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P.》大数据监控下的血案(完结)，作者：陈浩基、宠物先生

black白夜

　　「噢。」



　　「一杯角瓶，谢谢。」



　　语毕，他走向角落的四人座，将公事包置于桌旁，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美古很担心那小凳子被宽广的身躯压坏。他从公事包取出一叠纸，开始翻阅。看他认真的程度，似乎是借贷者清册。



　　美古回到吧台，取来「角瓶」与杯子、冰桶，本打算倒一杯后送到诚哥桌上。诚哥却一语不发走了过来，将装有冰块的杯子，以及整瓶威士忌直接端回座位。坐下后，他帮自己倒了一杯，继续看文件。



　　接下来半小时，陆续有些客人上门。工作日顾客较少，多是为了捧妈妈桑的场，且大部分是、偏年轻，爱喝调酒的男性上班族。这些人一发现吧台里的人不是杏里，都露出失望的表情。有人相当不给面子，直接转身便走，有人则是点鸡尾酒后得知美古不会调酒，只好打道回府。



　　（杏里真是太乱来了……）



　　只有喝一般酒的顾客会留下来，几乎没什么生意，美古索性打开电视，看起新闻报导。



　　「今日早上十点，法务省情报管理局长竹内邦雄召开记者会，对日前全国各地『地方更生保护委员会』之情报系统遭受网路攻击事件，表达高度关切。竹内局长强调，以『仙人掌』系统辅助执行的假释评估策略，稳定性已达全国化标准，此次网路攻击为此而来，望各地方负责人严加防范，勿让不肖分子得逞……」



　　伴随播报声的画面，是一张被许多麦克风围绕的俊秀脸庞，闪光灯此起彼落。美古想，原来他就是竹内局长。白天与亮子会面后，美古就对这个人百般厌恶。并非因为他在剧本TE00002138657496里的恶棍形象，而是他将「监察系统」与「仙人掌」结合的政策，使得有心人士只要针对某人进行模拟测试，就能透过剧本观察其生活形貌。政府得以偷窥全国人民，而竹内正是推动者。



　　尽管亮子说日本的监察系统并没有那么厉害，但重点不在那里，是制度本身就有问题。



　　也因此，美古对新闻中的「不肖分子」反倒抱有好感。近期的网路讨论中，有人列出近二十年来的反政府组织，判断其中一个叫「人科共进会」的最有可能参与此次行动。该组织相当神秘，据说已有十年历史，内部集结各地的高科技菁英，暗中用各种方式瘫痪政府机制，令官员们十分头大。



　　剧本TE00002138657496提过这个组织，想必监察系统也有他们的资料。即使如此，针对政府的网路攻击依然防不胜防，可见该组织强大之处。



　　（去年十月「仙人掌」遭F.M.G.Japan破坏的事件，当时没有上新闻，大概是省厅怀疑有内贼，打算掩盖消息。这次网路攻击事件扩及全国，媒体也纸包不住火……）



　　美古在内心为「人科共进会」（虽只是推测的主谋）大声喝采。



　　「现在插播一则社会新闻。」



　　主播的声音将美古拉回现实。他将注意力放回电视上，没想到却看见熟悉的景象。



　　「晚间七点，埼玉县所泽市一名男性被发现陈尸于自宅，死者是五十七岁的费思哲，尸体被邻居发现，因头部中枪而毙命。现场状况相当凌乱，极有可能是强盗杀人。警方将持续侦办……」



