不是滋味,却又很想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

    想想自己,进这家公司差不多快三年了,一开始表现还算不错,但每天不停地打电话、不停地研讨新课程、不停地安排洽谈客户的行程表、不停地接受客户的抱怨……高家薇感觉自己好像已经不是自己。她愈来愈难理解,周遭的同事对此为何总是能怡然自得。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看一场棒球比赛,身边的人都看得兴高采烈,但自己却好闷好疏离,好想要离开现场,一个人去静一静。

    老实说,高家薇根本不想跟大家去喝酒。她甚至连晚餐都想单独吃。虽然是一起吃吃喝喝,但其他同事间都有特别要好的几个,她却没有。即使她去了,跟别人的谈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这只会令她产生一种喧闹的孤独感。

    她心想,如果她真的拒绝了这些下班后的邀约,大概也不会有人在乎吧?而且,下一次就再也不会主动约她了吧?于是,就算一天工作下来身心俱疲,高家薇也要强颜欢笑,微笑地参加这种无谓的聚会。在职场上,总是存在着一些犹如鸡肋的人际关系,不得不去维系,却又明知完全是浪费时间。

    以前的大学同学,曾经常打电话给她,邀她一起去联谊。但随着年龄增长,几个好同学们有的结婚了,有的决定不婚了,类似的活动也不再有了。对高家薇来说,三十三岁,是一个仍然渴望爱情、渴望安全感、对婚姻还抱有一丝期待,同时也逐渐屈服于现实的年龄。

    希望自己还是二十岁、希望自己还是二十五岁──这样的希望,曾经不断地在高家薇的心底打转。透过网际网络,她的想望终于实现了。

    网络是她纾解压力、享受宠爱的私人空间。

    现实生活中的业绩不彰、单身独居、没有交往对象……这些生命中的不完美,都可以在网络的虚拟世界重新打造。

    高家薇在网络上有三种身份。一个是无心课业、想要辍学的高中女生;第二是新婚未久、丈夫经常出差的少妇;最后一个,是最接近真实的一个:刚从大学毕业、正进入一家知名企业准备一展才华的社会新鲜人──那正是十年前的自己。

    接触网络聊天室是这一年来的事,一开始是大学的好同学介绍的。这位好同学的恋爱运一直不太好,几个男人以专情的姿态出现,然后以花心的背影离去。她的生活圈没有其他好男人了,但透过网络交友,最后竟找到了相伴一生的爱侣。

    “薇,我认为你也应该试试看,给自己一个机会。”她在婚后说。

    于是,高家薇开始了她的网络生活。

    但,她不像好朋友一样幸运。在网络上寻寻觅觅,确实找到一些知己,但这些知己都在相约见面后陆续疏远。有些男人亲近她,竟然只是为了发生一夜情。她知道,这些男人不喜欢她平庸的外貌。

    后来,她不再见网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自己当初都想象不到的变装游戏。

    这些捏造的身份,就是变装游戏的“捕鼠器”──擒捕那些表面上渴望亲密、实际上玩弄感情的肤浅男人。

    就像是小说家一样,高家薇为这些身份创造了曲折丰富的人生,也揪住了网络聊天室里的男人们追随的目光。例如──昵称叫做“孤零零的小恶魔”,那位对人生悲观的高三女学生,时时期盼着拯救她的白马王子,不断找人诉说内心深处对真爱的想象与憧憬,令众多网友又怜又爱、亦步亦趋。

    至于那位独守空闺的少妇──昵称“午夜的香水味”,则满足了另一群网友粉红色的绮丽幻想;而初入社会、涉世不深的职场新鲜人──昵称“微醺都会女子”,更为那些自称新好男人的网友,激起了一头狂热的追求欲。

    有时高家薇兴致一来,和网友相约在淡水渔人码头喝啤酒。可是,她没有赴约。一想到那些愚蠢的男人整夜在海边空等,心底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报复现实生活中男人对她的视而不见。

    渐渐的,网络成了她的社交重心。在虚拟的网络世界,她才能得到男人的顺从及臣服。

    她有一次擦枪走火的经验──有个男人深爱“午夜的香水味”,不仅劝她离婚,还在聊天室里四处打探她的事情,爱到极致,甚至愿意以死相殉。简直是疯了!

    后来,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出现。高家薇偶然想起,依然会怀疑他是否真的自杀了。但是,网络上的人虚实难辨、来来去去的,谁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言呢?在聊天室里,一直有新网友努力奉承、讨好她,她根本不必去回想那些已经消失的。

    对了,最近有一个叫做“痴心男子”的网友,对“微醺都会女子”满殷勤的。他关心她上班时的心情、上司对她的态度、周末时的休闲娱乐,以及感情世界的种种。

    尽管高家薇知道自己只做变装游戏,只满足自己的情感幻想,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告诉“痴心男子”许多真实的感受。

    “痴心男子”对她用情至深,倘若这样的爱意,是发生在现实世界,她一定会感动得潸然落泪。有一刹那,高家薇几乎就要告诉他真正的身份。但她知道她办不到,因为她在网络上的一切全是谎言。

    ──没办法,只能不断说谎、不断圆谎,撑到他自动放弃吧!

    话虽如此,只要一连上网络,高家薇还是会想看看“痴心男子”在不在线上。无论对撒谎者或对受骗者,这都已经形成一种牢固的制约。

    用钥匙打开家门,面对的是空洞狭窄的小套房。时间已经很晚,明天还有一场业务报告,投影片只准备了一半……但高家薇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依然是打开电脑、连上网络、进聊天室。

    最近的工作压力愈来愈大,她午夜离线的时间也愈晚。昨天,她在网络上待到三点半。

    一进聊天室,熟悉或陌生的网友纷纷对她打招呼。

    ──“痴心男子”并没有在线上。

    高家薇感觉有点失落。虽然网络上不乏陪伴她的网友,但她此刻想看到的人只有他。

    火象星座:呵、呵、呵,你现在才下班?

    微醺都会女子:嗯。刚刚跟同事去喝酒庆功,玩得好晚。

    火象星座:你最近好像都很晚回家喔?

    微醺都会女子:同事每次喝酒都会找我呀!

    “火象星座”也是最近认识的网友,他是个三十五岁的单身男子,在南港软件园区的电子公司当研发部门主管。因为工作实在太忙碌,只能上网认识朋友──这是他自己说的。

    满亲切的一个人,经常三更半夜还在公司加班写程序,有时一下子传了许多讯息,有时只是挂在线上,待机整整一小时。他不像一般网友,一攀谈就会询问见面的可能,至少,他尚未提出这项请求。

    基本上,像这种不太主动但又不断暗示自己很有才华的网友,高家薇是不太搭理的。在网络上,男女原本就是不平等的,她只在乎极力取悦她的人,至于对”火象星座”这种人,就当成练练打字、消磨时间罢了。

    火象星座:对了,我跟你说,我觉得我好像看过你耶。

    微醺都会女子:哪有这种事?我们才认识不到两个礼拜而已,也没有聊很久啊……

    火象星座:呵、呵、呵,真的啦。我有时候也会去东区的PUB喝酒。

    微醺都会女子:我又没说我在东区喝酒。

    高家薇不禁心头一震。今天的火象星座给她的感觉有点奇怪。也许,她曾经跟他说过她常去东区喝酒……不,她非常确定,她并没有跟火象星座提过这种事。

    说不定,这只是火象星座乱猜,不小心猜中的。台北市适合上班族喝酒的地方就那些。

    火象星座:我想我真的看到你了。你如果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喔。

    微醺都会女子:好啊,你要怎么证明?

    火象星座:那个时候,我刚好有拍到照片,我寄给你,你可以自己看。

    微醺都会女子:人家才不相信,说不定是去乱拍来的。

    火象星座:我绝对不会骗人。

    感觉好怪异……

    然而,高家薇掩藏不住内心强烈的好奇心,给了火象星座她的电子邮件信箱。不到一分钟,Outlook通知她有新的E-mail。

    打开邮件,附加文件是十余张图片。但寄件人的字段却是空白的。

    高家薇用赏图程序依序将这些图片打开,结果,她看到无法置信的画面!

    第一张图片没有半个人。拍摄的场景,也不是什么PUB一类的狂欢场合,而是一个狭窄的小房间──不敢想象,那居然就是她现在住的小套房。

    镜头的方向,似乎是位于天花板的角落。那个位置,大约就是在房内衣橱的顶端!

    图片上可以看到空无一人的套房内景,个人电脑和桌椅,就在画面的正中央。

    第二张图,是一模一样的场景。但画面中央多了一个人,那是她的背影!也就是说,当她透过电脑专心与网友聊天的同时,秘密装设的镜头正在她的背后凝视!

    高家薇站起身来,回头踮脚摸索衣柜的顶部。右手沾满灰尘,却没有任何发现。坐回原位的她紧握双拳,犹豫着是否要继续看信。忍受良久,她终于开启下一张图片。

    第三张是车祸现场的图片。画面非常血腥,驾驶座被撞得凹陷破碎,坐在里头的驾驶已然身首异处,但真正令高家薇作呕欲吐的,是这张图片做过影像处理,并将高家薇的脸蛋移植在画面上,取代了车祸现场的驾驶人头颅。

    第四张是凶案现场的图片。死者胸口插入一柄水果刀,血溅四地。死者明显是个男性,但脸孔依然粗制滥造地处理过,也换上了高家薇的脸……

    后续的图片,全都是这样。在网络上似乎有人热衷收集这种恐怖残忍的真实图片,还有人架了专门的网站。这些图片显然都是从这类网站撷取下来的。但高家薇万万没想到,图片上凄惨的死者全都变成了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事?火象星座怎么会有这些照片?

    高家薇咬紧下唇,搁置在电脑键盘上的十指亦不住颤抖,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火象星座:怎么样?你相信了吧……

    微醺都会女子: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你到底是谁?

    火象星座:我已经注意你很久很久了。

    火象星座:我和你一样,在网络上有许多不同的身份。

    火象星座:但是,我是好人,你却是个专门欺骗别人感情的大坏蛋!

    火象星座:我会有这些照片,是因为我非常了解你,非常清楚你的一举一动。

    火象星座:午夜三点,只要你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我坐在你的床边。

    火象星座:你睡着的脸蛋看起来好可爱,一点防备都没有。

    火象星座:我喜欢倾听你打呼的声音,仿佛我一掐紧脖子,你就会立刻断气。

    火象星座:你在想什么,你在做什么,全都在我的掌握中。

    微醺都会女子: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火象星座:没别的理由,因为我想要你的命!

    【你的朋友痴心男子现在进入聊天室啰?

    痴心男子:我就知道,你果然还没睡。

    火象星座:告诉我,图片上那些死法,你想选择哪一种?

    微醺都会女子:痴心男子,救我……

    火象星座:我帮你选好了。我比较喜欢把你分尸。

    痴心男子:怎么啦?是心情不好吗?

    火象星座:高家薇,我就在离你很近的地方,比你想象中还要更近!

    冷汗直冒的高家薇,再也无法直视液晶屏幕上如利刃割划的字句,她四脚战栗地屈爬着,有如在枪林弹雨中临阵脱逃的士兵。

    高家薇恐惧地爬到玄关,呼吸好不容易终于稍微平稳了下来。她的双手用尽力气握住门把想要撑起沉重的身体,不意,门把竟然缓缓地自行移动开来。

    “我就在这里。”门后有一阵陌生的恶寒,直贯她的脑髓。

    高家薇全身发软、动弹不得,有如受到邪灵的行动控制,连惊呼的时间都不再有了。下一秒钟,她永远地失去知觉……

    痴心男子:其实,我就是火象星座。呵、呵、呵。

    天使的泪滴

    Angel`sTeardrop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请把我变成蓝色,或把我变疯子,或把我变月亮……不然就请把我和摩西五书一起藏到祭坛底下……”

    ──马克·夏卡尔于犹太教堂的祷告词


[ 本帖最后由 半夏 于 2008-7-24 11:3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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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1:21:14 | 显示全部楼层
一-1

    暂时离开网络游戏的主选单画面,我伸手将鼠标光标往液晶屏幕下方移动,灰色的工具列缓缓从底部升起,右下角的电脑时钟指示,现在是上午九点三十四分。

    由我的胸膛蹿起一阵有如强力左勾拳的倦意,直冲太阳穴。望着桌边的账单明细,我心中盘算许久,终于算出我在这家网络咖啡厅,已经坐了十六小时又七分。

    我很意外,此刻我的眼睛居然还能张得开!

    当然,桌上的账单不会只记录我的进场时间,它还记满了泡面、水饺、咖啡、红茶等一大串我不太常吃的食物名目。事实上,我怀疑自己是否由于熬夜时间过长,所以才会饿得意识不清,不自觉吃下这些陌生的餐点。甚至,也许我根本没吃过这些东西,这是别人偷塞给我的账单!

    这家网络咖啡厅的网络游戏大约有十来个,每个都有给客人试玩的免费账号。这些游戏的属性不尽相同,主要分“角色扮演”和“实时战略”两种,但不管是哪一种,无论是场景、人物、道具、怪物等等,都多得令我眼花缭乱。为了打发时间,就在这十六小时又七分之间,每个游戏我都进去玩过了。最后,我只有一个心得──这些游戏足够让我再坐个十六小时又七分,以及再下一个十六小时又七分……只要我还有命。

    惟恐长时间熬夜熬得精神错乱,在脑海中,我开始复习个人资料。

    我的名字是──张钧见。我出生于公元一九七八年。生日是七月二十日,巨蟹座。目前我的职业,是一家征信社的侦探,老板是廖叔,廖天莱。而,这家征信社的名字叫做……叫做……廖氏征信咨询协商服务顾问中心。

    廖氏征信咨询协商服务顾问中心!本社惟一的缺点,就是名字太冗长。

    好了。背完这些无趣的个人资料,我确定我的脑袋没问题。

    由于工作的某些需要,有时候我不得不伪装成其他身份。从事侦探工作几年来,我已经有了四个不同的名字,六种不同的职业。不过,这种办案方式,违背廖叔的规定──他不准我欺骗客户,这跟征信社的社誉有关。只是,他并不是我,不了解我查案的难处。

    有个人,跟我的情况很像──出身于法国、世界闻名的怪盗亚森·罗苹。虽然是小说人物,但他也拥有多重身份。我一直觉得,在许多人格特质上,我跟他实在像透了。我更知道,总有一天,我的身份一定会跟他一样多。

    于是,麻烦来了。就在某天,我办完一个案子,心血来潮,突然很担心自己会把真实身份给忘记了。也就是说,可能哪天在办案时,需要我伪装身份,结果装着装着,就误以为那才是自己的真实身份,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我养成了一旦精神恍惚,就开始背诵个人资料的私密习惯。

    我知道,这个习惯似乎有点怪异。学过信息的人,也许可以把它想成系统测试程序吧!

    总之,确定过我的脑袋没问题以后,接下来,要确定我的“目标”还在不在。

    稍微自柔软、略微变形的椅垫上起身探看,我久坐的身躯有点僵硬。不过,我还是一眼就看到那个女孩子还坐在位置上,心无旁骛地盯紧屏幕上绚丽夺目的战斗闪光。

    与我一样,那个女孩在这家网络咖啡厅,也待了十六小时又七分。她背对着我,距离我不到五公尺。从她满头金发的背影,并不容易判断她现在的精神状况,是否也与我一样疲惫。

    我观察到,在她的右边还有一个男孩子,年龄很小,可能只是个国中生。从我进店后不久,他就已经黏在电脑前了。他一直没离开过座位,没有瞧过我的“目标”一眼,没有点过任何食物,只有双手不停地在键盘、鼠标间忙碌,让旁人可以确定,他并不是一具蜡像。

    这样的客人在店里并不算少,不过一般人多少会起身上个厕所、伸伸懒腰。除了“目标”、国中男生和我以外,目前在这里的客人还有七个,全都是学生模样,但待得没有那么久。

    至于端坐在柜台接待、准备餐点的女服务员,则已经换过两班了。

    这场漫长的耐力赛,不知道还得持续多久?──我由衷希望,这是本案的最后一役!

