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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wdwbboss

[分享] 清明幻河图-那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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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9-11-14 00:08:4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 wdwbboss 分享,辛苦了,+4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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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7 08:36: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91节:五. 一门没落的技艺(17)

  裘泽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选了一个素白骨瓷杯,上了一杯好茶。


  刚才母老虎般大吼的俞绛现在像文人雅士一样轻轻吹了吹杯中浮起的茶叶。裘泽在她面前正襟危坐,侧耳倾听。


  俞绛很满意裘泽的态度,抿了口茶,吧唧吧唧嘴,从第一个在这卷绢上记下巫术秘籍的人说起。出乎裘泽的意料,这竟然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巫术的历史远在科学体系出现之前就开始了,可以追溯到所谓蒙昧时代的上古。毫不夸张地说,自有了人类就有了巫术。


  人们见到日月星辰、风起云动,觉得自身渺小,无法与自然界的伟力相抗。既然无法相抗,他们就设法沟通。


  天地万物有灵,日有日之灵、月有月之灵、水有水之灵、石有石之灵。对于灵,不同地方的人有不同的称呼,但内在的含义却都是差不多的。


  基于这样的想法,他们琢磨出各种各样的方式来与天地间的万灵们交流,以获得他们的帮助。这些帮助或是求雨,或是祈求猎物丰盛作物滋长,又或者去除病痛杀灭敌人。


  这就是巫术。


  不管巫术与科学有多么的不相容,偏偏巫术在远古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于是一代又一代地被传承下来。懂得巫术的人,被称为巫者或巫师。


  巫术的奇怪之处,不仅在于它莫名的理论和诡异的作用。和天下所有其他技艺不同的是,在巫者们的记忆中,远古的巫师可以更方便地沟通天地之灵,巫术的效用要更显著和巨大。随着时间的流逝,后人们却很难做得那么好。也就是说,巫术居然是越发展越弱小的,仿佛它的魔力正在被时间无情地消磨着一般。


  巫术这种越来越弱的趋势,原本是微不可察的变化。在巫者短暂的一生中,并无法亲身体验到。然而在两三百年前,这样的变化速度突然加剧了。


  绢上的第一个记录者,就是一个大巫师。他是一个团体的领袖人物,关于这一点,绢上并没有写得很清楚,或许是一个家族,也可能是个巫术派别。




第92节:五. 一门没落的技艺(18)

  对于巫术开始显现的衰落趋势,他显得十分担忧。许多目光短浅的巫者在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可怕,一个首脑人物当然更不愿意散布恐慌。所以他只是自行记录一些异常状况,并把这份记录藏在铜镜里。


  看起来,这个铜镜是他随身携带的巫术器物。在他死前,把铜镜和里面的记录传给继承者,并且要求每半甲子,也就是三十年,记录一次巫术的变化,并把这三十年来的研究成果附在后面。这个研究指的就是为什么巫术会迅速衰弱,以及如何改变这种情形。


  这个大巫师的签名是“衍虚”,也不知是名还是号。而旁边的时间,是清嘉庆五年,也就是一八○○年。


  距离今天二百零七年。


  换句话说,他立的这个研究课题,已经持续了二百零七年,至于研究成果怎样,看看今天还有几个人相信巫术,就可以知道了。


  从这七代几千字的记载中,可以看出巫术是怎么没落的。最开始是巫术的效果不稳定,而后是巫术仪式的不稳定。原先一次就能成功与灵沟通的巫术仪式,开始有失败的概率。一年年过去,失败概率越来越大,对巫术仪式的程序准确性要求也越来越苛刻。直到最终,这项巫术仪式再也无法成功,就宣告了这一种巫术的失效。


  在衍虚的记录中,还只点名了几个巫术的效果不稳定,到了三十年后第二人的记录中,已经有十几项巫术出现了巫术通灵仪式可能失败的情形。又过三十年,开始有巫术彻底失效。等到了一九二一年,绢上的第五名记录者,所写的就不是失去了多少项巫术,而是还有多少项巫术依然有效。依靠代代相传的铜镜所施展的“镜术”,也在此时失效了。


  那一代代智慧杰出的大巫师们,为了挽回巫术的颓势而进行的所有研究和努力,就像是对着奔腾而来的潮水扔细沙阻挡一样,非但没有一点作用,反而显得如此可笑。


  第五位记录者戴楚泽的笔下,对巫术的悲观与绝望掩饰不住地四处弥散。


  “我们的时代结束了,”他写道,“天地万物之灵正在离我们远去,大多数的巫者已经沦为靠着些障眼戏法四处行骗的江湖术士。”




第93节:五. 一门没落的技艺(19)

  他也姓戴,不知道和戴蕴秀是否有血缘关系。他还用剪下的一小片绢进行了实验,宣布曾经作用在上面的能让绢水火不侵的巫术,已经失去了大半的效用。


  一九八一年,裘泽的奶奶戴蕴秀在这卷绢上写下了第七段记录。巫术至那时,已经完全地没落了,许多巫术仪式失传,身边很少能找到还相信巫术的人,懂得巫术的更少之又少。在留存下来的巫术中,绝大多数已经失去效用。


  她只记录了三项巫术,在实施巫术仪式的时候,还能产生与灵沟通的巫术感应,可是这种感应远不能达到让巫术发挥作用的程度,成功的次数可以说百中无一。


  这三项,分别是碟术、龟甲术以及……树术。


  树术就是与大树之灵沟通,据戴蕴秀的记载,树龄越大的树越易沟通,而这种巫术的作用嘛,居然是秃发再生……


  俞绛当然没有秃发之忧,她只是想试试看这个巫术,与灵感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感应到了吗?”裘泽极好奇地问。


  俞绛撇嘴摇头:“你奶奶关于巫术仪式写得太简单,很多动作到底是什么样子,看文字要复原出来很难。不过更有可能的是,这玩意儿现今已经彻底失效了。”


  裘泽点头,按照这一百多年的变化速度,今天多半是什么巫术都没效果了。


  “下回找棵千年的再试试。”俞绛嘀咕了一句。


  “这么说,煤球的怪异举动,可能和巫术有关系,龟甲术?”


  “我觉得挺有可能,龟甲术不就是用来占卜预测的吗?这小东西能找到藏在我包里的小鱼豆子,还真有点神了。不过龟甲术的巫术程序,和猫还有陀螺一样转圈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嗯,它跑到哪去了?你去找来我研究研究。”


  “啊……”


  俞绛能在树林里把自己搞成那副模样,煤球到了她手上,还有什么好下场吗?


  “它一到晚上就乱跑,我明天带去学校吧。”说这话的时候,裘泽已经决定明天让自己的记性偶尔不好一下。


  俞绛又问了些戴蕴秀的情况,她对于巫术表现得非常好奇。当然这很正常,裘泽自己也是这样。可是他对于奶奶的情况实在了解得太少,让俞绛相当不满足。




第94节:五. 一门没落的技艺(20)

  “那好吧,我还得回去好好想想,明天第一堂课该讲什么。真是麻烦,跟这群小屁孩有什么好讲的,如果只拿钱不用上课就好了。”俞绛很无耻地抱怨着。


  小屁孩裘泽只好默不作声。


  “要不你帮我去上?”


  裘泽忍不住想对她翻白眼,自己是要跟着她学东西的,不是帮她代工的。


  终于送走了俞绛,这时已经是十点多,时间在巫术的历史中过得飞快。那两兄弟正待在自己房间里——也就是裘泽曾经的书房,现在那儿已经看不出多少裘泽的痕迹了。


  文彬彬正同时在许多个论坛上作为资深达人和美女们“哈喽”,虽然其实他并不知道那些“美女”的生理性别是什么。而阿峰则躺在地板上念绕口令,这方面他很有天分,越念越溜了。


  裘泽回到自己的小卧房,把这卷“巫术没落史”铺在罗汉床上细看。经俞绛说过一遍,看起来就方便多了,许多模糊的字句都能猜出意思来。


  奶奶竟然是个巫者啊,那么自己的父母呢?


  就这样直看到深夜,他心里却有个疑问慢慢地滋长出来。


  这卷“没落史”的作者们,全都是当时巫术团体的核心人物,他们写这样一份东西,是给同样身份的后人看的,而不是给全无巫术概念的普通人。所以在很多巫术渊源或他们眼中的巫术常识方面,基本是一笔带过,不会详加叙述。如果是第一次接触巫术的裘泽自己来看这份东西,一定在很多的地方会感觉晦涩不明,前后难以衔接。


  可是刚才俞绛在讲故事的时候,却说得很流畅啊。


  如果不是她用丰富的想象力把缺失的小细节弥补起来,那么就是她原本就对巫术有所了解。


  看起来,不仅他自己有些小秘密,他的老师也是啊。


  其实每个人多少都有些秘密,不是吗?




第95节:六. 南街的秘密(1)

  六. 南街的秘密


  当马都拉岛(Madura)上的女巫准备神降,便坐在香炉前,把头伸向炉里的焚香,吸入烟气,渐渐痴迷。随后她面容歪扭,猛烈痉挛,尖声叫喊,这意味着神灵已经降附。稍后她安静下来,开始说出神谕。


  总有些意外让人们猝不及防,平坦的道路会突然变成高山、深渊和荒漠。人们止步不前,徘徊迷茫,并且渴望有一个声音能指点迷津。世界不停变化,可是声音并不总会出现。


  刷刷刷。


  太阳还未升起,天地间只有一线静静亮起的微光,不知不觉间已经盖过了昨夜的满天星辰。


  裘泽推开窗,晨曦里的弄堂很干净。每一家的大门都还闭着,淡淡的雾气让门和红砖墙面上沾了一抹湿润。


  刷刷刷。声音从裘泽看不到的弄堂拐角后传来。


  那是三号里的驼公在刷马桶。曾经在每个清晨里,家家户户都会把棕红色的马桶拿到屋外来,刷刷刷的声音此起彼伏,常常把裘泽从梦里唤醒。后来起早的人就渐渐少下去,最后粪车也不来了,只剩下驼公一个人,还固执地在每天早上刷着马桶。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不放弃一些东西,对驼公来说,或许就是刷马桶和烧煤球炉吧。


  屋里的灯亮了一夜。


  罗汉床上,文彬彬拿着放大镜,瞪着眼睛努力察看着长绢。阿峰半个多小时前还在研究铜镜的机关,现在抱着铜镜,歪在文彬彬的屁股边睡着了。


  “到底在哪里呢,到底在哪里呢?”文彬彬喃喃自语。他很坚决地相信,在“没落史”的某个角落,一定藏着个更大的秘密。是一个大巫师留给后人的,惊天动地的巫术力量。


  “如果这是一部漫画,我们是主角,那么这明显就是一个关键道具,隐藏着让巫术重现人间的秘密。”文彬彬在五个小时前这样说。


  “这不是漫画。”裘泽立刻回答他。


  昨天晚上,当文彬彬上厕所路过裘泽卧室,发现俞绛已经走了之后,顺口问了句:“你们都密谈了点什么啊?”


  真的只是顺口一问,那时他急着回去网聊,在网络这个虚拟世界里,他如鱼得水光焰万丈。


  他走出很远才隐约听见了裘泽的回答。


  “巫术。”


  ……


  “我去用水浸一下好不好?”文彬彬揉揉酸痛的眼睛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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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7 08:36: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96节:六. 南街的秘密(2)

  “然后再火烤?”


  “没错,你也知道有些特殊的痕迹只能用特殊的方法才能……”


  “不行。”


  文彬彬泄了气,埋头继续研究。


  风从窗外吹进来,和开着空调的屋里差不多温度,裘泽深深吸了口气。


  夜晚的大多数时候,他支着手在小书桌上度过。没有一个少年在听见“巫术”这两个字的时候会不心旌摇动,哪怕这看起来是一门已经没落的技艺。


  没落,但神秘。


  何况,巫术真的已经没落了吗?裘泽在心底里怀疑着。


  他始终觉得,铜镜上有什么力量在干扰着他的感应。铜镜肚子里藏着的古绢秘本和铜镜属于不同的时代,但不同时代的器物糅在一起的感觉,至多让他觉得复杂。复杂和受干扰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没落史”上记载着,铜镜曾经是一件进行巫术仪式的器具,除了巫术力量,除了万物皆有灵的灵,还能想出更好的解释来说明干扰的来源吗?


  可是,只有相互有关联的东西,才能互相干扰。如果两股力量走在全不相干的两条平行线上,怎么会互相干扰?