　　新闻画面拍摄的住宅，正是美古今天拜访过的房子。



　　（院长被杀了？）



　　美古呆立在吧台内，久久不能自已。



　　◎



　　杏里回到「紫阳花」的时间是八点半。零星的几位顾客多已结帐离店，目前店里除了一开始的诚哥、吧台内的美古外没有其他人。



　　「对不起久等了！」杏里一进门就大吃一惊。「哎呀，客人都走光啦？咦，阿诚你还在？怎么整瓶都喝光了？」



　　她走向角落，将手提的大包包置于凳子上。诚哥似是不胜酒力，缩成一团伏于桌案。一旁的「角瓶」空空如也。



　　「阿诚，醒醒，阿诚……」



　　所幸诚哥醉得并不严重，拍了几下后便站了起来。他走路摇摇晃晃的，杏里帮他提起公事包，扶著他行走，折腾一番才送到门边，确认诚哥可以自己上楼后，杏里关起门回到店内。



　　「咦？怎么有东西留下……唉，算了！等一下再送回去。」这时，杏里终于注意到吧台里发呆的人。「美古？你在做什么？看来交给你真的不能放心！喂……」



　　美古单手托腮，垂著双眼盯著吧台桌面。他从方才就一直是这副德行。费思哲死亡的消息令他感到震惊，他认为是自己的责任。



　　「喂，美古！」杏里按住美古双肩，用力摇晃。



　　摇了好几下，美古终于恢复意识，认出眼前的人。



　　「杏里吗？妳怎么卸妆了？」



　　杏里平日的妆偏向浓艳，现在脂粉未施，感觉完全是另一个人。

black白夜

　　「终于清醒啦？还以为你睁著眼睡著了！多谢你的帮忙，接下来交给我。」杏里环视店内，手扠著腰。「不过看这情况，之后也不会有人来，不如提早关店吧！」



　　她拍了拍美古的背，催他从吧台出来，接著走向门口，将外头挂著的营业牌翻了个面。



　　「营业额想必没多少，不过你也有苦劳，我请你喝一杯吧！要喝什么调酒？」



　　「『山崎』二十五年份。」美古撇嘴道。



　　「不好意思，这里没有，而且我是说『调酒』。」杏里板起脸孔。



　　「那……长岛冰茶。」



　　杏里说了声「没问题」便钻进吧台，从酒架取出材料与雪克杯，不消多久便完成调制。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柳橙汁，将两人的饮料置于台面。



　　「你先喝，」她从吧台出来，走向洗手间方向。「我去补个妆。」



　　美古坐上高脚椅，啜了一口。果然，自己还是喝不惯。



　　洗手间传来杏里哼歌的声音。美古环顾室内，视线朝向角落的四人座时，凳子上的两样东西吸引他的目光。



　　鳄鱼纹包包和之前一样鼓胀，另一张凳子则是一包牛皮纸袋，袋里似乎有什么。



　　（她出去时有带著吗？大概是从外头拿回来的，塞不进包包才用手拎著……）职业培养的好奇心被挑起。美古知道这么做很缺德，但还是克制不住想一窥的欲望。



　　他离开吧台走向四人座，将袋内东西取出，是一叠以燕尾夹固定的文件，角落标有篇名和页码。美古仅是瞥见页码旁的字就僵住了。



　　研究计划HIMIKO。



　　最上头一张是目次页，其次是写有前言、主旨、纲要等文的纸面──少了「首页」。依照纸张的泛黄程度，这和自己在院长家拿到的首页，应是出自同一份文件。杏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他想起院长被害的新闻。莫非……



　　美古努力克制涌上的情绪。他望向洗手间方向，杏里随时会出来，得想办法制造空档，他知道不能急，带回自己的小窝阅读是个好想法，问题是如何不被发现。



　　思考片刻，美古将文件放回原处。他从上衣暗袋取出一个胶囊，那是他为了应付各种状况，随身携带的安眠药。



　　他回到吧台，打开胶囊，将里头的粉末倒入柳橙汁，用手指搅拌。粉末很快便溶解。



　　「啊，终于好了！」



　　杏里从洗手间出来，她的脸已上了一层粉，也多了眼线和假睫毛。美古不禁感叹女人化妆真是迅速。



　　「久等啦！」杏里钻进吧台，再度与美古面对面，用吸管喝了一口柳橙汁。



　　两人开始闲聊近况，杏里抱怨无礼的客人，美古则谈起征信所业务。期间美古一直注意对方饮料减少的量，估计她多久后会睡著。



　　「美古，业务有状况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妳最近一直这么问，」美古看向对方的眼睛。「有什么企图？」



