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9-4 10:42:36
员把冴子点的扎啤放到她面前,她端起来一饮而尽。
“真遗憾,你不是命中注定跟我共度一生的人。不过呢,现在应该算得上最好的朋友吧。”
这些话令我难为情,为了掩饰这种情绪,我喝了一大口啤酒。
“一般情况下,即便是好朋友,也不会让男性在自己家过夜吧。”
“可能是命中注定的人还没出现。”
“出生前分裂出去的那另一半吗?”
我想起了从由香里那儿听来的传说,冴子又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
“你也知道这个浪漫的传说啊。对啊,等那一半出现了,就不让你来我家了。所以每天给自己提个醒,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吧。”
“你就饶了我吧。”
我不禁苦笑。冴子放松下来的表情却又严肃起来,说道:
“对了,言归正传,你对那个在神奈川遇到的女人的感情,真的是‘爱情’吗?难道不是把感激之情当成了爱情,就像刚才说的类似‘认同’的那种?”
“那是……”
我刚要回答,冴子朝着我摊开手掌。
“考虑清楚再回答……拜托了。”
这句话的发音有点奇怪,冴子像开玩笑似的加重了语气。她那朦朦胧胧的眼睛恢复了清澈,眼神中带着想要倾诉的光芒。我不再说话,闭上眼睛让意识沉入灵魂深处,想弄清楚我为何如此思念由香里。
坐满客人的店里充斥的喧哗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关于叶山岬医院的回忆,跟由香里共度的一个月的记忆色彩鲜明地浮现在眼前。
从初见时坐在窗边的由香里,到她最后一天给我的温暖拥抱,还有在耳边喃喃告别的瞬间。一个个记忆片段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一股温暖的气息从腹部升上来,逐渐包裹住全身。我慢慢睁开眼睛。
“有答案了吗?”
听到冴子的问题,我轻轻点头。
“嗯,有了……我的确爱着由香里。一想到她就会胸口堵得慌,心也隐隐作痛,却感觉到幸福。这种情感和感激、和友情都截然不同。这一定就是爱的感觉,不是吗?”
冴子用母亲看着儿子般的目光望着我。
“嗯嗯,那就是爱了。如果是这样……苍马,你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冴子望向天花板,接着突然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发出好听的脆响,引得几位顾客朝这边看。
“大姐,来一份御好烧!”
她精神十足地朝过来的店员点了主食,用手环住我的肩膀。
“那么,现在那个人是什么情况?作为你的好朋友,你跟我讲讲嘛。”
好奇心旺盛的冴子提议道。她的目光带着一点湿漉漉的味道,我装作没看见。
“什么啊?才过了两个星期,就迫不及待地寄情书了?”
冴子一边把浓稠的酱汁浇在冒着热气的御好烧上,一边发出无奈的感叹。
“这足以证明你还是情窦初开的小男生,搞不好就变成骚扰了。”
她用勺子把御好烧送进嘴里。
“那你说该怎么做才好?给点高明的建议吧。”
我也用勺子把切成小块的御好烧塞进嘴里。面饼、荞麦、洋白菜交织出的绝妙口感,搭配着微甜的酱汁,美好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恋爱呢,要欲擒故纵。越是强硬地进攻,对方越会逃跑。要先进攻再撤退,反反复复,让对方不安。这一招适用于男人哦。”
冴子竖起食指,开始得意扬扬地说教。
“你说适用于男人……那女人有不同的方式?”
“有啊。”
冴子探过身子,用食指钩住毛衣轻轻往下拉,胸前的春光一览无余,我勺子里的御好烧落到了吧台上。
“看,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很简单,尤其是对你这种故作正经的色鬼来说。不过呢,女人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要有严密的作战计划!”
“作战计划?具体来说该怎么做呢?”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9-4 10:42:51
“首先呢,要有一段时间不联系对方。如果收不到你的信了,对方不明白你的用意,反而更在意你。那样一来她就会感到焦虑,这不就变成持久战了吗。”
“持久战啊,这个有点难。”
我把杯底剩的啤酒倒入口中,温吞的啤酒尝起来更加苦涩。
“难?指什么?”