  还有背着龟甲用转圈来占卜的笨煤球。


  所以,巫术真的已经没落了吗?


  天色越来越亮了。


  文彬彬趴在“没落史”上睡着了,他的口水流下来沾湿了绢纸。什么也没发生。


  裘泽在小书桌上支着手也睡着了。


  接着阿峰醒了过来,然后是裘泽、文彬彬。天完全亮了。


  三个少年疲倦而兴奋。一个夜晚之后,这个世界对他们而言,有了些许改变。


  “在路上买早点吃吧。”文彬彬瞧了瞧钟说。


  裘泽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有点诡异,居然从文彬彬的嘴里说出这样一句话。他以为文彬彬一定会想逃学的。


  “嗯。”阿峰在旁边点头。


  他们似乎有些期待,对于今天在远景中学将要发生的某些事情。


  是俞绛的第一堂选修课吗?


  弄堂口就有大饼油条卖,裘泽和阿峰爱吃油条,文彬彬只吃大饼。




第97节:六. 南街的秘密(3)

  “现……现在的时……时……”阿峰一跺脚,开始念绕口令:“有个小孩叫小杜,上街打醋又买布。现在时候不早了。买了布,打了醋,回头看见鹰抓兔。打车挤公交都要迟到。放下布,搁下醋,上前去追鹰和兔。我能带一个。飞了鹰,跑了兔,洒了醋,湿了布。你们谁来?”


  “嘿!”文彬彬用力一拍阿峰的背。因为身高差距,他从来不拍阿峰的肩膀。


  “你这个办法真好,他这样就不口吃了。”文彬彬转头对裘泽说。


  “混着绕口令说话,”裘泽摸了摸耳朵说,“有点怪。”


  “怕什么,让人一见就不会忘记,男子汉的真性情,华丽的“把妹大杀器”啊!”


  “是……吗?”裘泽很怀疑地看文彬彬。对于“把妹”这件事,他的这位宅男胖子好友向来只在虚拟世界里大胆驰骋,现实中绝对是个软脚虾,只会心情激动全身无力远远扒着墙角双手颤抖。


  “干什么这样看我?我相信总会有一个女孩看到我的内在美。”文彬彬很敏感地发现了裘泽的潜台词。


  “谁……谁来?”阿峰有点恼火,眼前的两人完全没管他刚才说的话。


  阿峰的坐驾是一辆经过改装的二十七寸永久牌自行车,加装了动力系统,换了轮胎和钢圈。这辆车两三个月就要烧坏一次马达,昨晚阿峰才把新的换上去。


  “我还是迟到好了。”文彬彬立刻这样回答。


  裘泽没说话,但他的表情明白地表现出和文彬彬同样的立场。


  作为兄弟这是很恶劣的表现,阿峰板着脸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


  “哈!”一辆空着的载客摩托驶来,文彬彬跳起来拦下,飞快地跳上后座。


  “你带小泽吧。”他开心地朝裘泽挥手,一溜烟去远了。


  “放心,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我不会开到七十公里的。”阿峰安慰裘泽,他的绕口令和说话混合的技术更娴熟了。


  “六十公里。”


  阿峰耸耸肩,指了指后座。


  这辆改装自行车的确飙不到太高的时速,八十公里的时速多开一会儿马达就又得烧掉。阿峰很照顾裘泽,把速度维持在六十公里上下,从没超过六十五公里每小时。




第98节:六. 南街的秘密(4)

  可是……他几乎从不在大路上开。这很能理解,被警察逮到就糟了。


  每个优秀的都市飙客都是张活地图,阿峰更是登峰造极,不要说小路,这座城市的每个居民小区,甚至每条弄堂他都了如指掌。


  基本上,阿峰选择的路径,只要裘泽把双臂张开,就必然会挂倒一串行人。当然,要是裘泽真敢做这样的动作,很可能在祸害到别人之前,自己第一个从车上翻下去。


  正是上班的高峰时间,小路小弄堂里行人总是很多的。


  在这样的环境里,六十公里。


  裘泽紧紧闭着嘴,要是像小女生一样尖叫出来,就太“逊”了。


  他原本还想一边坐在车后一边吃手里的油条,真是太久没有坐阿峰的车,居然会有这样的妄想。


  裘泽虽然没有尖叫,但尖叫的人还是有很多。比如面前两个看上去正急匆匆去上班的女人,并肩走在一起,已经完全没有容改装车通过的空间了。看见这么凶猛地冲过来的自行车,尖叫是她们能最快做出的身体反应。


  两个女人朝两边躲,但动作比起阿峰的车来,还是太慢了。


  所以阿峰只能急刹车,前后两个轮胎都冒起青烟。然后再加速,多出的一秒钟已经让两个女人躲出了足够的空间,至少在阿峰看来是足够了。


  这辆车的最高时速显然并不能让阿峰满意,但是加速度还行。


  “咔”,裘泽手里脆脆的油条忽然居中折断,断的那截带着惯性飞撞在一个女人的胸口,再弹开。


  女人们转过头大骂。


  “急着寻死啊,看撞不死你们。”蕾丝边低领白衬衫上多了一点油渍的女人骂得最响亮,她恶狠狠地看着阿峰和裘泽冲向弄堂的那一端。那儿是一扇有槛的铁门,虽然没锁,但刚才她进来的时候随手带了一下。


  然后她就目瞪口呆地看见,这辆凶暴的、前所未见的自行车没有一点减速的意思,差点要撞到铁门的时候,前轮突然抬了起来,橡胶轮胎准确地撞在铁门上的一根竖栅栏上。


  骂声突然中断。




第99节:六. 南街的秘密(5)

  铁门猛地被撞开,然后飞快地反弹回来。裘泽感到后脖子上刮了一道凉风,轰的一声响从后面传来。


  “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阿峰欢快地念着绕口令,就像在唱歌。他感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滋味蔓延开,仿佛有一对翅膀在身体里孕育着,下一刻就会破背而出,展翅腾飞。


  绝对,绝对,绝对,再也不坐阿峰的车。裘泽在心里发誓。


  毫无疑问地,两个人在文彬彬之前到了学校,当然也没有迟到。


  裘泽花了很久,才从阿峰的后座上挪下来。然后一步一步地走进校门,像个机器人。


  “后座太硬了。”裘泽龇着牙说。


  不过他立刻改口:“当我没说过。改成软的我也不会再坐了。”


  远景的校门口从来就不缺昂贵的轿车,尤其是在这个上学的时间。所以阿峰这辆改装自行车就显得很“拉风”了,许多时候,拉风还是寒酸,关键在气势。


  教室里依然没坐满,和昨天比更空了一点,早自习铃刚刚响过,木头的位子空着,往常他总是最早到教室的几个学生之一。


  “切,这家伙比我想象的还要没胆。”一分钟前走进教室的文彬彬说。


  “嗯?”裘泽问。


  “要是他这两天出现的话你就知道了。”


  “昨天放学阿峰揍他了?”裘泽压低声音问。


  “干吗只提阿峰,是我们两个。”文彬彬很不满意地说。


  看见裘泽有些担心的目光,文彬彬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没事,阿峰打架从小打到大,有分寸的。”如果他的手指不是又肉又短的话,这一招还蛮有型的。


  啪!李两光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讲台前,把黑板擦反过来当惊堂木在讲台上重重一敲,顿时一股烟雾腾了起来,把她的上半身罩住了。


  教室里立刻变得异常安静,每个人都在心里为李老师的这一手赞一声“好牛”。


  难道不是吗?细小的白色粉尘这下子沾得她衣服上、头发上、脸上全都是,她既不咳嗽也不擦拭,只是满脸怨气地看着她的学生们。




第100节:六. 南街的秘密(6)

  李两光今天的妆很重,还上了眼影,很精神,却又有点憔悴。裘泽觉得从昨天开始她就不太正常了,用粉笔擦敲桌子,全校没有第二个老师敢做这么有创意的事情,她自己从前也不像这么豁得出去的女人呀。


  “上课了,班长呢,怎么不叫起立?”她怒气冲冲地问。


  班长叫王玫,一个长得很中肯的女生,这时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讷讷地问:“现在上课了?”


  “刚才不是打过铃了,你们都没听见啊!”李两光更怒。


  “可是……那是早自习铃……”


  李两光愣了一下,低下头去看表。看表的时候她似乎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粉笔灰,目光在自己身上慢慢挪动了一圈。


  “你们……早自习。”她说完,低着头急匆匆走出教室,冲女厕所方向一路小跑而去。


  留在教室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轰地炸了锅一样交头接耳起来。


  “李两光今天的气色真差,这都是命啊!”这种不伦不类的话,当然只有文彬彬才能摇头晃脑地说出来。


  早操的时候李两光没有出现,第一节数学课她也没出现,改成了自习课。第二节体育课。第三节筋肉人雷世仁的物理课,居然也请假。第四节课是音乐。这个上午,高二(2)班真是过得无比悠闲。


  中午吃饭的时候,马甲坐到了裘泽的旁边。其他地方还有空位,马甲偏要坐过来,这可不太寻常。


  马甲叫马如龙,很有气势的名字。他是木头跟班里跟得最紧的一个,马甲这个外号就是从跟班甲衍化出来的。


  马甲坐下来,埋头吃了几口饭,忽然抬起头,问对面的文彬彬:“昨天放学你们去哪了?”


  “哈,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之前给阿穆打电话,他妈接的。阿穆在医院里,昏迷了。”


  裘泽原本在吃饭,听这话吓了一跳,抬起头看阿峰和文彬彬。


  文彬彬也愣了愣,不过他嘴倒硬得很,立刻说:“真遗憾,你打算去看他吗?别叫我。”


  马甲认真地看了文彬彬一眼,又瞧瞧阿峰,说:“昨天阿穆开了一辆MINI敞篷来,他没驾照不敢停到校内,放学的时候让我们几个等在校门口,他要载我们炫一把车技。不过我们等了他很久,他把车开来的时候,额头上磕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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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7 08:37: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01节:六. 南街的秘密(7)

  说到这里,马甲看了裘泽的额头一眼,那儿已经快好了。


  文彬彬埋头吃饭,没说话。


  “阿穆说是自己不小心磕到的。”


  裘泽松了口气。木头虽然讨厌,但还不算个大脓包,为了维持老大形象,被揍以后也硬说是自己不小心。


  “不过我在等他的时候,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口胡!轰杀了你这未够班的废柴!’”


  裘泽剧烈咳嗽起来,他被饭呛到了。


  “就是从阿穆停车的露天停车场方向传过来的,文彬彬,那不是你喊的吗?”


  “切。”文彬彬发出了一声其实并没有意义的不屑。他心里正在斗争,到底是否认呢,还是像个伟大的斗士一样承认下来。


  “走了。”阿峰推开吃完的餐盘,站了起来。


  文彬彬松了口气,随着阿峰扬长而去。


  “那后来他载你们了吗?”裘泽在离开前问马甲。


  “载了,不过他精神不太好。开的时候我都提心吊胆的。”马甲看着阿峰和文彬彬的背影,说,“其实听他妈说,阿穆今天早上还只是没力气,快中午的时候忽然就晕了。要是被打伤好像也不会这样。”


  裘泽点点头,快步追上两人,凑到操场上一个僻静的地方。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下手知道轻重的吗?”裘泽问文彬彬。


  文彬彬看看阿峰。


  “应该……没……没问题的。”阿峰说。


  裘泽皱起了眉,阿峰说话要比文彬彬靠谱许多,可是现在木头昏迷进了医院,真的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吗?


  得到阿峰的支持,文彬彬精神一振,说:“就是,都是挑肉厚的地方揍,一共也没打他几下,额头上那下也是皮肉伤。否则他还能好好从停车场里把他的车开出来?”


  “你喊那嗓子算怎么回事?”裘泽瞪他。


  “那……那是沸腾的热血,是满溢的灵魂。”文彬彬扬起头骄傲地说。


  裘泽叹了口气,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只在操场上走了半圈,就有人来找文彬彬。下午俞绛选修课的学生名单,文彬彬还没有完全决定。他要把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利保留到最后一刻,许多人都不得不来讨好这个胖子。再过半小时,他就必须把名单交给学生会,由专人抄在校黑板报上。




第102节:六. 南街的秘密(8)

  裘泽不打算观赏文彬彬是如何得意扬扬地刁难同学,他得去找俞老大。昨天有件事忘记和俞绛说,他需要她帮个小忙。


  俞绛的办公桌上被照片铺满了,她正对着照片,不时在笔记本上写着些什么。


  照片上是“没落史”,比原版的尺寸放大了一点。


  “乌龟猫呢?”俞绛抬起头问。


  “忘记了。”裘泽有些尴尬地回答。


  “你吹牛的水平真是烂透了,”俞绛嘲笑他,“以为我会把你的宠物吃了?”