    接手这桩案子,大约是两周前的事情。

    委托人是一位经常赴大陆做生意的贸易商,因为大半年不在台湾,寂寞难耐、诱惑太多,所以在外地有了新欢,也就是人家说的“包二奶”。后来,被台湾的元配发现了,实在气不过,于是一个人买了机票飞到上海去抓奸。

    结果,奸真的抓到了,丈夫也悔过认错,夫妻俩终于偃兵息鼓地携手返台。但是没想到,好好待在家里的独生女,居然留下一张纸条,离家出走了。

    “爸爸、妈妈:你们人都在大陆,我心情不好,想要一个人环岛旅行。请不要担心我,我在各地都有网友,他们很亲切、很热心,都很高兴我去拜访,也愿意照顾我一阵子。我很快就会回家的,希望你们别再吵架了。爱你们的菱涓。”

    试问,为人父母者,看到十六岁的宝贝女儿写下这番“若无其事”的留言,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很快地,委托人在第一时间报了警,不过,也同样在第一时间确定报警是没用的……警方忙得不可开交,而独生女只是“疑似受网友引诱而离家”的未成年少女的千分之一。

    因此,委托人才找上本社,务必尽快找出女儿的行踪──此时此刻,坐在距离我不到五公尺处的女孩子,就是即将可以让本社获得高额酬金的“目标”杨菱涓。

    为了找到菱涓小妹的下落,我重拾了在职校信息科所学的粗浅技能。在委托人的协助下,我从杨菱涓的个人电脑中,在Outlook里找到了一些电子邮件,试了几个ID和密码,顺利进入几个她常上的BBS、信箱、聊天室和社群。

    我发现,在她离家出走后,父母亲给她的手机即不再开机,但仍然会上网使用这些媒介,和远地的网友们联系。研究那些语气喜怒无常、充满注音文的简短信件,我很快地掌握了五、六个和杨菱涓熟识的网友。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没办法直接跟那些网友联络,否则杨菱涓可能会因而知情,届时必定躲得远远的。我只好采取迂回战术,拜托本社的秘书小姐帮忙。

    本社的秘书小姐名唤马如纹,外貌冷艳惑人,颇有一种神秘的气质。虽然人很美丽,但我不太喜欢和她面对面说话──也许这完全是我的错觉──我生怕说出口的话,会像是掉进无底深渊般听不到回声。

    我请如纹上网和那些网友攀谈,尽量多探询一些对方的交友状况,并设法问得他们的联络方式。如纹对这项任务十分反感,她从来没有做过这类取悦男人的蠢事。

    所幸,网络上的交友生态总是“女尊男卑”,虽然对话内容相当空洞,但那些网友都非常讨好如纹。为了取信起见,如纹还极端勉强地跟他们通了几次电话,并且相约见面。

    接下来,就是不太愉快的工作了。这些好心的网友一见到我,都没有什么好脸色。我只好搬出“菱涓还未成年,收留她的人都可能误触刑法”的胁词,才有办法让他们乖乖配合。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办法及时拦截到杨菱涓。

    然而,就在杨菱涓溜回台北之际,我突然发现她信箱里的邮件往来,内容十分异常。

    “杨先生,请你阅读一下这些信件。我怀疑,你的女儿似乎卷进一件毒品交易。”我平静地告诉委托人,“事态如果过于严重,有必要的话,我得据实向警方报案。”

    “我认为有人想要陷害我的女儿,”委托人面不改色,倒令我有点惊讶。“我的女儿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张先生,希望你能找出到底是谁在搞鬼。”

    好吧。既然委托人认为离家出走的女儿品行良好,我只得尽力而为啦。我和委托人达成了一项共识:我必须阻止这次毒品交易,不能让杨菱涓碰到毒品。

    两天前,当我终于在这家网咖发现杨菱涓的倩影,我仍需潜伏伺机。药头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也随时会闻风而逃。

    以上,就是我为何闷在网咖十六小时又七分的原因。

    正当我尚且沉浸在本案来龙去脉的回忆时,网咖的电动大门陡然敞开,走进一名十来岁的男孩子。他在玄关处停步,探头四下张望,很快地就看到杨菱涓的身影。女店员向前问他上网还是看漫画,但男孩摆摆手,不予理会。

    这个男孩身穿图案混乱的黄色T恤,顶着一个平头,双唇微开的模样好像是在叼一根隐形的烟头。依据我的第一印象,我会把他归类于……涉世未深的药头。

    很显然,男孩确实是来找杨菱涓的,他直接走向她。从网络游戏一下子被拉回现实世界的杨菱涓,表情似乎有点诧异,而男孩倒是热切地对她微笑。

    接着,男孩不动声色,从牛仔裤袋里默默掏出一包塑料袋。

    “你住手!”我站起身大喊,并且冲向前去。

    男孩没料到有人正观察着他桌底下的小动作,神情慌张惊讶。他的动作很迅速,立刻推了杨菱涓一把,回头马上要跑。

    “喂喂喂!做什么?你在做什么?”我尽量让自己倦累的语调听起来像是个专业的警察。

    “干!”男孩把手中的塑料袋朝半空中挥舞,泼洒出一团如云雾般的白色粉末,企图阻挠我的行动。他随即拔腿狂奔,还差点撞上来不及打开的电动门。

    我没有追出去。杨菱涓椅子连人跌倒在地,全身染满白粉──这些白粉,感觉并不像毒品。

    我将她轻轻扶起来。“没事吧?”

    “没事……谢谢你。”杨菱涓的外貌相当可爱,声音也非常清脆。

    这时候,在我身后忽然发生一件意外事情。原本全神贯注打着网络游戏的国中生想要站起来,但脚步一踉跄,顿时摔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我吓了一跳,不过还是镇定地端详他。国中生好像昏厥了。然而,就在我准备伸手摇他肩膀时,对方又醒了。他随意拍拍上身,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走向厕所的方向。

    这是我第一次以这么近的距离,望着一名网络游戏重度嗜玩者的脸孔──那是一张眼眶深陷、苍白僵硬、犹如木乃伊干尸的脸孔。我清晰地感觉到,死神透过网络,正一点一滴地吸吮他的灵魂。

    这样的脸孔,只要看一眼,我不会再忘记……

    “杨菱涓小姐,”我恢复专业的征信姿态。“我受你父亲的委托,要来带你回家。”

    “我不要!”杨菱涓以布满血丝的眼睛凝视我,露出不肯妥协的倔强。

    我所能够借以回望的,也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不知不觉,那名上网成瘾的国中生又回到座位,继续进行适才暂停的虚拟冒险,继续接受死神的邀宴。


[ 本帖最后由 半夏 于 2008-7-24 11:2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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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1:21:48 | 显示全部楼层
一-2

    四月初的气温仍然有些冰凉,在台北市一点都感觉不到春天已经降临。“总统”大选虽然已经落幕,但政治斗争的巨大风暴似乎才正式降临,令台北市的空气变得炽烈灼人。然而,对一个寻常如我的侦探来说,这却不是一桩好事。

    因为,客户变得太多了。

    台湾人总是热衷选举,投票日愈近,群众也愈疯狂。在疯狂的心理激情下,遇鬼、撞邪,甚至引起家庭纠纷的委托案也接踵而至。

    二月底,我忙着处理菱涓小妹的失踪案。那天,我们四目对峙到她的父亲进网咖──还好我在冲上前去之前,就已经按了手机,将事先打好的简讯传出去了,否则,我应该会比杨菱涓先倒下。

    另外,那些白粉并不是毒品,而是一般的洗衣粉……

    不知为何,这是此案我最在意之处。不过,这桩委托总算顺利完成,而紧接着,我又处理了两宗与选举有直接关联的案件。

    第一件,是有个老荣民,声称过世将近三十年的老总统,经常半夜进他的卧室走动,好像有话对他说,请我去协助录音;第二件,则是一位小学女老师被鬼压床,必须背完有关的选举法规才能脱身……

    依据廖叔的标准,他不希望接办涉及刑案的委托。所以,上述这类荒谬无稽的事件,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一一解决。

    接下来的委托人辜崇希,住在忠诚路二段的巷弄间,比邻天母运动公园和市立棒球场,是天母的精华住宅地段。这一区不仅有大叶高岛屋百货,还有许多高级餐厅,所谓的贫富差距,在此处呈现得非常鲜明。

    对照之下,我租赁的住处虽然位于东区,却是个不到五坪、屋龄老朽的小房间。尽管两年前那儿发生过初恋情人梦铃的事件,我依然没有搬走──也许,我还抱持着某种希望。

    虽然不住在天母,但天母我倒是常来。不为别的,就是由于工作。跟踪偷情的男女,经常跟着跟着就会跟到这里来,所以这里的高级餐厅,每家我都吃过。

    不过,像辜崇希的情况,却是有点少见。委托人与我见面,通常都不会约在自宅。因为本社的酬金费用非常高,因此客户都蛮有钱的。他们非常重视隐私,也不喜欢邻居看到陌生访客进出自己的屋子,所以,大部分都是避人耳目,亲自拜访本社的办公室。

    行经诚品书店,不到五分钟,我按图索骥找到了辜崇希居住的社区大楼。没有时间悠闲观览入口处的庭园造景,我直接向管理警卫说明来意。警卫回值班室拨了电话确认,才开门让我进来。

    一听说是客人,警卫的姿态马上从“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变成“忠狗八公”。

    警卫以绅士般的礼仪接待我走向电梯,我没有让他帮我按上楼键。他一直微笑注视着我,直到电梯关门为止。

    下午四点整,我可以准时抵达。

    这座社区大楼显然门禁非常森严,连电梯内的监视镜头都装了两具。我想如果有只鸟飞过天空,那位警卫应该也会紧迫盯视吧?不过,环境装潢得虽然辉煌高贵,却令我不禁联想起艾拉·雷文的《银色猎物》。

    上了八楼,眼前是一道黄澄澄的长廊。一面碰触着沁冷的米色壁砖,一面放轻脚步前进,我在一墙雕饰复杂的铁门前止步。

    按了电铃,我在心中默数了十五秒,铁门才缓缓打开。

    “张钧见先生,是吗?”

    “是的。”我垂下右手,与辜崇希相握。

    “请进来。”我跟在辜崇希的身后,走进宽敞的玄关。

    我脱下皮鞋,依辜崇希的提议换上室内拖鞋。

    脸上皱纹微张、年约四十五岁的辜崇希,优雅地控制轮椅转身。他年轻时应该非常俊俏。

    我总算看清楚了辜崇希的下半身。他的两只小腿,都只剩下半截──原来,这就是他没有亲自登门委托案件的原因?

    “没事,”辜崇希似乎察觉到我唐突的目光,“只是动过一个小手术。”

    辜崇希的说话方式,也与寻常的委托人完全不同。他的语调十分温和客气,一副不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委托的神情。一般而言,上本社的委托人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气急败坏、掐着我的衣领,限我一天内找到答案的;另一种,是羞于启齿、不肯有话直说,半推半就型的。

    “张先生,请坐。”

    待我坐定于沙发上,辜崇希也没有再寒暄的打算了。

    “如你所见,我的双脚已经不在了,这是去年秋天的事。”可能是长时间待在室内的缘故,辜崇希的脸孔缺乏血色。”我的妻子,大约是在十年前过世的──她的身体原本就不好,生了第二胎之后,又得了产后忧郁症,身体状况更加虚弱,不仅经常生病,人际关系、语言能力也跟着退化。

    某年夏季,她罹患流行性感冒,结果一病不起,拖了大半年,流感转成急性肺炎,没多久就病故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明卉已经准备要上小学,而明孝即将进幼儿园。家里就剩下我和这两个小孩。

    “张先生,今天请你来,全是为了明卉。”辜崇希的眼眶似乎变得红润,我感觉到造物主的神奇──或者撇开宗教不谈,我见识到生命遗传的威力。明卉渐渐长大,渐渐长成我妻子的模样。每次见到她,我就有一种前世今生的轮回幻觉。

    “我和妻子是恋爱结婚的。她是有钱人家的女儿,所以我们的恋爱,谈得十分辛苦。我的岳父非常跋扈,他根本没有把我当人看,无所不用其极地阻挠我们在一起。若非因为他死得早,我跟妻子恐怕永远都无法结婚。

    “只不过,令我怅然的是,妻子也遗传了家族早殁的血统。也因此我才有能力买下这里的栖身之处。其实我不奢求巨额财富,从妻子继承这笔遗产,我将之视为‘天使的泪滴’。”

    “天使的泪滴?”

    “当天使怜悯人间的悲苦,她会滴落珍贵的泪水,祈求为人间带来一丝希望。我没有显赫的学历,也不懂附庸风雅。这句话,其实是我妻子的遗言。

    “这一滴泪,就是这笔庞大的遗产。然而,‘天使的泪滴’在滴落的瞬间,也映像出天使自身的倒影──那就是我的女儿,明卉。”

    我点点头。

    “谈了这么多我跟妻子的往事,是因为一谈到明卉,我就会想起妻子的种种。张先生,不好意思……明卉的十七岁生日刚过,现在是专二学生。虽然她和母亲长得极为酷似,但个性迥异,是个活泼可爱、充满灵气的小女孩。

    “几个月前,我一个人前往山区野营。孩子们都大了,也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我可以自由安排个人生活。野营是我从年轻时代以来最大的兴趣,而那座山,也是我与妻子相识、定情之处。在那儿,可以唤回我心底诸多关于妻子的记忆。

    “但是,我在山区却遭到暴雨袭击。我坠落山谷,搜救队花了一天的时间才找到我。虽然紧急将我送下山就医,但很不幸的,我双腿的组织都已坏死,必须进行截肢手术才能保住性命。进行过截肢手术,我才开始过着现在这样的简居生活。

    “我是个乐天达观的人,失去了双腿,只是造成了行动的不便,并没有其他影响。然而,这桩意外却令明卉大受打击。她简直变了一个人。她开始不去上学,整日沉默寡言,一步也不想离开房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无论如何都不肯开门。没有办法,我只得帮她准备三餐,这也是我惟一放心的事,至少她吃了。

    “虽然同住在一间屋子里,我却难得见到她一面。上个礼拜日,凌晨三点过后,我因为担心明卉的状况而睡不着觉,突然听见房门外有不规律的脚步声。我感觉事情不太对劲,尽快起身到外头查看。

    “我看到明卉了!但她的模样真是令我不忍卒睹,原本丰润的身材,现在只剩下皮包骨,和我妻子当年病重的模样完全相同。她的双眼空洞无神,走路的方式有如梦游,我实在好心疼。我想,她一定是因为我受伤残废的缘故,跟亡妻一样,罹患了严重的忧郁症。

    “我出声唤她,但是她听若无闻。就在这里来回走了几圈,明卉又走回自己的房间。我没有再惊动她,慢慢推着轮椅跟上去,我想要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时候,我看到明卉的房间里透出微弱的光线,那种光线太阴暗了,一点都不像是灯光……

    “就在明卉进房将门关上的刹那,我赶到门前,才看到了光源的最后一眼。那是电脑液晶屏幕的光线!屏幕上显示着华丽细腻的图形,看起来似乎是电脑游戏。我这才明了,让明卉性情大变的,就是这个游戏。她在我受伤之后,为了逃遁现实,所以才陷入电脑游戏,不能自拔。

    “我已经失去妻子,不能再失去女儿了!”辜崇希的神情终于激动起来:“我知道,那种电脑游戏是网络游戏,连上网络就可以接上虚幻的人工世界,和虚幻的人群虚幻地互动。很明显,明卉罹患了‘网瘾症’!”

    这个名词,我先前才在菱涓小妹的案子里听过一次。结束委托后,听说杨先生带着杨菱涓去看心理医生,就是为了治疗杨菱涓的网瘾症。

    网络,本质上是一种社会科技,是一种为了激发、鼓励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强化、丰富人与世界的联结而诞生的科技,最重要的目的,是让信息的流通无远弗届,使用者得到更多的社会参与、认同感。

    然而,美国HomeNet曾经追踪过宾州匹兹堡地区的样本家庭,为时两年的网络活动状态,结果发现令人意外的事实──大家花在网络上的时间愈多,和亲友沟通的时间就愈少。现实世界的社交圈渐渐缩小,人也变得更依赖网络。

    人都不希望孤单。但现实世界的人际关系,有时必须妥协、有时必须屈从,并不全然是快乐的。网络具备了随时上线、随时离线的新人际关系,人无须妥协也无须屈从,可以自在遨游于广大的数字天空。

    有些人的网络使用习惯,会逐渐变成病态,类似某种形式的强迫性行为。他们每天花好几个小时上网,无论如何就是离不开电脑。精神科医师戈德堡(IvanGoldberg),最早把这种现象称为网瘾症(Internetadditiondisorder)。

    根据台湾的一项研究指出,网瘾症的高危险群,每周平均上网二十个小时,自从网络游戏在台湾形成广大商机后,有更多人每周上网五十个小时以上,甚至,因而导致休克甚至死亡的社会事件亦时有所闻。

    接办杨菱涓的失踪案时,我跑遍全省的网咖,身旁陌生人全是这一类的,算是很能体会辜崇希的忧虑。

    “张先生,明卉变得如此憔悴,我实在很不忍心就这样拔除网络线。我听说,有许多网瘾症患者只要一离开网络,就会产生类似毒瘾发作的禁断症状,严重者还有自残行为。的确,我是很宠明卉,但是她的网瘾已经这么深,我必须以委婉迂回的方式来处理。”

    “就我所知,网瘾症是属于精神科的业务范围……”我回答。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帮明卉找过心理医师,但当时明卉非常抗拒。她辩称,她的事情跟网瘾症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根本没有求助医生的必要!这样的回答,真令我大吃一惊!张先生,你绝对猜不到,是什么原因让明卉长时间上网。”

    我耸耸肩,让自己深陷这张柔软、昂贵的名牌沙发。

    “明卉告诉我,她必须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停地上网,才能确保生命安全。她说,她在网络上收到一封‘幸运连锁信’,信上提到有一位专从网络上寻找受害者的连续杀人魔,已经盯上她了!

