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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遗忘·刑警》(完结)-香港警察在命案之后,失去了六年记忆-作者:陈浩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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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5 07:36:5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吞了一下口水。“在没有牵涉‘阎志诚’的情况下,林建笙是否有足够的气力握刀、为什么没有准备手套、性格上他应该只用拳头教训他人等理由变得薄弱。虽然薄弱,但不代表不正确。当我知道原来郑元达死在客厅,而不是跟‘妻子’一同死在卧房,便知道林建笙不是凶手。和先前的推理一样,只是真凶换了人。”
    “为什么林建笙不是凶手?”吕慧梅第一次开口。
    “如果林建笙是凶手,他是从卧房窗口进入的。那么说,他应该是先杀女死者,再杀客厅的郑元达。可是,怀孕的女死者并不是一刀毙命,而是先被刀刺腹部,再刺胸口而死。她应该能呼救,这样的话,客厅的郑元达应该会进入房间,要被杀的话也是在卧房。”
    “他不会是看到林建笙所以逃走,从后被追上才在客厅被杀吗?”阿沁说。
    “一般情况的话有此可能,但没有父亲看到怀着自己孩子的母亲被伤害仍一心逃走。”
    我顿了一顿,说:“我们也可以猜想林建笙先走出客厅杀死郑元达,才回到卧房杀害女死者的可能性,但如果他是要杀人──尤其是残酷地做出这种两尸三命的凶案的话,他不会花工夫把次序倒过来,见一个杀一个便成。于是,最简单的解释,便是凶手不是从窗户进入,而是从大门走进屋子。郑元达很可能因为吵架,被‘妻子’罚睡沙发,所以从大门进屋的凶手先杀害男死者,再到房间里解决女死者。住宅大门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如果不是郑元达开门的话,便代表凶手有钥匙能打开大门──吕女士,你能在翌日早上发现凶案,你可不能否认说你没有钥匙啊。”
    吕慧梅没答话,似是默认。
    “你杀害二人离开后,林建笙才潜入郑宅──不,说不定当时你未离开,躲在暗处观看。林建笙大概在巷子听到女死者的呼救,因为好奇或怀疑郑元达伤害妻子,于是爬窗进入寓所。他看到尸体一定大惊失色,知道自己会被怀疑,所以慌忙逃跑。他很清楚自己是个惯犯,加上有杀人动机,嫌疑最大。虽然他可以向警方说明一切,但他大概认为警方不会相信他的供词。”
    “等等,这也不过代表凶手可能是大厦的住客,或是潜伏在大厦的杀手吧?你凭什么认定凶手是吕慧梅……不,吕秀兰?”阿沁不住把目光放到我和吕慧梅身上。
    “事发翌日早上,她没带着小安,独个儿到‘妹妹’家也很奇怪。就算妹妹和妹夫吵架,没有阿姨会把四岁的小孩独留在家中,自己一个去看看情形的。为什么不打电话?这就像在说‘因为知道孩子会看到尸体而承受打击,所以特意避开’一样。”
    “而且,这女人有杀人动机。”我瞪着吕慧梅,说:“我想过情妇杀害妻子的可能,可是连丈夫也杀死便有点不对劲。相反,善妒的妻子知道丈夫有婚外情,而且对方还是自己的姐姐,一口气杀掉二人便是老掉牙的情节。”
    “她真的是吕秀兰……?”阿沁不住重复相同的问题,像是难以置信。
    “她是吕秀兰。”我斩钉截铁地说:“她的行为和说话,都指向相同的结论。在东成大厦凶案发生后,她辞去工作、搬到元朗过着隐居式的生活并不是为了心灵上的疗伤,而是为了防止他人发现‘吕慧梅’的性格或外表有变。就算两姐妹有多相像,在相熟的朋友、同事、邻居眼中,还是能分得出来。即使以‘家中发生惨剧、令性格改变’为理由,亦可能有露馅的一天,所以她采用最保险的方法,让‘吕慧梅’舍弃原来的圈子,和女儿隐居。她不肯为杂志拍照也是相同的原因,因为她害怕被姐姐的朋友看到,万一找上门便让这个执行了六年的诡计败露。”
    “但她亦可能真的是因为家人逝世而隐居啊?”