  裘泽摸摸耳朵,他的确有类似的担心。


  “原来你拍下来了。”他有点拙劣地转移话题。


  “因为我很感兴趣。”俞绛啪地把笔记本合上,裘泽没来得及看到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研究巫术?”


  俞绛笑笑,有些狡猾。这让裘泽觉得她在什么地方放了个钩子正等着自己。


  “嗯,我想查是谁把铜镜委托拍卖的,但是拍卖行不太愿意帮我这个忙。”裘泽赶紧先把最重要的事情说出来。


  “知道了,回头我去给他们打个电话。”俞绛很爽快地答应下来。“没落史”最后一位记录者的下落,她也是非常关心的。


  “为什么我觉得你的头发比前天刚见你的时候又长了一点?”俞绛问。和她谈话总是感觉不可捉摸,思维是跳跃式的。


  “这两天是长得比较快。”裘泽回答。他的头发留到现在的长度,原本已经长得极缓慢了,可是这两天又突然加速。他的特殊感应总是和头发的长度有着密切的关系,头发越长感应也随之变得更敏锐起来。


  “哪有长得这么快的!说起来,我在这个学校没见到其他学生留长发啊,为什么就你不规矩呢?”


  裘泽奇怪的头发并不是什么秘密,俞绛既然问了,他就老实地说了关于头发的困扰。


  俞绛手指拈着豆子在桌上笃笃敲了几下,然后把豆子弹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冲裘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看来不仅是你的乌龟猫有问题,你也有问题呀,我的小徒弟。”




第103节:六. 南街的秘密(9)

  “这只是一种奇怪的病。”裘泽小声说。


  “我刚才就说过,你吹牛的水平真是烂透了。”俞绛盯着裘泽的眼睛,然后就笑起来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围着裘泽绕了一圈,一口气丢了十几颗豆子进嘴里,大声地嚼着,很高兴的样子。


  “不止头发会长长这么简单哟,你。”她再一次转回裘泽面前的时候说。


  裘泽生出无所遁形的无力感,俞绛的眼睛实在是太毒了,所以她才能在这一行干得这么好吧!


  可是就连文彬彬和阿峰,也只是隐约觉出他有些不同,裘泽从来没有完完全全地告诉过他们自己的秘密。难道现在要对才认识几天的俞绛坦白?


  以俞绛的精明,只要自己跟着她学习古董,特殊感应这个能力也瞒不了很久吧。


  “你拜我做老师,我都准备倾囊相授了,你居然还不肯和老师坦白,有没有听说过天地君亲师啊,心里有没有一点尊师重道啊!”从前半句的一脸委屈到后来的大义凛然,俞绛脸上的表情太丰富,缺了点可信度。


  裘泽心里很挣扎,俞绛都这样说了,如果自己还抵死不认,有什么下场可很难说啊。


  “虽然从道理上讲你是不该跟我隐瞒的,但这也是你的一个小秘密,有点犹豫在情理之中,我也能理解。”


  俞绛话锋一转,突然伸手揽住裘泽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轻说:“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我也把我的秘密告诉你,这样相互交换,大家都不吃亏。”


  裘泽被她这样伸手过来钩住肩膀,只闻到一股淡淡香气钻进鼻孔,窘得把自己拼命缩起来,免得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奇怪,俞绛这样一个女王似的厉害家伙,身体也是软软的……脑袋有点乱的裘泽冒出了一缕属于男人的胡思乱想。


  俞绛在他耳边说完这句话,对着他的耳孔轻轻吹了口气,然后就看见他的耳垂迅速红了起来。


  “哈,红了红了。”俞绛伸手捏住裘泽的耳垂,用力拉了几下。


  “痛痛痛,放手,痛痛。”




第104节:六. 南街的秘密(10)

  “讲不讲?”俞绛说了三个字又拉了三下。


  “哦。”


  俞绛一把手放开,裘泽就去摸自己的耳朵,然后情不自禁地又摸了摸另一边,感觉似乎两边已经不一样大了。


  裘泽乖乖把自己的秘密讲出来,俞绛听得眉飞色舞,好像是她自己有这种能力似的,还不时追问细节。


  “怪不得你小小年纪就对古董有一套,原来是有作弊器。”


  裘泽正要对作弊问题小小分辩两句,俞绛又感叹说:“能作弊的感觉一定好极了,你说对不对?”


  裘泽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


  “肯定和巫术有关系,可是不需要巫术仪式,能随时发动,这样的能力又不符合一般意义上的巫术。”俞绛摸着自己的下巴说。


  “就是说,你碰到任何东西都能有感觉,任何东西?”俞绛想了想问。


  “嗯。”裘泽点头。其实这两天来,他感觉只要自己专注在某个东西上,就算没有亲手触及,也能有些感觉。当然比亲手触碰弱得多,也并不总是能行,这时就没有说出来。


  “你说,你感觉到的会不会就是灵?万物皆有灵的灵?”俞绛瞪着他问。


  “灵?”裘泽愣住了。


  “可灵……到底是什么?”他想了一会儿问俞绛。


  “我怎么可能知道。只不过巫术概念里说万物有灵,当然就是说每一样东西都有一个灵来对应。这个灵既不是物质的,又和对应的物质有某种关联。这岂不正符合你的感觉?”


  “是吗?”裘泽依然疑惑着。


  “废话。你摸摸这壶,有什么感觉?”俞绛指了指桌上的一柄紫砂壶。


  “五六十年的样子,还有塑造泥胎时候匠人的小心翼翼。”裘泽闭上眼睛,把自己的感觉慢慢说出来,“后来许多次注水又倒空,变热又变冷,混在一起的茶叶味道……”


  感觉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硬要说出来,就会乱七八糟、词不达意。


  “好了好了,你看如果是我摸一摸这把壶,会有什么感觉呢。坚硬,表面粗糙,有点微凉。我的这些感觉,来自一个有着物理结构的紫砂茶壶。它的物理结构也都能支持我的感觉。可是你的感觉,来源显然和我不一样。任何物理结构都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第105节:六. 南街的秘密(11)

  “我的感觉来自于灵?”裘泽觉得这样的说法好像有些道理。


  “放心,我不会再找你家乌龟猫的麻烦。”俞绛笑眯眯地说。


  裘泽缩了缩脖子。


  “不需要巫术仪式就能感觉到灵,你绝对是个巫术天才啊!说不定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能感觉到灵了呢。要是你能进一步和灵沟通,就可以施展巫术了啊!”俞绛啧啧地摇着头,盯着裘泽左看右看。


  “巫术可是有很多好作用的,比如让人力气变大,头发变多,肤色变白,人变漂亮。最最关键的……”俞绛压低声音说,“肯定有巫术能让人不放屁,你一定要帮我研究出来。”


  千斤重担压在裘泽身上,让他觉得好不自在。如果那根本就不是灵呢,他在心里嘀咕。


  “那个,你的?”裘泽提醒俞绛。


  “什么我的?”


  “秘密?”


  “我的秘密?哦哈哈,我们说好的嘛,你说了你的秘密,我就说我的。不过我说过时间吗?”俞绛问。


  裘泽狠狠盯着她。


  “放心啦,总会告诉你的,在我心情好的时候。哦哈哈。”


  她现在心情还不够好吗?裘泽在心里气恼地想着,反正他的心情不太好。


  窗外楼下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了,刚才就开始了,不知是什么事情,现在居然开始有女生尖叫起来。


  “见鬼,有人在操场上跳脱衣舞吗?”


  “俞老师,俞老师,俞老师。”开始只是一两个人,很快许多人一起在楼下叫喊起来。


  俞绛走到窗边,推开窗往楼下看是怎么回事。


  大概体育馆里所有的软垫都被搬来了,叠成了高高厚厚的四方形,仿佛有人要跳楼一样。不过在这些垫子上面,贴了几个大字。


  “俞绛我爱你。”


  旁边围了许多层的学生,正在仰着脖子大喊,看见俞绛探出头来,越发地兴奋起来。


  “是哪头猪!”俞绛大骂。


  学生们忽然都不喊了,他们抬头往更高的地方看去。


  俞绛也把身子探出去,探出脖子抬头往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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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7 08:38: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06节:六. 南街的秘密(12)

  裘泽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瞧见俞绛飞快地把头缩了回来。


  然后从楼上就掉下来一个人。


  这个从楼顶天台上跳下来的人,绑了二十几个氢气球在身上,每个氢气球都用红色的笔画了大大的心形。


  气球把他的重量减轻了许多,加上此人眼疾手快,肌肉强健,在落到三楼俞绛的窗前时,伸出手一搭,就停在了窗外面。


  “雷老师好帅!”下面有无知女生尖叫起来。


  这个人当然就是整个上午请了假弄这些道具的筋肉人雷世仁。


  雷世仁吸取了昨天露肌肉的教训,穿了白衬衫,还戴了个领结。这时他手扒着俞绛的窗台,只露出了脑袋和领结,当然,还有那一堆画了心的气球。


  “如果这窗户是往外开的该有多好!”俞绛回头对裘泽说。


  雷世仁处于特技动作成功后的激动中,没听见俞绛的话,否则不知道会不会很配合地松手掉下去。


  “昨天我就说过,我不会放弃的,我要给你看我的创意。”雷世仁打理好自己的心情,鼓起勇气在窗外大声说。


  “这就是你的创意?智商没超过七十的人难怪会想出这样的创意。”


  “哦不不不,我想我的创意还是很成功的。”雷世仁侧过身体,很骚包地冲下面挥了挥手,那群无知少男少女们顿时又叫了起来。


  俞绛铁青着脸,回身从桌上操起一块长条形的红木镇纸,对雷世仁说:“看来你的创意对下面的人是很成功,那你就给我赶快下去吧。”


  啪。


  雷世仁迅速换手,闪过这一击,大叫:“哦不不不,请给我一个机会,我只需要一个机会。”


  “机会?”俞绛哼哼了几声。


  “对对对,我小时候测过智商有九十多,过七十的。”


  “屁,那种乱七八糟的测试题也算准的?那我再给你猜一个,三秒钟你听好,不尽长江滚滚来,打一法国城市。”


  “一……”


  “二……”


  “哦等等……”雷世仁急了,说,“是,是那个,我知道了,是,是巴,巴……”




第107节:六. 南街的秘密(13)

  “巴你个头。是波尔多。”俞绛一镇纸敲下去。


  啪啪啪啪啪。


  雷世仁运动神经大爆发,扒着窗台的手不停交换,连躲了好几下。


  “躲,我看你躲。”俞绛改换方向,一镇纸敲在雷世仁脑袋上。


  “噢。”雷世仁痛呼,用空着的一只手捂住头。


  “啪。”这下没有手换,终于被敲到。


  “啊……我不会放弃的。”雷世仁喊着口号掉了下去,摔在垫子上,压爆了好几个气球。


  楼下所有摇旗呐喊的人都闭了嘴,鸦雀无声。


  “跟我来这套。”俞绛关了窗户,嘿嘿拿着镇纸虚敲了几下,斜眼瞧缩头躲得远远的裘泽。


  “你说我最后那招声东击西、围魏救赵,帅不帅?”


