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0-7 08:58:17

雨村笔记 田园篇 50

“吴总你真幽默。”冯总稍微有点意外,觉得我怎么会开这样的玩笑,但他还是用传统的寒暄方式应对了,气氛稍微有点尴尬。

“不是,是真的。”我的表情严肃起来,看向他,他则用一副疑惑的表情来化解尴尬,回看着我。
做生意的人,不喜欢耍太多花腔,但他们很清楚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不能按照对方的行为模式来选择生意伙伴,毕竟钱这种东西,最终是没有个性的。
我缓缓地说道:“我有一个新的商业模式,你看,你这儿已经有很多蜂箱了,虽然边上就是花园,蜜源丰富,但蜜源总有枯竭的一天,对吧?”

冯总瞬间就明白了,我是真的没钱,表情也阴下来,但他还保有一点商人的素养,没有马上下逐客令。
我继续说道:“你分100箱给我,我有蜜源,这100箱蜜蜂产的蜜,我们一人一半,而且我不用你付人工钱,你可以算一下。”

“你有蜜源?”他又看了看我:“你在电话里说,你只有稻田,稻田里可没有蜜。”

“稻田会开花啊。”

“你是真外行啊,首先,稻田开花的季节还没到;其次,等稻田开花,蜜蜂也要过冬了;最后,稻花有花粉,但没有花蜜。”冯老板示意我喝茶:“我这一箱蜜蜂,如果是出去帮忙授粉,租金是700—1000块一年,并且产的蜜都是我的。一箱蜂一年去两次的话,一次700,一年就是1400,我有100箱,一年的保底收入是8万多,然后——”他指了指一边:“我还直播养蜂、直播卖蜂蜜,这一项的利润就高得多了,礼物收收,再零售一下,一年又多7万多的利润,我现在连蜂王浆都自己零售,况且我这里远不止这么多箱蜂,你说我一年赚多少?”
“那你出售蜂箱,肯定是因为蜜源不够,否则收入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卖?”我说道。

冯老板的表情变了一下,我知道我说对了。
如果蜜源不够就会出现盗蜂,也就是不同巢的蜜蜂不去采蜜,而是直接去其他蜂巢里抢劫,这样一来两个蜂巢会爆发大战,有时候会直接杀掉女王,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混战中把女王保护得太好,女王被围得窒息而死。
“这里的蜜源丰富,你们本来是要满山跑着追花的,但在这里会轻松很多,所以你们也不打算继续发展了。蜜蜂一旦食物充足就会分蜂,新的女王长大后形成新的蜂群,竞争就会越来越激烈。”我说道:“所以你们得把每年新分出来的蜂群卖掉。现在已经是秋天,差不多是最后一波了,如果卖不掉,一旦开始过冬,就会有大量蜜蜂死掉,等明年越完冬,再想卖就要等蜂群数量恢复,这一等估计要等到深春,里外差了半年时间,搞养殖的,没必要这样熬,对吧?”

“你一分钱没有,说得再有道理也没用啊。”冯老板说道:“归根结底,你就是想让我白送啊,白送我是肯定是不会干的,我宁可这些蜂都死掉,也不会白送给你的。”

“不,怎么是白送呢?”我露出一个奸商的表情:“我那边的田,两边都是成片的山,山里蜜源很丰富,这样吧,你把蜂箱先搬到我那儿去,还能赶上收一波秋蜜。我现在确实现金困难,但我有一个农家乐,一年下来收入也不错,你看,这是什么?”

我拿出店里的代金券,加起来差不多有20万的金额,递给他:“我拿这个做抵押,如果明年我给不出你这些蜂箱的钱,你就把这些代金券放在网上卖了,我对天发誓,我们这个店,在旺季的时候生意很好。”

“这是你自己印的啊。”冯老板显然惊叹于我的骚操作:“天呐,吴老板,你真是一个神人。”

“怎么了?”

“脸皮太厚了。”他喃喃道。

“我觉得这个办法还是可行的。”我继续洗脑道。

他喝了几口茶,露出了福建商人特有的锐利眼神,慢慢和我说道:“这样吧,你说的有些话,不无道理,我可以先去你们那儿看看,到底适不适合放蜂。如果适合,我就搬蜂箱过去,但期间要是有新主顾来买,我还是会卖给对方,我只是暂放在你们那块地里。如果入冬前我还没出手,那么,就按你给的条件来,秋蜜一人一半,然后你在明年夏天之前付清全款的话,蜜蜂就归你。”

这是两头都占上了,但目前我确实没有其他办法,立即点头道:“行,就这么定了。”

他仔细看了看我,似乎想在我脸上寻找什么诈骗的痕迹,但这时候饼忽然呜呜叫着过来,特别委屈,我一看,它的脸已经被蜜蜂蛰了,现在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子脸。
我赶紧把饼抱起来,心说这是中了“面目全非脚”啊,我去哪里给你找“还我漂漂拳”。

冯老板看着我和狗,最终没有改变主意,可能确实是饼帮了我,因为狗随主人么,饼看上去实在是太忠厚了。

我连夜开车回去,饼委屈了一路,一直呜呜呜呜叫,我一边安慰它,一边骂它。
第二天,冯老板就到了,我带他去店里吃了一顿,然后又去田里转转,领着他把后山、以及那个废弃的火车站都看了。
我还问他,四周的田喷农药,会不会影响蜂群。他说这件事其实近几年来一直在打官司,农业本身就很艰苦,很难顾得上对方,但可以和附近的农民商量,让他们在农药里面加入驱避剂,当然,这个费用得我们来承担,然后在喷洒农药的前后几天,把蜂箱移到山里避开就好了。
这里应该都是手动喷药,所以关系好的话是可以商量的,如果对农药的种类足够了解,在密集喷洒的那几天,还可以给蜜蜂喂解毒饲料。反正只要不是飞机来喷,都是有办法解决的,当然,每年因为农药而死的蜜蜂也是损失的主要原因。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无法避免。