    “这个杀人魔会透过网络监视猎物,同时自认是网络上的神祇。只要有人胆敢不顺服,杀人魔就会痛下毒手。目前,这个杀人魔在网络上选定了几个人,要玩‘寻人游戏’。这个游戏的进行方式,就是从广受欢迎的网络游戏‘人狼城Online’中,设法找出杀人魔操控的游戏角色。”

    从辜崇希认真的口吻,听到这么匪夷所思的游戏,实在令我倍觉不可思议。

    “这个每天都必须玩一次的寻人游戏,结局非常残忍。据明卉说,参加者只要当天没找到杀人魔,就会真的被杀!而且,杀人魔会将杀人的过程以摄影机录下来,寄影像文件给那些幸存的参与者。明卉为了不受任何人干扰,为了不让我察觉,她才把房门锁住。”

    “那么,”我提出心中的疑惑。“杀人过程的影像文件,你曾经亲眼看过吗?”

    “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辜崇希迟疑了一阵,“明卉说,杀人魔是电脑黑客中的顶尖高手,无论是电子邮件或附加的影像文件,全都会在收件人看完之后自动销毁。”

    就像电影“不可能的任务”那样吗?──我心想。

    “事实上,我没有办法证实明卉所说的话。我只能回到最初的猜测:我的残废为她带来严重的打击,她只好透过网络逃避现实,并编造出许多妄想情节。但在另一方面,我却又怀疑明卉的话有可能是真的。

    “这是一个疯狂的世界。利用网络的匿名特性,人确实极有可能做出平常不敢做的事。或许罹患网瘾症的,并不是明卉,而是网络另一个终端的杀人魔,以散发网络黑函、恐吓他人为乐,以为人命真的像网络游戏的角色一样微不足道。就算对方真的是黑客高手,真的杀过人,但我不相信这个人真的值得如此恐惧。”

    “张先生,说到这里,我想你应该已经很清楚,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了。”辜崇希的目光沉着锐利,仿佛在宣读圣经。“我要你找出这个隐藏在网络背后,恣意操控明卉心灵的狂人。这种外人看起来像是精神疾病的案件,警方根本没有时间去接管。”

    “若对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棍,你找到以后,可以径行报警处理──不过,你必须保证明卉的安全,不准利用她当诱饵。倘若,你能证实我的女儿在说谎,我同样会付你钱。”

    “我懂了,辜先生。”我屈身前倾,给他一个保证的眼神。“我接受这项委托。”

    辜崇希吐了一口气,嘴角扬起一线坚毅的肯定。

    “那么,我想跟你的女儿谈谈。”我沉思一阵,对辜崇希提出我的侦办计划。“我必须了解这个杀人魔是怎么找上她的──假使这个人真的存在;我必须确定她在网络上的活动细节,我不相信无法亲身接近被害者的凶手,有能力透过网络直接杀人。我认为,这个狂人和你女儿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现实的接触!”

    “我与明卉谈过,我准备找侦探来调查这件事。她也答应配合你的侦查。”辜崇希双臂开始推转轮椅,往客厅的另一侧前进。“张先生,请你跟我来。”

    我站起身来,额头突然出现某种晕眩──我并没有贫血,而是第六感告诉我一种不祥的预兆。倾耳细听,才察觉到整间屋子似乎正流泻着一首微弱、悠扬的古典乐曲。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连轮椅金属轴的摩擦声也听不见。空荡荡的死寂感,让我有些不舒服,也许这就是富裕生活不为人知的另一层阴暗面。

    辜崇希并未因为我的迟疑而回头,他继续前进至内廊的最后一个房间。

    原来如此,辜崇希约我直接在他家里见面,就是因为他的女儿根本不愿意出门,而我查案的第一步,就是得先跟她谈一谈。

    “明卉。”他轻轻敲门。

    我慢慢走近,停步在辜崇希的身旁。

    “张先生,明卉正在等你。”辜崇希抬眼凝视着我,“请你进去吧。”

    于是,我伸手旋转喇叭门把,礼貌地把门推开。

    一见到房间内的光景,我的背脊遽然浮起颤栗的鸡皮疙瘩,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请你进去吧。”辜崇希的语气温和依旧。

    此刻,我非常确定──现在的这个地方,没有任何人得到网瘾症,也没有任何人会被谋杀。因为,这间卧室是一间空房,里头一个人也没有。然而,这个房间,也是我这辈子看过最诡异的房间……

    亦即,辜崇希已经疯了!

    暗房

    ObscureRoom

    “我把三浦博士的理论再多告诉你一点吧。在现世留下强烈的怨念必须具备三个条件──封闭的空间、水,还有临死前的时间。就是这三样。”

    ──铃木光司《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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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1:22:2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3

    这是一间漆黑的卧房。

    在我的征信社探员职业生涯中,我经常必须面对黑暗。例如有些委托的内容本身就是彻夜跟监,另外在某些处境下我得埋伏藏匿,屈膝躲入黑暗无光的狭窄空间。这些状况,一般来说都是预期得到的,可以说是工作上的家常便饭,我还算蛮有心理准备。

    不过,我的意思并不是这间卧室很暗,没有透进任何光线──事实上,卧室里的灯光是亮着的,垂挂于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投射出橘黄色的夜灯光泽。

    我的意思是,这间卧房,包括四壁、天花板,以及地板,全都漆满了黑色的油漆!

    不仅如此,连室内的摆设──梳妆台、床铺、棉被、书桌、椅子、个人电脑、书柜,甚至里头的书本,还有床头柜上陈列的绒布娃娃……也完全被墨汁般的颜料覆盖了。

    房内有一扇窗,但这扇窗是闭阖的,由于玻璃已涂上黑漆,透不进一丝向晚的夕照。

    水晶吊灯的灯座,也是黑色的。

    寻常的房间都是漆成白色,品位独特一点的人,也许会漆成米黄色、淡蓝色或浅粉色。我从来没有看过漆成黑色的房间,这犹如一窟立方体形的野兽巢穴。

    究竟是哪一种人会住在这种房间里?

    见到卧室物事的一瞬间,我以为辜崇希正在为他精心设计的恶作剧大呼过瘾。但端坐在我身旁轮椅上的他,却在我怔住的同时,从上衣口袋中掏出支票簿与钢笔。

    “明卉,相信爸爸,我会尽一切可能,把你从网络里救出来的……”他没有理会我的凝视,低声地喃喃自语。

    我看到辜崇希在支票上写了本社的全名。

    “辜先生,”我强作镇定。“那么,我进去了。”

    “嗯,明卉就拜托你了。”

    我走进黑色房间,将房门关上。房门的另一面,也上了同样的黑漆。

    在橘色的灯光照射下,置身于纯然漆黑的房间内,我有一种双肩紧绷、脚底虚浮的恶心感,仿佛意识即将被吸入异次元时空的宇宙黑洞。

    然而,在这座巨大的灵柩里,真正令我惊骇不安的,并不只是纯黑的空间,而是在房间里,有一样非黑色的物体。

    ──那是一条白色的绳索。

    看起来像是野营时经常会使用到的童军绳。

    我记得,辜崇希曾经提到过野营是他最大的兴趣,所以,这条童军绳,来源很有可能就是辜崇希的野营用具。

    这条白色的绳索,自天花板的水晶吊灯灯座处缠绕垂下,挂在我伸手可及的距离内,绳索尾端以死结绑成一圈绳套,宽度大约可以容纳一颗排球。

    那圈绳套,就悬在我的额头处正前方!

    换句话说,这条有如绞首台行刑工具的白色绳索,装置成上吊自杀用的形态。

    吊索挂在房间正中央,让房内弥漫着暗示性的死亡气氛。

    当然,若以实际的支撑力而论,水晶灯座很可能无法支持一个人自缢的身体重量。然而,光是看到这条吊人索,就会令人不自觉地联想到,绳套上正勒着一具长发的女尸。

    黑色的房间、白色的吊人索……为什么?辜崇希为何会在精神失常的情况下,将房间布置成这种不可思议的模样?

    他的女儿辜明卉,是真的存在?抑或只是他所捏造的?

    这个家,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以往征信社也侦办过几次委托人本身精神异常的案件。不过,廖叔绝对不会接手这一类的案件,通常是案子查出真相来以后,才确定是委托人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那么,我该接这个委托吗?廖叔一定是不会准许的。他喜欢接办一些案情看似不可思议、稀奇古怪的委托,因为这一类的事件,也许只是委托人疑心生暗鬼,在揭开真相后,往往会发现答案仅仅是一些无聊的错觉,根本没有灵异成分在内──但是,却能够争取到极为优渥的酬金,他说,这个叫本小利大,四两拨千斤。

    即便真的有超自然现象发生,只要是不涉及刑案、没有安全顾虑,他也认为蛮划算的。

    廖叔非常重视我的安全。一旦侦办过程有发生危险的可能,他就会紧急出马,甚至回绝委托。精神失常的委托人,提出来的通常是非常无理的要求,背后甚至藏有某种恶意,廖叔说这种钱不赚也好。

    我很清楚,原因没有别的──他不希望我出事。他知道我有某种灵能,可以在某种特殊的心理状态下,看到人的意识或魂魄。他必须保护我这种与生俱来的特异能力,才能持续为征信社解决各种“本小利大”的案件。

    可是,我却喜欢跟他唱反调。我非常喜欢冒险──这又是一个跟亚森·罗苹神似的特质。我也喜欢看到廖叔一开始为我担心、最后总算松一口气,那种滑稽的表情变化。

    冒险是我的天性,也是廖叔认为我最危险的人格特质。

    所以,我才会甘愿当个成天东奔西跑、跌跌撞撞的侦探,一直留在专办诡异、离奇案件的廖氏征信咨询协商服务顾问中心!

    呼吸着黑色房间内充满湿气的空气,我沉思良久。最后,我还是屈服在无可阻挡的好奇心。我决定要办这件案子,当然,也决定要对廖叔说谎。

    我想,当我回到办公室以后,会递给他辜崇希手上的支票,并且对他说:“我想,这又是一桩女孩子疑遭网友诱拐的失踪案。”

    “咦?怎么又是这一类的案件?”他一定会这样问。

    “现在网络变得这么发达,”我也必定会找好借口。“但小女孩却永远是无知的。”

    “喔……没问题吧?”

    “当然。”

    再一次,我又显露出与亚森·罗苹相似的性格──我喜欢说谎。亚森·罗苹为了窃取珍贵的名画或首饰,总是会冒充各种身份,甚至不惜欺瞒恋慕他的盲目女性,以达到夺宝的目的。他的生命,仿佛就是一部庞大复杂、专为法国人而创造的谎言史。

    没错,特别是这个部分,他真是我的知音!

    好,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也不再迟疑了。

    除了白色吊索之外,最先引起我目光的注意,是立在黑色书桌上的一座小相框。当然,整个相框都是黑色的,根本看不出是否置入照片。

    我伸手拿起这面相框,翻到背后,将四边的卡榫打开,移去背板。果然,里面有一张相片!

    我将照片翻到正面。但是,这张相片的正面也全被涂黑了。

    这层黑色颜料涂得很厚,不管以什么角度,都没有办法看出相片到底是什么内容。

    至少我得先确定辜明卉是否存在。于是,我打开抽屉,想找出一些相关线索,却只看到犹如被墨雨洗礼过的抽屉内层。里头有一些小笔记本和女孩子的小饰物,但全被染黑了。

    几本笔记本被黑漆黏成一团。我试着将纸页轻轻分开,却徒劳无功。

    很显然,这个房间被人以极为细腻的手法染成黑色。

    我实在是不死心,继续找其他的抽屉。拉开书桌底层最大的抽屉,我发现一本相簿。

    翻开这本相簿,我开始感到事态非常诡谲──同样的,每一张相片都被涂黑了,但不像相框里的照片涂得那么彻底。结果,却让这些照片看起来更恐怖!

    看得出来,每一张照片都是人物的独照,全身照或半身照都有。从纤细的身材来看,应该是一名少女。然而,黑色的颜料涂满了脸孔,让人根本看不出这个女孩的外貌。

    所有的照片全数只毁去脸孔……

    这样的处理方式,使这个女孩的存在感显得极为妖异。颈部以上,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团黑块,犹如一轮深邃的无底黑洞。就像是日本怪谈中的无脸女。

    这些照片有些在室内,有些在郊外,少女的姿势相当多变,想必表情应该十分开心。然而,一旦罩上黑色的面具,就会令人陡觉不快。注视着这些相片愈久,我的肌肤就愈感冰凉。

    此时,我的心底突然出现一个新想法。

    有某个人,企图抹消这个女子的外型特征!

    这个人,不想让别人知道辜明卉的长相──如果,相片上的女子就是辜明卉的话。

    我又找了其他抽屉,以及黑色书柜上的书本,但再也找不到其他相簿了。另外,像是同学录或身份证一类上头可能会留着照片的物品,也全都找不着。这更增强了我此一推测的可能性。

    所幸,我还是找到一张去年过期的健保卡。虽然上面并没有照片,但我至少可以肯定辜明卉这个女孩的存在了。

    渐渐地,我开始有一种感觉。漆黑这个房间的主要目的,也许并不单纯只是精神错乱下的妄行,而是在进行某种幽暗的诡计?

    我放下相簿,将它收入抽屉。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努力让相片的阴森感在心底渐渐散去。然而,床头柜上陈列的数只黑色的HelloKitty玩偶面对着我,却令我有种遭到夜鬼凝视的错觉。

    站起身来,我的头顶差一点碰着白色绳套。我信手拉住绳套,将吊索缓缓地左右摇晃。水晶吊灯也跟着摆荡起来,橘黄色的灯光烁动,无形间增加了黑色房间的迷魂气氛。

    我试着紧握绳圈,感觉吊索的支撑力。令我意外的是,吊索似乎真的可以承载一定程度的重量。换句话说,一个体态窈窕的少女,确实有可能吊死在这样的绳套上。

    辜明卉是否已经死亡?死因是否就是缢死?──我想,我还需要更多的线索。

    既然,书面资料的搜寻无功而返,我将目光投向房间里黑色的个人电脑。尽管不确定泼洒过黑漆的电脑能否使用,但至少屏幕阒暗的液晶屏幕,并没有沾上太多的黑漆。

    检查过电脑桌背后延长线的电源没有问题,我谨慎地按下电脑开关。主机发出运转声响,屏幕画面上很快就显示了主机板品牌及内存容量,令我的心中一阵振奋。

    ──好极了!电脑可以使用!

    很快地,系统进入WindowsXP的登入窗口,画面停留在登入窗口。

    接下来我遇到的是密码的障碍。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问题,只是我没料到必须在这种场合解决这类问题,并没有随身携带相关的破解程序。

    是这样的。从事侦探行业这几年来,我经常遇到一些不得不面对电脑的状况。拜科技所赐,无论是我的客户或是我的“目标”,往往都会使用电脑来储存某些资料。

    为了工作方便起见,破解这些形成屏障的密码,就变成侦探的必备技能啦。

    不过,虽然我从国中就开始学电脑了,高职读的也是信息科,但对于黑客技巧这类秘密技能可是一窍不通。相关的破解程序,完全是廖叔透过特殊途径花钱买来的。

    然而,没有破解程序也没关系──一般人设定的密码,多半跟个人资料有关。虽然信息安全专家早已不断提出警告:“千万别使用个人资料当作密码!”还有“定期更换密码,以确保数据安全!”但复杂难解、不易记诵的密码,却完全是违背人类习性的。

    比起“忘记密码”的窘境,人类的自尊心似乎还宁可选择“资料被盗”。

    更何况,这部电脑的使用者,只是个专二的小女生!

    我预定给自己二十分钟的时间。如果二十分钟之内无法破解,那我就立刻打道回府,回办公室拿破解程序的光盘片。

    刚刚所找到的健保卡,有辜明卉的身份证和出生年月日。

    我先试试出生年月日的排列组合。我拉开黑色座椅坐下,开始在触感粗糙的键盘上敲打。键盘虽然沾了黑漆,但大部分的按键仍可使用。鼠标光标也能够自由移动。

    结果,令我意外的是,我试的第一组密码,就让我通过密码验证了!实在太快了,快得令我讶异!在我的侦探生涯中,这是破解密码最迅速的一次!

    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真的变成实力超强的黑客了!


[ 本帖最后由 半夏 于 2008-7-24 11:3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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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1: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1   
好了好了,也别高兴得太早──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

    在侦查个人资料时,最关键、能透露最多重要讯息的,是此人的通讯纪录。

    有些人有写日记的习惯,但这样的人通常不会以流水帐的方式记录,而是以个人情绪转折、心灵感受为描写重点。所以,日记在侦查工作上的用处,主要是用来研究“心态”和“动机”,这两者是案情的主观角度。

    相对来说,通讯纪录记载了此人的交友状况,属于人际关系一类的客观处境。再配合通讯时间的交叉比对,更可以掌握住此人的生活作息形态。

    其次,通讯纪录的内容,能直接观察出此人关心的事物,以及与他人互动的详细过程──假使有时间仔细分析的话,此人的行为模式,就可以被归纳整理出来。归纳出一个人的行为模式,尤其在侦查失踪案有很大的帮助。

    科技给人无上的便利,同时也暗中留下个人最完整的私密线索。通过密码的考验,就可以通向彻底了解他人的快捷方式。

    前阵子侦办菱涓小妹的失踪案,已经让我学习到许多崭新的经验──如何透过Outlook、BBS、网络信箱的信息,汇整出个人隐私面的全貌。

    举例而言,参与某些BBS或网络聊天室,必须经过身份认证。这些认证信将被寄到个人电脑的Outlook里。倘若使用者没有删去这些认证信,那么信中就留有此人在这个BBS的ID。知道ID后当然好办,接下来会回到猜密码的古老游戏。

    ──没有猜不到密码的问题,只有猜密码耗费多少时间的问题。

    一旦进了BBS或聊天室,里面的线索更是多得让人合不拢嘴。此人的信箱、好友名单、简讯纪录……多到甚至可以让你帮对方写本”个人网络传记”。

    只要本社接办更多类似的委托,我想以后我应该可以闭着眼睛办案、廖叔闭着眼睛数钞票了吧!