“那个人是位住院的患者,我说过吧?”
我并没有对冴子详细解释由香里的病情。
“不会吧?难道是患了什么严重的病,甚至更糟糕?”
“胶质母细胞瘤……”
冴子停下了手,艰难地重复了一句:
“胶质母细胞瘤?”
我轻轻点点头。
“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
“最多不过半年……也可能两三个月,说不定更短。”
冴子双手捂住嘴巴,目瞪口呆,我在她身旁咬紧了牙关。
“你还待在这儿干吗?”
冴子突然揪住我夹克的衣领。
“你要干吗?你把御好烧……”
“浑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点去跟那个人告白!把你的想法告诉她啊!”
“呃、呃呃……”
“快,快点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所以才写信……”
“写什么信,去亲口告诉她!”
“可是,她连电话都不让医院转。”
这个星期,我无数次地往叶山岬医院打电话,每次都以“她本人不想接外面打来的电话”为由被拒绝。
“谁会在电话里告白?”
冴子看向我,目光十分严峻。
“是男人的话就去见她,看着她的眼睛向她告白!”
“直接去见她……对方可是在神奈川啊。”
“那又怎样?”
“这……”我哑口无言。
“明天就是周末了,你有什么计划?”
“明天上午要接待参观皮肤科的外来团体,下午是处理病房事务。周日那天没有特别的安排……”
“皮肤科的病房事务应该结束得比较早。只要坐新干线去,完全来得及。”
“不会吧,你让我明天去神奈川?!”
“干吗大声嚷嚷?也没什么不可能的吧?”
“不不,倒不是说不可能,这么由着性子说去就去,恐怕由香里也会感到困扰……”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冴子大声喝道,我闭口不言了。
“如果不把你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万一她死了该怎么办?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就像你父亲的事情一样,你可能永远被囚禁在里面,那样真的好吗?”
“不、不好。”
“所以赶快去。明天是白色情人节吧。刚好带上礼物,像个男人那样向她告白!”
冴子盯着我的眼睛,我看着她,点点头。
“嗯,明白了,就照你说的做。”
冴子笑逐颜开,用勺子把一块御好烧塞进我的嘴里。
“万一被拒绝了,回来以后,我会摸着你的头安慰你的,放心吧。”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9-4 10:43:38
2
第二天是星期六,下午两点半刚过,我托着下巴在电脑上查看新干线的时刻表。皮肤科住院的病人很少,病房事务早早就处理完了。指导医生今天也没有交代其他工作,下午三点就可以下班。
三点离开医院返回宿舍,我整理好衣装,搭广岛电车赶往火车站。保守估计,坐上新干线应该是下午五点左右。从广岛到横滨的“希望号”路程不到四小时。那个时间再赶去叶山岬医院是不可能了,所以只能在横滨周边住一夜。想好搭乘哪趟列车后,我打开订酒店的网站,搜索新横滨站附近的商务酒店。
可是,这样主动进攻真的没问题吗?制订了详细的计划之后,我渐渐开始不安起来。最后见面那天,由香里阻止了我想要告白的举动,连直呼她的名字也被拒绝了,她请求我忘了她。
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了性价比最高的酒店,我把鼠标放在了“确认预定”的按钮上,手指却停了下来。
“是男人的话就去见她,看着她的眼睛向她告白。”
冴子昨天的话仿佛还在耳畔回响。我咬住嘴唇按下鼠标,画面上弹出“感谢预定”的字样。
我胸中有生以来第一次燃起微弱的火焰,我必须让由香里知道自己的心意。况且,我也得了解她的心意才行。就在我下定决心的这一刻,胸前响起了电子乐,原来是挂在脖子上的无线电话响起了刺耳的旋律。
“偏偏赶在这时候。”
我暗自抱怨着把电话放到耳边。
“我是碓冰。”
“这里是前台,有位客人想见见您。”
“客人?是谁?”