    “小安说妈妈没有带她去旅行。”我说。
    “什么?”
    “光从房间的装潢,我们也知道吕慧梅是个爱好旅行的人,她以前更在旅游杂志社工作。可是,这些年来她没有外游。如果要扮作吕慧梅,即使不经常旅行,每逢暑假也该带着‘外甥女’到外国逛逛才像样,而她没有这样做并非‘不想’,而是‘不能’──她不愿意冒在海关被揭发顶替身分的危险。在香港离境会检查指纹,如果到时发现一个死人乘飞机,东成大厦案的真相便会被揭破。”
    吕慧梅以恶意的眼神瞪着我,但没说半句反驳的话。
    “而最大的漏洞,是在黄昏时阿沁你揭破的。”我说。
    “我?”
    “你跟她谈大卫宝儿。你没发觉那时有什么不妥吗?”
    “什么不妥?除了她太累没心情跟我谈之外……咦?”
    “就是那个。”我以冷淡的声调说:“不是没心情谈,而是没办法谈。吕慧梅是大卫宝儿的歌迷,收集了很多唱片,但吕秀兰对这位英国音乐人没有兴趣,顶多只有浅薄的认识。只要跟一个货真价实的歌迷聊一下,便会知道是不是假扮的歌迷。”
    我顿了一顿,再说:“就是以上种种原因,让她认为阿沁你有可能威胁到她的秘密,危及她和女儿今天安稳的生活,所以她刚才要杀你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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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5 07:37:24 | 显示全部楼层
    “灭……口?”阿沁露出惊惶的表情。
    “记得当我告诉她,我知道林建笙不是真凶时,她的反应比知道凶手盯上她和女儿时更大。而当你说报导也许会令案件翻案,她的表情也变得很苦涩。”我苦笑一下,“其实是我的错,提出‘真凶只有杀人灭口才能够阻止罪行曝光’的,是我,我的说话令吕秀兰付诸行动。她担心的不止是媒体的追访,她最害怕的是当年的罪行会被揭发。”
    “可是她杀我的话,如何脱罪?”
    “很简单,那只代罪羔羊就在你眼前。”
    “你?”阿沁吃惊地说。
    “你看看地上的匕首吧。”
    当阿沁发觉地上的刀子是我曾拿来示范的银色西藏小刀时,发出微微的惊呼。
    “刚才我在隔壁窗口看到她戴着手套,拿着这刀子时,我便知道我救不到你的话,连我也会陷入大麻烦。”我说:“她大概是在逃走时顺手拿来当成自卫武器,因为那时她虽然知道我不是真凶,但难保是来为林建笙报仇的家伙,搞不好更已查清楚她的罪行,准备动用私刑。因为匕首附有刀鞘,拿刀的时候应该会只拿着那部分,我想当她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时,便想到我在刀柄留下了指纹,可以加以利用。我是个因为脑损伤而误会自己是另一个人的神经病,疯子杀人,没有什么好调查,到时我说什么也没有用。而且警方应该会很高兴,因为……我猜这一把便是杀害郑元达和吕慧梅的凶刀。”
    从吕慧梅的表情看来,我知道我猜对了。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她们二人如何掉包,”阿沁一脸茫然,问道:“女死者是个孕妇,她们两姐妹就算样子再相似,也没可能弄错啊!”