    打开辜明卉的Outlook,令我最先注意到的是,信箱里接收到的信,都是同一个人所寄。亦即,除了这个人以外,没有其他人与辜明卉通信。而,日期最晚近的电子邮件,也已经是今年二月份──也就是两个月以前的信了。

    寄件人:小哲

    寄件日期:二○○四年二月九日

    收件人:卉儿

    主旨:你还好吧?

    开学一阵子了……很快地考试也到了

    每天都要上好多好多课,快要挂了

    整整两个礼拜没有你的消息了……

    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上线?

    如果是因为我要求见面,所以你才不理我

    那我以后再也不提这种事了

    你对我而言,是人生难得的知己

    曾经天天聊到深夜,却一点也不觉得累

    现在忽然停了,你可知道?我有失落的感觉

    如果你还有一点点在乎我,可不可以回信给我?

    只要知道你还在,就算不理我,我也没关系

    关心你的哲

    很显然,这是一封网络恋情的E-mail,时间是二月九日。也就是说,辜明卉有可能在一月二十六日之前,就已经不再上线。倘若辜明卉真的有网瘾症,这就表示,她在那时就已经失踪了,只留下发疯的父亲及这个古怪的房间。

    接着,我继续打开其他邮件。

    寄件人:小哲

    寄件日期:二○○四年一月七日

    收件人:卉儿

    主旨:RE整天想着你哦

    》哲,老爸真的被我骗了

    》我跟他说,网络上有个变态在骚扰我

    》我不甘示弱,一定要举发他,所以在网络上寻找证据,才能把他踢出去

    》这会花掉很多时间上网

    》可是女儿已经长大了,自己可以处理好这种事,真的

    》请爸爸放心……

    》哈哈,我好高兴!老爸居然相信了

    》还鼓励我一定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

    》这样他就不会管我整天上网了

    》我天天都可以跟你聊天

    》有没有高兴啊?

    卉儿

    你好厉害

    我实在太佩服你了

    怎么会想到这么特别的理由

    你的演技一定很棒

    可以天天跟你在线上相遇,是最幸福的事了

    觉得你很了不起的哲

    看完这封信,我的脑袋好像被铝棒打了一顿。想不到,辜崇希说的网络杀人魔,根本是辜明卉一手捏造的!这么说,辜明卉的消失,跟网络杀人魔一点关系都没有了。署名“小哲”的人,是辜明卉在网络上的情人,但他最后也不知道辜明卉的下落。那么,她究竟去哪里了?不,不一定。辜明卉告诉小哲的事情,并不一定是真的。也有一种可能性是,辜明卉确实遇见网络杀人魔了,不过由于某种原因,她必须对小哲说谎,才诓称那是她欺骗父亲的理由。

    为了检证此一猜测,我又阅读其他电子邮件,不过并没有发现其他奇怪的信件。

    ──明卉说,杀人魔是电脑黑客中的顶尖高手,无论是电子邮件或附加的影像文件,全都会在收件人看完之后自动销毁。

    我对辜崇希的这句话有点在意。没找到信件,不代表确实没有。

    最后,我花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把辜明卉和小哲的通信全数读完。他们通信的时间约莫有三个月,每封信内容都不太长,不过谈的事情很广,还一起玩网络游戏,也提及他们经常在聊天室对话。

    从信中判断,辜明卉在交友网站上似乎很受欢迎,也认识了许多网友。不过,后来好像是因为辜崇希的缘故,她才关闭了交友网站的个人区,不再上去了。

    让我有些讶异的是,辜明卉是因为忧郁症,才暂时休学在家的,所以,她才能一整天上线和别人聊天──亦即,辜崇希的话于此处符合事实。

    小哲这个人给我的感觉也有点奇妙。从两人对话的过程中,小哲似乎是一个友善得不可思议的人。他没有任何脾气,用字遣词全都是赞美,和辜明卉相处极为良好,完全看不出一丝争端,仿佛他们是一对完美的恋人。

    辜明卉很喜欢小哲。但是,从最后一封信的内容来看,她却不愿意跟他见面。到底这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他们契合的互动,意外地终止于相见的约定?他们最后一次聊天,大吵了一架?

    不像。

    罹患了忧郁症的辜明卉,既然已经对小哲倾心,就不太可能因为其他不相干的理由而失踪,而且自此不再跟对方联络──除非是辜明卉已经死亡……不对,就算辜明卉已死,小哲也一定知道原因,或一定跟他有关。

    这不禁使我怀疑,小哲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他是某人特地创造出来,准备对辜明卉别有所图的虚构角色!

    即便辜明卉口中的杀人魔是她捏造的,也绝不代表小哲不是杀人魔……

    若采用此一假设,那么小哲最后的信件,意义就非常特殊了。其实,辜明卉早已落入陷阱,和捏造出小哲的某人见过面了。这一封信,无疑是一篇精雕细琢的谎言,令人认为辜明卉的失踪跟小哲毫无关联。

    考虑了几分钟,我决定还是不要冒充“卉儿”的名义回复小哲的最后一封信。

    这么做没有意义。如果小哲这个人是真的,他一定不会知道辜明卉的下落;若他是假的,那么他一定已经达到目的了,我这么做只会引起对方的戒心。

    找过Outlook之后,我抄下一些辜明卉注册的BBS和网络聊天室账号。找不到她的网络游戏账号。而且,个人电脑无法连上网络,想必是辜明卉失踪后,辜崇希已经把网络停了。

    接下来,我转而开始搜寻这台个人电脑的影音资料。网络杀人魔寄给辜明卉的档案,是否能在这部电脑中找到一丝残余的线索呢?

    没错,果然有!

    并没有浪费太多力气,我在C:Windows\Temp的目录中,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暂存影像文件,储存的时间是一月二十六日,下午四点十七分。我使用附属应用程序下的WindowsMediaPlayer开启这个档案。

    这是一个大约四分半钟的影像文件,文件名叫《情人节想对你说》

    ──档案储存时间跟情人节相差半个多月。这会是小哲传给辜明卉的影像吗?

    画面中的灯光非常阴暗,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那是一个房间,只开了一扇小窗。

    时间大概是晚上,有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正对着画面,但并未意识到镜头的存在。她身穿白色的睡袍,体态瘦弱。由于光线的缘故,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只感觉到她的脸色非常苍白。

    这名女孩出现在画面上,她的右手握着一团白绳。然后,她往上站立,双脚似乎垫在某个画面下方的座台上。

    她举起双臂,在画面上方的天花板上操纵这团白绳,动作非常缓慢,感觉就像是一具僵尸。白绳终于固定在天花板上,女孩放开双手,绳索跟着垂落下来。

    那是一条上吊用的套索。

    女孩以袖口擦着脸颊,模糊的画面看不出那是泪水还是汗水。她并没有由座台步下,仍然立在高处。那圈套索,就位于她额头的正上方。

    这样的画面,正是上吊自杀的前一刻!

    陡然,我有一种想要伸出手去制止她的冲动,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女孩沉下肩膀,仿佛发出一声叹息,然后,她再度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眼前的圈套。

    我的呼吸屏止,眼睛圆睁地看着女孩将自己的头颅向前伸入那圈绳套。长发因为绳圈的拨弄而变得散乱,将她的脸孔遮去大半,只能看到她高挺的鼻梁。

    倏地,女孩的双腿用力往前蹬,离开了原先站立的坐台,悬止在半空中。她的身体不自然地急遽挣扎抖动,犹如触电的白色蟒蛇。

    未久,女孩顿时停止挣扎,房间也变得不再颤动,画面上只剩下一具巨大的晴天娃娃。

    她死了!

    女孩的长发完全覆盖了她苍白的脸孔,犹如厉鬼!

    看到这里,影像的时间还有一分多钟。我沉默地凝视着画面中规律摆荡的尸体。

    ──在辜明卉的电脑里,为什么会存有这样的影像?

    房间的背景是白色的,跟这个房间完全不同。因此,既看不出上吊的现场是不是尚未漆上黑漆的这个房间,也没有办法得知女孩是在哪里上吊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白色的吊人索,好像也随着静止的空气在缓缓摇晃。淡灰色的影子,投落在液晶屏幕前。

    不意,播放位置即将抵达尽头的影像,突然出现了令我战栗的画面!

    就在影像结束的前五秒,上吊死亡的女孩,双手握紧绳圈,头颅慢慢地伸出绳套,恢复到原来站立在座台上的姿势,披头散发地注视着正前方!

    那对暧昧模糊的眼睛,仿佛在垂长的乱发之下凶恶地瞄准着我。


[ 本帖最后由 半夏 于 2008-7-24 11:3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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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1: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二-2

    “明卉她……”打开房门,我看到辜崇希忧心忡忡的等在廊上。

    我走出来,把房门关上,内心思忖该怎么回答他。

    “她有没有告诉你,网络杀人魔的真实身份?”

    “辜先生,你的故事跟我听到的版本不太一样,”我望着辜崇希诧异的表情,“明卉并没有受到网络杀人魔的威胁。”

    “是吗?那她为什么要骗我?”

    “请别责备她。”我熟练地给眼前这名溺爱女儿的男人一个台阶可下,“其实,她在网络上交了一个叫做小哲的男友,所以才会整天上线,导致网络成瘾。”

    “……没想到会这样。”

    “我想要知道,在你知道了这样的事实以后,你还打算委托我去把小哲找出来吗?”

    辜崇希并未考虑太久。“当然。我希望能跟他当面谈谈……整天上网,对明卉一点好处也没有。如果小哲真的喜欢明卉,我没有理由去反对他们正常交往。”

    话这样说确实漂亮。我遇过很多委托人,要我找出勾引他们女儿的花花公子,找到以前也是这样讲,但找到以后就变脸了。

    不过,这件委托又更为复杂。因为辜崇希已经疯了──可能正是女儿的失踪带来强烈的打击。而且明卉下落不明,房间又布置得如此不可思议。

    “好,我了解了。我愿意协助你找到小哲。”

    “这是订金。”辜崇希把支票递给我。

    “爸!你在做什么?”

    正当我准备伸手接下支票的同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喝止了我的举动。

    “明孝……你回来了?”

    我回头一看,见到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站在客厅。对了,尽管辜崇希只提过一次,但他确实有个小儿子。

    少年的表情有点扭曲,一副仿佛认识我的模样……同样的,我也记得他!

    ──侦办杨菱涓的失踪案时,在网咖上网时间过长,导致急性昏厥的国中生。

    “你……你是谁?”少年的声音犹如儿童般稚气,“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半个月前,在士林的一家网咖。”

    “对。”少年朝我们走近,“你到我家来,有什么事吗?”

    “我姓张,是征信社探员。”我尽量让自己的语调职业化一点。“你的父亲委托我来处理关于你姐姐的事情。”

    “我姐姐?”辜明孝深吸一口气,转向他的父亲。“爸,可以请你先回房吗?”

    “哦。”

    辜崇希温驯地推着轮椅,从内廊一直向着客厅去,然后转出我们的视线外。还好,那张支票已经被我握在手心里了。

    我注意到这对父子的互动十分奇异。一见到儿子回家,辜崇希仿佛从谦和有礼的绅士,一下子变成安静听话的病童,而辜明孝的语气犹如是他父亲的父亲。

    与网咖中专注热切、玩着网络游戏的苍白表情不同,辜明孝面对我的态度并不退缩,犹如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一家之主。

    “张先生,你……看过我姐姐的房间了?”

    我点点头。

    “你也看到我父亲了。”辜明孝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残废了,而且也疯了。”

    “我知道。”

    “我想知道,我父亲对你说了什么。”

    “那么,你愿意告诉我,在你姐姐的房间里,发生过什么事吗?”

    辜明孝点点头。“当然。”

    我们一前一后回到客厅坐下。他硕大的书包就任意丢在名贵的沙发上,似乎象征着秩序下的某种变异。

    “你的父亲找我来,提到你姐姐罹患了网瘾症。”我开始简单说明,“经由你父亲的转述,她说自己并非网络成瘾,而是被某个心理变态的网络杀人魔盯上了──她只要一离开网络,就会惹来杀身之祸。你父亲要我验证你姐姐的话,并设法找出这个杀人魔。”

    “你答应他了?”

    “对。不过,我刚刚进去过你姐姐的房间,才知道事件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这个家,确实不是依据表面上所见,轻易想象得到的。”

    外表是国中生的辜明孝,内心已经是个成人。

    “你说话的样子很早熟……”

    “有了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姐姐,我不得不早熟。”这句话给我的印象,和在网咖晕厥的国中生有颇大的差距,“我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在父亲的眼中,姐姐就像是母亲的化身。而我,只是个谋杀母亲的凶手。”

    听了他的话,我不禁心头一震。

    “母亲生下我之后,患了产后忧郁症,身体也非常虚弱,几年之后就死了。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他原本的意思是希望我别自责,但我听起来却像是他要我下跪认罪。

    父亲对姐姐非常疼爱,而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孩。这样的家庭关系,从我有记忆起即是如此,我也已经习惯了。但是,自从父亲去年动了截肢手术,一切就改变了。

    原本事事仰仗父亲的姐姐,突然发现到心中完美的形象破碎了──在她的眼前,只有一个行动不便、需要时时照顾的老人。她罹患忧郁症,整天躲在房间里上网络寻求陌生人的慰藉。最后,家里惟一清醒的只剩下我了。

    “母亲留给父亲一笔遗产,但一直到今年我才知道,这笔遗产几乎挥霍殆尽。”辜明孝设法让自己的语调镇定,“原来父亲也是抱着逃避现实的心理,才会不时往山区跑,离开这间屋子,最后,绝望地接受截肢手术。这项手术也花了不少钱,保险公司的理赔只能勉强负担。”

    “我只是个国中生,我能怎么办?我没有办法了,网络游戏是我仅有的希望。侦探先生,你知道在网络游戏上打怪可以赚钱吗?”

    “知道。”

    “我就是靠网络游戏赚钱,尽量维持家中的开销,留住母亲给我的一切。”辜明孝叹一口气,“很讽刺吧?我的姐姐因为网瘾症而丧生,我却不得不沉溺在网络游戏中……”

    “你说什么?你姐姐已经死了?”

    “是的,”辜明孝咬紧下唇,“我姐姐在今年一月底死了!”

    我恍然大悟──辜崇希太过宠爱辜明卉,以致无法接受她的死亡,心理受到严重打击,记忆也退回到她还活在人间、沉溺网络的时刻!

    甚而,辜崇希完全采信辜明卉所捏造的网络杀人魔,也是这个原因。也许辜崇希在听到这个荒谬的理由时,心里压根儿不相信,只是因为宠爱女儿才哄哄她的。

    可是,一旦辜明卉真的死了,他也跟着全面崩溃。那名藏身网络、身份不明的网络杀人魔,自此才浮出潜意识,成为谋害亲女、必须全力缉捕的真正凶手!

    “那么,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火灾。”

    ──这真是一个令我意外的答案。

    “我姐姐自从沉迷网络后,几乎很少离开房间。父亲和我都无从得知,她究竟在房间里做什么……父亲甚至严厉地告诫我,我绝对不准去打扰姐姐。没想到,她的房间居然会发生火灾。我还记得很清楚,火灾发生在今年元月的二十六日,是礼拜一。

    那天下午五点多,我放学回家,却感觉到屋里笼罩在一片浓重的烟雾中。我吓了一跳,连忙到每个房间检查烟雾是从哪里来的。当时,父亲还沉睡在主卧室里,好像才吃过安眠药──他的生活起居非常不规律,但没有被烟呛伤。

    查到最后,只剩下姐姐的房间。为了确定烟雾的来源,我非得打开她的房门不可。结果,她的房门并没有锁。我打开一看,才发现房里似乎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而姐姐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

    我不知道大火最后是怎么引起的,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熄灭的。消防队接到通报赶来了,但他们也找不到失火的原因,只能判断是姐姐上网过度造成昏迷,未能意识到屋内的火源,才会来不及逃生而烧死。

    “这场火,给我的感觉好奇异、好神秘……它就这样吞噬了姐姐的身体,却没有造成其他灾祸,仿佛就是针对着姐姐而来……我有一种好恐怖的感觉……”

    辜明孝说到最后,尾音犹如呢喃,他的双肩微微颤抖。

    “之后,父亲就彻底疯了。钟爱的女儿居然无理由地被烧死在自己的房间,他根本无法接受这种可怕的事实。”

    “那么,黑色的房间是……”

    “姐姐的房间发生了火灾,尸体完全被焚毁。她的尸体后来移走火化了,但房间的地板及墙面上,仍然留存着清晰可辨、焦黑的人形烧痕,仿佛像是姐姐的魂魄刻在上头。

    “有一天,我放学回到家,赫然看到父亲正在收拾一桶一桶的黑漆,请管理员来善后。我一问之下,才知道行动不便的他,似乎找来油漆工人,将整个房间全漆成黑色,以掩盖那些形状触目惊心的人形烧痕!我想,那些工人只要有钱拿就好,才不会去在乎委托人的精神状态……”

    辜明孝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在奚落我。

    “父亲还继续将姐姐房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涂成黑色……一开始,我不懂父亲为何要这样做,但后来我想到,姐姐被烧死的同时,父亲也在家里。或许,他非常后悔自己不该在当时吃安眠药帮助入睡,而没有意识到姐姐正被火焰吞没……”

    “所以,他将房间全部漆黑,其实是想要掩盖内心的罪恶感──就跟我一样,为了掩盖谋杀母亲的罪孽,所以才担负起家庭的经济来源。”

    我心想──原来是一种心理创伤后的自我防卫?