　　「哎哟，你就像我弟弟一样，我看你生意这么清淡，担心生活出问题嘛！有没有女朋友？」



　　他摇头苦笑。



　　「无趣的男人。」杏里手指按住美古额头，弹了一下。「要把握难得的邂逅机会。」



　　蓦地，美古想起了亮子。「今天的委托人倒是个女的。」



　　杏里闻言，耳朵立刻凑过来，要美古说给她听。美古便简单提起今天会面的情况，当讲到对方是「政府官员」时，杏里双眼圆睁，露出赞叹的表情。



　　（或许可以测试看看……）



　　「杏里，问妳个问题。」美古转移话题。「妳知道HIMIKO吗？」



　　「HIMIKO？不就是你的外号吗？还是你是说历史人物？」



　　「我说的是大写字母，」美古摇头。「H、I、M、I、K、O，是一项研究计划的名字。」



　　霎时间，美古察觉杏里的表情冻结了一下。



　　「你在说什么呀？」她的笑容有些僵硬。「什么研究计划？」



　　（她果然知道。）

　　「就是研究计划，我只知道名字，内容不是很清楚。」



　　「你哪里听来的？呃……」说到一半，杏里突然右手抚额，左右摇晃脑袋。「奇怪……」



　　看来药效发作了。她的脚步开始不稳，美古扶住她的双肩。



　　「怎么会这么想睡……」



　　杏里的上半身逐渐撑不住，往前倒在吧台上。美古观察了一阵，确认杏里已完全陷入沉睡，便钻入吧台，将她以坐姿放置在地。店里没有毯子之类的物品，也只能这样了。



　　（抱歉了，杏里，读完文件再叫醒妳。）



　　美古接近角落的凳子，拾起那份文件，然后走向店门口。



　　他打算回到一楼的纸箱屋，好好检视这项重要线索。

black白夜

　　PROCESS RYOKO






　　厅舍的状况变得一团糟。



　　在中央处理室看见流血倒下的郁大，亮子不顾门禁系统闯入，使得警铃大作。三人发现郁大一息尚存，立刻叫救护车，但医护人员也得进出，这又触动了几次警铃。整个过程中铃声交错不断，响彻整个厅舍。直到请技术人员关闭警铃，耳根才得以清静。



　　随之而来的是警方调查。由于警视厅在附近，警方很快赶到，但他们也得面对门禁的问题，索性请技术人员暂时解除门禁，刑警们才能进入现场。



　　经过几番折腾，亮子已筋疲力尽。时间是晚上十点，她只想，好好回家冲个澡，睡上一觉。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接下来还得面对警方盘问。警方借用管制室作为问讯地点，第一个询问对象是亚沙美，亮子在外头等了一段时间才轮到自己。



　　管制室里有两位刑警，一胖一瘦，胖的叫细川，瘦的叫太田。亮子端详两人的体格，思考他们是不是曾在剧本TE00002138657496出现过。



　　亮子一坐下，太田便催促道：



　　「请叙述见到死者……呃，」细川用手肘顶了太田一下。「被害人前的经过。」



　　「当时我在这房间，和亚沙美在一起。」



　　亮子说明下午的行动。她离开局长室后前往管制室，那时当班的人是郁大，六点亚沙美进来交班，但亮子和郁大在讨论中央处理室门禁的话题，延迟约二十分钟。之后郁大说要去跑模拟测试，便离开管制室。接下来的时间，亮子一直和亚沙美在管制室，直到津田过来通知，三人前往中央处理室，那时才看见倒下的郁大。



　　「津田是何时来的？」细川问道。



　　「一到现场我有注意时间，那时是晚上九点，因此津田出现是在九点前。」



　　「所以六点二十分到九点期间，妳和河合小姐在这里。」



　　「是的。」



　　「那时候，她是否有不寻常的地方？」太田接著发问。



　　「也还好，只是有段时间一直传电子邮件。」



　　亚沙美想和情人通话，顾虑到亮子在场才改传邮件，亮子对此很不好意思。两位刑警听了只是点头，没放在心上。



　　「被害人去跑模拟测试前，有什么异状吗？或是与平时不同之处？」细川提出问题。



　　「我想想……」亮子想起郁大的话。「他说有了破案的灵感，打算明天实验……还说是什么『同步』的问题。」



　　「破案？破什么案？」



　　亮子解释，这和去年「仙人掌」被恶意程式攻击的事件有关，或许是亚沙美已经说明过，两位刑警一听便表示理解。郁大想必是察觉入侵的方法，打算明天试试看。至于「同步」指的是什么，亮子和刑警们都不明白。