    “这个很简单,二人从吕慧梅怀孕开始便调换身分便可以。详细的原因就让她自己解释吧。”
    吕慧梅以倔强的眼神瞪着我们,良久,她开口说:“姐姐有一天跟我们说她怀孕了。她不肯告诉我谁是父亲,但她害怕肚子愈来愈大会招来邻居闲言闲语,于是提议跟我对调身分。直到林建笙来吵骂的一天,我才知道元达有外遇,更发觉原来姐姐也是他的情人之一,她的孩子,竟然是我丈夫的。我带着小安回到姐姐的家,愈想愈气,最后决定把这对奸夫淫妇处决……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小安,我不想她将来有一个同父异母的表妹……”
    “你曾说过‘假如我是秀兰,知道丈夫在外面惹了一身风流债,还可能弄大了情妇的肚子,我也会发飙吧’,”我说:“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会提起‘弄大了情妇的肚子’──因为你知道那个‘情妇’就是你的姐姐。”
    “那么说,在吕慧梅怀孕期间,你一直冒充姐姐?”阿沁问。
    吕慧梅一脸不甘心,点点头。
    “阎先生……你不是刑警吧?你只是个演员罢了,为什么要破坏我的生活?”吕慧梅悻悻然道。
    “不管我是阎志诚还是许友一,事实便是事实,无论我有什么身分,甚至有没有特定的人格,事实也不会因为我是谁而改变。我没有破坏你的生活,我只是依着我所知道的事实去行动、去推论,你要问便问自己,为什么引发这些事实,让其他人因为这些事实去破坏你那虚伪的生活。”
    *
    之后我们按铃召来护士,护士召来当值的警员,先把吕慧梅扣押。警员和护士未必相信刚动过脑手术的我的说法,但加上阿沁的证词就没有问题。我和阿沁坐在走廊的长椅,等候负责的许警长回来,替我们笔录。
    “凶手竟然是吕秀兰……想不到有这种情况……”阿沁沉吟道。
    “不,凶手是吕慧梅。”我没回头,淡然地说。
    阿沁瞪住我,诧异地说:“你是说假装成吕慧梅的吕秀兰吧?”
    “不,凶手是货真价实的吕慧梅,刚才那个不是吕秀兰,吕秀兰在六年前已死了。”
    阿沁一脸不解地看着我。
    “但你刚才的推理……”
    “那大部分是真的,只是有少部分是虚构的。”我说。
    “我不明白。”阿沁似乎被我弄糊涂了。
    “我问你,我是谁?”
    “你是阎志诚……吧?”阿沁有点犹豫,以为这是个有陷阱的问题。
    “没错,但我今天……不,昨天一直以为自己是许友一。”
    “我听医生和许警长说你头部受伤,所以导致很罕见的病况……”
    “不罕见吧,刚才我们遇见另一个类似的例子了。”
    阿沁出奇地瞧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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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5 07:37:50 | 显示全部楼层
    “刚才那个是吕慧梅,”我回头望向阿沁,“可是她以为自己是吕秀兰了。”
    “咦?”
    “我是从之前说过的线索,猜测那个人不是姐姐吕慧梅而是妹妹吕秀兰,她的一举一动也相当可疑,而且,当我在窗外看到她拿着刀子时,便确定我的想法没错。可是,现实中警方没可能把尸体的身分弄错,法医都会作详细的检查,死者身分出错的机率微乎其微。结论便是──吕慧梅在案发当天因为某些精神打击,引发隐藏的精神病,以为自己是吕秀兰,把真正的吕秀兰当成跟丈夫有暧昧的‘姐姐’,再杀害二人,然后伪装成吕慧梅,继续生活。”
    阿沁呆然地看着我。我想,刚才的说明太拗口了。
    “简单来说,便是吕慧梅有双重人格,以为自己是妹妹,再伪装回本来的身分。事实上她没有冒充谁,只是从她的角度来看,她以为自己正在冒充姐姐。”
    “你怎知道的?”阿沁惊愕地问。
    “因为有了昨天的经历,让我发觉一个人自以为的身分并不可靠,接着便作出这个疯狂的猜想。我对这理由是没有把握的,但刚才吕慧梅的说明,倒一一证实了。”
    “证实了?”