然后冯老板指了指那条铁轨,说道:“你其实可以把这条铁轨利用起来,如果有车可以顺着铁轨开,就可以很方便地把蜂箱在里面的月台和外面的田野之间做转运,比打药的时间提前一天转运就可以完美躲避掉。”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铁轨的商业用法,比起我之前的旅游规划,显然合理了很多。
这也是冯老板给我打开的一扇门,我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从蜜蜂开始,最终会带给我如此美好的一个结局。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0-9 08:36:27

雨村笔记 田园篇 51

冯老板对这块田野、后山还有废弃车站都很满意,我原本以为是我的商业策略发挥出了奇特的效果,后来才知道,其实冯老板曾经来过我们店很多次,对店里还是比较熟悉的,知道我们店的名声,也知道生意还不错。

所以我到他那里的时候,他一开始以为我们想做副产品生意,需要一些福建本地的蜂蜜,后来看我确实想空手套白狼,就很奇怪,觉得像我这样一个务实的农家乐老板,为什么忽然变得不靠谱起来,于是就跟着来看了看。

最终我把想法都告诉了他,他听完之后,表情很微妙。

我问他:“是不是我的想法确实太天真、太天马行空了,甚至违背了农业的本质?”

他对我说道:“我信佛,有一段时间,我在20里外的一个小寺里,供养一个老和尚,一直到他圆寂。这个老和尚和我讲过很多道理,他说修佛的人,看着人来人往,求菩萨这个、求菩萨那个,求什么的都有,也有很多人和他聊天,什么都会告诉他,所以他其实明白很多别人眼里所谓怪人的想法,你就属于其中一种怪人。”

“我是什么怪人?”

“老和尚说,像你这样的人,做那么多事情,是因为你心中隐藏着一种害怕,害怕你现在的生活就要消失了。”

我愣了一下:“我不害怕啊。”

“嗯,你肯定是害怕的,所以你做了很多事情,一直在加深自己和这里的联系,但是你害怕什么,恐怕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然而你的潜意识应该已经感觉到了。”

“老和尚聊那么高级的天吗?”

“老和尚看过很多书。”

“我的潜意识?”

“对,潜意识是一个探照灯么,你的思想能覆盖的,只是你想聚焦的那些地方,但有很多细节,虽然你的注意力没有注意到,但当潜意识扫过的时候,还是会记录进你的大脑。当你睡觉的时候,潜意识会自动扫描这些碎片,如果里面有什么危险信号,它就会提取出来,但它无法直接告诉你具体是什么问题,只会让你焦虑,所以你才会坐立不安,从而出现各种奇怪的举动。”冯老板说道。

我非常惊讶冯老板能说这么多,当然,我知道现在短视频发达,这种知识已经不稀奇了。

“你不如想想,你可能在哪些地方接收到了危险的信号,但自己不知道。”

我点头表示感谢,冯老板就告诉我们,蜜蜂就借给我们了,希望我的除虫计划能够成功吧,有事可以找他帮忙,后天其实产蜂蜜会更多,以及各种其他琐碎的事。

后面蜜蜂箱子就运了过来,我们穿着全副武装的蜜蜂防护衣,开始排布这些箱子,搞了整整两天。

闲暇的时候,冯老板先前的说法让我有点在意,所以一直看手机上的聊天记录和各种朋友圈。

我每次都会停在瞎子他们发给我的照片上。

他们染了头发,到底在做什么呢?

从和他们的沟通来看,他们越来越忙碌,我也发现,一张一张的照片里,小花的表情正在逐渐变化。

虽然他一直都是稳定的状态,但作为和他一起干过大事的人,我还是能分辨出来,小花他们的状态是越来越紧绷的。

我有很多不吉利的想法,但我阻止了自己的深入思考。

我告诉自己,这些只是多想了而已。

接下来就是蚂蚁的事情。

我开始寻找蚂蚁养殖场,当然,这东西比蜜蜂要难多了,因为它本身的数量就极其稀少。

我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家福建省内的蚂蚁养殖场,离这里非常远,但我还是带着饼,怀揣着奸商的盲目自信,上路了。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0-15 09:57:56

雨村笔记 田园篇 52

一路开去武夷山,其实比去霞浦还要远,我开了一会儿,就直接进到了山里,最后连马路都没有了,都是土路。

我的车技还可以,这条土路估计已经没有多少人开车走了,但也不算难开,只是路上有很多碎石没人处理,我不得不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搬到路边,同时我还担心会不会有落石掉下来。

没有路灯,最后一段山路漆黑一片,竟然还起了雾,我干脆放起了同名恐怖游戏的配乐,沉浸式地体验这种气氛。

结果就出现了一幕特别诡异的景象:我的车灯忽然在雾气中照出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走路的样子很不正常,并且就站在马路的中间。

我停下车,就看到脸肿得像猪头的饼,从副驾上探出头看向前面,表现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我对饼说道:“你乖一点,我去看看。”然后打开车门下去,朝那个人影走去。

我手里还握着一根雷管,因为我不确定在这种地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情,我习惯以最危险的情况来预判。

万一是个来寻仇的姓汪的呢?