“他自称是一位律师。”
前台姑娘的声音传过来。
“律师?律师为什么要见我?”
“我没有细问,说是有重要的事。请问该怎么处理呢?”
听着前台姑娘的话,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碓冰医生,初次见面,我是箕轮。”
眼前这位中年男子用双手把名片递给我,上面写着“律师 箕轮章太”的字样。
这座综合住院楼里有皮肤科、眼科、泌尿科等科室。我带着箕轮律师来到了大楼一角的病情说明室。
“非常感谢您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与我见面。”
我观察着这个深深地弯下腰冲我鞠躬的男人。他言行得体,名牌西装穿在身上也显得很自然。但说不清为什么,我对眼前的人有一种莫名的厌恶感。
难道是因为他摆出一副有钱人的姿态?但我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面前的男人虽然态度殷勤,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温度。每每与他对视,我都有一种被爬行动物袭击的感觉。这个人有着细长的眼睛和眉毛,以及尖尖的下巴,俨然像一只蜥蜴。
我端详着他,有种在哪里见过面的感觉,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
“请坐,不知您有何贵干?”
箕轮律师说了句“好,不客气了”,便在竹椅上坐下,从手上的包里拿出一个棕色的信封。
“今天前来叨扰,是想向您说明关于遗产分配的问题。”
“遗产?”
这意料之外的词令我提高了声音。
“您说的是邮票的相关手续吗?”
我把父亲留下来的邮票卖掉后,中介公司曾提醒过我可能需要缴纳继承税。那时候他们说过会介绍专业的律师……难道就是这个男人?
“邮票?”
箕轮律师微微皱眉。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请允许我说明一下。委托人在遗嘱中写了留给碓冰医生三千零六十八万日元的条款。您有接受这笔遗产的权利,也可以放弃这项权利。如果决定继承这笔钱,您需要跟我一起……”
“请、请等一下!”我反问道,“你刚才说三千零六十八万日元?”
“嗯,是的。有零有整的数字,想必有特殊的用意吧。”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9-4 10:43:51
当然有。这个数额刚好是我家里的欠款和奖学金剩余的贷款加在一起的数字。冷汗像水一般从全身的汗腺喷涌而出。明明开着空调,我却不住地发抖。
“当然,无论这个数字有怎样的含义,我们都要在尊重委托人遗愿的基础上依法处理。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委托人留给你……”
我忽然探出身子,抓住了箕轮律师的肩膀。他的眼中第一次闪过有情感的光芒,那是交杂着恐惧和敌意的目光。
“碓冰医生,能把你的手拿开吗?”
箕轮压低声音,像自言自语般说道,可是我并没有松手。
“你说的委托人到底是谁?”我惊慌地质问他。
心虚的表情在箕轮律师的脸上一闪而过,他故作镇定地挤出微笑,握住我的手。
“是我失礼了。应该先说明一下委托人的情况。”
他煞有介事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
“我的委托人是弓狩环女士。我受她的委托,特地从东京来到广岛与您见面。”
“由香里……”
心爱的女子的名字无意间脱口而出。
律师受她的委托来见我,说要留给我一笔跟我的债务数目一样的钱。这代表什么?其中的含义非常明确。可是从我的大脑到全身,每个细胞都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由香里她……现在由香里在哪儿……”
我像梦呓般自言自语。
“啊,这件事您还不知情啊。我还以为您已经收到消息了,所以没有提前说明,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
箕轮律师低头致歉,边说边用细长的眼睛窥伺我。
“真是非常遗憾,弓狩环女士已经在四天前去世了。”
仿佛脚下的地面崩塌了,我被抛向空中。眼前剧烈的晃动让我几乎从椅子上跌落。
“您没事吧?”箕轮律师用关切的口吻询问。
“不可能的……由香里她……死了?”
我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箕轮律师不知所措地挠了挠脸。
“我理解您的心情,不过弓狩女士是脑肿瘤晚期,一直处于随时可能离开人世的状态下。您不知道这个情况?”