    “正如你所说,一个是孕妇,一个没怀孕,根本没可能掉包。要调换身分便得一开始进行,可是那是毫无理据可言的。如何瞒过公司的同事?吕慧梅当时还未辞职。另外,如果身分倒转,妻子让怀孕的姐姐住在丈夫家,自己丢下女儿一个人住,也非常古怪。我刚才的推理中,有提过郑元达可能因为吵架被妻子赶到客厅去睡,如果他们不是夫妻,这便不成立,可是吕慧梅完全没有反驳这点。”
    我顿了一顿,望向天花板上的日光灯。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客观的理由。”
    “客观的理由?”阿沁问道。
    “你记得吕慧梅现在是干什么工作的吧。”
    “工作?就是在家里工作,替出版社翻译一些文章……”
    “吕秀兰是个学历不高的女人,但吕慧梅曾留学英国,你认为吕秀兰冒认姐姐后,能胜任翻译的工作吗?”我把目光从天花板转到阿沁身上,再说:“人的记忆分成情节记忆和程序记忆,吕慧梅的情况是情节记忆出错,以为自己是妹妹,可是她懂得多种外语的能力却是程序记忆,所以她仍然保留这些知识。”
    “或者她是冒认姐姐后,才学习呢?”阿沁反驳道。
    “如果是的话,她就是个天才了,短短几年间就学懂德语和法语。”我想起台面上的德语和法语词典。“如果真的是冒认的话,她根本没有去学习外文的动机。她已经在新界隐居,就没必要模仿吕慧梅本来的职业去赚钱嘛。在家工作,还有其他选择啊。”
    “不过……”
    “其实最关键的证据,是她替你弄相机时说出来的。”
    “是日文吗?对,她一看就懂那些日文字是什么……”
    “不,那也不是关键。”我说:“我其实当时想问,你们说的CMYK和300dpi是什么?”
    “啊?CMYK就是印刷四分色模式的简称,300dpi是印刷解析度,每一吋有多少点,印刷通常用三百以上,最好用六百……”
    “那是只有在出版社工作过的人才懂的行话吧?我看你当时一味点头,就这样猜想了。”我笑着说:“吕秀兰以前在银行工作,她会懂得这些编辑才懂的东西吗?”
    “那也是程序记忆?”阿沁问道。
    “工作上的,大概是了。”我想起白医生提过的那个机械师的例子。
    “那么吕慧梅刚才解释二人掉包的理由……”
    “全是虚构的。人的大脑是很奇妙的器官,当我们看到彩虹便会联想到曾经下雨,当我们看到玻璃碎片和石子便会联想到有人掷石头打破窗子,我们无时无刻会‘填补’大脑中的空白。”我把陆医生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一次。“吕慧梅说的,只是填补我所说的事情之间的空白。说不定她之前已考虑过,甚至认为那是事实了。”
    我想,真正的情况是吕慧梅得知妹夫有外遇,善妒的妹妹变得歇斯底里,触发了吕慧梅的另一个潜伏的人格。她可能一直羡慕妹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位体贴的丈夫、有一位可爱的女儿,所以当这个假象被撕破后,她接受不了,陷入崩溃边缘。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的大脑海马体什么的有问题,或是患上妄想症、精神分裂症之类。我对当中的理由不想深究,说不定那个真的是吕秀兰,或是像《回转干探》中一个人陷进了过去另一个人的身分……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我能证明笙哥不是凶手。
    还有阿沁没被杀害。
    我实在不想再遇上让我后悔、无力挽救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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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5 07:38:16 | 显示全部楼层
    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我感到前所未有般平静。好像卡在喉咙的骨头,经过多年后终于吐了出来。我仍觉得我要为笙哥和因车祸致死的路人负责,但这刻我觉得我有赎罪的资格。
    ──“一位美国的心理学家说过,受损最严重的情感便是那些从未讨论过的。”
    我想起五年前白医生的那句话。
    “阿沁。”
    “怎么了?”