    “我还看到房内的吊灯上,挂着一条绳子。这也是火灾时所留下的吗?”

    “绳子应该是姐姐挂的。”辜明孝回答:“当时,我一进她的房间就注意到了。不过,这条绳子并没有被烧焦。所以我才会说,这场火完全是冲着我姐姐来的!”

    “那么,你知道你姐姐为何挂上这条绳子吗?”

    “我不知道。”

    看着辜明孝泫然欲泣的眼神,我内心不自觉地想起辜明卉电脑中的那个神秘档案──也许,就在她被烧死的同时,那条白色的绳圈上,正吊着一只目光凌厉的女鬼!

    火刑都市

    BurningCity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以任何名称来称呼这种死亡,将它归咎于某人,或宣称你有办法避免,但它一样是永远的死亡……这是与生俱来的、由邪恶身躯的腐败体液所自行产生的。”

    ──查尔斯·狄更斯《荒凉山庄》


[ 本帖最后由 半夏 于 2008-7-24 11:3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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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1:24:07 | 显示全部楼层
二-3

    “廖叔。”

    “回来了?”摘下老花眼镜,廖叔从办公桌后稍微起身望着我。

    “嗯。”看到他脸上慈爱的表情,我很想立即避开他的目光。

    刚从天母回来,接了不该接的案子,马上又要向廖叔说谎,每次看到他包容的眼神,我就有一种内心世界立刻会被洞穿的错觉。

    “客户那边有什么案子?”

    “一个高中女生的失踪案,”我将委任契约书、支票递给廖叔,若无其事地回答:“初步调查后,我想可能跟网络交友有关。”

    “被不知名的网友诱拐吗?”

    “有可能。”

    廖叔把老花眼镜戴上,开始翻阅契约书。听着纸页翻动的摩挲声,我心底希望廖叔不要看出什么疑点。

    “预付金蛮高的喔。”

    “住天母的都是有钱人啊。”我尽可能故作轻松。

    “同样的案子再办一次,钧见,你应该得心应手多了吧!”

    “希望如此。”

    我想要赶紧结束话题,回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工作,但廖叔却又叫住我。

    “钧见!”

    “又……怎么啦?”

    “没什么,”廖叔的神态突然变得很严肃。“钧见,我只是想提醒你──虽然你办的是类似的案件,但千万不要被既有的经验框限住了。我是个老头子,网络这种新科技,对我来说有点神秘晦暗,你自己要小心判断网络上线索的真伪。”

    “我知道。”我松一口气,跟廖叔敬个礼,赶快逃到自己的座位去。

    确定一下廖叔又回到原先的忙碌状态,我开启电脑,身体坐直准备开始侦办辜明卉案。我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上面写了一些需要侦查的关键疑点。

    其实我根本可以回绝这个案件的。甚至,我可以收了钱就走人。因为辜明孝已经说过,他姐姐已经在火灾中死亡。

    辜明卉已经死亡,她父亲的委托将变得毫无意义。如果是廖叔,一定会回绝这桩委托。

    但是,我实在无法抗拒好奇心。疯狂、奇怪的元素笼罩了整个案件,当我一进入黑房,我的思绪即已深陷,紧紧跟着此案走。也许,我非得厘清疑惑,胸中块垒才能安心卸下。

    本案有几项无法解释的谜团。

    首先,是辜明卉个人电脑中那份不可思议的影音文件。因为那是电脑预设的临时临时文件,纵使这份文件的来源已不可考,但这仍然表示辜明卉也曾经开启过这个文件。

    最寻常的来源,是不特定人士的信件转寄。在网络上,只要发现一些新奇好玩的文章、图片或档案,有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人就会立刻按下Outlook的传送键,寄给所有的亲朋好友。

    所以,辜明卉有可能是收到网友的转寄信件后,在信件附件中看到这份影像文件。

    然而,这份影像文件的内容,实在过于刺激恐怖了。如果是一般的转寄方式,势必会广为流传,很难不引起轩然大波,甚至还有可能上电视新闻,并引起警方注意。

    但是,最近都没有听过这类的事情。

    第二种来源,是正如辜崇希所说的,网络上确实存在着一个以威胁为乐的变态人士,黑客功力极为高超,能够锁定特定目标下手。而这份档案,正是此人为了恐吓辜明卉而寄的。

    可是,这个变态到底有何居心?寄给辜明卉这样的档案,是警告还是宣示?档案中的女孩,究竟是什么来历?

    就时间的比对可以发现,在元月二十六日下午,辜明卉开启这个档案不久,就发生了离奇的火灾,待辜明孝回家发现,她的尸体已全部焚毁。我想,这不可能是一个极为偶然的巧合。

    另外,这份诡异的影像文件,拍摄到这名少女的上吊自杀全程。由于辜明卉房内就有一条布置方式完全相同的吊人索,实在很难避免去联想到两者的关系。

    虽然不知道吊人索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但我心中却浮现了一个画面:辜明卉看完这个影像文件,遂将绳圈挂上吊灯,然后被无名火吞没……

    ──这会是一种魔法吗?

    在辜明卉的黑房里,我连续看了两遍这份影像文件。上吊身亡的少女,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镜头的存在。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一次偷拍的影像纪录。

    例如说,少女的卧房生活总是令男人产生遐想。所以有些网络业者脑筋动得快,纷纷推出所谓的“少女私密生活影像纪实”视讯节目。

    由厂商邀请、接受网民点选阅览的少女,只要在镜头前搔首弄姿、作一些性感的举动,就可以让网友如痴如醉。当然,假使有人把这样的概念用在偷拍,当事者完全不知情,争相点阅的效果极可能更为惊人!

    那么,若是在上述的前提下,这个不知道自己遭人偷拍的少女忽然决心上吊自杀,就可以拍摄成辜明卉个人电脑内的那份怪奇影像文件了!

    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吗?如果有,那辜明卉又是怎么被选入“收信人名单”的?

    这个问题,想到这里就无法继续了。

    除非能查到这名自杀少女的身份。然而,偷拍视讯加上网络传输,这名少女有可能住在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对我而言,更离奇的是,在影像文件的最后几秒钟,明明已经上吊身亡的女孩,居然还能死而复生,重新站在垫脚的座台上。

    整体的感觉,就好像在看一场恐怖电影。

    ——难道说,这就是一部电影吗?

    不可否认,确实有这种可能。运用剪接手法,配合低分辨率的摄影机、粗糙的灯光设计,即可拍出这种画质的短片。

    ──抑或,这是一部灵异影像?运用灵媒感应技巧,拍到鬼魂的形体?

    我的脑海不停迸出各种可能,搞得自己抓头皮快要抓破。想了半天,却没有结论,最后仅能确定神秘影像和辜明卉房内的吊人索必定有关联。

    第二个疑点,是辜明孝提及的那场离奇火灾。

    尸体全部焚毁,绳子却好端端的,完全没有一丝焦黑的焦痕。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火灾?

    在离开辜家之前,我谨慎地确认了辜明孝的证词。

    当时,他一进入辜明卉的房间,只看到一个惨不忍睹的灾后现场,他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房间中央有一条悬着的吊索,以及是否被烧焦过。

    “姐姐已经死了。张先生,你问这些问题还有什么用呢?”

    “也许这只是我的直觉。我认为,你姐姐的死因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场火灾,背后可能有更复杂的原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面对态度充满不信任的辜明孝。

    “……怎么说?”

    “我认为,跟你姐姐的网络交友关系,一定有某种连结。”

    “原来,你也被我父亲影响了。”我还记得,辜明孝的眼神变得有点轻蔑,”我父亲已经疯了,在他的时间观念里,我姐姐还活在她的房间内,永远被网瘾症所纠缠。除此之外,他根本记不得其他事。

    “我姐姐的死因──对他来说,变成是她罹患网瘾症的原因,在他心中总有许多猜测。一下子是网络杀人魔,一下子是网络情人,一下子又变成网络上的恶灵……今天他告诉你这个原因,明天他就全忘了……他永远停留在元月二十五日,我姐姐死去的前一天!

    “我甚至怀疑,他并没疯,只是装疯。他已经残废了。失去了行动能力,他哪里也不能去,于是,他只好借着这种翻来覆去的猜测,来控制别人的行动。”

    我耐心听完辜明孝有如牢骚的陈述,却并未放弃继续追问。

    “辜小弟,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一面说一面看着他的反应,确实,你父亲可能撒谎,也可能真的精神错乱。不过,这类的案子我并非全无经验。

    “在很多情况下,精神错乱者必须得到一个他可以接受的答案。这个答案不论真假对错,至少可以制止他任意发散的失控想象。我想找到的,就是类似的答案。

    “我坦白告诉你──我在你姐姐的房间,确实发现一些奇怪的线索。我认为,你父亲的猜想并非无的放矢。如果我可以还原案件的真相,你也不必再自困于已经陷入泥淖的家庭关系。”

    我的说法引起了辜明孝的注意。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背负着家中经济来源,但你并不信任父亲。你姐姐已经死于原因不明的火灾,家中只剩下你们两人。你可以选择继续这种老鼠跑轮般的循环,也可以选择让我介入,舒缓你与父亲之间的紧绷关系。”

    并不是我喜欢兼差做心理辅导。但推理小说里的菲利浦·马罗或刘亚契在破案之余,偶尔也会行侠仗义,尽点社会责任,帮助委托人的家庭生活幸福一点。有时候学一下也不错啦。

    “我懂了。你认为,我有某种心结,见不得我父亲和姐姐的亲密关系?”

    “没错,所以你才会放任你父亲乱猜,浪费他的生命。”

    跟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年讲这些话,感觉有点怪异。但这几年的台湾社会,不负责任、逃避现实的“大小孩”成人,以及超龄早熟、思虑复杂的“小大人”儿童,已有日益增多的趋势。

    “我对姐姐的死因,的确存有满腹疑惑。”显然,辜明孝已经把我的话听了进去。“但我极力避免去想它。我父亲将姐姐独占,不准我的接近。

    “所以,我对受父亲委托、突然出现的侦探带有某种敌意。”辜明孝看了我一眼,脸上尽是苦涩的傻笑。“抱歉,我不该这样。我应该要郑重寻求你的协助。”

    我点点头。童稚的音调,让辜明孝慎重的回应令人发噱。

    “发生火灾那天,”他继续说:“找遍了其他房间,我没有发现烟雾的源头。父亲正在睡觉,我到卧室去摇他,想要征得他的同意,让我进姐姐的房间,但他并未醒来。

    “我回到客厅,心里没有其他办法。我左等右等,也没见到姐姐对烟雾有任何反应。迟疑了很久,我才决定去查姐姐的房间……”

    “你考虑了多久?”

    “我不记得了,大概有十分钟吧!”辜明孝垂头,我找到父亲放在床头柜内的备用钥匙,到姐姐的房间去开门。我把房门打开,只看到地板上有一团焦黑的尸首!

    “我害怕极了,不敢多看,马上就打一一九。一直到消防队到达,我没有再进去过姐姐的房间。后来,警察也来了,问了我好多问题……”

    “哪一方面的问题?”

    “问一些姐姐的心理状态,问她是不是曾有在家纵火的记录。”辜明孝的语调断续,“我说姐姐罹患了忧郁症,所以才在家休养……警察来家里好多次,几天后最后才告诉我,他们认为姐姐有可能是引火自杀的……”

    “为什么?”

    “他们看到房内的吊索,认为姐姐是因为忧郁症发作,所以才纵火自杀。听到警察提起,我才模模糊糊地想起,冲进姐姐的房里那一瞬间,似乎真的有一条绳子挂着。

    “警察说,自杀的人有时候踌躇不决,会同时准备好几种自杀工具,有时试了一样觉得受不了,就会再试另外一样……直到自杀成功为止。他们断定她以纵火自焚方式自杀。”

    “警方在现场有没有找到你姐姐的遗书?”

    “好像没有。”

    “这样就奇怪了。既然警方没有找到遗书,怎么能轻易判定你姐姐是自杀呢?”

    “说不定她是忧郁症突然发作,没有写遗书就自杀了。”

    “我觉得这种几率很低。通常自杀者的行为模式不是这样。”

    “我不知道……”

    也就是说,由于辜明孝一开始就被父亲禁止进入辜明卉的房间,他对房内的印象极为粗糙。既然辜明孝未曾留意那条绳子,他当然更不可能去碰。

    火灾现场的绳索,有可能被警方当成重要证物扣留,但如以自杀结案,则应该会归还家属。当然,警方也可能只进行拍照取证,而保留现场完整。

    辜崇希漆黑了房间,是否连带也更换了新的吊索?然而,双腿残废的他,怎么可能将绳索绑在天花板的灯座上?难道这也是油漆工人帮的忙?

    更关键的是──当时他正在房内睡觉,又怎么可能会知道辜明卉的房间有一条绳索?

    我不禁开始怀疑起辜崇希。辜明孝也说,他觉得父亲或许只是装疯卖傻。

    但是,辜崇希这么溺爱女儿,他对辜明卉不可能有杀机……

    那么,辜明孝会不会也有动机?他说,他是家里可有可无的小孩,他会因为嫉妒辜明卉而遂下毒手吗?

    咳咳咳,总不能把所有人都列入嫌疑犯名单吧?名侦探,不是这样当的!

    我决定从火灾事件下手。于是,在离开辜宅之后,我逗留在社区大楼的警卫室,征询了那位”忠狗八公”先生。

    “那场火灾我当然印象深刻,”八公的态度十分客气,似乎要营造一种“社区共同体”的和谐气氛。应该是一月底的事情,对管理委员会来说,确实是有点棘手……在我们这里的住户,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别的不说,光上市上柜公司老板,两只手都数不完。

    “当时,住户们都很担心,社区的安全消防设施功能是否齐全,保全人员进行过两三次消防演练,还上了好几堂消防讲习课程。”

    忠狗八公好像有点饶舌,讲了好久才讲到我想听的重点。

    “我对辜先生是一点意见都没有,而且还很敬重他。不过,由于辜太太死得早,他对女儿实在太过宠爱了。听说他女儿……在外头搞七捻三,交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网友,惹了不少麻烦,而且情绪管理也不太理想,经常在家里鬼吼鬼叫、大声喧哗的,看过好几次医生,不太像是好人家的教养……”

    这件事我倒是第一次听到。看来辜明卉罹患的不只是忧郁症,还是躁郁症。

    “警方问过我火灾的事情。他们调借了当天的监视录像带,想确定那段时间是不是有奇怪的访客出入。不是我在说,每次遇到让警方伤脑筋的案子,就会怪到我们管理员的头上,说什么我们打混啦、过滤不周啦……

    “但是,什么奇怪的访客,那天没有就是没有。一切都很正常。听说警方一开始认为这场火灾是有人故意纵火,凶手可能跟死者有什么恩怨吧……结果,还是回到老样子,查不出真相的命案,就说人家是自杀的。

    “一旦出了人命,不管是自杀或谋杀啦,我们社区和乐融融的气氛就这样被搞坏了。现在只要有住户发生吵架争执、家庭不和的事情,就会说都是辜家害的。

    “后来,竟然还有无聊的电视节目,叫做‘灵异探险队’,说要在这里取材,管委会当然不可能会同意了,结果他们居然想用偷拍的,真是可恶透了……”

    原来如此。

    警方并没有非常直接的证据,才判定辜明卉是自杀的,只是真的找不到他杀的可能性。

    也许他们找过辜明卉的个人电脑,但没有发现遗书;也许他们看过那份神秘的影像文件,但没有将它当一回事。

    也许警方什么事都没做──面对不可思议、无法置信的案件,秉持理智地将它结案,也许是最有效率的处理方式。

    令人宽心的是,有某些警方亟欲结案的事件,却有另一群人亟欲去探讨深究。至少辜明卉的案件正是如此。有兴趣的人,并不是只有我。

    所以,在我回到办公室以前,我应该跟“灵异探险队”联络一下。

    2

    “张先生吗?”