当然,我心中也明白,这种可能性并不高。

车灯在我身后形成了一条光的道路,我背着光走进雾中,雾气忽然浓了起来,眼前的人影就越发看不清楚了。

我对着雾气喊了一声,接着,我感觉到有人从我身后绕了过来。

我一转头,就看到一个人影快速地退入雾气里,消失了。

在那个瞬间,我忽然觉得那个人影很眼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它竟然有点像我梦里的土地爷。

我捏了捏自己,确定没有在梦里,一种非常不自然的心情,从心中升了起来。

应该是错觉,我心说,但是内心的底层警惕已经全方位恢复,我开始出冷汗。

回到车上,我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确定车里没有混进来什么人,然后继续开车前进。

我看了看手机,信号只有一个H,我尝试给胖子打电话,但始终打不出去。

我继续往前开,雾气越来越浓,不过再也没有看到人影了。

养蚂蚁的人就在山的深处,这里要详细说一下山路的状态:这条土路其实不是断头路,两边都通着大路,但养蚂蚁的人在这条路的中间,所以正好在深山里。

我看到路边的铁门时,觉得非常诡异,谁他妈能在这里生活?

下车推开铁门,雾气已经浓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把车慢慢地开进去,单车道又开了100多米,就看到一座水泥房子。

是那种水泥农民房,灯也是黑的,我来之前电话没有打通,所以并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早就停止经营了,我记得很早是有养蚂蚁的,这个风潮早就过了。

我慢慢地走进去,来到门口,就看到木头门上贴着一张年画。

那张年画上画着一个让我浑身直冒冷汗的图案。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0-16 09:25:35

雨村笔记 田园篇 53

那是一幅黄鼠狼的年画,画中的黄鼠狼穿着一身小孩子的衣服,戴了一顶帽子,手里还拿着一个西瓜,看上去十分妖娆开心。
说实话,这黄鼠狼画得挺喜庆的,但谁会在年画上画黄鼠狼啊!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整座房子里一片漆黑,我判断一户农民的经济实力,主要是看农民房外立面的装修情况,大体上可以分为没有外立面、水泥外立面、瓷砖外立面、艺术砖外立面、镶金边的艺术砖外立面等。
这座房子的外立面是水泥的,住在里面的人生活肯定不算太富足。
我敲了敲门,心里想的是,如果里面真有人住,那半夜有人来敲门,被吓死的恐怕是他。
结果,我竟然真的听到了走路的声音,脚步声来到门后面,隔着门问:“谁啊?”
是个北方口音,我立即搬出我的模仿能力,操起东北口音说道:“是我啊,大哥,那个整蚂蚁的。”

门打开了,里面站着一个特别白的人,穿着背心、胳臂像人参一样,嘴巴里还叼着牙刷,应该正在刷牙,他含糊地说道:“我还寻思闹鬼了呢!”
“大哥,你咋在这儿生活呢?这里养蚂蚁特别好吗?”我问道。他打量了一下我,把我让进去,打开灯说道:“你想什么呢?我要是有选择,我会选择干这一行吗?”

我走进去,发现屋子里全是大罐子,里面装着晒干的黑蚂蚁。屋里很暖和,有很多煤炉在角落里闪着暗光。
“要多少啊?这么晚来买蚂蚁,咋了?风湿病犯了啊?是家里的老人?”他说道:“你如果要得少的话就随便抓一把,我这儿少于一罐就不卖了,直接送。”

“这怎么都是煤炉啊?”我问道:“不会中毒吗?”
“我在顶楼睡,没事儿,这山里太潮了,没炉子的话蚂蚁烘不干,都烂了,给你你敢吃啊!”

我这才明白过来,他的主要客户都是收中药的,还有不少附近的村民到他这里买蚂蚁泡酒,专门用来治疗风湿。福建的风湿病患者很多,疼起来很要命。
正想着,他给我拉了一把椅子,让我坐下,问道:“大兄弟哪儿的啊?听口音,感觉你像是随心所欲浪迹天涯的,东北、福建、浙江口音都有,你是逃犯啊?”
“我是杭州的。”我说道。他点点头,脱了拖鞋开始抠脚:“128一斤,微信还是支付宝?要是整多点儿的话,我给你打折。”

我思索了一下,发现情况有点儿复杂,这时候,我原本应该开始和他讨论共赢的商业理念,但满脑子都是外面贴的年画。
我太在意这件事了,根本无法专心路演我的商业版图。
“这个暂且先不提,我刚才看到外面贴了一张黄鼠狼的年画,想问一下,为什么要贴这种年画?而且,我觉得这种年画应该买不到吧?”我说道:“不好意思啊,我本来想专心买蚂蚁的,但那张画确实是有点吓人。”

那个白白的东北人忽然抬头看我一眼,点了一支烟,似乎有些纳闷,很快又笑起来,说道:“大兄弟,你能看到门上的年画?”
听到这句话,我的冷汗又开始呼呼地冒。

他闻了闻自己的指甲,缓缓地说道:“别理这东西,这是要债的人贴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我就是他们的鸡呗。”
高利贷?我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他说道:“吓唬人呢,估计是刚贴上去的,现在抓得严,他们没法弄我,就天天搞这种事情来恶心我。”

我想了想,忽然就想起刚才在浓雾中看到的人影。干,那哥们儿居然是放高利贷的吗?但为什么看到我就跑呢?不想被人抓现行吗?

“要是被我现场抓到,我直接把他按蚂蚁堆里去。”那个白白的东北人说道,然后看向我:“该不会是你贴的吧?”