  “帅。”裘泽还能怎么回答。


  这下大家该都看清楚,这个新来的俞老师是什么样的人物了吧!他心里想。


  下午全班都在讨论中午的这一幕,相信全校其他班也都一样。


  俞绛变成全校毫无疑问的人气女王,瞬间多出许多不怕死的拥趸。还有好些好事之徒在讨论,不会放弃的筋肉人下一招该是什么。


  所以到了选修课开始时,非但没有一个学生被凶暴的俞老大吓跑,反而在教室外还挤了许多人,最后被其他选修课老师很没有面子地派人拉走。


  “这个古董课嘛,反正我也没多少期望,我随便讲讲,你们随便听听。最好呢,你们家里有什么东西,我给免费鉴宝,顺便讲讲来历,这课就好上了。”这么不负责任地开宗明义,只有俞老大能说出来。


  第一堂课当然没有人带东西来鉴宝,讲完了最基本的古董①这两个字的来历,俞绛就开始讲《清明上河图》。


  这倒和前天那幅假画没多少关系,选这个题目,纯是应景。因为《清明上河图》正本已经出了北京故宫,正一路南下,在各个城市的博物馆里展出。目前还在第一站南京,过段时间是杭州,然后就会到上海。


  像这样的千年古画,每公开展出一次,空气湿度和光照的变化都会对画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害。所以这是极少有的盛事,各地媒体都争相报道,连画还没来的上海,都有报纸开始预热性地做新闻了。




第108节:六. 南街的秘密(14)

  关于《清明上河图》,传说中的奇闻逸事非常多。比如这幅图和《金瓶梅》②的关系,多少次被偷出皇宫,生存年代跨了几百年,随便挑一些出来,在俞绛这张嬉笑怒骂、荤素不忌的嘴里说出来,都让下面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听得有滋有味。


  “你们看,为了这画惹了一堆破事儿出来。”俞绛用教鞭在幕布上的《清明上河图》片断投影上敲打着。


  “可是为什么大家都很看重这幅画,觉得是宝贝呢?肯定你们有人觉得,这幅画也不怎么样。很关键的一点,是这幅写实的汴京画卷上,透出的富足祥瑞的气息。繁华、祥和,这是皇帝最看重的,所以拥有这样一幅画,就有点吉兆的意思。就像以前四方蛮夷来朝,进贡白犀牛冒充瑞兽麒麟,骗回大堆赏赐一样。皇帝一喜欢,上有所好,画的价值立刻就飙上去了。”


  像《清明上河图》这样知名的国宝,裘泽当然也是比较熟悉的,俞绛所说的这些,他基本上都知道。幕布上投影出的画卷慢慢拉动,裘泽用心观赏,当沉浸到画面中时,自然就感觉到了画里的祥瑞安宁之气。这却不是泼墨写意的山水意境,而是那极写实的街道房屋、舟船流水、行人牛马组合在一起,把一千多年前北宋都城汴京的城市气质完整拓印了下来,从而带给人这样的感觉。


  然而除此之外,盯着这画看得久了,裘泽心里却有些异样。就如浅睡时屋中旁人的低语,既无法听得清楚,也不知是真是假。这样的感觉一生出来,裘泽就极不自在,不由得擦亮眼睛,更仔细地看幕布上的画,想找出异样感觉的源头。


  “张择端到底是什么时期的人,我个人的意见和主流一致,北宋末期。他画这幅画工程是很浩大的,光事先的观察写生,我看就得好几年工夫,底稿肯定更是打了无数次。也因为他画得实在太真实,太详尽,使这样一幅画有了照片的效果。也就是说,可以认为这幅画真实反映了一千多年前汴京街道的情景。所以催生出好多门研究这幅画的学问。比如说通过这幅画来研究北宋的经济、服饰、河运等等。




第109节:六. 南街的秘密(15)

  “举个例子,你们看这画上街道的两边都是店家,招牌到处都是。这里是‘新酒’、这里是‘天之美禄’,都是酒名,表明当时酒业的发达,酒店有正店和脚店,有点像旗舰店和分销店;这是‘治酒所伤真方集香丸’,这是‘赵太丞家’,赵太丞是医官名称,表明当时看病买药还是比较方便。当时还流行熏香,像这家‘刘家上色沉檀楝香’……”


  等听到俞绛说出“刘家上色沉檀楝香”这几个字,裘泽突然之间记了起来,啊地叫了一声。这一下不仅身边的文彬彬、阿峰和其他同学都诧异地向他看来,连台上的俞绛都听见了,讲课也停了下来,见她的徒弟眼珠子瞪得溜圆,张开的嘴还没有合上,像突然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


  裘泽此刻却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心里只是想着,原来七年前被烧毁的南街北街,竟然是完全仿照《清明上河图》建造起来的!


  难怪在照相怪客的店里看见报纸下的老照片时,会有奇怪的感觉,似曾相识却又怪异绝伦,谁能想得到呢?现在听俞绛说到“刘家上色沉檀楝香”这块招牌,才一下子串了起来,非但老照片上空空荡荡、街道上的招牌全都是仿照《清明上河图》,连房屋、牌楼、虹桥,甚至莲河,都和画中一模一样。


  画里的这条河,也正是和莲河一样,在流过虹桥不多远的地方就突然掉头北去,要在中国找到这样一条河,也得颇费工夫呢。不知当年那位地产商,是因为莲河才想到重建《清明上河图》中的景色,还是有了这个构想再找到莲河。只是这样的一番苦心在向世人揭示之前就被一场大火烧去,实在是太可惜了!


  然而却不仅仅是这样。


  如果裘泽想到的只是南北街的原型为《清明上河图》,他只会惊讶而不是震骇。然而“刘家上色沉檀楝香”就像是一个触媒,刹那间他的脑海里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裘泽并不敢确信他所想到的情形是真的,因为那太匪夷所思,根本就没有任何道理。强烈的错愕和好奇让他现在就想冲到南街去看一看。




第110节:六. 南街的秘密(16)

  许许多多的念头在心里不断地滋生出来,在脑海里纵横盘旋。裘泽难得露出这样傻愣愣的模样。俞绛一边讲课一边不时去看裘泽,心里纳闷,决定下课之后立刻找他来问一问,究竟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俞绛刚生出这样的念头,就见到裘泽突然站了起来,推开阶梯教室的后门,文彬彬和阿峰纳闷地看着裘泽这样走出去,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靠!俞绛在心里大骂一声,耐下性子又讲了几句关于《清明上河图》画中时节究竟是不是清明节的考证,终于忍不住眼珠一瞪嘴一歪,砰地握着拳头往讲台上一敲,把所有的学生都吓了一大跳。


  “那么,今天就讲到这里。”俞绛宣布,然后快步走出教室,把一干学生扔在了里面。


  俞绛快步走到校门口,斜眼老赵正靠在门边张望,今天收旧货的现在还没来呢。


  “刚才有个长头发的小王八蛋出学校了吗?往哪边去的?”俞绛问。


  “喏。”斜眼老赵用眼神一指方向。


  “烦您老用手指一指,这么看我怎么知道是哪边!”郁闷的俞绛再问。斜眼老赵的眼神,谁知道他在看哪边啊。


  “那儿,铁定是去南街啦。”


  俞绛一路往南街急赶,她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够快,怎么还没看见那长头发的小王八蛋。


  南街上人和平时一样的多,她左看右看,对找到裘泽越来越没有信心。有心打他的电话,自己的手机却落在办公室里,根本就没带在身边。


  到底裘泽碰到了什么事情呢,俞绛心里琢磨着。原本想下课找裘泽问个清楚,结果他半道开溜打破了如意算盘,这么不给面子,俞绛立刻生了一肚子无名火,根本没多想就追了出来。


  现在追不到裘泽,她也就当逛南街,并不准备立刻回学校。至于教室里那些一堂课上到一半就被扔下的学生,已经被她完全忘记了。


  这南街俞绛当然也是极熟的,走了一阵,嘴里有些渴,知道不远处有个凉茶铺子,就往那边去。


  凉茶铺子前停了辆收旧货的小三轮车,中年汉子老张坐在篷下的圆凳上,半低着头,慢慢抿着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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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7 08:38: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11节:六. 南街的秘密(17)

  在小三轮车的旁边,站着个长发少年,并不上前去买凉茶,只是盯着这个铺子发呆。


  “嘿,你小子在这里。”俞绛上去重重拍他的肩膀。


  少年转过头,看见俞绛,却并不怎样惊讶。只因让他惊讶的东西已经太多太多。


  “你看这凉茶铺子,像不像香饮子?”少年问。


  “什么香饮子?”


  “就是《清明上河图》里卖香饮子的小贩。”少年伸出手,一指凉茶铺的招幌。


  “爽口凉茶,祖方秘制。”


  “好吃吗?”招幌下,女老板问刚吃完的中年汉子。


  “嗯,再来一碗,我带着。”汉子一仰脖,把最后一点倒进嘴里,站起来咧开嘴笑了笑。


  “如果这就是《清明上河图》里的长街,那么香饮子在画里的位置,恰好……”裘泽的眼神从凉茶铺移到俞绛莫名其妙的脸上,“恰好,就在这里。”




第112节:七. 北宋的长街(1)

  七. 北宋的长街


  西非某些部落相信做梦就是灵魂出游,巫师常设置圈套捕捉梦中出游的魂魄,捆绑起来吊在火上烤炙,魂在火中萎缩,主人就会病倒。


  真实和虚幻的边界时常让人难以琢磨。梦境和现实之间有着隐秘的通道,当你接近时,强大的引力让你不知身在何方。许多人想找到一条通道,也有人想远离它。无论如何,笼罩着透明雾霭的南街,肯定是其中之一。


  裘泽和俞绛并肩走在南街上。


  时间已经不早,虽然夏末秋初天暗得晚,但已经有些红灯笼在街上亮了起来,开始勾勒起夜晚的韵味。南街的夜晚是别有一番风光的。


  裘泽指着街边的一家酒吧,说:“在《清明上河图》中,这里就是挂着‘天之美禄’的酒家。”


  俞绛朝这家酒吧看去。酒吧的门敞着,里面都是长条的简陋木桌椅,圆立柱上打进了许多大铁钉,还悬着一把吉他。四壁多挂着波普风格的照片,酒柜后的墙上是一排大幅的数十年前领袖像。门后的阴影里坐着一个女人,双腿交叠,淡淡地望着街上路人。


  俞绛知道这个女人的故事,她和一个荷兰男人开了这家酒吧,酒吧的风格都是那男人布置的。有几年,每个晚上男人都会对着女人弹吉他,所以酒吧的生意好极了。有一天男人不见了,酒吧的生意淡下去,女人每天坐在往日的阴影里,也不知她有没有把债还清了。


  俞绛望了这女人一会儿,稍稍闭了眼睛,回想《清明上河图》上的画面,用手斜着一指:“在画里,那个方向不远处,应该有个看相的。”


  然后她转过头,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去。


  数十步外,行人交错的空隙间,可以看见有个术士在街道一侧放了把竹椅,身前摆了个写了“铁口直断”的纸架子。问卦者是个中年男人,皱着眉毛,耸起一只眼睛,并不很在意的样子。只是腰已经不知不觉弯了下去。


  俞绛看向裘泽,两人四目交会,都无言以对。


  这一路走过来,所见到的每个角落都暗合《清明上河图》上的布局。


  “香饮子”对着凉茶铺子,“天之美禄”或“新酒”都对着酒吧,“神课”和“决疑”的地方现在都有算命先生,“久住王员外家”的招牌处如今是家青年旅舍。回忆起来,《清明上河图》卷末那处竖着“解”①字的店家,就是现在的那家拍卖行小楼。


  而那些卖书画、木器、笔墨、奢侈品如“刘家上色沉檀楝香”这样的熏香铺子,以及各色地摊,现今都成了卖古董的大小铺子。


  难以解释的对应关系。如果说被一把火烧去的复古南街是地产商特意照着《清明上河图》中的景色造出来的,有相同布局不足为怪,那么之后在废墟上陆续重新建设起来的新南街,竟也有这样暗中相合的布局,难道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吗?


  聚集在这条街上的古董商人,来自天南海北。而像开青年旅舍整天挂着笑容的浪子小二、坐在酒吧里再不会笑的女人阿芳、总问“好吃吗”的凉茶铺女老板,都各自有各自的故事。要说他们是被安排好,在街上的某个地方开某个类型的店,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不可能的事情如今却发生了。冥冥之中有某种力量,看不见的法则建立了隐形的轨道,让人们缓缓滑落到了今天的位置上。


  裘泽和俞绛此刻所能想到的,是同样的两个字:巫术。


  他们走在这条街上,感觉却像是行走在一幅巨画中。这样的念头一从心里生起,往来的行人、两边的建筑,虽然都披着现代气息的外壳,却总觉得像是《清明上河图》里景物的虚影化身一样。




第113节:七. 北宋的长街(2)

  裘泽又想起了照相怪客的鬼相片。那些相片里的虚幻楼阁,现在想起来,分明就是被烧毁前南街的楼阁,又或者……是一千多年前张择端绘画时所对着的那片绵延十里的檐角屋梁。


  俞绛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塞豆子,直到把兜里的那小包豆子全都吃完。


  “其实南街和《清明上河图》里的长街,并不完全一样。”俞绛的舌头在嘴里四处卷一卷,把豆渣都吞进肚里后,对裘泽说。


  “你说的是南街太长了?”