    “我是。”我礼貌地和眼前这位蓄着短髭、年纪不到四十的男人握个手。

    “不好意思,我抽烟。”对方也不客套,直接一边点烟一边坐下,“听我们办公室的人说,你好像是一个侦探。”

    “嗯。”我将名片递给他,“请多指教。”

    服务生靠过来询问要喝什么。

    “唔……一杯卡布其诺。”

    “一样。”

    随即,简克雄的手机突然响起,他一面讲电话,一面不时将视线投向我,露出自在的笑意,一直讲到服务生送来咖啡才挂断电话。

    简克雄穿了花样简单的宽松T恤,打扮随意,体型有点福态。方才电话的谈话内容,似乎与一个明星的通告难以确定有关,从他应对自如、大局在握的神情来看,也许我要有“什么线索都问不到”的心理准备。

    “在办案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什么灵异事件?”他低头看看我的名片。

    “呃……”这位先生真是直接,倒先问起我有没有能耐可以帮他。我考虑了一阵子。“辜明卉的案子,算是第一件。”

    “哦?是吗?”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总算想清楚说辞了,“全因这次的事件,我们才有机会认识。”

    “也对。”他收好我的名片,也递出一张名片。“请指教,希望合作愉快。”

    “当然了。”

    名片上写着电视台的名称,以及他的名字──简克雄。

    “关于辜明卉的案子,你是怎么涉入的?”

    “我受了她父亲委托,调查她真正的死因。”

    “有趣!”简克雄笑出声来,露出两排白牙。“你可知道,她的父亲在精神科挂过号?”

    “我知道啊。”

    “那么,你居然还接受他的委托……钱真有这么难赚吗?”

    “简先生,也别光问我。”我感觉这个男的态度相当滑溜,“据说贵节目一直希望能采访到这桩案件,天天在社区大楼前守候?”

    “我们是电视节目,当然要不断寻找新题材。”简克雄说得满得意的,“闹鬼的房子、灵异照片、车祸频传的死亡公路、举枪自尽的新兵鬼魂……类似的故事,在台湾已经做到烂了。观众需要新的刺激。”

    “辜明卉的案子,又能给观众什么新刺激?”

    “她的案子当然不一样。你知道‘七夜怪谈’的贞子吗?”

    “知道啊。几年前一部很红的日本电影。”

    “我可以告诉你,台湾观众需要的就是贞子。”他提高音量,好,这么说你可能不懂。在台湾做节目不太容易,不管是星座命理、减肥塑身、整人节目、callin节目、旅游美食、互相叫骂威胁的商战连续剧……没有新鲜的东西,观众一下子就腻了。

    “为什么台湾观众会这个样子呢?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不确定感。台湾的不确定感太重,大家对未来茫茫然,心情总是忐忑不安,只好转而看一些不必伤脑筋、可以让心跳加速的电视节目,忘记一下不愉快的现实。

    “换句话说,我们要做的节目就是心跳加速的节目。老套的东西大家不要。贞子受欢迎的原因,就是因为新鲜──最先进的科技,跟古老的灵异事件结合!”

    我对简克雄僵硬地微笑──跟我讲这个做什么?

    “你指的是……辜明卉案里的网络吗?”

    “宾果!”简克雄弹了一下手指,“玩火自焚不稀奇,死在电脑前才特别。”

    “哦。”这家伙感觉有点惹人厌。“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注意到辜明卉的案件吗?”

    简克雄突然不说话,饶有兴味地望着我。

    “张先生,别光顾着听我说故事,你的故事呢?”

    “什么?”

    “你刚刚提到,在辜明卉案里发现灵异事件,指的是什么?”

    “呃……”我清清喉咙,接下来好像又得开始说谎了。“辜明卉被烧死在自己的家里,后来她父亲也跟着疯了。但是,他却一直认为女儿没死。我在想,会不会是他看到女儿的鬼魂呢?也就是说,已经被烧死的女孩子,仍然在家里游荡。”

    “只有这样而已吗?”简克雄扑哧一笑,“这样不符合贞子的条件啦!如果你告诉我,辜明卉的鬼魂继续上网,而且还在线上交了很多网友,他们还纷纷出来作证,说辜明卉一直喊:‘好烫、好烫!’……这样节目才做得下去嘛!”

    “抱歉,我不是电视台的人,不懂你们的规矩。”

    “开开玩笑。”他友善地拍拍我的肩膀。事实上,我们是在网络上看到这个案子,才决定要深入采访的。这个案子在网络上很红。

    “你知道,网络上的谣言很多,而且大部分是假的。虽然是假的,既然是谣言,那么看起来就很像是真的。

    “这个案件,要追溯到今年一月初。节目企划部有位同仁,提到她收到一封转寄E-mail,内容描述了一则网络杀人魔的消息。自从ADSL普及之后,现在家家户户都有网络,在网络上寻欢找伴的寂寞男女,也愈来愈多。

    “信里头说,她是一家健身器材公司的业务员。她有一个同事A喜欢上网,好像也交了很多网友。其中刚好有个网友想要买健身器材,也可以帮A做个业绩。这是A在某次闲聊提到的。

    “A是个三十出头的单身女子,一个人住。从闲聊中,听得出A对这名网友很有好感。不过,发信人并不清楚他们到底见过面没有、买了器材没有,然而A却死亡了!

    “A的死因非常奇怪,家里发生离奇火灾,她被烧成黑炭,面目全非。她的住处是个集合住宅,但这场火灾并没有波及其他住户,仅仅烧死她一个人。不只如此,现场还有几个疑点。

    “首先,令人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假使火势并不大,为何她没有逃离现场?再者,起火原因也无法确定,因为A本身并不抽烟,房内没有厨房,浴室瓦斯也没有漏气现象。于是,这场死亡火灾,最后被警方以意外事故结案。

    “不过,对发信人来说,这是一个她无法接受的答案。A口中的网友,变得嫌疑重重。她认为那人就是肇祸者。所以,她希望能在网络上寻求协助,看看能否找到在发生火灾的时段,曾经在现场附近目击到这名神秘网友的热心人士。”

    故事讲到一个段落,简克雄手上的烟也抽完了。他把烟蒂弹进烟灰缸,再点燃一根。

    “‘灵异探险队’这个节目我做很久了,一开始摆几根蜡烛、找几个明星,再打上青色灯光的摄影棚内就可以完成。后来大家光听不过瘾,所以我们又找了几个美少女,前往一些有名的鬼屋出外景,把她们吓得哇哇叫。北部的外景出完,就到南部去找,像是高雄的外星人、屏东的人狼传说……都勉强拉起一点收视率。

    “这样也撑不了太久。台湾鬼屋就那几个地方,做不了几集,更何况还有其他电视台竞争。后来我们找上警方,请警界人士来讲刑案怪谈,什么死者托梦啦、嫌犯撞邪、凶器发光啦……但也只能流行了一阵子。

    “目前呢,‘灵异探险队’把未来的企划方向,锁定在网络谣言。也不知道能撑多久。网络谣言的好处是,大家转寄来、转寄去的,还会重新编排、加上个人意见,把一个原本漏洞百出的烂故事润饰得精彩绝伦,不管是真是假,至少脚本都帮我们写好了……”

    真想不到,节目原来是这样做出来的啊。

    “总之,这封E-mail引起了我的注意,大家开过会后,就决定做这个题目。接下来,我们开始寻找近期的相似事件。找着找着,就找到辜明卉的案子了。

    “根据我们的调查,辜明卉得了忧郁症,在家休养直到发生火灾,大约有两个月的时间。虽然并不清楚她为何罹患忧郁症,但她后来上网成瘾、在网络上的交友状况复杂,则是我们旁敲侧击多时得到的消息。

    “我们找到辜明卉弟弟就读的国中,访问了几个他的同班同学,知道其弟那几个月,很受姐姐的精神状况烦恼。发生火灾之后,甚至连弟弟都沉迷网络游戏了……听起来就像是一种‘幸运连锁信’般的诅咒……”

    “你的意思是说,这两个案件的女主角,很有可能彼此认识,是吗?”

    “还不确定。但同样类似的元素,在这两个案子里都出现了。我甚至相信,她们之间一定认识了同一个网友。虽然还没查到业务员A的真实身份,但她应该也是个网瘾症的患者。

    “网瘾症虽然只是一种沉迷电脑的心理病症,但因而引起精神错乱、休克死亡的例子不在少数。我有一种直觉,这名神秘网友,或许他有能力透过网络来控制人心。甚至,他可以说服两名受害者引火自焚。

    “既然号称网络杀人魔,或许并不一定需要亲自到被害者面前动手。导致火灾的火源,可能都是被害者自己准备的……”

    “真的有这种事吗?”我忍不住打断。

    “当然有!网络之所以令人易于沉迷,就是因为它有无限延展的魔力──没错,就是魔力。在网络上,你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同样的,不管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透过网络,轻易进入你的潜意识!

    “例如强调暴力、杀戮的网络游戏,近年来已经引起不少争论。”简克雄为了节目,好像也作了不少功课,“就跟暴力电视、电影带来的影响一样。不过,暴力游戏比起影视的影响可能更为深刻,因为它特别重视互动性。

    “敲几个键盘、按一下鼠标,就会让虚拟世界血流成河。简单过头的动作,降低了人类遂行暴力的心理门槛。一九九九年,美国科罗拉多州的科伦拜中学,曾发生一起严重的枪击喋血案,在短短的十六分钟内,死了十二个学生及一名老师。主嫌是两名游手好闲的在校学生──其中一名,即非常热爱暴力游戏。

    “我的意思其实很简单。由人类控制机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未来将由机器来控制人类──这就是‘贞子’真正的意义!我认为这两场火灾,所象征的是网络杀人魔,究竟有没有办法遥控‘自以为握有主导权’的网络使用者的意志。”

    “听起来,你似乎已经断定这两个案子有关联了。”

    “我们是做电视节目的,可不是警方。”简克雄又恢复一副“创意才子”的口吻,“实际上有没有关联并不重要。我们把它做出来,搬到荧光幕上,观众认为有关联就有关联,没关联就没关联。

    “张先生,既然你受了辜先生的委托,而且又来找我们,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我的同事花了两个多月的工夫,找到了一堆资料,却无缘进入当事者的家里,就差临门一脚。

    “我希望能与你合作,把这则网络杀人魔的传闻做个澄清。这就是为什么我愿意开口跟你说那么多话的原因。”

    说罢,简克雄微笑地注视着我。

    “但是,我不能透露委托的侦查细节,这违反本行的原则。”我耸耸肩。

    “没关系。”简克雄倒是很干脆,起身向我点头致意。“侦探先生,假使你日后遇到什么灵异事件,如果有荣幸,也麻烦拨个电话知会一下哦!”

    3

    简克雄离开咖啡厅以后,我结清两杯卡布其诺的账单,在民权东路上拦下出租车。

    虽然对他有点抱歉,我什么都没透露,但他似乎不以为意。也许从事传播业的媒体人,态度都是这么圆滑的。

    说不定,他认为辜明卉案只是个开始,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碰头。

    而且,针对辜明卉案,他的“贞子”理论尤具深意。

    人类将被机器制约的预言由来已久,出现在许多社会学家、科幻作家的言论当中。其中被认为威胁最大的是机器人。然而,也许正是最大的威胁,所以机器人一直备受人类提防。相反的,以“人机互动”为诉求的电视、电脑、电动玩具……却一跃成为现今人类心灵的主流威胁。

    整个台湾,已经被ADSL铺满。倘若网络杀人魔可以利用某种方式遂行谋杀,那他的破坏力将无远弗届。而,火灾只是个谋杀之后的残余表相。

    在“七夜怪谈”中,恐惧的传布方式是利用录像带。它挑战的是人类的好奇心。身份不明、地点不明的网络杀人魔,有可能利用人类对网络的病态依赖来杀人吗?

    回到复兴南路二段和信义路交口附近巷道内的征信社,已是晚上八点过后。我在电脑上随意查阅杨菱涓失踪案的调查报告,装出一副专注的模样。

    “钧见,我先走了。”廖叔在身后向我道别:“别忙得太晚。”

    “我知道。”

    我回头对廖叔微笑,并且确定马如纹也不会再回座位。

    如纹是个做事干练的好秘书,但就是因为太过认真,时常会神经兮兮,下班后才想起有什么文件忘了处理,三更半夜还跑回公司加班赶完。

    其实,如纹平常跟我无甚交往,除了每月的发薪日以外。但是对我来说,她最大的威胁就是她事事都会向廖叔禀报,让我有时想办一些社内规定不准接的案件,都得随时小心翼翼。

    我一直等到廖叔收拾好东西、离开办公室才开始工作。坐定在位置上,接下来的侦查方向,仍然要从网络开始!

    连上Google,我试着搜寻几个关键词,希望能找到一些辜明卉案的蛛丝马迹,以及可能是A小姐案的报导记事。

    很顺利地,我在一个讨论灵异事件的发表园地,找到了简克雄提到的那封转寄信件之完整版本。

    正如他所说,这个案件在网络上讨论还算热烈。有好几名网友接续贴上可能的相关事件,还附上个人臆测,但内容看起来愈来愈离谱,可信度并不高。

    不过,其中有一篇两周前发表、留名为“夏卡尔”的文章,却谈到了非常惊人的看法。

    这篇文章提到,发生在A小姐身上的离奇火灾,必定是“人体自燃”(SpontaneousHumanCombustion)现象!

    真令人意外──我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夏卡尔说,只有人体自燃现象,才能解决火势微小却能烧毁尸体的疑点。这类事件在欧美、中国大陆屡见不鲜,但在台湾却很少听说。由于网络上的讨论者都没有亲眼目睹A小姐的陈尸现场,才会误以为那只是一般火灾。

    人体自燃所引发的火灾,火势并不会扩大,只会随着尸体完全被烧毁而渐渐熄灭。这是它与一般火灾最大的不同点。

    文中提及,虽然目前科学界尚未提出合理的解释,但这类火灾绝对不属于灵异现象。

    夏卡尔还附上几个链结地址,都是人体自燃现象的参考资料。可是,这篇猜测并没有引起什么响应,其他人都把讨论焦点放在网络杀人魔引发受害者精神错乱的邪恶怨念上。

    我将鼠标光标连至那几个网页地址,读到了更多人体自燃现象的资料──

    人体自燃,是指人在未接触外来火源的情况下,从人体内部突然出现燃烧的现象。绝大多数会造成严重烧伤,整个人体甚至会烧成黑炭。然而,人体周围环境却不会遭火势波及。

    历史上第一桩人体自燃事件,记载于一七六三年法国人约拿斯.杜朋(JonasDupont)所撰的《DeIncendiisCorporisHumaniSpontaneis》,这部著作搜集了诸多类似案例。杜朋在书中记录了一桩发生在一七二五年、一名住在海姆斯(Rheims)的妇人妮可·米立特(NicoleMillet)无端被烧死于一张毫无烧焦痕迹的椅子上之怪案。

    嗜酒如命的妮可,被人发现时早已尸焦体毁,只剩残余的头骨及指骨。很快地,她的丈夫因涉嫌谋杀妻子,而遭逮捕起诉。不过,由于当时一名年轻的外科医师勒·卡特(LeCat)出庭作证,证明人体自燃现象的存在,其夫才获无罪释放。

    最后,法庭裁决妮可·米立特死于“上帝的惩罚”。

    一八五三年,英国大文豪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Dickens)的长篇小说《荒凉山庄》(BleakHouse),故事中描述了一个名叫库鲁克(Krook)的邪恶酒徒,在未被纵火的迹象下惨遭烧死,现场只遗下大量油脂,从地板夹缝流滴至下层。

    狄更斯在小说中,以人体自燃象征社会邪恶终将自我毁灭。他会将这类事件安排到故事情节中,显见人体自燃事件在当时已时有所闻。

    然而,如此的文学手法,却遭文学评论家视为宣扬迷信。也就是说,有许多人仍不相信人体自燃现象的存在。

    当时的德国化学家巴隆·冯·列比格也指出:“人能够自燃的说法,并不是建立在死因的知识之上,而是走向知识的反面,建立在对引起事故的所有因素和条件完全无知之上。”

    由于许多案例的受害者都是酒鬼,列比格曾经假设,人体自燃可能是由体内酒精含量过多而引起的。当酒精浓度过高,便会释放出易燃气体,一遇火源便会燃烧。

    于是他做了一个实验,将新鲜肉类注射不同浓度的酒精,希望能测量出多少浓度的酒精会引起自燃。实验否定了这项假设,无论浓度为何,都不可能使肉体焚化殆尽。

    另外,著名法医学家卡斯波在《实用法医手册》则直接否定人体自燃现象:“在一八六一年的今天,如果还有诚实的科学家想去解决人体自燃的神话,那真是太可悲了。所有关于‘自燃’的证明都是完全不可信任的,是由没有专业知识的人所提供。”

    尽管如此,匪夷所思的人体自燃事件依然层出不穷。

    例如,在一九○五年英国南安普敦附近的某个乡村,基利夫妇在一场无名火中丧命。当天早上,从基利家传出尖叫声,邻居听见后立刻冲进屋内,却发现躺在地上的丈夫已化成灰烬。而太太坐在安乐椅上,虽然烧为焦炭,但形体仍依稀可辨。