可是,怎么会这么快。还没有让她知道我的心意……
我双手抱住脑袋,大脑一片混乱,根本无法思考。
“是、是啊。可是让我继承遗产本身就很奇怪!我已经跟由香里小姐郑重说过,不会继承她的遗产。她不应该给我留下什么遗产。”
我混乱地自言自语。哪怕一点点,一点点也好,我拼命寻找能证明由香里还活着的证据。
“就像我刚才说的,她在二月十日写下的遗嘱里,明确地写着要留给您三千零六十八万日元。”
“二月十日……”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9-4 10:44:09
那天,由香里的确说过有重要的客人要来,所以我等到三点后才去了她的房间。想到这儿,我忽然记起在哪里见过这个箕轮了,他就是那天到访叶山岬医院的两位西装男子中的一位。那所谓的访客就是箕轮,而由香里那时在这位律师的见证下,写完了遗嘱。
跟由香里和解是在二月十四日深夜。她在那之前写好了遗嘱,但还没来得及改写就去世了,这么想是符合逻辑的。
由香里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们不可能再见面了。这个事实一点点渗透进心里,我的胸中掀起暴风骤雨。无法言喻的哀伤和懊恼猛烈地袭来,几乎超过了内心能承受的极限,情感渐渐变得麻木。身体仿佛一瞬间被掏空似的,巨大的空虚席卷了全身。
“那……葬礼什么时候举行?”
“葬礼由近亲操办,她的遗体已经火化了。”
“是吗……她在最后的时间里受苦了吗?”
她说过,希望在海边的房子里像静静地睡着一样死去,她连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
“这个我不清楚。因为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叶山岬医院的医生并没有陪在她身边。”
“什么……”
我慢慢扬起一直低垂的头。
“你说什么?由香里是在叶山岬医院离世的吧?”
“不。确认她死亡的是横滨市内的综合医院。据说她是倒在横滨的大街上,被路过的人发现,送到了附近的医院,但最终没能抢救过来。”
“倒在横滨?被路人发现?那陪同的医务人员在干什么?!”
“具体情况不清楚,据我所知,她是一个人外出的。”
“不可能!”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由香里小姐在上个月下旬之前都没有离开过医院,后来可以外出,也不过是在医院附近散散步,而且都由我陪同……”
“碓冰医生……”
箕轮律师压低声音,打断我的话。
“弓狩女士的病情究竟如何,我并不感兴趣。她确定无疑地已经死亡,而且把一部分遗产留给了你。”
箕轮律师的眼中充满了锐利的光芒,像叮嘱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弓狩环女士已经死了。”
我久久地遥望着水面,目光毫无焦点。到底这样过了多久呢?仿佛才十几分钟,又好像已经过了很多天,我就这么呆呆地望着缓缓流动的元安川。
接受了由香里死亡的事实,我平静下来,一个人坐在河边的长椅上。
箕轮律师把一些事务上的手续说明完毕后,便起身离开了。之后,我像踩在羽毛被上一样,心神不宁地从医院出来,在和平纪念公园里徘徊。那些记忆就像发生在梦里一样混沌不清,我无法判断它们是否在现实里发生过。
微微抬起眼,河对岸的原子弹爆炸遗址跃入眼帘。遗址的外墙已经崩塌,有部分钢筋裸露在外,尽管如此,它依旧矗立在那里,成为和平的象征。遥望着那梦幻般的光景,周围的一切变得愈发不真实。
由香里死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了。眼前只有昏暗的河流日复一日地流淌着。一想到这儿,我就有种似乎要被那条河吸走的错觉。
突然,有什么人坐在了我的身边。我慢吞吞地转过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嗨!”槺緝曜映逦已镅锸帧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9-4 10:44:23
“就在刚才……据说是四天前去世的……”
“唉,真是太遗憾了。”
冴子伸出手,轻轻地捧起我的脸。我的脸被那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包裹住,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我搜寻着记忆中相似的一幕。上个月,在夕阳下的瞭望台上,得知十五年前的真相的时候,我也这样被由香里拥抱过。
由香里比冴子身形娇小,她胸口的柔软,她的体温,她心脏的跳动,此时此刻仿佛冲击着我的身心。麻木不仁的心随之融化,失落已久的情感一股脑儿向我袭来。
激烈的情绪仿佛要冲毁堤坝,无法抑制地喷薄而出。我抱住冴子失声痛哭。所有的情感似乎都被她身上的毛衣,还有毛衣下面那丰满的胸脯吸了进去。
冴子只是默默地抱住我,不断抚摸我的头。
充盈在胸口的悲痛仿佛都融化在了泪水里,被冲洗干净。我调整呼吸,从冴子的胸口抬起头。
“好点了?”