  俞绛点头。


  “可是……”裘泽说了两个字,就沉默了起来。


  《清明上河图》的卷末,是一个十字路口。南街上也有很相似的这样一个十字路口,然而过了这个路口,南街还要一直延伸到镇子上,这多出来的一段,却是在《清明上河图》上找不到的。


  “你想说,如果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清明上河图》并不完整的话……”


  裘泽点了点头。


  《清明上河图》后半段缺失之说,一向是关于此画最热门的讨论,围绕这一点有过许许多多的考据,从历代的记载到印章和纸张的缺少。比如明代大学士李东阳在正德乙亥年(1515年)对此图的题跋说“图高不满尺,长二丈有奇”。又有邵宝题说“长不抵三丈”,换算成今天的尺度,这幅图该在七米左右。可实际上,今天故宫博物院的《清明上河图》,只有五点二八米。


  “哈,难不成这条长出来的南街,还成了你判断《清明上河图》确实有后半截的依据了?”俞绛用嘲笑的口气说。


  “前天那幅假画……”裘泽停下脚步,看着俞绛说。


  “干吗提起那幅画?”俞绛的眉头慢慢皱起来,“我是不太记得里面画的是什么了,难道你记得画的内容?”


  裘泽点点头。


  “画里的内容……和后面那段南街有什么关系吗?”


  “我也记不太清。似乎有点像。”


  “切,什么大概啊、似乎啊、好像啊,这些词没有任何意义,现在画看不见,说这没意思。”




第114节:七. 北宋的长街(3)

  想起那幅画,裘泽自然就想起了把那幅画拍走的“三道横线”。他说买回去挂在厕所里,真的吗?


  拍卖会上“三道横线”一直在往手上写字,再印到纸上。这种怪异的举动让裘泽当时觉得他脑子有病。就像俞绛在小树林里蹭树时,裘泽认为她神经不正常一样。可现在似乎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会是一种巫术仪式吗?


  “哈,‘王家纸马店’现在成了卖纸的,虽然都沾了纸,不过这个对仗似乎不太工整。”


  现在他们停下来的地方,就是昨天裘泽经过的那家挂着对联的纸铺。《清明上河图》里,这儿是卖清明节上坟烧祭用品的“王家纸马店”。


  裘泽往门旁扫了一眼,原来下联是“落花归燕总相联”。


  “沧水巫山原有对,落花归燕总相联”,这是一副咏对联的对联。


  “小泽。”一个声音从店里传出来。


  裘泽看着走到店门口的少女,怔了怔,才说:“苏忆蓝?”


  和三年前相比,少女长高了些,身子还是一样的纤弱,只是双眸顾盼之间,却多了些什么。


  “真巧。”裘泽嗫嚅了一番,却只说出这两个字。


  俞绛站在一边,眼神从这个瞄到那个,嘴角慢慢往上弯。


  “其实昨天就看见你了,只是快三年没见,不太敢认。你居然留长了头发。”


  裘泽摸着耳朵笑了笑,心里却想:她的确变了。初二她辍学的时候,还和他一样,是个内向不太爱说话的女孩子呢。


  想到这里,他才意识到,少女多出来的那股气质是一种坦然自若的神采。和三年前一样的不张扬,但内里却变得硬气许多。


  然后裘泽又从她的话里嚼出了些味道,他本以为苏忆蓝正在店里挑纸,她的毛笔字写得非常漂亮。他往店里扫了一眼,有些讶异。


  “这店?”


  “我现在是女老板哟,履任第二天。”苏忆蓝微笑。


  “原来的那个呢?”


  “生意不好,就盘给我了。”


  “啊,那个,这是我老师……”裘泽才想起俞绛来,转头一看,她却早已经不在身边,自己走掉了。




第115节:七. 北宋的长街(4)

  裘泽有些尴尬地把头转回来。


  “这几年你还好吧?”苏忆蓝问。


  裘泽又开始笨拙地摸耳朵,这本该是他先问候的话。


  “还好,你呢?”他只能这样说。


  “好啊。比那时想象的好呢。”苏忆蓝笑得舒展又自然。


  苏忆蓝是裘泽的初中同学,在初二的下半学期,她辍学离开这座城市,因为一个很奇怪的理由:她要回到祖籍所在的某座小县城里,接受家族里老人私塾式的教育。


  她离开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并且惋惜。大家都觉得虽然学校里的教育肯定有许多问题,但总要比私塾好些吧,并且那私塾还是一个没有任何名师,只有家中长辈任教的私塾。


  而现在苏忆蓝居然又回到了上海,并开了家小店。虽然她看起来气色不错,但裘泽却还是有些忧虑。


  “你家里,他们教得好吗?还在教?”裘泽不确定自己是否该问这些,用试探性的口气说。


  “该教的都教了,现在就是我自己看点书。”苏忆蓝说。


  看她用并不在意的口气谈起这些,裘泽好奇起来,问:“那你这几年,都学了什么?”


  苏忆蓝有点神秘地笑了笑:“到我店里坐坐,我给你看。”


  店里的布置和裘泽印象里的这家店已经很不一样了,到处都挂着对联。


  店中央摆了一件翘头长案几,虽然只是便宜的杉木刷了层清漆,却线条流畅,古朴自然。


  案上已经铺就了一张洁白宣纸,旁边搁着的双龙澄泥砚,左下的龙须处缺损了一小块,露出的内中石芯上满是岁月流痕,明显不是新损的。这当然是一件古物,只这样看了几眼,悠悠荡荡的气韵就透过几尺虚空传到了裘泽心里,这是各抱情怀的墨客们千百年来在这方砚台上留下的烙印。裘泽差点忍不住要去摸一摸石砚,更直接地体验过往大豪们壮丽的精神冲击,只这样想一想,都已经神驰万里。


  砚上已经研好了墨,此时稍稍有些干了。苏忆蓝跪坐在长案旁的蒲团上,抓起一块极朴实的长方黑墨,蘸水再研了几下,抓起搁在旁边的一支狼毫,吸饱了墨汁,悬腕在宣纸上停了少许时候,手腕轻轻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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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7 08:39: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16节:七. 北宋的长街(5)

  裘泽一直看着苏忆蓝,她的一举一动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手腕这样轻巧地动了一下,垂着的毛笔往下一沉,却弥散出挟着千钧的凝重。好像有什么极沉极重的东西顺着笔管缓缓而下,透过笔端拢着墨汁的千百根狼毫,注入纸中。


  从苏忆蓝写下第一个字的第一画起,裘泽的双眉就齐齐跳动了一下。


  在他面前的苏忆蓝、长案、宣纸融为了一体,起了奇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并不是有形的,仅是裘泽的一种感觉。但这感觉,和先前古砚隔空的遥感却又不同。


  空气中有着无形的电力,让他浑身都酥酥麻麻,尤其是头发根,一阵一阵,他仿佛都能听见战栗的刷刷声。


  苏忆蓝写得很快,一个个字在纸面上跳出来,以某种频率,和着某个曲调,踏着某种步伐,舞出一连串的奇异姿态。裘泽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这之间孕育着。一个他从没见过,却仿佛又有些熟悉的东西。


  “与尔同销万古”,苏忆蓝写了六个字,停下笔,看裘泽。


  “你来对个下联。”她眨眼的时候带了少许狡黠。


  难道她在家中私塾里学的是古汉语?想想倒是很有可能。


  裘泽定了定神,却没能完全从奇妙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他尽力让自己的注意力转到宣纸上的对联上。


  这是李白《将进酒》的最后一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千年之下,仍有滚滚豪气来。


  只是少了一个“愁”字。


  裘泽想了一想,就说:“问君能有几多。”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是南唐后主李煜最著名的一句词,其中唏嘘感怀之意,任时光洗磨多久,仍绵绵不绝。和李太白的雄壮洒脱,形成鲜明对比。


  苏忆蓝笑了,在纸上写下了这句下联。


  “与尔同销万古,问君能有几多。”对仗还算工整。并且同样都在句末少一个“愁”字。


  苏忆蓝写完下联,停了一停,微微闭上双眼。




第117节:七. 北宋的长街(6)

  那种无以名状的感觉此时仍没有消退,反而更壮大起来,好像宣纸上每多写一个字,它就多添了一分血肉,盘旋呼啸着,让裘泽隐隐畏惧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或许是自己的错觉,裘泽对自己说。


  苏忆蓝睁开了眼睛,执着毛笔在砚上一掭,又在纸上写了四个字。


  “把盏消愁”。


  与尔同销万古,问君能有几多。横批把盏消愁。


  真是绝妙的横批,多了这四个字,整副对联立刻神完气足。


  就在苏忆蓝落下最后一笔时,裘泽的异常感觉突然之间就消失了。仿佛毛笔落在纸上的最后一点,点开了虚空中一个无形的空洞,然后有什么东西密密地震颤起来,电得裘泽浑身一抖,这震颤就像是一声欢呼,然后顺着空洞瞬间倾泻出去,消散得无影无踪。


  “把盏消愁,你觉得怎么样?”苏忆蓝问。


  “很妙,很贴切。”


  “那你要记住哟。”苏忆蓝说了句有些奇怪的话。


  裘泽正想问是什么意思,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马甲打来的。


  “有件事大概应该快点告诉你,关于你的两个好朋友。”马甲说。


  “阿峰和文彬彬?”


  “我看见他们上了警车,就走出学校没多远的时候。”


  “啊?”


  “我就知道昨天肯定是他们打的人,”马甲哼了一声,说,“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和他们混在一起。”


  “他们是我的朋友。”


  “那你就去警局看看你的朋友吧。”马甲说完挂了电话。


  苏忆蓝和那两兄弟也是同学,听到他们的名字,问:“阿峰和文彬彬?他们现在好吗?”


  “恐怕不太好,”裘泽苦笑了一下,“我有点急事。”


  苏忆蓝点点头:“那你快去吧,反正我一直都在这儿,改天再聚吧。”


  裘泽沿着南街一路小跑,一会儿才想起没问苏忆蓝的联系电话,不过她既然就在南街开店,总能找到。


  文彬彬的电话他打了好几次,铃声一直响着,就是没有人接。




第118节:七. 北宋的长街(7)

  裘泽只好试着改拨阿峰的号。因为阿峰口吃,平时裘泽从不给阿峰打电话,只发短信。


  铃声响了几下,咦,有人接了。


  裘泽喘着气停下来,已经跑出南街范围,这儿能叫到出租车了。他打算问清楚两兄弟现在人在哪里,赶紧打车过去。


  “你在哪里?”


  “家。”阿峰简短地吐出一个字。


  “哪里?”


  “你家。”阿峰又多说了一个字。


  “啊?马甲说你们被警察抓了。”


  “胡说。”


  “那文彬彬呢,他不接手机。”


  当说话超过两个字,阿峰就只好开始说绕口令。


  “打南边来了个哑巴,腰里别了个喇叭;打北边来了个喇嘛,手里提了个獭犸。我们刚回来。提着獭犸的喇嘛要拿獭犸换别着喇叭的哑巴的喇叭。他今天手机没带。”


  虽然阿峰现在说话比从前利索很多,但好像比从前听着更费劲了。裘泽苦恼地想。


  等裘泽赶回家里,才搞明白,文彬彬和阿峰的确是上了警车,但并没被抓去警局。


  事情还真的和昨天他们揍木头有关。木头回家并没说自己被打,这种没面子的事就算是父母,他也不想告诉,不过额头上的伤怎么看都很可疑。原本儿子不认,父母也没打算就这么点小伤追究什么,但问题是木头第二天一早就萎靡不振,后来更是昏迷了。


  怀疑儿子前一天被打的父母这下就不肯罢休了,下午就到警局报了案。


  打架的时候停车场里人很少,但总还是有人看见,何况还有监视录像,一查就知。


  巧的是调查的老警察正好认得这两兄弟。准确地说,他认识的是文老爸。这一带飞车党的老大,不可能不和警察打交道,最近两年文老爸开始收手,和警察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而这个两兄弟见了要叫一声“巴叔”的老警察,算是和文老爸有些交情的。


  如果木头的昏迷真是两兄弟拳脚所致,木头家肯定会花钱请最好的律师给他们落个重罪。巴叔只能尽量拖一段时间,要是木头在这期间能醒过来,这件事多半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第119节:七. 北宋的长街(8)

  不方便进学校找人,巴叔在校门口一直等着。看见下完四国军棋的两兄弟释然走出来,立刻就把他们叫上了警车。为的是给他们提个醒,这事情他不可能压很久,万一真到非把人带走的时候,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可就算木头醒过来,如果查到你们前一天打了人,也很难脱干系啊。穆家要是硬说落了什么隐伤,唉,这种事很难说清楚的啊!为什么你们巴叔……”裘泽问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巴叔?