“不是不是不是。”我说道,心说要是我的话,逾期的第二天,你一睁眼就会发现自己在一个坟里埋着,还不出钱就在里面待一辈子吧。
我忽然想起了解雨臣的伟大和宽容,又默默地赞美了他一下。
“买不买?”他有点不耐烦。我放下心来,说道:“其实,我也是一个高利贷受害者。”
然后我抬起头,给出这辈子最真挚的一个眼神,眼底全是贫穷。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0-18 09:18:45

雨村笔记 田园篇 54

我不知道高利贷的受害者对另一个受害者,会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反正这个白白的东北哥们儿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

显然,民间高利贷在这里是很普遍的事情,我记得有段时间,这边镇上的人不是借高利贷的,就是放高利贷的。

这让我觉得有点儿出师不利,但我还是很耐心地把之前发生的事和他说了。当然,我并不想骗他——与其骗还不如抢劫呢——所以我刚说自己也是受害者,其实算是间接的受害者。

他默默地听着,表情看不出一丝波澜,我和他对视,发现他的眼光非常淡然,根本没有拿出感情来和我共鸣。

完了,我心说,碰到油盐不进的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尴尬地说道:“所以,我想从你这里赊几窝蚂蚁。”

“按你的说法,可不止几窝那么简单。”他说道:“你的方法是可行的。不过,再等上几天,禾苗出穗子后就可以下鸭子了,就用不着蚂蚁了,你要么再熬熬。”

“我觉得它们撑不到出穗子。”我先前和店里的客人说种田的事,他们都认为我今年肯定颗粒无收,这属于第一次种田必经的挫折。

“我可以给你蚂蚁。”他说道:“这里的东西本身也不够它们吃,你养得好的话,蚂蚁就分窝分得特别多。我也有你要的那种在树上做窝的黑蚂蚁,很好运输,但是你得有东西做抵押。蚂蚁这东西,说便宜也便宜,说贵也很贵。”他打开手机,给我看了一个购物网站,上面有很多卖蚂蚁工坊的,一窝卖2000多。

他的手机卡是电信的,电信在这地方居然有信号,厉害。

“这一窝没几只,算下来差不多六七块钱一只。”他说道:“我那一窝的数量有几千几万,你说值多少?”

“蚂蚁工坊最值钱的地方,是蚁后从出工到族群发展大的过程。因此它的价值不是蚂蚁本身,而是和蚂蚁原始积累的共情。”我说道:“你是卖药材的,和这种卖‘共情’的能一样吗?”

他皱起眉,显然听懂了但是不想懂。

我又说道:“大哥,你这儿的东西本来就不够它们吃了,你得分出去,所以你应该——”

“我用开水烫死也不会给你,我可不是养蜜蜂的,别来这一套。”他看着我说。

我吸了吸鼻子,因为他抠脚抠得味儿太大了,我有点难受:“没必要吧,都是穷人家的孩子。”

他抬手让我闭嘴,然后说道:“我现在很需要钱,所以必须要抵押品,否则就别聊了,我还得应付高利贷。没办法,大家都是苦命人,所以只要你能想办法让我产生收入就可以,无论是什么办法。”

“你为什么不把蚂蚁给高利贷?”

“这玩意儿难卖啊。”他说道:“他们不要这东西,正好你要,那你就拿东西来换。”

“你要我抵押什么?”

他看了看门外:“你是开车来的吧?”

“我这车不便宜,你自己都说蚂蚁难卖。”我说道:“你想啊,高利贷来要债的话,你把车给他,之后肯定拿不回来了啊,我要是来赎车,你拿什么给我?”

“那就要靠信任了。”他说道:“不然你就走吧,反正没有抵押是不行的。”

我企图继续用贫穷的眼神感化他,但他直接站起来让我走了:“你这田不如租给集体企业,他们没你那么多心思,你拿点租金就行了。一亩地的租金现在能有250块呢,不错了,你自己种的话第一年未必有这么多。”

我被推了出去,就在他关门的时候,我上前把门顶住,说道:“你要的东西,得是高利贷认的,对吧?”

“当然,什么蜜蜂和米,我都不要。”

“我有一个东西,高利贷一定认。”我说道:“怎么样?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那白白的东北哥们儿回头看着我,眼神非常冷静,完全不被我的语言控制。

这不是一个普通人,我其实从最开始就很清楚,只不过我无法分辨他是普通的有故事的人,还是真的有特殊的背景。

但是他抠脚,我觉得他就算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也是一个抠脚的有故事的人。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0-19 09:32:47

雨村笔记 田园篇 55

他看了我一会儿,才说道:“那你说,是什么?”

“我可以把你的债务接过来,你欠了多少钱?”我问道:“我可以用我的信用来做抵押。”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一下:“就你?”

“嗯。”

“你连蚂蚁都买不起。”他说道:“凭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一共欠了多少,我再告诉你,我凭什么。”我说道。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28万。”

“本金是多少?”

“7万,我已经还掉11万了,但利息实在是太高了。”他说道。

“好,明天那个高利贷会过来和你销账,如果销了,你就把蚂蚁亲自送到我的店里,然后帮我全都整顿好。”我说道。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说道:“你有那么多钱,大可直接买蚂蚁,那些高利贷并不好惹,你何必惹一身麻烦呢?我不觉得这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明显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我答不答应有区别吗?”

“既然如此,答应了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失,对吧?”我说道。

他还是默默地看着我,良久才说道:“你随便吧。”

说完就把门关上了,连对方是谁都没告诉我,显然没对我抱任何期望,不过好在,我根本不需要知道对方是谁。

我回到车上,看着车里已经睡成死猪的饼,对它说:“成败在此一饼了。”

饼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着我,仿佛在说,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很天马行空,你确定你做的是正确的吗?而且忽然对我天降重任是怎么肥四?