冴子偷偷瞟了我一眼。
我用夹克的袖口擦了擦满是泪水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啊啊,我的毛衣都湿透了。这是我非常喜欢的毛衣啊。这下好了,没法穿了。”
“不好意思,我会赔你一件的。”
“开玩笑的。再说了,你这种连约会都AA制的小气鬼居然毫不犹豫地说会赔,你还真是变了。”
“小气是我不好。但也不像你说的,并没有改变什么。”
“或许你自己不知道,你是真的变了。改变你的是那个死去的人吧?”
“嗯,是吗……”
我反复在脑海中回味关于由香里的记忆。为了不让自己失声哭出来,我抿着嘴唇,咬紧牙关。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她的葬礼呢?”
“她的近亲已经操办完了。”
“这样啊。那只能去扫墓了吧。”
只能去扫墓,真的是这样吗?托冴子的福,我混乱的情绪镇静下来,刚才听箕轮律师说明时产生的疑问也随之复苏。
为什么由香里会倒在横滨呢?从叶山岬医院到横滨,坐车也要将近一小时。上个月刚刚飞出“钻石鸟笼”的由香里不可能一个人走那么远。
我不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种想探知真相的欲望从心底喷涌而出。
“你怎么了,苍马?”
冴子可能注意到了我的神情变化。我把察觉到的疑点告诉了她,边说边在头脑中梳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也就是说,你必须弄清那个人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对吧?”
是的。我想知道由香里到底遭遇了什么,她人生最后的时刻是怎样度过的。听到冴子的话,我重重地点点头。
“那样的话,就得去现场看一看。”
“现场?去神奈川?可是……”
冴子看着迷惑不解的我,从容地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
“到新横滨的新干线,最后一班是晚上八点零一分从广岛发车,现在抓紧的话没准还能赶上。”
冴子把液晶屏上的换乘导览图拿给我看。我慌忙看看表,时针指着傍晚七点半。
“可是,到横滨也已经是深夜了吧。明天一天要做各种调查,怎么算时间都不够。后天还得回来工作……”
“苍马,你不觉得有股寒气吗?”
“寒气?是啊,稍微有点冷……”
这一带都没有遮风的东西,坐在河边,冷风无遮无拦地吹过来。
“啊,着凉了吧。这下糟糕了。马上就会关节痛、发烧、食欲不振,对吧?所以无心工作,才漫无目的地到处溜达?”