  他想起了不久之前,苏忆蓝奇怪地让他记住的那四字横批。


  把盏消愁——巴暂消愁?


  这可是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算命先生都准确的预言啊!


  “喂,喂!”文彬彬见裘泽忽然傻了一样张口结舌,喊了他好几声。


  “哦,我是说为什么你们巴叔说,人醒过来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裘泽把满腹的疑问暂时压下,眼前还是两兄弟这场劫难要紧。


  “因为巴叔说,最近这一带无故突然身体虚弱,并且昏迷的人有很多。医院里的床位也开始吃紧了,都怀疑是某种病毒作祟,但真正原因还没查出来。木头的症状和那些人挺像的,拖一拖,就算人没醒过来,只要医院能查清引起大面积虚弱昏迷的原因,我们也可能会脱罪。”


  “有很多人昏迷?”裘泽吃了一惊。


  “对,听巴叔说,病人的症状就只是虚弱。如果是单个病人,铁定就诊断成疲劳,压力过大,或营养不良引起的了,血常规化验和尿检指数都没什么异常。”


  裘泽点点头,心里依然很担忧。两兄弟会不会有事,全寄托在一种神秘的疾病上,这怎么能让他放心?说起来,要不是为他出气,他们才不会惹上这种事。


  “好啦,对于坚持爱与真实的罪恶的哼哈队的我们,这点小事完全不在话下,正义是由我来决定的!”文彬彬仿佛对这场危机完全不在意。


  裘泽立刻觉得自己的牙齿缝里痒了起来,这种无所谓的乐观主义,究竟要让他撞到多厚的南墙才会破灭呢?




第120节:七. 北宋的长街(9)

  “一回来就问我们的事,你该不会是故意转移焦点吧?我们可都是看见了,你那副样子冲出去干吗?而且俞老师很快也跟出去了,别跟我说她不是去找你的。”


  “我去南街了。”


  “去南街用那副样子?我们兄弟那么多年,直径一百万光年里最让我信任的就是你……咳咳,当然还有阿峰啦。绝对有猛料的,老实交代。”


  “我去……”裘泽没准备隐瞒,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讲,把剥好的橘子送进嘴里一瓣,甜里带酸的味道在舌齿间流转,让他忽地把后半段的遭遇讲了出来。


  “苏忆蓝在南街开店了。”


  “什么?”胖子大叫起来。连阿峰也张大了嘴,愣住了。


  “原来是会老情人去了。”胖子脸上放光地说。


  “哪有!”裘泽立刻否认。


  胖子嘿嘿笑起来,阿峰摇了摇头。


  裘泽和苏忆蓝的故事他们都知道的。其实也说不上多精彩,只是苏忆蓝当年临走前一天,把裘泽约到了咖啡店里,坐了一下午。


  真就只是坐了一下午。一个十四岁的男生和一个十四岁的女生,面对面坐着。低着头或者看窗外。他们几乎没进行任何对话,“几乎”的意思是,他们重复说了很多次“再来一杯”和“好的”。


  关于闷蛋裘和前闷蛋苏的故事,就是这么简单。少年们的初恋多是“尽在不言中”。


  如今听说两人再次见面,胖子燃起了八卦之魂,两眼放光,喋喋不休地问这问那,一直到裘泽说出那副对联。


  “把盏消愁?巧合吧,难道她和煤球一样会预知?”


  “巫……巫术。”阿峰发言。


  如果没有苏忆蓝的那句奇怪叮嘱,如果没有鬼影照片、没落史、《清明上河图》那些事,裘泽一定会以为是巧合。


  可现在嘛……裘泽把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轻轻摇头。


  “不对,你……你……”阿峰盯着裘泽连连摇头。


  眼看他又要开始说绕口令了,裘泽的头痛起来。


  “家里没米了,我去趟超市。”裘泽说完一溜烟跑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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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7 08:39: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21节:七. 北宋的长街(10)

  阿峰的思路要比文彬彬清楚许多,已经从遇见苏忆蓝的事里绕了出来,很明显这并不是裘泽去南街的原因。


  不过那是个比疑似预言的对联横批更重量级的消息,一说出来就会引发热烈讨论,裘泽可不打算空着肚子做这件事。


  从超市提着一包十斤装的米回来的时候,裘泽对着自家的大门多看了几眼。


  上面被人用白色的粉笔画了些奇怪的图案,一些圆圈三角和曲线。昨天回家的时候应该还没有,是对门的阳阳干的?裘泽比了比,那个还不能认路的小孩似乎还够不到这么高。


  裘泽想起了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里,画在门上的那些记号。他摸了摸耳朵,暗自嘲笑了自己几句,开门走了进去。


  阿峰和文彬彬赖到裘泽家里,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裘泽的好厨艺。手艺好、菜式多,像越来越爱方便面的文老爸,大概一个月都烧不足裘泽一天烧的菜。


  可是比起这两天在裘泽这儿见识到的奇怪事情,美味佳肴的重要性立刻下降到了不值一提的程度。今晚开饭的时候,两兄弟几乎没怎么尝桌上的菜,他们是就着南街和巫术下饭的。阿峰说的话一点都不比文彬彬少,因为他每说十个要说的字,就得附带上五十个字的绕口令……


  这么说就好像裘泽是个镇定自若的旁观者一样。实际上,他对讨论的参与度要比去了水分的阿峰高,而且内向少年的内心世界,远比外表看起来的模样丰富热烈许多。


  他们就如同搭乘五月花号的冒险者们,看见了那远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庞大的陆地轮廓。他们相信自己看见的就是新大陆——巫术,它确实存在。欣喜、好奇、恐惧和渴望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油然生发。


  而站在船头的哥伦布与其他冒险者的不同在于,他能听见眼前这片辽阔无边的未知土地对他的呼喊,这是属于他的土地,将与他此后的人生密不可分。就像裘泽此刻隐约感觉到的脉动,这是他与巫术的某种神秘联系,就像涨潮时的海水一波又一波地逼近。




第122节:七. 北宋的长街(11)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一个巫术总要发挥点什么作用的,阿峰说。当然,这并非他的原话。


  在阿峰看来,这个能在不知不觉中让《清明上河图》中的景象在现实中实现的巫术,有些像随处可见的那些形象工程。华丽,但似乎没什么大用。


  “怎么没有用,这是掌控命运的力量!命运,这是至高无上的力量啊!”胖子抬头看天,仿佛能看穿斑驳的天花板,直看见夜空里的星辰一样。


  “让人虚弱晕倒的怪病,会不会与这有关系?”裘泽设想了一个很糟糕的巫术结果。


  “南街这副样子很多年了,那种怪病才出现没多久。”文彬彬摇头。


  裘泽的手机响起来。


  “泡妞结束了没?”俞老大大声地问。裘泽赶忙把手机和脸贴得更近一点。


  “没,没……”


  “哟,倒看不出你这小家伙,一晚上都准备约会去了吗?现在的小孩子果然是不能只看外表啊,难道你已经不是处男了吗?嗯,十七岁,倒也不能算太早了啊。”俞老大邪恶地在电话那头笑起来。


  嘟嘟,裘泽把手机在耳边摁得太紧,不小心按到了两个数字键。


  “我没有,没有约会。”裘泽有一点点气急败坏地分辩着。


  文彬彬和阿峰对看了一眼,各自做了个怪表情。


  “那就给你二十分钟,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我是你徒弟还是你是我徒弟啊!”


  “……哦。”


  裘泽放下电话,胖子和阿峰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约……会?”阿峰问。


  “当然不是。”


  “那去干吗?”胖子问。


  裘泽无语,对此他也不知道。


  “不要做对不起苏忆蓝的事情哟。”胖子假装好心地叮嘱他。


  “嗯。”阿峰很认真地点头附和。


  裘泽狠狠盯着这两个人,心里盘算着,该找个什么样的机会让他们见识一下俞老大有多可怕。


  二十分钟后,裘泽在弄堂口上了坐着俞绛的出租车。




第123节:七. 北宋的长街(12)

  又过了十分钟,阿峰和文彬彬也出了门。他们准备去逛一逛越来越神秘的南街,看看会有什么发现。当然,还有看看好久不见的苏忆蓝。


  文彬彬有种很新鲜的感觉,他已经多久没有主动逛街了?久到自己都记不清了,他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再就是充满梦想地去见见美女网友。巫术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他想。


  当阿峰把他的改装自行车推出来的时候,文彬彬的脸色就变白了,夜里阿峰看不见胖子的脸色,看见了他也不会在乎。


  有没有一种巫术可以让阿峰不要把车飙得那么快,文彬彬想。他像个小怨妇一样跟在阿峰的车后面走,迟迟不肯上车,回头看看已经关上的大门,开始后悔出行的决定。


  门上好像画了些什么,文彬彬依稀看见了那些白色的线条。他有些疑惑,皱起了眉。


  “上……上来。”阿峰大声说。


  胖子抖了抖,顿时把门上的白线条扔到了脑后,眼前可是有更值得他担心的事情呢。


  出租车载着俞绛和裘泽穿过了整个市区,司机一路快活地哼着小曲,直开到了上海的边缘,一处依山傍水的别墅区。出租车在蜿蜒的湖岸水道间往里开,裘泽看见在好几幢别墅的花园一侧,都有独立的小游艇码头。


  进门的那一刻裘泽就嗅到了一股子复杂气味。就像他自己家里一样,只是这里更厉害些。这是许许多多不同时期、不同经历的古玩放在一起的味道。


  如果自己的感应力再强下去,去上海观复博物馆的时候,会不会有进迷宫的感觉呢?裘泽心想。


  热情招待他们的主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俞绛叫他老黄。能住在这里都是有钱到一定程度的人,能让裘泽闻到那股味道,他当然也是个藏家。


  “您这尊大神可真是难请啊!”老黄对俞绛说。每个领域都有顶尖的风流人物,俞绛在收藏界的名头是独一份,商界里老黄这样的亿万富豪可就多了。


  早有人把好茶端上来,放在一张山水花卉嵌螺钿黑漆几上。客厅里被老式家具和瓷器放得稍有些满,官帽椅、太师椅、比裘泽家那张小些的当沙发用的罗汉床,比较显眼的是一对明代黄花梨高束腰方香几,看上去挺像真的。一个几上放着个龙泉窑青釉堆塑蟠龙盖瓶,另一个几上放着个青花花卉纹六棱瓶,前者是南宋的,后者是明朝的,加起来一千多年历史,看上去也像是真的。客厅被五扇嵌青花瓷画座屏分成了两个区域,另一边应该还有不少宝贝。




第124节:七. 北宋的长街(13)

  这样的布置,墙上当然不可能光秃秃什么都没有。一幅八大山人的《芦雁图》挂在裘泽的左首墙上,橘枝野鸟,逸气横生;一幅石涛的《大涤子自写睡牛图》挂在右侧墙上,上面题着“牛睡我不睡,我睡牛不睡,今日请吾身,如何睡牛背”。这是石涛晚年著名的传世之作,看得裘泽好一会儿拔不出眼睛。


  “说出来有点让人笑话。”老黄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从发迹前保留至今的习惯。


  “上个月收了件东西,到手的时候高兴得不行,可是时间一长,越看越别扭。”


  “哟,打眼了吧。”俞绛的语气间有一丝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买的时候还请了林荣华老师一起去帮我掌掌眼,刚买回来的时候也没觉得不对,唉,我找您那会儿也只是稍有点不踏实,不过又过了这么些日子,我是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儿啊。”老黄长吁短叹。


  裘泽知道林荣华,那也是上海明清家具方面的大行家了。


  “别废话了,带我瞧瞧去。”俞绛说。


  老黄领着两个人往地下走。下面本来是一间储藏室和一个能停四辆车的车库,现在被打通了当仓库,一半放老家具,一半放瓷器。老黄就收这两类玩意儿。


  和这里比起来,客厅里那点家具摆放就压根儿算不上满了。放眼看去,桌子叠着桌子椅子摞着椅子,几个珍宝阁贴着脸站在一边,架子床上放了一把炕几和一张琴案。在裘泽看来,这儿的木器家具真要放开,足以布置两三幢这么大的别墅,还能富余下不少来。只是现在挤成了堆,什么气韵古意都没了。


  老黄所说的那件东西就在一进库房的地方摆着。


  这是一件乌黑色的束腰带托泥宝座,宽高都有一米左右,用料极为厚实,是件大家伙。这宝座的座围子做成七屏风式样,除了座面和束腰之外,通体都浮雕着莲花、莲叶和艾草,刻工很圆润,没有一点棱角。风格是明中前期的,色泽很像是紫檀,如果东西货真价实,这样的明代紫檀大件木器珍贵到让人估价都难。市面上根本看不见,怎么估价?