    “……虽然有点唐突,但你昨天问过我因为什么事情得到PTSD。你现在愿意听吗?”我略带犹豫地问。
    “嗯……好。”阿沁想了一下,微微点头。
    “这要从我十二岁时说起……”
    *
    许警长回到医院已是两个钟头后的事。对于这结局他感到惊讶,但他也同意这些事实,值得让结案六年的东成大厦凶杀案的档案重开,向上级汇报。因为案情出现新发展,我冒警的行为没让他负上太大的责任,算是还给他一个人情。
    笙哥逃亡时引致伤亡的事件亦被重新审视。因为美国发生一连串汽车故障,令某日本汽车制造商承认旗下好几款汽车的设计有毛病,油门有可能无法顺利回到原位,令车子不断加速,全球多国进行回收和修理。笙哥夺去的计程车正是其中一款型号,由于撞车后车头变形,无法判断是否因为机械故障导致意外,肇事汽车亦被销毁,这事件已变成悬案。不过,由于东成大厦案被翻案,舆论普遍倾向同情笙哥,我亦相信笙哥不会是为了让自己逃走,连撞倒小孩子也不停下来的恶徒。
    我一直以为许警长跟我一样患有PTSD,可是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早痊愈了。他曾经因为跟匪徒搏斗,半条腿踏进鬼门关,同行的老前辈更当场殉职,但他接受了一年多的治疗,已完全康复,可以认真地面对过去的创伤。我一直没跟他谈这些话题,是怕他反问我的过去,不过现在我已变得不在乎。
    我再次回到白医生的诊所。她对我主动回去接受治疗很是高兴,也乐于跟我聊天喝咖啡。她说如果一个患者不愿意自救,再厉害的治疗师也无能为力,可是如果一个人愿意接受帮助,疾病便已痊愈一大半。
    我减少了到笙哥灵前拜祭的次数。以往我每个月三十号也会到他的坟前,是因为我觉得他即使死去也没有朋友,世上只有我一个记得他,而我和他同样孤独。现在我俩也摆脱束缚了。当然,我还是打算每隔数个月去为他扫墓。我想,也许有天会遇上李静如,她应该愿意面对过去吧。
    我终于明白那天早上从停车场步行往警署的异样感是什么。我每天驾车回影棚也会经过那段路,可是我从来没有亲身走过,只是从车子看过街景,所以出现一种介乎熟悉与陌生之间的感觉。至于印象中的西区警署……那根本不是真实的,那只是影棚里搭建出来的布景。据说和当年的实景有点相像,也许庄导演参考过好些资料。有时我想,角色身处的世界,和我们身处的现实有什么不同。过往我为了逃避创伤,塑造出另一个身分,活在不实的现实里,某程度上,演员也差不多。
    我打算改天去青龙拳馆找找梁师傅,告诉他这事情。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忙,顶多能抽空跟他吃晚饭,没回过拳馆,连拳馆搬上三楼也不知道。我是笙哥介绍加入拳馆,跟师傅学习咏春的,没想到笙哥反而比我早放弃。师傅没跟人提起林建笙也很正常,谁希望被人知道恶名昭彰的杀人犯曾是自己的徒弟呢?对他老人家来说,像我这种曾拿业余赛冠军,认真工作的徒弟才值得夸口吧。说起来,那个大力看来身手不错,跟他练习对打一场也好,顺便教训一下那个金毛阿广,把他的劣根性改过来。
    许警长对我这两天的经历只作出一句评语。
    “我们警察又不是拍电影,哪像你这么乱来的?”
    *
    “对不起,我迟到了。”
    “哼!还说要请我吃饭看电影,作为弄坏我相机的赔偿,却迟到了二十分钟!你这家伙啊……”
    阿沁穿着一条黑色连身裙,煞是好看。事件后,我跟她还有来往。这天我们相约在铜锣湾的时代广场,因为庄导演的电影──即是我有参与的那部──在这儿举行首映。虽然我只是个小演员,但也获得赠票。
    “事情变成这样子,凶手也换了人,现在人人也知道了,庄导演这电影怎么办?”阿沁跟我边走边说。
    “虽然不情愿,但导演只好利用后期制作和剪接,把故事作出改动,又利用配音,把角色的名字全换掉,当作虚构作品来上映。”我笑着说:“不过人人也知道背后的原因,抱着好奇心来入场,所以大老板看好这电影会大卖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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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5 07:39:14 | 显示全部楼层
    “咦,阿一你的角色会改名吗?”阿沁之后习惯戏称我做“阿一”,我每次听到都暗自苦笑一下。
    “嗯,叫许友二。”
    “噗,那我以后叫你‘阿二’吧!”阿沁大笑着牵我的手臂。
    “你知道郑咏安的下场吗?”她突然问。
    我摇摇头。
    “她现在跟郑元达的父母,即是她的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我早几天探过她,虽然有点难过,但总算生活好好的。”
    “找天我也去探望她吧,小孩子遇上这些事情,可能会留下很大的创伤。我有一位相熟的精神科医生……”
    我们边走边谈。
    因为首映在晚上七时半,所以我们先看电影,再去吃晚饭。本来打算吃些小吃,因为我迟到,现在时间不足,唯有先进场了。
    “阿诚,你好啊。”在戏院大堂,一位长发女生和她的男伴走过来跟我打招呼。
    “对不起,你是……?”我想不起她是谁。
    “噢,听说你遇上意外,忘掉了一些事情?”那位女生笑了笑,“不打紧,我是小希,跟你一同在这电影里当小角色呢。”
    “啊,是吗?”我伸手跟她握手,也向她介绍阿沁。
    “阿一,我去买些爆米花和汽水,快开场啦。你们先聊着吧。”阿沁走到小吃部排队。
    阿沁走远后,小希微笑着说:“女朋友?”