冴子突然把脸凑过来,我不明白她的意图,皱起了眉头。
“流感!”冴子指着我的鼻尖,“你一定是得了流感,今年正好盛行流感呢……”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9-4 10:44:42
“不不,还不至于到流感的程度……”
“你不相信我的诊断?没错,肯定是流感。既然是这样,下周就别来医院了。”
我瞪大了眼睛,终于明白了冴子的意思。在广岛中央综合医院,凡是有职员被诊断为流感,为了防止传染给医院里的病人,都会被要求暂时停止上班。
“冴子……”
我从长椅上站起来,冴子朝我挥挥手。
“好了,还不赶快出发。医院那边我会应付的。”
“谢啦,我会报答你的。”
“想感谢我的话,下次再去喝酒的时候,奢侈一次就行了。让这么小气的你奢侈一次,也够我得意的了。快,时间不多了。”
我又重复了一遍“多谢”,撒腿便跑。穿过元安桥,奔向周末人头攒动的本通商业街,位于鲤城路交叉口的本通站跃入眼帘,我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坐广岛电车。距离广岛站还有两公里,上下车的乘客比较多,这个时间可能还是跑着去更快一点。于是,我再次开始奔跑。
到了市区主干道的相生路,我一边喊着“借过”,一边拨开人群。最近运动不足,身体很快开始抗议。穿过稻荷大桥的时候,腿上的肌肉变得像铁一样僵硬,肺也开始隐隐作痛。看了下手表,指针指向了晚上七点五十。
已经快到极限了。我无视全身细胞发出的警告,继续往前跑。
在新干线入口的自动售票机那儿,我买了到横滨的自由席,随即登上站台扶梯。就在这时候,通知发车的旋律响起。我拼命跑上扶梯,冲进最近的车门。
我把手撑在膝盖上,努力地大口呼吸,车门在背后静静地关闭,新干线启动了。我靠着车门跌坐在地上。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9-5 09:17:02
3
“打扰了。”
我跟在院长身后进了门。第二天中午刚过,我便来到了叶山岬医院的院长办公室。
昨天夜里十一点半左右,我到达了新横滨站,然后到原本为了去见由香里预定的商务酒店办理入住。逼仄的单人间里,一张床就占据了房间的大半,疲惫不堪的我没换衣服直接倒在了床上,闭上眼睛,却久久无法入睡。跟由香里在一起的回忆像放电影般在眼前循环播放。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我带着不舍和怀念,在回忆——关于我和她的回忆——的海面上飘荡。
最终我整夜未眠,一直到了早上。浴室的水温时冷时热,让人饱受折磨。洗完澡后,我开始了调查。先是给叶山岬医院打电话,希望能跟院长见面。之后从新横滨乘电车再换巴士,在时隔两周后再次造访叶山岬医院,辗转来到了眼前的院长办公室。
我环顾四周。八叠大小的空间里放着限量版的书桌、古旧的待客桌椅,以及摆满医学书籍的书架。与这家医院其他设施的奢华相比,这里有一种不相称的简朴。
院长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这个房间比我想象得要普通。”
我也在对面的沙发上落座。
“医院是为患者服务的,医疗人员的房间没必要那么奢华。碓冰医生,你特意从广岛赶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院长的语调一如既往,丝毫没有波澜,我摇摇头否认。
“不,是为了我在这家医院实习时负责的患者才过来的。”
“患者?是哪一位呢?”
“弓狩环女士。”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出她的名字。
“弓狩女士啊,遗憾的是她五天前……”
“去世了。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为了不让声音颤抖,我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那么,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为此才特意从广岛过来。”
“怎么死的?她大脑中有胶质母细胞瘤。胶质母细胞瘤是恶性程度最高的脑肿瘤,你是知道的吧?”
“嗯,当然知道。不过,她为什么会倒在横滨的马路上?她去横滨做什么?”
我从沙发上起身,院长的眼睛像利刃一样眯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
“这个不重要。还请你告诉我弓狩女士在没有医护人员陪同的情况下到横滨去的理由。之前即便外出,她也是到附近的地方转转。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那是弓狩女士自己要求的。”
院长像自言自语似的,打断了喋喋不休的我。
“她的……要求?”
“是的。她说想一个人外出,所以我允许了。”
“你是说如果患者提出要求,就能获得许可吗,即便从医学的角度来说是危险的?”
面对我的质问,院长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倦怠的神情。
“当然了,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太勉强的话是不允许的,但是她已经具备长时间外出的可能性了。”
“弓狩女士仅仅在一个月前还极度害怕外出,即使走出医院,仍然会陷入恐慌状态。”
“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一个人去过好几次横滨了。”
“啊?”
我不禁大吃一惊。
“我结束在这儿的实习后,弓狩女士多次一个人外出?”
“不是,是她在你来这儿实习前,就曾多次一个人外出。”
“你在说什么?弓狩女士不是因为害怕被亲戚谋害,才没办法外出吗?”