第125节:七. 北宋的长街(14)

  在这种四处都是老古董的环境里,裘泽得亲手接触到东西,才能感觉出它的年代。他刚想用手搭一搭扶手,就被俞绛一巴掌打了回去。


  “先用眼睛看,别总是想着投机取巧。”


  俞绛早已经介绍过了裘泽的徒弟身份,老黄心里还有些羡慕,在他看来,能让俞绛手把手教,这小男生运气好啊!


  裘泽的嘴角一抽,手背上火辣辣的,俞老大下手还真是狠。


  只是用眼打量,或许有了老黄前面的话先入为主,裘泽也觉得这宝座有些不对劲儿。判别紫檀的重要标准是颜色、木纹和重量,颜色似乎没错,木纹细密,但和紫檀的绞丝纹有些不一样。可木纹这点也作不得准,同种木材会因为生长地生长年代的差异,以及开料切割时下锯的角度变化,时而出现和标准木纹完全不同的纹路来。


  裘泽还在这边左看右瞧,俞绛已经哧地笑了一声。老黄听出这声笑的味道,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


  俞绛在几个部位敲了敲,又双手把着座面边沿用力抬了抬,感觉一下它的分量。


  “这分量我和林老师都试过,倒是对的。”老黄还怀着一线希望说。


  “分量是对。”俞绛点了点头。


  裘泽已经相当熟悉自己老师的恶趣味,这句话肯定没说完。


  果然,俞绛拿眼瞧着老黄的表情,停了几秒钟又说:“可是东西不对。斧子有没有?”


  老黄苦着脸摇头。


  “电锯呢?”


  老黄继续摇头。


  俞绛叹了口气,对裘泽说:“这就没办法了,本来想让你看看夹在这木头里的金属块的,多半是铅。”


  这种话裘泽当然是保持沉默,只当没听见。


  老黄终于熬不住了,问:“这的确是假的?”


  “这还能真?”俞绛反问。


  她又咚咚敲了两下,说:“这是用草花梨涂了重酪酸钾和黑色混合液做出来的。”


  说完用手在靠背上浮雕的莲花、莲叶上一拂,说:“这雕工不算太差,不过我见过一件类似的真品,人家那花叶都分出向背俯仰,枝梗穿插回旋,气韵通达,还有元明之际剔红漆器的遗风,一比就差得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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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7 08:40: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26节:七. 北宋的长街(15)

  说到这儿,俞绛朝老黄疑惑地看了一眼,说:“这东西看得仔细一点,就有马脚露出来,你也算是认真玩了好几年,当时就一点疑心没起?你说那天还有林荣华?”


  “对啊,林老师当时悄悄跟我说,让我赶紧下手呢。”老黄一脸郁闷。


  “我先前说的那件真东西,他也应该是见过的,怎么会比不出真假呢?这把年纪都活到什么动物身上去了?”


  俞绛说话不留半点口德,裘泽很想拿个橘子把她的嘴塞起来。


  “嘿,那小子真是编故事的好手。”老黄恨得牙痒痒。


  这把椅子买来的时候肯定不便宜,当然相比老黄的资产来说还算不了什么,只是原以为的宝贝原来是假货,这口气可让他胸闷得很。但是古玩这一行的规矩,真货假货全看买的时候自己一双眼睛,买回来就没有再去找卖家算账的道理。所以老黄也只能把这口气吞进肚里。


  “嗬,还有故事。老黄你难道不知道,买古玩最怕就是有故事。不过你和老林都上了当,这故事大概编得不赖,你讲给我听听。”俞绛最喜欢的就是在别人伤口上撒把盐。


  “嗨,别提了。”老黄摇着头,把两人带回一楼客厅。虽然这么说,他还是简单讲了一下,自己是如何上的当。


  那一天老黄在南街一个地摊上淘到一件清朝的黄花梨笔筒,这可是件真东西。他和摊主聊了几句,摊主就告诉他这东西是别人家里收的,他本钱小,那人家里还有许多大件的收不起。老黄本来也只是听听,不过这摊主说,如果老黄出五千块钱,就领他去。


  领个路就得五千,还不带还价的,这钩子钓得老黄动了心。摊主还加了把料,说那人姓梅,是南浔梅家的后人。年纪很轻,看起来就是个浪荡子,把祖上留下的一点老东西卖了换钱花。


  梅家就是南浔著名的四象八牛七十二犬中的八牛之一,清末江南的巨富世家。这样的人家经过了这么多年就算只留下点边边角角,那也了不得啊!


  五千块对老黄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就约了个时候,请了林荣华同行掌眼。地方就在距南街不远的小镇上,一幢有年头的老房子,这宝座放在太阳很好的客厅里,一点都不怕光线足被人看出了假。




第127节:七. 北宋的长街(16)

  “光线好你们两个居然还都打了眼?”


  老黄闷哼一声:“那小子一番做派还演得真是像,明说就是卖了换钱花,不像通常那路骗子,一副不情不愿传家宝不能出卖的模样。开出的价钱还不低,又敞开了让我们看。”说到这里他尴尬地嘿嘿一笑,人家敞开了让看,都没能当场看出毛病来。别说他,林荣华那也是好大的名气,他都栽了,老黄觉得自己也不算太冤。


  “再说,那姓梅的小子看上去还真是有点世家贵族气。唉,就当长回见识了。烦您走这一趟,真是,谢谢啦。”这句谢谢,老黄说得有些憋屈。


  俞绛笑笑,说:“你先别赶人,我倒有个事想问问。”


  “哪里哪里,有什么事您尽管问。”老黄帮两人加满了杯中茶。


  “老黄你也算是上海地产界的一号人物,这个南街的来龙去脉,你应该挺清楚吧。”


  俞绛这句话出口,裘泽心里就一跳。他这才明白过来,今天俞绛带他来,重点是在这里。刚才老黄也说到了,他可不是今天才请俞绛来看椅子的,要不是想问南街的事,恐怕俞绛根本就不会来。


  “你说的是……当年广东何宏生买地造街的事,那条被火烧了的街?”


  俞绛点头。


  “这事情当年可是轰动得很,几亿的钱就这样打了水漂,他那个房产集团本来还是相当有实力的,这一下就毁了。”老黄唏嘘了一番,问,“你想知道什么呢?”


  “他那时候是怎么想起来要搞这个大项目的?”


  “觉得能赚钱呗,要是没那把火,那儿还真能给他整成个下金蛋的母鸡。他可不单单是建南街北街,那镇上的地都贷款盘下了许多,想着这两条街一起来,能把周边的地产全都带上去。这想法可一点都没错,看看现在南街周围的情形就知道了。唉,人有时候哪……”


  老黄叹了口气,吧唧吧唧嘴,说:“都是命,我活到这把年纪,越来越信这个了。”


  “我看过烧了之前南街的一些照片,那些仿古房子还造得像那么回事,这都是谁给设计的?”




第128节:七. 北宋的长街(17)

  原来她下午去过照相怪客的小店了,裘泽心想。不知道她有没有碰到那个怪老头。


  “项义诚,是项义诚。”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老黄的语调里带着让裘泽一时捉摸不透的意蕴。


  俞绛也没有想到,老黄立刻就答出了设计者的名字,这是个很有名的设计师吗?


  “这个人当时在我们圈子里很有名,他不是搞设计的,他是个风水师。”


  这个意外的答案让俞绛和裘泽都开始兴奋起来。


  老黄看看两人的神色,见他们并不反感这个话题,就继续往下说:“我们这一行嘛,总免不了和风水师打交道。我也接触过不少,风水这东西,学问深着呢,大多都是肚里半瓶水拼命晃荡的,只有少数有真功夫。”


  “这么说,项义诚算是肚里有实在货的那种?”


  老黄点头:“这人的故事可不少,只要肯开口就能说个八九不离十。只是南街这趟,他是连招牌带自个儿都砸进去了。”


  讲到这里,老黄先给两人打了个招呼,毕竟不是亲身经历的事,也都是圈子里传的,是不是确实,也很难讲。


  通常地产商请风水先生,只是看一看地,或者大概看看建筑图纸,指点一下方位布局,没有说具体参与到设计里面的。可是何宏生那一次不知是怎么想的,又花了怎样的代价,居然请了项义诚来全盘主持。据说项义诚准备拿出他从未示人的压箱底手段,把整条街布置成前所未有的旺地。


  所谓风水,虽然有许多的神秘之处,但总的来说,就是怎样把土地和建筑的功用发挥到极致,趋利避害。其中涉及采光、地气、磁场,会对人体甚至虚无缥缈的运势产生作用。但惯常来讲,风水师很少会把话说死,因为那样就没了回旋余地,而亲手设计布置,更是非常慎重,这都是很容易砸招牌的事。所以项义诚的举动,如果真的造出了旺铺,他原本就不小的名声立刻会飙升到行业的顶峰。


  按照“没落史”里所说,风水中的各种方位和物品摆放,其实就是一种巫术仪式。自从巫术逐渐发挥不了作用之后,风水师也多是江湖骗子,没多少真本事。放到三百年前,敢这么说话的风水师不少,而今天这个巫术没落的时代,哪个风水先生会有这样的底气?




第129节:七. 北宋的长街(18)

  结果当然就是项义诚压箱底的手段没能成功,一场前所未见的大火烧了南北二街。而项义诚本人在那之后也不见踪影,许多人都说他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老黄当年与何宏生还有些熟悉,事后何宏生来找过老黄,希望能拆借些资金渡过难关。那时何宏生就极愤恨地说起,项义诚在工程开始和结束的时候又是祭天又是拜地,搞了许多花样出来,问他算不算布置成功,却总是支支吾吾不肯给个准话。那时候何宏生心里就开始不踏实,可不曾想没几天竟有了这样的一场大火。


  何宏生最后还是没借到钱,巨大的亏空和过多的贷款让他的地产王国迅速坍塌,最后在银行的逼债下破产。


  “项义诚设计的那条南街,和《清明上河图》有没有什么关系?”


  老黄一愣,看看俞绛:“就是马上要来上海展出的《清明上河图》?这能有什么关系?”


  俞绛点点头,看来老黄所知的,也就仅限于此了。


  “您怎么会忽然对这事感兴趣?”老黄问。


  “也没什么,随口问问啦。”俞绛连扯个谎都极不认真负责。


  老黄苦笑,当然也不会再追问下去。


  回去的路上,俞绛和裘泽的对话频频让年轻的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偷看他们。


  “如果那姓项的压箱底手段是一种巫术的话,那照南街今天的样子来看,没准成功了。南街如今可是够旺的了,可怜的何宏生。”


  “可是这为什么和那幅画有关系?”


  “《清明上河图》上画的街市不就挺旺的吗?”俞绛随口答道。


  裘泽摸摸耳朵,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挺扯。


  “如果能找到一个真懂巫术的,就好办了。”


  裘泽想起了苏忆蓝。他没立刻和俞绛提起,打算自己先找个机会,问一问苏忆蓝。现在和俞老大讲,一定又会扯到约会、小处男之类的事情上。何况裘泽可还记着,俞绛耍赖到现在都没讲出她的秘密,那么自己也该稍稍保留一下吧。


  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很快就要到十二点,新的一天已经不远了。




第130节:七. 北宋的长街(19)

  文彬彬和阿峰这几天都睡得很早,这会儿已经睡着了。书房里灯还开着,胖子却在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


  “我看见了,照片。”他含糊地说。


  裘泽本来已经准备把门拉上,这时却停了下来。


  他说的是什么照片?