    警方调查后发现,屋内有张桌子翻倒,油灯也落在地板上,但灯火并未酿成大火。令人难以想象,一盏油灯竟然会瞬间焚毁夫妻两人的身体,而安乐椅却没有烧毁。咸信,这是一桩人体自燃一次波及两人的特殊案例。

    根据三百多年来的统计,全球的人体自燃现象约有两百件以上,受害者有男有女,年龄范围极广,最老的有一百一十四岁,最小的是四个月大的婴儿;跟身材也毫无关联,有些案例还发生在走路、开车等行动中。

    随着法医学日精月进,不断发生的人体自燃现象,也愈发不可思议。

    有个研究者美国人查尔斯·福特,搜集了二十世纪以降在美国发生的人体自燃事件,并予以翔实纪录。

    其中最著名的案例,发生在一九五一年七月二日的佛罗里达州圣彼得堡。

    那天上午八点,一位女房东潘西·卡本特(PansyCarpenter)想转交一份电报给房客──六十七岁的寡妇玛丽·里瑟(MaryReeser),当她走到里瑟的房门前,却发现房门把手滚烫异常。

    卡本特察觉事情不妙,大喊救命,两名油漆工人从对街跑来协助,合力将房门打开。

    房门一开,屋内浓烟满布,一股热气不断涌出。待热气消散,他们才走进屋内,并发现客厅和厨房隔间木柱都有烧痕,里瑟惯用的摇椅则不见踪迹,地上只留下一团直径约一公尺的椭圆形焦痕,以及一只仍然穿着黑色拖鞋的小腿残肢。

    消防人员抵达后,从这堆椭圆形焦痕中,证实了这就是里瑟烧尽的身躯灰烬和碎骨渣滓。原先估计约有八十公斤的她,被烧成不到五公斤的残骸,像是进过火葬炉一般。

    一公尺以上的天花板、墙壁尽数熏黑,黏满了一层气味难闻的油烟。除了里瑟所坐的摇椅、身旁的茶几被烧毁之外,其余家具都安然无恙。距离摇椅仅三十公分处的一份报纸,居然也没有遭到火势破坏。

    另外,墙上的塑料插座、厨房里的塑料杯子和衣橱中的蜡烛也融化了。一个电子钟停在四点二十分,改插到其他插座后还能走动。

    本案例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这是第一桩以科学方法来研究人体自燃的案件。

    包括警方、FBI、病理学家、火灾专家及消防部门,都各自以不同的角度介入调查。然而,随着漏电、化学药剂、闪电、自杀与谋杀的可能性逐一否定,确定根本找不到任何原因后,当局最后承认调查失败。

    当然,里瑟案又被归入人体自燃的现代案例之一。

    事实上,人体自燃最令人无法理解的一点,是燃烧过后的人体几近成灰。火葬专家指出,若要使一具尸体化为灰烬,必须先经过摄氏一千两百度的高温燃烧至少九十分钟,续以一千度燃烧六十分钟至两小时半。

    即便如此,火化之后仍会留下碎骨,无法像人体自燃的结果那么彻底。而且,环境如在一千度以上的高温下,周围的物品也会开始起火,不可能毫无损伤。

    为此,种种异想天开的臆测也纷纷出笼。除了十九世纪的“高浓度酒精”假设外,还有著名的“人体积存过多可燃性脂肪”、“易燃衣物”、“过量磷元素”及“人体静电”的猜测等等,不一而足。其他诸如球状闪电、外星死光、体内核分裂、目光灼人、怒火中烧之类的胡说八道,当然更不值一究……

    ──读完这些网页,我发现夏卡尔的说法颇有几分道理。

    我记得,辜明孝曾经提到,辜明卉的房间之所以被漆成黑色,是因为辜崇希想要遮掩墙上触目惊心的人形焦痕。

    选择黑色油漆,当然是心理异常的行为。但所谓的人形焦痕,其实和里瑟案现场“一公尺以上的天花板、墙壁尽数熏黑,黏满了一层气味难闻的油烟”的描述极为雷同。

    还有,仅仅烧毁躯体,没有波及其他家具──也是辜明卉案和人体自燃现象的类似之处。

    网络上热烈讨论的人,通常看不到案件的全貌。那么,到底夏卡尔只是刚好猜中,还是他根本就与这些事件有关呢?

    据说,凶手的犯罪动机如果含有“引起世人注意”的成分,那他在犯案之后,就很有可能重回现场──混在围观的人群中,窥视警方的办案行动。此外,他还会细心地搜集相关新闻消息,剪报整理成册。

    有些凶手甚至会主动与警方联络,并嘲笑警察办事不力,例如十九世纪末在英国出现的开膛手杰克,就曾经写了许多语带讥讽的信件给苏格兰警场。

    网络时代已然来临。新一代的连续杀人魔,会不会利用网络来宣示自己的存在呢?

    无论是A小姐或辜明卉案,除了网络上的讨论,显然未曾引起警方的注意。假设这些案子真的是某个杀人魔所作,也许他确实会急于渴望得到警方的重视。

    然而,杀人魔的杀人手法太聪明、太特别,令警方根本没有理由去怀疑A小姐和辜明卉两人是遭人谋杀。原本打算唬得警方团团转的诡计,竟然完全被警方忽略。

    因此,相关讨论串必须愈来愈长,引发网络愈强烈的波澜,直至媒体大幅报导,警方才会扬弃原先意外或自杀的结论,重新展开调查,杀人魔也才能得到他所需要的世人目光。

    这时候,凶手必须释出一些言之成理的线索……

    那么,人体自燃现象,正是网络杀人魔使用的杀人手法吗?这种现象真的能够透过网络遂行谋杀吗?另外,这跟辜明卉房内的白色吊绳、电脑里的吊死女鬼影像文件又有什么关联?

    在我的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一个念头──火焰魔法!

    世界上真的有火焰魔法吗?

    我回忆起影像文件最后几秒,画面上的女子恶狠狠地瞪视着我的景象,又联想起适才网页所提,关于人体自燃的一项荒谬假设──目光灼人。

    美国恐怖大师史蒂芬·金曾经发表过一部小说《燃烧的凝视》,即是在描述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拥有以目光点爆任何物体的超能力之故事。也许,金的故事原始构想亦是来自于人体自燃,而目光灼人的假设,在美国应该也得到某些人的认同。

    难道说……难道说,辜明卉是从网络上下载了这份影像,并且模仿影像挂上吊索……甚至因为忧郁症,模仿影像上吊自杀,最后受到“燃烧的凝视”,因此才瞬间被魔火吞噬?

    江户川乱步也写过一篇《不可思议的犯罪》,创造了“模仿上吊”的犯罪手法,但是,诚如作品名称,这样的构想,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到底程序如此复杂、明显违背人性求生意志的行为顺序,会是火焰魔法的真相吗?老实说,我不相信。但一思及辜明卉生前沉溺网络的病态行为,却又不敢百分之百确定了。

    至于夏卡尔,我并不想马上断定他必然有嫌疑。但我认为他并不是个简单人物。

    在本案中,他很可能也扮演了关键的角色。

    于是,我打开Outlook,用字谨慎地写了一封E-mail,寄信到夏卡尔在讨论串里所留下的电子信箱地址。

    我希望,能尽快与对方见个面!

    生日

    Birthday

    睡眠时做梦,是为了避免清醒时出现幻觉……我们有理由相信,快速眼动睡眠还提供另一项保障:预防精神病。

    ──艾伦·霍布森《梦与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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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1:24:3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4
    翌日上午,夏卡尔回信给我,说他很乐意跟我见面。

    不过,他并没有留下任何联络方式,只在E-mail里注明,四月十五日以前不行。四月十五日以后,他都可以配合我的时间。

    和如纹确定了本周客户的预约行事历,我选了几个空下来的时段,再回复给对方,请他选一个。

    为什么选择四月十五日,我不清楚。不过,从第一封回信中,我感觉夏卡尔是个颇有自信的人。我在前信提到,我是个征信社探员,因为接了一个状况有点类似的案件,上网搜寻相关资料才发现他的意见,所以希望跟他见面。

    想不到,他竟然自信满满地回答我,他知道我是受了谁的委托。因为,他已经掌握了这几桩离奇火灾事件的全貌!

    他的回答实在令我意外。也就是说,尚未被注意到的类似事件,已经在台湾逐渐蔓延开来。遭到火焰魔法杀害的,并不只有A小姐和辜明卉。

    而对于夏卡尔的真实身份,我也愈发感觉好奇。

    他说,他完全可以配合我的时间,除了暗示了他并不是一般的上班族或学生,也表示他非常乐意与我见面──不过,倘若如他所说,他已经掌握了几件火灾案的全貌,为何他并未立即采取行动,直接向警方报案呢?

    夏卡尔是否别有目的?廖叔告诫过我,要我小心判断网络上线索的真伪──但,我亲身进过辜明卉的房间,夏卡尔的人体自燃假设很有可能是真的。难道对于这些案件,他还缺少了什么环节?

    而在这个环节,他需要我的协助。

    我认为,夏卡尔应该是个赋闲在家的青年。至于为何赋闲在家,为何对这些案件充满兴趣,也只有见了面才知道。等待下一封来信之际,我也没有浪费时间。尽管辜崇希精神状态异常,我却不能完全否定他所提供的线索。他曾经谈到,网络杀人魔在网络上挑了一些受害者,利用疯狂、残忍的寻人游戏来玩弄这些被害人,让他们永远离不开网络。

    我无法确定这条线索的真伪,依然有过滤的必要。

    在辜明卉的个人电脑里,我找到一些她注册过的BBS和网络聊天室的账号。为了确认她生前的网络活动,我非得逐一查验不可。

    下午两点,我前往复兴北路上的一家网咖连锁店,准备一一试验这些账号是否仍然可用。

    虽然还是上课时间,网咖里仍有七八个染着金发的学生流连沉迷。看起来是同一所学校的同学,但彼此极少闲聊,各自在网络游戏的炫丽画面前全神贯注,电脑喇叭传出雄壮鼓击声,间歇夹杂着阵阵呐喊。我知道这个网络游戏──当然,就是“人狼城Online”。

    隔壁走道突然间爆出疯狂的欢呼声,一名少年高举双手大叫,但其他人仅犹如突然被吵到般向他白了一眼,并不关心他方才的欢呼所为何来。

    这大抵就是新生代年轻人的行为模式。

    女服务生端来冷冽的绿茶,喝了一口,我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敲打。

    辜明卉一共注册了四个BBS站,但只有一个上站的次数较多。令我惊讶的是,此站的注册时间才两个多月,信箱里积存的信件却超过三百封的数量上限!

    原先我以为,这些信件可能有特殊意义,是她与网络杀人魔的互动讯息。结果一看之下,才发现那只是广告垃圾信。我反而觉得奇妙,辜明卉为何保留这些垃圾信。

    同样的,即便其他三个BBS站上站次数不多,信箱里也全都塞满了垃圾信。

    这些垃圾信件的标题种类繁多,诸如减肥塑身、盗版光盘、快速赚钱法、宗教传布、色情服务、贩售全球电子邮件名单、黑客软件等等,但一看标题就知道没有浪费时间阅读的必要。中文信及英文信都有,寄件地址皆为随机取码、毫无意义的字母排列组合。

    这就是网络时代下的新经济模式。

    更怪异的是,这些信件都在同一天收到──元月二十六日。也就是辜明卉死于火灾的当天!

    一天收到一百二十封垃圾信件?好像太多了。

    据说,台湾一天在网络上流通的垃圾邮件超过一亿封,相当惊人。一般人每天平均会收到四十二封垃圾邮件。如我,平常整天在台北市四处晃荡,不常上网,使用E-mail的机会也不多,单日收到的垃圾信件高达二十封,却也算是少的了。

    除此之外,这些信件皆标示“未读”。亦即,辜明卉尚未读过这些信件。

    当然,没有人会花时间去阅读这些毫无意义的邮件,一看到就会直接删除。辜明卉之所以没有删除这些信,很可能表示当时她在死亡前没有上BBS站。

    同时,这也表示在元月二十六号以前,辜明卉的信箱全是空的──或者她删除了信箱中所有的信件。

    不过,根据社区大楼管理员的证词,辜明卉在网络上似乎交了许多网友。若是如此,她应该不太可能从未保留BBS上的网友信件。但她的信箱却是空的。

    难道说,在元月二十六日之前,辜明卉的BBS站信箱也塞满了垃圾邮件?

    无论如何,这么多垃圾邮件,究竟有何意味?

    我忽然想起辜崇希的话──这会不会跟“寻人游戏”有关?

    ──从垃圾信的内容中,拼凑出有正确的字符串,借此找到网络杀人魔在“人狼城Online”上的位置。

    不必亲身体验这样的游戏,光看信件数量就令我头皮发麻。

    那么,这表示辜明卉在个人电脑中,和小哲通信所提到”寻人游戏根本是骗人的”并不全然是谎言了?倘若抽离了辜崇希的证言,这些垃圾信件又有什么意义?

    虽然知道其中可能藏有关键的破案线索,但我此刻实在无法捺着性子,一篇一篇仔细去读这些穷极无聊的邮件。考虑良久,我决定将邮件全都转寄到征信社的信箱存盘,待日后有时间再回办公室慢慢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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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1
    花了十来分钟,才把一百二十封信件转寄完毕。望着信件上那些矫情、僵硬的商业标题,我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一连上网络,打开信箱,第一件事就是删除垃圾信件──这是现代人的标准习惯。期待立刻有朋友透过电子邮件,探寻自己的近况。然而,等候许久所收到的,仍然是新的垃圾邮件。

    那么,如果我删掉这些信件,就像辜明卉亲自上站的情况一样,会发生什么事呢?

    按下D,我删除了几封信件。

    令我眼睛一亮的是,就在不到十秒内,垃圾邮件又填满了信箱!

    我又试着两次。同样的,不管我删掉几封,新的垃圾信件都会马上填满信箱。

    ──原因没有别的。这个信箱被“盯上”了。亦即,有某个人在远程挂上了寄信程序,锁定辜明卉的信箱,不停地塞爆她的电子邮件!

    所以说,辜明卉才会疲于删除信件,最后只得换了好几个BBS站注册吗?

    然而,这个神秘的追踪者,仍然锁定她新注册的BBS信箱,继续塞爆她的信箱。

    无论如何,我已经渐渐可以感觉到,确实有人在网络上暗中窥视着辜明卉!

    接下来的问题是,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记得以前在高职上电脑课时,外型颓废、不拘小节的老师,因为挡不住同学的起哄,要问出一些成为黑客的绝招,曾经在课堂上提过一个名词,叫做“服务拒绝攻击”。

    为远程用户进行各种通讯服务,原本就是网络存在的目的。然而,就像是高速公路系统,网络的流量是有限度的。若密集地利用既有的通讯服务,长时间占据大量网络传输资源,就可以瘫痪整个网络系统──这即是服务拒绝攻击。

    例如说,在网络上号召两千个中华电信的行动电话用户,聚集在台北火车站,于同一时间拨打手机,就能令基地台因为忙不过来而停止运作。

    在军事行动上,也经常出现这类攻击。

    若想攻击一个在周边栅栏上安装震动感应器的军事基地,攻击者可以趁深夜时分,以小石块朝栅栏投掷,然后立刻远离。小石头触发了震动感应器,造成警铃大作。守卫者于是外出查看,但却找不到任何异状,只好返回工作岗位。

    接着,攻击者再度向栅栏投掷小石块,再度引起警铃声。当然,守卫者再度外出查看,但还是找不到丝毫异状。

    只要同样的动作重复多次,连续好几个夜晚,守卫者疲于奔命,就会认为一定是震动感应器出了问题。他们会决定关闭震动感应器──按照正常的人性。然后,攻击者就可以在守备者毫无防范的情况下大举进攻。

    这招很好用。人总是有惰性,而且也不会完全信任机器。

    我以辜明卉的BBS账号为例。某个恶意的攻击者,偷偷在网络上以辜明卉的账号,申请大量的通信群组,这些通信群组每天都会寄出大量的信件,这就会让辜明卉的BBS信箱超过容量上限而动弹不得。

    另外,老师说还有更狠毒的一招,叫做“分布式服务拒绝攻击”。

    假使我很讨厌廖叔,所以我打电话给一百家比萨店,各订购一个夏威夷比萨,请他们在晚上八点送到廖叔家去──那会发生什么事呢?

    到了晚上八点,廖叔家会出现一百个比萨送货员,伸手跟他要钱!