“嗯,你说得没错。”院长点点头,“但是在我们医院经过一段时间的认知行为治疗后,她的外出恐惧症得以改善,几个月前已经能随意地外出了。”
“等、等一下。不可能。我说的是弓狩环女士,您是不是跟其他患者搞混了?”
“当然不会。我是医院的院长,了解所有入院患者的病情。”
“那弓狩女士在上个月又患上了外出恐惧症的事,您知道吗?”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9-5 09:17:19
由香里把病房比喻成“钻石鸟笼”,跟我一起去图书馆时还崩溃地大哭。她怎么可能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单独外出?
“不,不是的。”院长摇摇头,“就在你实习期间,她也每周外出好几次,每次的时间都不短。”
简直是胡言乱语!除了我回福山老家那两天以外,我每天下午都是跟由香里一起度过的。
在呆若木鸡的我面前,院长拿起内线电话低声吩咐了些什么。不久,一位年轻的护士走进房间,把一叠纸交到院长手上。
“你看看这个。”
院长把手上的纸放到矮桌上。
这些都是外出请假条,是住院患者外出时用于记录去处和返回时间的。一看到上面的姓名,我便一把夺过来,一页页翻看。
十多张假条的患者姓名栏里,都写着“弓狩环”。而且那些外出日期都在上个月,就是我在这家医院实习期间。
我感到轻微的眩晕,用一只手扶住了额头。所有的外出时间都是从上午到傍晚,也就是说涵盖了我在由香里病房里停留的时间。
“这些东西是伪造的!”
我把请假条啪的一声放回桌子上。
“这上面记录的时间段,我就在由香里小姐的病房里。这些全是你们制造的伪证!”
“我们为什么要伪造请假条呢?”院长低低地说道。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你到底有什么企图?你们到底对由香里小姐做了些什么?!”
在失声大喊的我面前,院长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冷静一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弓狩环女士的事这样穷追不舍?”
“是因为……”
我爱着她啊,有生以来第一次真爱。可是,我当然不能这么说。
“因为她……是我负责的病人。连续一个月每天都进行诊察的患者突然死了,而且疑点很多,才引起了我的关注。”
我搜肠刮肚地寻找着理由,院长轻轻皱了皱鼻子。
“碓冰医生,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得告诉你。你要听好。”
院长缓缓地开口了,他的眼神里闪烁着怜悯的光。
“你一次都没有给弓狩环女士做过检查。你经历的那些都是幻象!”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像发高烧似的,我神志不清,无法思考。
“什么意思……”
“就像我说的那样,你根本没有给弓狩环女士做过检查。”
“不可能。我每天都仔细地给所有患者做检查。”
“是住在三层的所有患者。可是,弓狩环女士并不住在三层。”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打算说根本没有弓狩环这位患者?”
“不不,她的确是住在这个医院,只不过……”
院长竖起两根手指向我一指。
“是二层。她住在二层,负责三层的你不可能给她做检查。”
“住在二层……”
我瞬间僵住了,随即剧烈地摇头。
“不对,由香里住在三一二号病房,是一间能看到大海的特殊的病房。”
“真是没办法啊。你跟我来吧。”
我站起身,跟随院长走出房间。院长走上三层,进了护士站。我紧随其后。熟悉的护士们在里面忙碌着。
“啊,碓冰医生,怎么?你不是回广岛了吗?”
院长看着瞪大眼睛的护士长,开了口。
“护士长,上个月谁住在三一二号病房?”
“三一二号吗?没有人住。那间病房已经有三个月左右没人住了。可能房费确实太贵了。要不咱们讨论一下,稍微降降价吧?”
我觉得膝盖发软,好像稍一松懈,就会当场倒下。
“不对……由香里小姐……弓狩环女士不是住在那个房间吗?”