  “变出来的……巫术。”胖子的手在胸口上挠挠,又说了一句。


  是在做关于巫术的梦吧,裘泽笑了笑,退了出去。明天起床再问问他。


  夜里不知几点,裘泽忽地醒了。


  台灯在屋角亮着,稳定、微弱、昏黄,抗拒着黑暗的侵蚀。每次裘泽在夜里睁开眼,都会先看看这盏让他安心的灯。


  是煤球把他弄醒的。不管冬天还是夏天,煤球总会在裘泽睡觉的时候爬到床上,凑在他脚跟。偶尔这小家伙也会爬到裘泽脖子旁边,尾巴翘一翘就会搔到他的耳朵,很痒,就像现在这样。


  裘泽把煤球拨开,打算继续睡,却听见楼梯的响声。


  在这种上百年的老房子里,夜里万籁俱寂之际,时常会有些声响,毕毕剥剥的,裘泽一个人住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或许是地板的轻微爆裂,或许是老鼠,或许是其他什么,裘泽不想去深究。


  但是这一次有些不同。


  这是有人在楼梯上走。


  经年的老旧木楼梯,走得再怎么小心,也会有声音。特别是晚上,这声响是怎么都掩不住的。裘泽卧室的门虽然关着,但是离楼梯很近。


  咯,咯吱,咯……脚步很轻。


  裘泽一下子醒透了,从床上坐起来。


  那个人在往楼下走。


  小偷?


  裘泽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他没有打开大灯,也没有打开门冲出去,而是轻轻从床上起来,站到了窗边。


  这扇窗临着弄堂,这幢房子的大门就在窗下。


  门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高高瘦瘦的身子在月光下拖出细细长长的影子。裘泽看着这个人拐过墙角出了弄堂的后门,站在窗后一动都没有动。


  是阿峰。


  裘泽回到床上躺下,心里想着,阿峰这么晚出去会是什么事情。飙车党的事吗?他们倒是只在晚上活动。阿峰的飙车技术让他现在的声望快赶上文老爸了。


  又过了大概半小时,裘泽听见楼梯重新响了起来。他站在房门后面,犹豫着要不要打开门问问是怎么回事。


  隔着门,阿峰在离裘泽只有一米的地方走过,地板发出轻微的响动。听起来,他回去睡觉了。


  裘泽嘘了口气。算了吧,他想,每个人都有些自己的秘密。他重新躺倒在床上。


  煤球轻轻地叫了一声,不知怎的,裘泽隐约有些不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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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7 08:49: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31节:八. 弥散的坟气(1)

  八. 弥散的坟气


  澳大利亚中部土人在冬春之际进行巫术仪式,他们用花草枝叶装扮出人偶,巫者们穿着鲜艳服饰,跳舞歌唱,焚烧象征死亡冬日的橘枝。仪式之后,春天很快就被招来。


  在中国,祭奠亡者的节日就在万物复苏的春季。生与死纠结在一起,祸与福相互依存。就像七年前南街的大火,燃尽了商人和巫者的希望,却在灰烬上滋生出另一片天地。


  教室里又少了两个人。


  “手手”一早来就努力散播他打听到的消息,弄得大家都开始人心惶惶。


  “就我们学校,已经躺倒快一百个了,其中一多半都在医院人事不省。周围那几所大学也都是这样,到现在都没查出来是什么病呢。”


  “天,不会是像SARS那种鬼病吧!”


  “是SARS还好说呢,起码那能查出来是肺部的炎症,可是这次,什么炎症都没有,就是人虚脱了。”


  “我也觉得这两天身体有点虚,胃口也不太好。不会也得上了吧。”


  “啊,我也觉得没力气,今天起床还有点头晕呢。要么下星期不来了,说不定传染源就在学校里。”


  “搞不好再过几天就要封锁了,到时候大家都关在学校里,谁都别想出去。”


  教室里嗡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女生们一个个脸色发白,好像现在就要晕过去一样。


  “哼哼哼,晕吧晕吧,晕过去的人越多,阿峰就越快解套。”文彬彬小声嘀咕。


  他看看越讲越怕的一帮同学,忽地又问裘泽:“我刚才进学校的时候觉得脚步有点飘,你说,该不会是……”




第132节:八. 弥散的坟气(2)

  “那是你刚从阿峰的车上下来,我昨天也是。”裘泽回答。


  前两节是连着的语文课,老师请了假,由隔壁班的老师来代课。传言中这位请假的老师就是因为怪病而躺倒的不幸者之一。


  代课老师有点邋遢,头发油油的肯定有好些天没洗,衬衫的袖口有点发黑。他喜欢讲课的时候在教室的每条过道里走来走去。


  “看,他的鼻毛都长出鼻孔了!我打赌要是跟他接吻,你肯定会被口气熏晕的。”坐在裘泽前面的蔡淑芳对同桌小声说。


  “你才和他接吻呢,别说这种会让人做噩梦的事。”


  不过没多久,所有人的注意力就不再集中在老师的鼻毛或油头发上了。因为他们发现老师宽大西裤的拉链并没有拉上,露出了里面鼓鼓囊囊的红色三角内裤。


  “不行,我得提醒提醒他。”文彬彬说。他撕了张纸条,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上:“老师,您裤子拉链开了。”然后他把纸条揉成一小团,开始向正朝这边走的老师瞄准。


  宅男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特殊本领,纸团划过一条白线,准确地击中了敞开裤裆的红心,并且神奇地停住了。纸球卡在了拉链开叉的地方,衬在红内裤上面,非常显眼。


  油头老师的身体僵住了,他慢慢低下头去。


  教室里爆出巨大的哄笑声,看见白球卡裆的每个人都笑得肚子抽筋。


  这一刻油头老师的世界就像到了末日一般灰暗,如果这一刻自己能够立刻消失该有多好,他肯定是这么想的。他咬着牙把纸团从裤裆里拿出来,又把拉链拉上,做这两个动作的勇气足以和刮骨疗伤的关公相媲美。


  “不准拍照!”他朝旁边拿着手机的“手手”大喊,然后展开了纸团。


  “谁,谁干的?”他像一头竖起了毛的公狮一样吼着。可是刚出了大洋相的他再怎么声色俱厉都没有威慑力。


  文彬彬老实地举手:“我只是想提醒一下你。”


  “出去,出去!”


  文彬彬像个英雄一样站起来,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第133节:八. 弥散的坟气(3)

  “还有你,你,也给我出去。”油头老师指着因为忍笑而脸色古怪的阿峰和裘泽说,和周围快笑到地上的同学相比,这两个人反倒非常特别。反正现在他只能通过扩大打击面来挽回一些自己的威严。


  三兄弟坐在操场跑道旁的沙坑边上,今天天气不错,有风,待在这儿要比教室里惬意许多。


  “会不会太过分?”裘泽问胖子。


  “谁让他穿着开裆裤就出来了,要是这么挤公车,说不定被当成公车之狼被痛扁呢。当一个人在人生之路上迷途,我的责任就是把他领回正途。要是他能改过自新,他老婆会很感激我的,哦哦哦。”宅男猥琐地笑了几声,转过头问,“不过他有老婆或女朋友吗?”


  裘泽耸了耸肩,阿峰摊了摊手。


  “对了,昨天晚上我听见你说梦话了,做什么梦了?”裘泽问。


  “不会吧,我说的梦话能让你听到,那得多大声?”胖子不敢相信。


  “我回来的时候看你灯还开着,过来看了一下。”


  “我说什么了?”


  “什么照片巫术之类的。”


  “哦对了。”文彬彬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叫起来,“昨天晚上我们看见那个照相怪客了。”


  “昨晚?你在哪儿看见他的?”


  “我们去南街逛了一圈,没找到苏忆蓝的店,不知是不是晚上关门了。不过在虹桥旁边,我们看见那个怪老头了,他拿着相机在拍照。”文彬彬兴奋地说。


  “你瞧见他拍的鬼影照片了?”


  “不不,重点不在他拍的照片是什么样子上。”文彬彬伸起一个手指摇了摇。


  “哦?”裘泽想摸一个橘子吃,却发现橘子放在书包里没带在身上。


  “他的相机是老式的海鸥相机,一种老古董,镜头不错,保养得好,还能拍出可以的照片,但那是最传统的胶卷相机,不是拍立得,他不可能刚按下快门就把照片拿出来的。”


  “哦,可是那天他的确是一拍完就把照片给我了。”


  “是的是的,昨晚我也看见了,他当场就能把照片拿出来。可这是不可能的事,你说这算什么?”




第134节:八. 弥散的坟气(4)

  阿峰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他们讲话,嘴唇快速动着,正无声默念着某段绕口令。


  “巫术?”裘泽有点怀疑地问道。这两天巫术似乎出现得太频繁了些,又是巫术吗?难道随便碰上个怪人都会巫术,那么斜眼老赵会不会,眼珠子能弹出来的凉茶铺女老板会不会呢……


  “我看没错。他每次拍完才没多久,就能变出张照片来。就像是从照相机里吐出来的一样,阿峰,你说对不对?”文彬彬问旁边的阿峰。


  “兜里,”阿峰说了两个字,又嗡嗡嗡地念了句什么,似乎是鹅啊河啊的,接着说,“掏出来的。”


  “不不,我觉得照片不是从兜里掏出来的,好像是从相机里拿出来的。”文彬彬的意见和他哥哥不同。


  “怎么拿?”裘泽问。


  “他那相机是装在皮套里挂在脖子上的,我觉得是从皮套里抽出来的。”文彬彬说。


  裘泽摸着耳朵,想象着照相怪客把一沓空白的照相纸放在兜里或嵌进相机套里,按下快门的时候某一张空白纸上就会显出影像来。或者根本不用什么空白的相纸,可以凭空变出来。


  噢,这个世界真不正常。


  “下午一起逃课吧,去找怪老头和苏忆蓝。”胖子提议。


  “好。”阿峰立刻点头附和。


  “好吧。”头号逃学少年随即也同意了。


  嘟嘟……裘泽的手机响起来。


  一条俞绛的短信。


  短信的内容只是一个地址,后面加了两个字“速来”。


  “我得先出去一趟。”裘泽也不等两人问清楚,就急匆匆往校外走去。


  文彬彬歪着头看着裘泽的背影,对阿峰说:“好像有鬼。”


  “嗯。”阿峰点头。


  “多半又是美女老师。”胖子转了转眼珠说。


  “嗯。”阿峰点头。


  “可是苏忆蓝怎么办?”胖子开始操心。


  “唉。”阿峰叹了口气。


  坐上出租车的裘泽当然不知道胖子和阿峰在背后的这些对话,不管他选择怎么做,这两个家伙都不会有什么健康的反应,区别只在于他是否听见。




第135节:八. 弥散的坟气(5)

  俞绛这么急着把自己叫去会是什么事呢?这还是上课时间,她可不会知道自己其实被赶出了教室,坐在操场上玩沙子。


  裘泽在车上琢磨着“速来”背后的含义,不事先说明白,好像是俞老大的习惯,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到她主动打开葫芦是不知道的。


  短信上的地址在市区一条高级商业街上,走下出租车的时候,裘泽看着门牌对了好几次短信。


  没错,就是这儿,LV的专卖店……


  从发短信到现在,俞绛已经很努力地试了好几套衣服,看见裘泽推门进来,呆头呆脑地站在店堂口,钩了钩手指,把他喊了过来。


  “你说,这款包三种颜色里哪种比较好?”俞绛问。


  裘泽眼神在包上溜了一圈,又回到俞绛的脸上:“就是……这事?”


  “对呀,你自己衣服做得不错,这方面眼光应该还过得去啦。真是很难选啊。”俞绛很认真地苦恼着。


  “你不是没钱吗?”裘泽记得拍卖会上第一次见面时,她分明还在哭穷。


  “你以为我昨天到老黄那边是白出工啊?知不知道什么叫划账,当面塞红包很土的哟。”俞绛的表情就是在嘲笑他没见识。


  原来她昨天给人家添了一肚子堵,差点用斧头把椅子劈了,还要收鉴定费的啊。看样子收得还不少,亏自己还以为那是朋友之间的帮忙呢。果然是邪恶的俞老大。


  “虽然PRADA、CHLOE、CHANEL的包包也很棒,但是我最爱的还是LV啊。”


  俞绛的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芒,这种光芒裘泽自己只有在看见令他惊叹的古董时才会出现。


  只是LV的包并不太适合俞老大炫炫的女王风格啊,经典的LV图案变来变去,相对其他的大牌来说反而是比较朴素低调的。俞老大真是难以捉摸,难道是因为LV的包比较皮实,经久耐用?


  “这个红的比较适合你。”裘泽指了指左边那个。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黄的更赞?”俞绛看着右边那个说,然后她又瞄了瞄中间的。


  最后她买了蓝色的一款。一旁的裘泽表情僵硬,这样的话为什么要把自己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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