我一直这么天马行空,只不过从前都是在古墓里发挥这种性格。在那种地方,我已经算是正常中的正常了,而且,大部分人看到我做出奇怪的决策,都以为我是被严峻的环境吓傻了。

在现实中,我的这些行为,就很像神经病中的神经病。

但我都是有理由的。

我开车在路上狂奔,来到刚才看见奇怪人影的地方,然后把车停在路边,打了双跳。

下车后,我带着饼来到刚才那人站的位置,让它闻了闻地上的气味,然后对它做出一个追踪的手势。

饼感激地看着我,眼神中的意思是:你终于把我当狗看了,真好,可算干上本职工作了。

饼顺着山路开始一边闻一边追踪,如果我猜得没错,刚才看到的人影在东北哥们儿的门上贴完年画后,应该是步行下山的。

这很容易理解:如果你开车开到门口,对方马上就知道有人来了,然后进入高度警惕状态。

但他也不可能从县城直接走到这儿,毕竟这是放高利贷,不是跑马拉松,所以肯定有同伙的车在附近接应,也就这最后一段路,他是摸黑步行的。

但仅仅只贴一张年画,威慑力太小了,所以今天他肯定还会做更多的威胁动作。这东北哥们儿欠债欠那么久了,应该对这些人身威胁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现在唯一能让他抓狂的,恐怕是那些蚂蚁。

这就是威胁的逻辑,就像反派总是去找主角的孩子一样,所有喜欢威胁别人的人,都时刻关注着对方的“七寸”。这个东北哥们儿现在只有这些蚂蚁了,那是他翻身的希望。

至于为什么如此笃定,是因为他看到我的车灯后直接跑了。只有那些打算继续行凶的人,才害怕被别人看见。

饼带着我一路进入山里,在各种小路上穿行,很快,我就看到一排一排用猪圈改成的砖头房子。

那边有手电光,我带着饼走过去,发现他们正在往这些房子上浇汽油。

“烧了这些东西,对方拿什么还钱呢?”我问道:“你们这样只会逼出一个杀人犯来,这笔高利贷的大头你们也赚不到,何苦呢?”

对方用灯照着我,我也用手电照回去,两边对峙着,我凭借呼吸声,知道对面有三个人。

我这边只有一个人加一只胖狗。

对方开口了:“你是谁啊?”

声音很有底气,不骂人的恶人,得高看他三分。

“这里面有我的股份。”我说道:“你们烧了的话,我的损失就大了。”

“那他欠的钱,也有你一份喽?”

“可以这么说。”

“那你替他还啊?”

“我今天来,就是和你们沟通这件事的。”我说道。对方笑起来,大概是觉得还钱有望。我继续说道:“我的结论是,我不想还了,你们的利息已经超过了法定利息。”

“别来这一套,我们不讲法律。”对方骂道,被我气得够呛。

“真巧,我以前也不讲,今天,我也不打算讲。”我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肩关节:“并且我也不想用脑子,就……打到你们报警吧。”

对方有些莫名其妙,说道:“我们不会报警的,报警的应该是你吧,但报警是没用的,我告诉你,我们股东里——”

“不,如果不报警,那今天你们就完了。”我说道:“只有警察能救你们。”

饼是受过实战训练的战斗犬,虽然胖,但是无比凶猛。

而且它的体型不大,动作非常灵活。

那天晚上我没有使用任何计谋,在泥潭中,我和饼互相配合,先是打废了他们反击和霸凌我的企图,然后追着他们一路进了深山林子,他们只能继续往更深处逃,越逃越远。

我只是玩乐,而且难得兴致高昂,这似乎让我又回到了崇山峻岭之间。

整整一个晚上,我不停地伏击、殴打、放他们走,然后再次进行伏击,直到把他们从野山的另外一边打出来。

这期间逼得他们整整逃亡了10公里。

他们精疲力尽,最终选择报警求助。审讯的时候,因为太困太累,加上牙都快掉光了,他们也没有力气撒谎,直接坦白了放火和高利贷的事情。

最终,他们的高利贷债务被取缔了,不仅是东北哥们儿的,还包括其他超过法定利息的高利贷,连借条都被没收了。

我接受了调解,坐在警察局门口目送他们离开,警察让我早点走,我告诉他,会有人来接我的。然后我就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拳头:拳峰上的皮全都破了。

自此,我心中所有的恶气全都发泄了出来。

我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在朋友圈里。

黎簇在下面打了一个问号。

苏万回复:要去拍个片子。

瞎子立即也发了一个朋友圈,他受了非常严重的伤,笑着坐在一个天台上,背后有一棵非常大的杉木,也不知道是在哪里。

附带的文字是:真正的受伤是这样的。

照片应该小花拍的。你们两个到底在干什么啊,我心说,又放大照片,看他墨镜里反射的影像,小花似乎也受伤了。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0-20 09:20:24

雨村笔记 田园篇 56

闷油瓶打车过来接我,我们直接去了镇上的一家社区医院。我在山里折腾了一夜,脸和脖子上也被灌木划出很多细小的伤口,医生帮我一一清理之后做了消毒。

细细的刺痛感让我有些犯困。

医生时不时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我,觉得我是一个地痞流氓,但以我的气场,至少也应该是个黑社会头子,她似乎不太明白为何我混成这样,要亲自去行凶。

我靠在椅子上,任由医生给我做消毒和包扎。其实她的动作比较粗鲁,弄得伤口有些疼,但此刻我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梦游的状态,完全没有在意。

闷油瓶靠在社区医院的门边看着我,我也看向他,用眼神问他: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他没有回应,只是偶而看一眼趴在他脚下呼呼大睡的饼。

最后,医生又给我打了一针破伤风,表示我们可以回去了。

我们回到之前我停车的地方,重新开车踏上归途,途中路过一座地方上的小庙,我又停下来替朋友圈里的那几位烧了香,希望他们那边一切顺利。

做完这些,已经是第二天晚上快10点了,我毫无疲倦感,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梦游。第三天天快亮的时候,我们终于回到村里。胖子留了一桌子菜,早饭、中饭、晚饭都有,我坐下来,就着油条吃了点儿油焖土豆和两块红烧肉,还喝了杯豆浆。