我求助般环视着周围的护士。可是她们给予我的并不是肯定的答案,而是怜悯的眼神。
“对了,小由,请让我见见朝雾由女士。”
小由一定会告诉我,由香里的确是住在三一二号病房。
“碓冰医生……”
护士长走过来,把手放在我的肩上,眉间凝出深深的川字。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23-9-5 09:17:38
“朝雾女士前几天也去世了,因为脑动脉瘤破裂。”
“居然……”
不只是由香里,连小由也……处在崩溃边缘的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轮椅的轮廓。我转过头,内村刚好摇着轮椅从护士站门口经过。我追过去,拉住了他的车轮。
“哦?!怎么回事?这不是碓冰医生嘛,难不成你没回广岛?”
“内村先生,三一二号病房,就是最里面那间,由香里,不,弓狩环女士一直住到了上个月,你记得吧?”
“三一二号病房?最近那儿没有病人住吧。小环住的是二层的病房啊……那么年轻的孩子却比我这个老人家先走一步。”
内村满是皱纹的脸因为遗憾扭曲了,那一瞬间,我跪在了地上。
“喂,碓冰医生,你没事吧?”
内村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到我的耳边。
一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筋疲力尽地抬起头,院长正俯视着我。
“我带你去看一下三一二号病房。在那儿,我会把发生在你身上的事说明一下。”
院长把双手插入我的腋下,把我扶起来,架住我的后背往前走。我像个囚犯一样在走廊里前行。终于来到了三一二号病房前,院长随手推开门。
我像被什么吸进去一样进了病房——这间充满和由香里的回忆的病房。现在,房间里居然……空空如也。
沙发、床头柜、书桌这些家具还在原处。可是,以前放满画册和影集的书架是空的,放在厨房里的茶具也不见了。窗边的床上没有被褥,只有裸露的床垫。而且,总是放在窗口的画架——由香里一直用来画画的画架也不知去向。
这的的确确就是三一二号病房。可是环顾四周,与记忆中的由香里相关的一切却了无痕迹。
“这个房间从去年开始就一直保持着眼前的状态。你来实习的第二天,因为受不了休息室的噪音,来问我下午能不能在这个房间学习。”
“我直接向院长您询问?怎么会有这种事?”
向院长提议的应该是由香里才对。
“上个月,你是为什么来这家医院的?”
院长猝不及防地问我。
“为什么?这儿不是研修的实习地点吗……”
“我问的不是这个。广岛市周边应该有好几处可以进行地区实习的医疗点,你为什么非要大老远来这家医院?”
“那是……”
“因为你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正式回答之前,院长似乎在努力寻找委婉的措辞。
“你在原本就很紧张的初期临床研修的过程中,占用睡眠时间努力学习,把自己逼得太紧,身心都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所以负责人建议你来这所业务不怎么繁忙,而且被大自然环抱的医院实习,对吧?”
“那代表什么呢?跟由香里的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你的精神状况刚好在来这儿的时候超过了负荷的极限。你在这个房间里跟弓狩环女士一起留下的记忆,都是你因为压力过大而几近崩溃的大脑制造出来的幻象。”
我的后脑勺仿佛突然遭受了重重的一击。
“不,不可能!我每天下午都跟由香里在一起!”
“你记忆中的那些并不是事实。你就在这间没人住的病房里,一个人学习。”
“不对,既然医生们都知道我能看到那些奇怪的幻象,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呢?”
“草率的否定会让你更加混乱,可能进一步诱发精神上的不稳定。况且,你并没有对其他人造成困扰,所以医务人员一致决定不去否认你的幻想。”
“那么,院长先生,您的意思是我根本没跟由香里见过面?”
“也不是。第一天进行新人培训的时候,你在院子里遇到了弓狩女士,寒暄了几句。应该是那个时候被她吸引了,然后才臆造出她住在三一二号病房的幻想。从那以后,你就没有见过弓狩女士了。我们医务人员也都刻意避免让你们碰面。”
“骗人!这不可能!由香里的遗嘱里还写了给我留下和我的欠款数额相同的遗产。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我还在质问,院长轻轻摇头。
“弓狩女士拥有用之不竭的钱财,她听说了你的状况后感到同情,大概是冲动之下想替你还债吧。况且对她来说,几千万日元也不是什么大数额。”
院长娓娓道来,他的话让我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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