    我笑着回答:“不,是救了我的恩人。”
    “哈哈,那我还是先进场,不打扰你们了。”小希没有深究,挽着男伴的手臂,笑着向我点头。
    “待会见。”我说。
    “辛苦你了。”
    刹那间,我怔了一怔。我记起她饰演哪一个角色了。
    ── 完 ──

    注释:
    《亡命天涯》:原名The Fugitive,台译《法网恢恢》/《绝命追杀令》,六〇年代美国影集,一九九三年重拍成电影。故事讲述医生主角回家后发现妻子被独臂男人杀害,警方却以为他杀妻后逃走。为了找寻凶手,主角一边逃避警方一边行医救人,亡命天涯。
    《亡命天涯》:原名The Fugitive,台译《法网恢恢》/《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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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5 07:39:38 | 显示全部楼层
    后日谈:出卖世界的人
    我在白芳华医生陪同下,走进那跟病人会面的房间。房间里除了一张没有稜角的桌子和四张固定在地上的椅子外,没有半件多余的装饰──毕竟,他们要考虑安全问题。在监狱里狱方要担心囚犯在会客室里对访客和警卫不利,而这儿还要防止病人自残或自杀。
    这儿是小榄精神病治疗中心。
    虽然名为“治疗中心”,本质上却和高度戒护监狱没有分别。
    默默地等了约五分钟,正当我想跟白医生闲聊几句,舒缓一下肃杀的气氛时,房间另一边的闸门倏地打开。在挂上“看护”之名的“狱卒”带领下,那个人气定神闲地步进房间。
    事隔两年,吕慧梅的样子没有什么改变。
    “哦,阎先生?很久没见了。”她眉毛稍稍扬起,对我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
    我怔了怔,正想作声,白医生却在台下轻轻用膝盖碰了我一下,阻止我说话。
    “吕女士,这两个礼拜精神还好嘛?”白医生没有回答吕慧梅的问题,反问道。
    “挺好的,我都按时服药,感觉不错。”
    我了解白医生阻止我的原因,事实上,我也没打算对吕慧梅说真话。吕慧梅没有因为杀害妹妹和妹夫被送上法庭受审,因为法医精神科判定她没有能力理解审讯内容,加上案情严重,向法官提交了“无限期医院令”,直接让她被关进这儿。按照程序,每个被颁无限期医院令的病人每两年都会接受一次评估,判断是否康复,决定往后的去向──在监察之下回归社会、转到一般的精神病院,或是继续在中心等待两年后的下一个评核。
    白医生受评核委员会的主诊医生邀请,担任吕慧梅个案的顾问医生,而她今天更找我来测试对方。
    “吕慧梅是我碰过最难以捉摸的病人──她太聪明了。”
    白医生拜讬我时如此说。
    “阎先生,你最近还好吗?还有没有跟卢沁宜小姐来往?”吕慧梅笑道。
    “嗯、嗯。”我感觉自己快要被对方牵着走,为了争取主导权,决定兵行险着:“你记得两年前的所有事情吗?”