饼累得吃了几块白肉就直接趴下睡了。

我没有吃得太撑,因为我知道接下来要睡很久。

洗完脸后,我拿起一本书躺到床上看,这本书是中国农业大学出版社的,书名叫做《蚂蚁养殖技术》,刘明山著。这个叫刘明山的哥们儿还养蜗牛,之前我特意了解过,知道他专门搞特殊养殖。

但只看了一秒,我就失去了知觉,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场睡眠犹如深坠一样,梦境好几次想要开始,都被无边的疲倦淹没了。

我一觉睡到下午,醒来后发现他们都不在,饼也被带走了,桌上的菜还剩在那里,胖子给我留了张条子:自己热热。

我挑了几盘,在灶台上随便热了一下,一个人默默对付了一顿。

等我吃完饭溜达到店里时,已经是黄昏了,感情这几天我就没见过多少太阳。

店里的生意还不错,我一走进去,就有很多人跟我打招呼,应该是老客带着朋友来,我开了瓶酒敬了敬他们,就去后厨接替胖子开始炒菜,闷油瓶也走进来帮忙备菜。

一切忽然就恢复了正常。

忙完之后已经是晚上8点了,我下了一大锅面条,和几个伙计坐在店外吃,三只狗在外面绕来绕去,把草堆里的蚱蜢扑出来,然后又咔咔地吃下去。

然后我就看到那个东北哥们儿走进院子,有点儿疑惑地看着我。

我对他笑笑,他也笑了笑,走过来坐下。胖子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还是起身给他盛了一碗面。

他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开吃,我们都习惯了有人忽然过来——因为也不知道老板平时在干什么,所以都在自顾自聊天,他坐在旁边默默地吃面,我也没主动招呼他。

吃完后,他让我跟他一起出去,路边停着一辆破旧的老卡车,车斗被改装成了一个铁皮箱子。

“蚂蚁。”他说。

“我带你去田里。”我说道,他点点头。

我坐进车的副驾,指挥着他把车开到田边,田里都是灭虫的灯,看上去很漂亮,也很高科技。

“你是铁了心不打农药吗?”他看着田里,点上一根烟问我。

“骑虎难下了。”我说道。

他走到车子后面,打开车斗,里面放着一箱一箱的蚂蚁,他说道:“我带来的都是小窝,这样它们的掠食性强,增长得快,效果会比较好,我现在教你怎么放。”

我们没聊其他任何事情,只是在单纯兑现一个约定。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0-21 09:14:17

雨村笔记 田园篇 57

我们俩把蚂蚁一箱一箱搬下来,放到田梗上。他说也不知道我是从哪里听说一亩地要六巢蚂蚁的,在他看来,一亩地放一巢就够了。

东北哥们儿告诉我,古时候就有用蚂蚁治虫的记录,他甚至还能背诵那篇古文:广南可耕之地少,民多种柑橘以图利,常患小虫,损失其实。惟树多蚁,则虫不能生,故园户之家,买蚁于人。遂有收蚁而贩者,用猪羊脬脂其中,张口置蚁穴旁,俟蚁入中,则持之而去,谓之养柑蚁。

我用手机查了一下,是宋代庄绰写的《养柑蚁》,于是就问他:“所以我这算是宋代的古法?”

“不止。”他说道,“早在《南方草木状》里就有详细的记载,所以这种方式不是你原创的,别老觉得自己是天马行空。”

“《南方草木状》不是晋代的农书吗?这岂不是更悠久了?”

“嗯,只不过古时候的农民,都是用‘繁竹索引’或‘藤竹引度’。我建议你把竹子劈成长条,搭配藤条去做引渡的架子,而不是用鱼线做连接网,毕竟蚂蚁看到那么细的东西,也会心生恐惧。”

我看着他,不禁对这个抠脚大仙产生了一丝崇拜。

“这个古法在岭南非常流行,那时候有专门卖蚂蚁的交趾人,他们用草席把蚂蚁窝包裹起来,再一包一包地卖给汉人。”

我摸着下巴,心说,这么说你不是交趾人喽,传说交趾人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孔,呼吸、吃饭、拉粑粑都用这一个洞。

“你不要走神啊,唐代刘恂的《岭表录异》、宋代庄绰的《鸡肋编》、清初屈大均的《广东新语》里,都有用蚂蚁除虫的记录。既然你要用古法,那就好好研究研究。”他继续说道:“古时候的人们用的是柑蚁,但这种蚂蚁如果放在田里,什么虫子都不会剩下,所以还是得用黑蚂蚁,至少能和蜜蜂共存。”

我点点头,他又指了指水渠——这道水渠犹如一条楚河汉界,把我的田分成了两边。

“水渠的这边叫做槐安国,放黑蚂蚁;水渠的另一边叫做檀萝国,放尾巴比较长的那种蚂蚁。这样的话,两种蚂蚁就不会打架。”

“有什么典故吗?”

“你自己去查吧,既然要用古法,那就风雅一点。”他说道。

于是我们按照一亩田一窝蚂蚁的标准,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把蚂蚁放置好了。回到店里后,他带着我去后山砍竹子,当场给我表演了一番怎么分解竹子,再把它们连接成所谓的“繁竹索引”。

用竹子给蚂蚁做桥竟然还挺有学问,还有一些诸如“二十四桥”这样好听的别称。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就准备离开了,我给他拿了一点鸡蛋表示感谢,他摆摆手说不用客气,我才是解决他大问题的恩人。

看他坐进卡车的驾驶位里,胖子就道:“如此高手,为何会沦落到抠脚?”

“可能,这只是他对俗世的最后一点倔强。”我说道。

我们目送卡车离开后,三个人蹲在砍好的竹子边上,开始学做“二十四桥”。胖子说道:“我本来以为你瞎几把玩呢,现在倒好,真成古法种田了,对吧?”