    只要廖叔没看到我在偷笑,他加上一百个比萨送货员,根本找不到谁是陷害者。

    黑客只要能入侵一百台毫无设防的个人电脑──这种电脑在网络上多得要命──并植入攻击程序,锁定某个无辜的服务器……攻击者所设定的时间一到,这台服务器就要倒大霉了。除非它关闭所有的网络通道,否则无法杜绝庞大数量的远程资料存取。

    攻击程序甚至可以设计为全自动──自动搜寻不设防的电脑、自动复制植入、自动设定攻击时间、自动锁定任意的服务器。

    很明显的,辜明卉确实受到黑客攻击,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要断绝她的BBS信箱通讯。最后,辜明卉不得已只好放弃原先的账号,改上其它BBS,但其他BBS仍然遭到黑客的追击。

    而这名黑客,极可能就是辜崇希口中所提到的网络杀人魔。

    不过,假使真的是这样的结论,那所谓“寻人游戏”的线索,就不会是从这些垃圾邮件中分析、过滤内文所能得到的了。

    我决定暂时停止继续猜测,转而开启”人狼城Online”的执行程序,进入游戏画面。

    “人狼城Online”这款网络游戏以角色扮演为主,不过也囊括了实时战略的部分元素。侦办杨菱涓失踪案时,我曾经在网咖玩过这个游戏七、八个小时,上手还算顺利。

    不过,里头的角色,在不同等级的能力差距颇大,升等的条件又有很多限制,还必须完成某些特定任务,所以游戏初期为了求生存,非得小心翼翼不可。

    等级一升,角色的战斗力即大幅提高,对等级低的玩家发动攻势,往往可以“秒杀”,也就是一击将敌人歼灭。再加上主动消灭其他玩家也不会得到太严厉的惩罚,因此就算变成“红人”──即肆无忌惮、嗜杀成性的人──也无所谓。

    虽然找不到辜明卉在“人狼城Online”上的游戏账号,但还是得进入游戏查查看。

    当初为了寻找杨菱涓,我曾经透过拍卖网站买了一个游戏账号,用来查案子。

    我这才知道,买一个游戏账号实在不便宜。

    因为,这个游戏的等级非常难练。在这个游戏里,若全神贯注地打怪练功,大约要一天一夜才能从第一级升到第二级;第二级到第三级则需要两倍的时间;第三级到第四级则需要三倍的时间……

    也就是说,如果你想要升到第五级,必须不眠不休地练功──一天加两天加四天加六天,等于十三天。将近半个月。

    有许多玩家为了对付这种难缠的升等机制,挂上“自动练功”程序,开着电脑,让角色自动赚经验值。不过,“人狼城Online”在同一幅地图上的怪物,等级差距很大,遇到太强的敌人很容易完蛋,必须远远走避才能活命。

    这样一来,自动练功程序有时候就帮不上忙了,更何况升等还得通过特定时机的任务,时机一过,经验值就重新计算,打再久也没用。

    这种设定令诸多玩家为之气馁。但人就是这样,面对愈难追的女人,就愈愿意殷勤备至。在拍卖网站上,“人狼城Online”的高等角色,市场价格亦是令人望而兴叹。

    我这个账号是第八级,不眠不休地练大概需要两个月,行情值新台币五万块。

    网络游戏的角色、宝物及“狼币”,能够以真实钱币进行交易,是网络游戏崛起后数年的现象。就和辜明孝一样,为了赚钱去玩的也大有人在。当然,既然跟钱有关,就免不了会发生虚拟世界的诈欺、窃盗及谋杀案。

    此时,我忽然想到──我能不能在游戏里开一家征信社呢?

    只要动动鼠标,用不着四处奔波,在游戏里接受委托,调查里头一天到晚经常发生的宝物窃案,然后收取狼币作为酬劳。最后,再依照当天汇率换成新台币。

    撇开佣金多寡不谈,我至少可以不必亲身跟人打架。

    “万一突然停电怎么办?”不过,廖叔一定会说:“还有,那些漂亮的女客户怎么办?”

    ……算了。

    为什么需要这么贵的账号,其实是有理由的。等级太低的账号,没有玩家愿意搭理,也无法前往难度较高的地图。虽然怪物攻击力很强,但我至少不会被人秒杀,可以逃得掉。

    在地图上随意绕了一大圈,虽然遇到不少人搭讪,却问不到有人认识“卉儿”。

    我想起那个和辜明卉通E-mail的“小哲”。不知道他在不在这里?

    “人狼城Online”在每一幅地图里,都有一座主城。结盟组队、买卖武器、交换消息皆是在主城内进行。在这幅“雪原乱”里的主城,叫做“白狼城”。

    走进白狼城,可以找到休息补血的旅店。

    旅店里人来人往,要问什么事情,至少不必跑来跑去。好不容易,我总算问到“人狼城Online”大部分的玩家,都会连到一个专门讨论这个游戏的网站找资料。

    于是,我依网址连了过去,瑰丽的画面在IE框架中浮现。

    这个游戏讨论网站里,也有电子布告栏,每个主城都有专属的留言区。在布告栏里可以找到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信息──以物易物、新手求助、呛声叫骂、私密情事告白……以及寻人。

    透过网络进行侦查的这段时间以来,我感觉网络至少有一项功能是让人感觉由衷温暖的。那就是寻人。犹如人体错综复杂的神经脉络,网络建构了一个没有距离、没有隔阂的空间。寻得那位朝思暮想的那人,心底的悬念终能放下。我很喜欢看到这样的画面。

    白狼城的寻人布告栏有上千篇,大部分是寻找合作破关的队友,还有素未谋面的“我的公”和“我的婆”,以及一些显然是色情服务的广告。版面附有搜寻功能,我寻找“卉”、“哲”等关键词,但却一无所获。

    于是,我决定以卉儿的名义,主动在版面上张贴寻人启事。

    我在启事中特别注明“忘了我们要一起去寻找为非作歹的网络杀人魔吗?”以及“段考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络了。”等字句,只希望日后别找错人。

    “安安,”正当我准备离线前,又有人跟我搭讪。“可以跟你组队吗?”

    这是一个等级比我高一级的“狼骑士”,这表示对方花了更长的时间在这个游戏上。

    “我想去冰封沼域探险。”

    “可以啊。”看着对方的昵称“流瀑”,我突然有个念头。“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你最近遇到过一个叫做小哲的人吗?他的等级应该跟你差不多。”

    “没有。”

    “那可以帮我注意吗?”

    “没问题啦。那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去冰封沼域啰!太好了1

    “有这么值得高兴吗?”我回复:“这里等级跟我差不多的人很多啊。”

    “因为你有加七的‘火云剑’啊!”

    “火云剑?”我开启自己的装备选单,果然看到这件宝物。

    “有了火云剑,去冰封沼域会比较轻松啊。”听到流瀑的说明,我恍然大悟。原来账号这么贵是有理由的,这么多人找我搭讪也是因为它啊。

    “你知道吗?我有加五的‘炎莲枪’,可以一起施展攻击力两千多的火焰魔法喔!”流瀑像是个热情的游戏迷般不断说明:“就算是冷光巫者,打两下也必死无疑!”

    ──火焰魔法!

    真没想到,我会在“人狼城Online”听到“火焰魔法”这四个字。


[ 本帖最后由 半夏 于 2008-7-24 11:4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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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1:26: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2
“你好……” 一位身穿北一女制服的高中女孩,对我露出甜美的笑容。 我不由得被震慑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就是夏卡尔。”她坐在我的面前,将手上的黑色提包轻轻摆在身旁的空椅,白皙的手腕没有戴表。她见到我目光呆滞,便问:“怎么了吗?” “没事。”我深吸一口气才回答。 四月十五日下午四点许,我依约来到公馆,坐在汀州路三段的一家咖啡厅内等待夏卡尔。 今天并非例假日,这家陈设简单得过分的咖啡厅里,只有我一个顾客。看来生意真的很差。 在此之前,我把侦查的时间全部投注在“人狼城Online”。平心而论,这真是一个很精彩的游戏,等级愈高,能玩的花样愈多。与流瀑认识后,经过介绍又认识了其他朋友,依他们的说法,他们都是在两年前“封闭测试”时就开始玩了,除了很喜欢这个游戏外,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卖账号赚钱。 我坦承进入游戏是为了找认识“卉儿”的玩家,特别是“小哲”──当然,在游戏里是否就叫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我还提到网络杀人魔的事情,请求他们的协助。流瀑很高兴答应了我。 “雪原乱是去年年底才新增的地图。”画面上显示流瀑的讯息:“我也是这阵子才开始玩。反正我很闲啦,跟朋友一起帮你查一下很容易。” “你自己也要小心点。”我回答:“虽然只是网络游戏,但卉儿已经死了。而且,我并不相信她是自杀。” “放心啦,我不会轻举妄动。一发现不对劲,就会马上发E-mail给你。” 经过两天的侦查,我的精神有点涣散。尤其是跟流瀑合力施展破坏力极强的“火芒轮舞”,脑海中竟不时浮现辜明卉燃烧焦黑的景象。 “人狼城Online”的游戏画面太精致、太绚烂了,难怪这么受欢迎。但长时间盯着屏幕,七彩缤纷的残影似乎还在视网膜内不停爆炸闪烁。 犹如一种吸毒般的幻觉。发动华丽的魔法,迸散出奇异的辉光,刺激着早已疲惫的意识。这种单纯的感官快感,只需要几根手指持续按键就享受得到。 流瀑说,他有过整整一周不吃不睡的打怪经验,后来送医院吊了三天点滴,差点没命。但他并没有离开这个游戏,因为它给了他至为珍贵的成就感。 成就感吗?的确,这种感觉得来不易。接了委托,我也经常彻夜跟监,为的不是高额酬金,而是客户不经意绽放的欣喜。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现实世界的成就感何其沉重?我似乎无法立即去否定流瀑的价值观。 这天,我一直睡到中午,才昏昏沉沉地清醒过来。侦办辜明卉案以来,现实与虚拟世界的边线逐渐模糊,一如意识与梦境。 也因此,此刻凝视着夏卡尔的脸,我才会那么讶异! “我来晚了……”夏卡尔露出羞赧的表情,“抱歉,刚刚跟同学去看榜单。” “榜单?” “嗯。告诉你喔,我甄试上了台大资工!七十四级分录取哦!” “……真是了不起。”其实我依然只能无意识地发出喃喃的叹息。 “所以呢,本姑娘从今天起,终于脱离升学压力的苦海啰,哈哈哈1没错,这副自鸣得意、有如撒娇般的神态,曾经在我心底留下深刻的印痕。 “然后,你接着会进入社会压力的苦海。” “什么嘛!我今天才上大学哩!暑假比同学长一倍耶。” “这就是你今天以后才能跟我见面的原因?” “是啊。” “万一你甄试没过呢?” “才不会哩!”夏卡尔作了一个鬼脸。“如果没上,不好意思,那就请你等本姑娘等到七月吧!” 我微笑了。我知道,以前只有一个人,能让我这样地笑──只有梦铃。 两年半以前,纳莉台风袭台,发生了离奇的捷运浮尸案。同时,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梦铃的身影、听见梦铃的声音。从此,我在台北东区出神晃荡,总会发现几个神似梦铃的陌生背影。一度我曾经陷入虚实不分的迷惘,事隔多时,这样的感觉仍留有余温。 然而,夏卡尔的模样,简直就是十年前的梦铃翻版。惟一不同的是,梦铃穿的是白衣黑裙的雄女制服,夏卡尔则是绿衣黑裙。如今,梦铃的身影,我只能在梦里寻觅,但夏卡尔的出现,却令我有如超越时空屏障之感。 “我叫张钧见,是征信社探员。” “你真的是个侦探耶!”夏卡尔瞪大眼睛,看着我的名片。 “很特别吗?” 她点点头,“我以为这种人只出现在推理小说里。” “我的同行还不算少,但侦探的真实工作状况,跟推理小说差距很大。” “你办过密室谋杀案吗?” “抱歉,还没有耶。” “无头尸体呢?” “头虱?” “无、头、尸、体啦!” “想不到你也知道这种血腥的专有名词。” “喂,不要小看高中生好吗?” “真不好意思。”一时之间,我的声音忽然有点哽咽。 明明是开玩笑,我却笑不出来。也许夏卡尔无心提到的名词,牵动了我某段悲伤的记忆。但我很快就恢复正常,时间没有超过一秒钟。 “那么,你跟警察合作过吗?”夏卡尔又问:“我的意思是说,就像是推理小说里所描述的,警方束手无策,于是秘密向你提出委托,然后等你破案之后,报纸却只提到警察的功劳?” “我跟警察是有合作过啦。” “哇,好酷!” “不过,那次警方的推理比我准确。我还记得,那个案子害我白白浪费好多时间,早知道就全听他们的。” “好逊喔……”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根本就跟推理小说不一样嘛!” “怎么可能一样!” “不然,你平常办的案件都是什么类型?” “比例最高的委托,应该是外遇调查吧。另外,失踪人口的案子也不少。” “难道都没有完全犯罪吗?都没有暴风雨山庄吗?” “没有。” “真无聊。”夏卡尔故意伸了伸懒腰,“亏我还对侦探的期望很高呢!” “你推理小说看太多了。” “反正,说出来我也不怕你笑啦,我是很喜欢看推理小说没错,从五岁就开始了。在读幼儿园的时候,我还拿过作业簿把《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从头到尾抄了一遍喔。” “是那种简写过的、旁边有注音符号的儿童版吗?” “不是。” “我的天啊……” “所以我童年最初的记忆,就是推理小说。” “那你上小学的时候,有没有把《亚森·罗苹探案》全集抄一遍?” “喂,干么取笑我啦,你很讨厌唉!”夏卡尔绷着脸说:“更何况,我不喜欢亚森·罗苹。” “为什么?” “亚森·罗苹这个人对女孩子很不老实啊,常常自作多情。” “福尔摩斯对女孩子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是因为他很专情。” “怎么说?” “他一心只爱一个人──《波希米亚丑闻》里的艾琳·艾德勒。” “这样的个性,未免也太古怪了吧……” “才不会哩!哪像亚森·罗苹,一下子喜欢妮莉·安德棠,还跟圣维罗·雷梦朵结婚,然后又爱上珍妮芙·艾蒙……超滥情的!” 亚森·罗苹好歹也算是我的知音。所以,别这样说他,好吗?──我心里叫道。 不过,我决定不跟夏卡尔计较。“难不成,只是因为两人的用情方式不同?” “不止是这样。还有,福尔摩斯比较不爱钱,他常常愿意免费替可怜的民众办案。” “亚森·罗苹很爱钱吗?” “他一看到古董啦、名画啦,就会心痒难耐地行窃,一点克制力都没有,动不动就要求失主用五十万法郎赎回。” 夏卡尔把亚森·罗苹批评得一文不值,令我遽然沉默了。 “唉……不会吧……你喜欢亚森·罗苹喔?”夏卡尔澄澈的目光流转。 “我没有这样说!” “可是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那是因为……”我重重地吐一口气:“我昨天晚上玩网络游戏,玩得太过头了。” “想不到耶,侦探也会迷网络游戏。” “我是为了办案啦!” “真的假的?” “我为了这个案子,在网络游戏上寻找线索,已经忙了好几天了。”我板起脸孔回答。“案子发生在哪里,就要拼命往哪里找,这是我当侦探的基本原则。” “哇,好认真!” “当然。” “虽然你办过的案子,并不像推理小说里写得那么棒。而且你也不够喜欢福尔摩斯。不过,看在你这么认真的分上,我开始慢慢欣赏你了哦。” “谢谢。”一瞬间,我感觉脸颊有点滚烫。 “其实,自从我开始接触推理小说以来,我就希望未来有一天能够成为侦探。” “……呃,我以过来人的立场,建议你打消这个念头。” “我才不会哩。”夏卡尔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而且,我不会是一个寻常侦探,我要进大学读资工系,我未来要在虚拟的网络世界办案!” ──那不是与我玩“人狼城Online”时,心血来潮的念头如出一辙吗? “所以,那时候收到你的E-mail,我才会想跟你见面。我很想要见识一下,真正的侦探是什么模样。我从不跟网友见面的。” “哦。” “虽然你的样子,与我的想象有些落差……没关系,我还算可以接受。我好想当侦探。即使只是外遇或失踪,当侦探一样很好玩,对吧?” 我的胸口不由得产生一片温热。梦铃也曾经跟我说过类似的话,尤其她俩的语气好像。 “其实,我倒是很佩服你,你确实很有侦探的资质,因为你对人体自燃现象的研究很深。假使你真的开业当侦探,恐怕我要没饭吃啦。” “还好啦,哈哈。” “对了,你的本名真的叫夏卡尔?” “拜托,夏卡尔是个画家啦!”她的神色有些趾高气扬,“他叫做马克·夏卡尔,是犹太人,出生在俄国,后来归入法国籍。” “你喜欢他的画?” “是啊!” “那你的本名是什么?” “我……”夏卡尔犹豫了一阵,表情好像担心太快被人看穿内心的秘密。“我叫林小镜。” “林小镜,”我复诵一遍,“这个名字很可爱……” “不准你用可爱来形容啦!”她的横眉令人印象深刻。 “哦?” “绝对绝对不准用可爱!” 看林小镜认真的模样,我忍住笑意,“那我用妩媚可以吗?” “嗯……这个好。” “你明明只是高中生,居然还会想装成熟喔。” “不可以吗?” 我正欲回话,突然有人出声制止。 “先生,不好意思,两位要点东西了吗?”整间店里就只有我们两个客人,而服务生似乎在桌旁已经罚站很久了。 “喔。” 这就是我跟林小镜的初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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