    “当然,我又不是你。”吕慧梅再嫣然一笑,只是我感觉这笑容不大由衷。“而且我现在吃了药,脑袋不再混乱,对自己的身分很清楚了。”
    我和白医生定睛瞧着吕慧梅,暗示她需要明确地说出答案。
    “好吧。”吕慧梅表情一转,叹一口气,似乎对往事不欲提起。“我是吕慧梅,八年前因为精神分裂和思觉失调,误认为自己是妹妹秀兰,将……将妹妹和妹夫杀死了。”
    “然后呢?”白医生以平板的声调问道。
    “然后我自作聪明,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伪装自己是‘吕慧梅’,过着以为自己是秀兰但骗过所有人的半隐居生活……”吕慧梅苦笑一下,“日语中有句俗语叫‘一人相扑’,正好适用在我身上吧。”
    “你对杀害妹妹和妹夫似乎没有什么悔意。”我直截了当地说。
    吕慧梅眉头紧皱,对我怒目一眼,转瞬却换回平淡的表情。“阎先生,我就直说好了,我们姐妹自幼就不对盘,感情不如外人想像般融洽。可是假如你以为我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你便大错特错──我每天都后悔得要死。你可以想像到当我服过药,知道一切真相时的痛苦吗?你知道那种无可挽回的无奈吗?”
    我当然知道──我很想这样回答,可是我更知道这一刻不用对她明言。
    “而且,最重要的是小安啊!”吕慧梅继续说:“我让小安失去了母亲!这是我最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方!大人之间的罪业,不该由孩子承受吧?孩子是无辜的啊……”
    “狱卒”看到吕慧梅语气变得激动,正想踏前确保情况受控,吕慧梅却平静下来,换回原来的语气说:“还好小安是个好孩子,我肯定母亲不在身边她也不会学坏。阎先生,你知道吗?昨天小安也有来探望我。纵使我满手血腥,犯下如此重罪,她也愿意原谅我,说将来要跟我一起住,让我们回复那平凡安稳的生活……我真该死……真该死……”
    吕慧梅说着,眼眶渐渐红起来,努力忍住泪水。
    “吕女士,你……别这样。”
    我之后按照白医生事前拟定的内容,逐一向吕慧梅发问,虽然表面上都是一些很普通关于生活和往事的对答,但实际上白医生是想从这些答案中判断对方的精神状况。半个钟头之后,我和白医生告辞,吕慧梅在看护押解下离开房间。
    “白医生,我想诊断结果很明显吧。”我说。
    “嗯。”白医生叹了一口气。“真是高明的演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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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5 07:39:5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想,任何不知情的人听到吕慧梅那段论述过往罪行的自白,都会为之动容,换成一般监狱,十个假释官里有十个会为她盖上“允许”的盖章吧。
    只是,我和白医生都知道那不过是演技,吕慧梅仍然以为自己是妹妹吕秀兰。
    我们知道吕慧梅仍活在妄想之中,基于两点:第一,郑咏安去年已跟随祖父母移居台湾,在彼岸生活,她一直没探望过吕慧梅,更遑论原谅对方,说要共同生活云云。我估计,吕慧梅一早猜到白医生是委员会顾问,手握释放她的权力,为了让自己获得自由,跟“小安一起生活”,故意假装康复。
    她对郑咏安的说法大概是真实的,只是换个角度,那也能解读成“我愚蠢地杀害了姐姐,害自己被关在疯人院,令小安失去了我这个母亲”。
    而第二点更重要,其实我们没必要跟吕慧梅耗上半个钟头。
    “今天浪费了你的时间,很抱歉。”白医生客套地说。
    “不打紧,分内事。毕竟我是当年拘捕她、盘问她的人嘛。”我苦笑道。“只是我没想到,吕慧梅将我当成阿阎那家伙了?”
    “主治医生说过,吕慧梅曾将两个年纪跟你们差不多的男看护当成阎志诚,嚷着‘我跟你无怨无仇,为何破坏我的生活’之类的。”白医生摇摇头。“但我也想不到她会直接将许督察你看成志诚了。”
    “嗯……”
    “刚才吕慧梅谈到无可挽回的痛苦时,你想起华叔的事吗?”
    真不愧是白医生。
    “医生,你不用担心,我早放下了。”我微微一笑,说:“说起来今晚你有没有空?我约了阿阎和卢小姐跟我和太太吃晚饭,假如你有空不如一起来?”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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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2-15 07:40:08 | 显示全部楼层
    参考文献
    Glenn R. Schiraldi着,冯翠霞译(二〇〇二)《创伤后压力调适》(The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Sourcebook, A Guide to Healing, Recovery, and Growth)五南图书出版
    BrainMaps.org – http://brainmaps.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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