“对,而且非常风雅。”

“有多风雅?”

“反正是不打农药的风雅。”我说道。

胖子就笑,觉得我说这些烂话,纯粹就是闲的。

“那这个抠脚才子,还有没有什么别的金玉良言呢?”胖子继续问我:“我觉得他平时对农业应该是有思考的。”

“他问我是不是一直找不到和这块土地的连接。”我说道:“或者说,我一直搞不清楚,对于现代人来说,一块土地带来的究竟是什么。最早拿下这块地的时候,我可能只想在稻田成熟时,看到那幅前田后山、白鹭掠云的风景,只想和朋友在这里泡茶,看稻浪青风。然而没想到,种田和盖房子并不一样,盖房子的话,每天都能看到变化,能看到自己心目中的家一点一点在变好。但种田不一样,田里每天的变化非常小,我期望看到的美景,只有在最后的收获来临时才会出现。所以这一天天的,我简直焦虑得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什么。”

“那他怎么说呢?要怎么解决?”

“他说,土地是雄厚的,是善于馈赠的,农民对土地最深的依恋,从来都是从土地上获得的馈赠,也就是地里长出来的那些美妙的食物和资源。这些馈赠不是用钱买来的,是人这种生物最早的生活方式。因为我已经习惯用钱来换取东西,已经不理解土地对人的意义了,所以我得重新试着去寻找这种喜悦。”

胖子沉默了一会儿,也没做评论,只是说道:“那我等你从地里拿馈赠回来。”

我看了看闷油瓶,他很认真地在处理竹篦,他应该已经非常熟悉从土地中寻找直接的馈赠,于是我悠悠地说道:“行,从今天开始,我们活得接地气一点。”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0-22 09:16:43

雨村笔记 田园篇 58

那天晚上,我查阅了很多有关“繁竹索引”的资料,这些资料非常晦涩难找,直接搜索根本查不到,只能在老书的电子扫描件里看到。

我也由此知道了“繁竹索引”中的“二十四桥”比较适合旱季,“烟雨竹廊”则比较适合雨季。如果在旱季使用“烟雨竹廊”,就会导致蚂蚁因高温而窒息。还有一种叫“探骊获珠”,是用弯曲的竹子在水下的泥土里给蚂蚁搭桥,可以躲避台风——不愧是岭南人的方法——不过这种方法只在汞橘林中才会用到,需要非常仔细地进行搭建。

在那堆资料里,我还惊讶地看到了关于那个东北抠脚大师的一些信息——当然并不是在老书里,而是在一些相关联的新闻里。

那是一篇只有豆腐干大小的新闻,说他家从祖上一直到他这一代都是研究蚁戏的。蚁戏属于玩虫的一种,先在沙地中搭建出各种地形,让两窝不同品种的蚂蚁各执一方,分别给它们插上将帅旗,引两方进行交战。围观的人则纷纷下注,还会如刘邦大战项羽般日日播放战报,直到一方剿灭另外一方才会兑现赌资。

还有让双方大将通过一个竹片1V1单挑的,相比之下,这种单挑模式更为热闹和激烈。

想想也很有意思,小时候我也做过统率蚂蚁大战的梦,如今,蚁戏的传人变成了一个抠脚大师,也是让人唏嘘。

虽然查了很多资料,但我发现除了“二十四桥”之外,还是什么也不会。最终,我决定先好好练习大师教的基本功。于是第二天,我们三个先去后山砍了些竹子,开始在田间一点一点地搭建“二十四桥”。

做完第一亩田的“二十四桥”后,我直接把它命名为“地震之后”,因为所有的桥都是歪七扭八的,看上去似乎在给蚂蚁制造难题。但大师教过我们,在蚂蚁巢的四周挖几条小水沟,只留出桥口,蚂蚁就会自然而然地顺着桥行动。

等全部弄好了之后,蚂蚁果然开始顺着我们造的地狱之桥往稻田里爬了,我和胖子两个人犹如上帝一样,如痴如醉地看着自己建设的世界,喃喃自语道:“真的有用欸,真的爬上去了。”

小蚂蚁们顺着“二十四破桥”,慢慢进入稻田之中,这些竹篱丝穿过一茬一茬的稻苗,让蚂蚁们得以在稻田中纵横捭阖。

去吧,我的勇士,我在心里中二地喊道,去狩猎吧,去拿取你们的荣耀,你会进入英灵殿的。

后来,桥建得越来越好,第一天结束时,我们大概完成了五分之一的面积。回去前,闷油瓶看着我,似乎想知道,在土地里劳动一天后,我会找到什么奖励。

我说:“刚开始,就用小时候干过的事情,来取悦自己吧。”

所谓小时候干过的事情,就是在田间挖野菜。这里的野菜指的是一种特定的植物,我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到底叫什么,从小到大,母亲一直称它为野菜,我们基本上都是用这个菜来包馄饨。

把野菜和鲜肉一起切碎后,包成薄皮馄饨,吃起来非常鲜美。

我无法形容这种野菜馄饨的味道,我向来对鲜肉大馄饨中的肉味持保留态度,认为只有被野菜中和了肉味的肉,才是真正的香。

早在我第一次来到这块田地的时候,就发现田埂上长着很多野菜,小时候家里的长辈只要看到这个菜就会挖走,我之所以没有遵循这个传统,是因为在记忆中,这种野菜挖回去之后,基本上只够吃一顿。

我那时还没有接受自己已经拥有了一块地这个事实,总觉得挖野菜这种行为,就像是窃取了什么东西一样。

如今我终于可以非常坦然地带着他们两人去挖野菜,闷油瓶自然是会的,我觉得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野味,胖子对此就比较新奇了。我们顺着田埂,挖了大概够吃一顿馄饨的量,带着回了村屋。

回去之后,我们在水龙头边上一边闲聊一边洗菜,胖子去取了臊子,剁碎后和野菜混在一起,包成一个一个薄皮馄饨,然后到灶台开始生火烧水。

和记忆中的一样,出锅的馄饨只够我们吃一碗。

野菜混在肉里,透过馄饨皮呈现出一种像葱花一样的墨绿色,我咬了一口,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我忽然觉得无比幸福,这就是土地的馈赠吗?

似肉非肉的口感冲击着我的味蕾,我还没反应过来,一碗馄饨就吃完了,就连那种遗憾和怅然若失感,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把馄饨汤也喝得一干二净,汤里带着一股野菜的味道,仿佛是一种余韵。

胖子一边仔细品尝,一边频频点头,说道:“不错,不过我们弄那么多野菜,基本上一半的田都被扫荡过了,也就吃这一顿,看样子所有的野菜只够我们吃两顿的。”

而且只在秋天有,我心说。这种味道,弥足珍贵,作为我第一次从土地中取得的馈赠,甚至可以加入我们私房小厨的菜单了。

可惜,这道菜永远不可能上喜来眠的菜单,我之前吃过人工种植的野菜,完全不是这个味道。

所以,我们一年只能吃两顿吧,想想又觉得有些难过。

不过,每天都是不一样的,我安慰着自己,明天继续探索这块土地,争取试一试365天不重样。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10-23 09:25:29

59

我们花了四天时间,才把“二十四桥”全都架设完。等最后一块田完成之后,我再去看第一块田,发现虽然搭得惨不忍睹,但很明显,稲飞虱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所有的“二十四桥”都是连通到对面的蜂箱的——其实放置好蜂箱之后,我就再也没有靠近过,我其实很不喜欢靠近蜂群,这些蜂箱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事实上,到达蜂箱的蚂蚁并不多,大部分蚂蚁都消失在了稻田中,隐藏自己,建立功绩。

尽管知道蚂蚁肯定会生效,但没想到会那么有效,我发现不光是稻飞虱的成虫,就连它们的卵和若虫也都不见了。

现在只能在某些稻苗的根部,看到稻飞虱产过卵的痕迹。

我和胖子干脆把灯去掉了,事实证明,用灯吸引虫子的方法不管用,而且灯的损坏率很高,但蚂蚁却能事无巨细地清除掉一切。

那几天,我还从田里弄回来一些井虾,这种小虾米很小,是纯白色的,犹如玉一样,基本上都是顺着水游下来的,数量很多。我用一个簸箕,在稻田的边缘绕了几圈,就兜上来大概一盘的份量。

回去之后,把它们洗干净,放在盆里吐完泥,加点白酒白灼,吃起来一点腥味都没有。

虾端上桌后,再配上一碟香米醋,我们三个人开始精细吃虾。

胖子这次是不满意的,对他来说,这些东西都属于封建糟粕,补充的蛋白质还没他耗费的体力多。因此他就是蘸了醋之后,直接当炸虾干嚼,觉得没什么爽感。

闷油瓶会把虾头咬掉,再吃掉整个虾身,而我则会直接在嘴巴里把虾壳剥掉。

对从小吃水产的人来说,用舌头处理虾壳和鱼刺是轻而易举的事。我可以在吃一块巨大的鱼肉的同时,把里面所有的鱼刺保存在口腔的某个位置,等鱼肉全都吃完之后,再一次性把骨头吐出来。

当我发现连闷油瓶都做不到这一点时,不由得心生一种南方人的优越感。

这对于胖子来说,简直就像是书里所写的江南糜烂生活,而我就是娇生惯养的登徒子。但小醋白虾,从小就是我家餐桌上的一道风景,父亲一个人带我的时候,往往就是一小碗饭、一碗小白虾和一碗醋。

我还从田里弄回来过两条黄鳝,个头不大,吃肉有点困难,胖子就烧开水,加了一串大蒜和咸肉,煮了一锅鳝筒咸肉汤。这种汤的关键,是要把大蒜的味道煮到完全消失,吃起来就和杏仁豆腐一样。

那一碗白汤,我记忆犹新,就着一连吃了好几碗饭,没吃过的话,是很难形容那种味道的。

而且我们没有吃鳝筒,胖子把它们裹上面粉,直接连汤底一起油炸了,又炸了些葱花,放进猪油拌饭里吃。

这算是一个热量炸弹,但味道很不错。虽然我提出抗议,说应该用汤底下面,但胖子坚持说既然有了猪油,就必须吃拌饭。

当然,所谓的365天,天天不重样,很快就失败了。田里有很多东西可以吃,但我们总不能天天都在田里待着。

大概又过了七天,当我再次回到田里的时候,发现“二十四桥”的工艺还是非常强悍的,稻苗没有遭到任何损害,蚂蚁彻底解决了病虫害的问题。

不光是稻飞虱,什么虫子都没有了,只剩下蜜蜂还在。

但最让我高兴的是,稻子开始抽穗了,这意味着稻子开始变得强壮,我们有更多事情可以做了。

丰收,似乎有望了。

那一天,我们的收获是四五个不知名的蛋,也不知道是不是蛇蛋,胖子想了半天,最终决定还是不吃了,放回原地。

稻田抽穗后,稻田就变得更加漂亮。我让胖子和闷油瓶站在两边,撑住他们的肩膀,双脚离地眺望远处。

是时候规划规划观景台了,我想着,青山已老,白鹭横空,这里很快就会进入到深秋最美的时候。

我的朋友们,马上也要来了。

哎呀,胡萝卜!我忽然想起小花的话,从他们两个的肩膀上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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