　　细川与太田眼神交会。



　　「这么说来，铃木先生没有自杀动机啰？」太田搔头。



　　「不可能！」亮子回道。



　　「事实上，案发现场的电脑留有讯息视窗，」细川打岔。「上头写著『对不起都是我做的』这种像是自白的内容，可以看成是遗书。」



　　「不可能，」亮子重复道。「郁大年初才调来这里，他不会是犯人啊！」



　　「嗯……如果不是自杀就棘手了。」太田双手抱胸。



　　亮子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面露疑惑。细川见状便走到萤幕前，操作滑鼠点选视窗。上头出现郁大给亮子看过的柱状图，不过日期不同，是今天的。



　　「这是下午出入中央处理室的人员与时间，妳看……」



　　只见柱状图标示以下资讯：





　　河合安治美：入15：42，出17：10



　　铃木郁大：入18：24



　　津田喜人：入20：53，出20：58，入21：01



　　非允许人员：入21：02……





　　亮子一开始曾疑惑，为何警方要在管制室进行侦询？这会影响到管制官作业。现在她明白了，警方是为了调阅这些资料，才选择管制室。



　　亮子一一审视这些资讯。安治美离开中央处理室是五点十分，自己也在那时与她错身而过。郁大离开管制室，差不多是六点二十分左右，看来他直接前往中央处理室无误。津田即将九点时，发现腹部被刺的郁大，立刻来管制室通知亮子和亚沙美。至于九点二分的「非允许人员」应该是指误触警铃的自己……



　　（大家的行动和资料没有冲突，所以不自然点在……）



　　「啊！」亮子脱口而出。



　　「看来妳发现了。」太田说道：「没有凶手的进出纪录。从铃木进入案发地点开始，直到津田发现尸体……呃，被害人之前，资料显示没有任何人进出。」

black白夜

　　「可是，这不就表示凶手是津田……」



　　亮子推测，津田有可能在行凶后通知她和亚沙美，伪装成第一目击者。



　　「姑且不论津田三分钟内可否完成行凶……」细川摇头道：「我们有打电话询问医护人员，他表示根据被害人侧腹伤口的血液与组织反应，那不可能是在一小时内刺的。他说这句话的时间是九点半，因此犯案至少是八点半之前。」



　　（也对，测试官通常不会在中央处理室超过两小时，郁大约六点半进去的，不会待到九点这么久……）



　　亮子感到束手无策。如此一来便没有嫌犯了，毫无头绪。



　　然而下一秒，一道想法闪现她的脑海。



　　「我们会再思考自杀的可能性。」太田叹道：「死者……呃，被害人目前正躺在医院，尚未脱离险境，有状况会通知你们。」



　　「谢谢。」



　　问讯结束。亮子朝两位刑警道谢，打开管制室的门出去。离开前，还听见瘦刑警的喃喃自语：「八成是尸体看多了，怎么一直讲错话……」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处──调查官室，拨了通内线电话请技术人员过来。



　　亮子心想，今天的案件和去年「仙人掌」遭破坏，两者有类似之处。



　　（都是找不到嫌犯的进出资料……）



　　她认为，问题一定出在门禁系统。



　　「妳想知道运作细节？」



　　眼前的技术人员姓岩崎，是个戴黑框眼镜、精神矍铄的老人。虽然一头银发，声音却铿锵有力。



　　亮子猛点头，她认为关键一定在门禁系统的细节里。「麻烦您了，请尽量简单明白些。」



　　「真难得哪，即使是调查官，也从来没人问我这些。」



　　岩崎扶起眼镜端详眼前的亮子，像是见到稀有生物似的。他满意地点点头，走向一旁的白板，拿起白板笔在上头画了个表格。



　　「关于门禁系统，妳可以想像成一台小电脑，里面存的资料大概像这样。」



　　他盖上笔盖，以白板笔充当指示棒，指向「可进入名单」一栏。



　　「这个摊位存的资料，就是被允许进入中央处理室的三位测试官，分为『目前名单』与『下次名单』。每当有人想进入，门禁系统就会将脸孔辨识所得的资料，与『目前名单』里三人的资料做比对，只要有一人符合，那人就算是通过辨识，门会开启。」



　　亮子聚精会神听著，像是正在上课的学生。岩崎将笔指向表格的另一栏「进出历史纪录」。



　　「这个栏位顾名思义，记录了每天、每一次进出的资讯──包括进出者的人名、时间，是『出』还是『入』。刚才提到，有人通过辨识门会开启，当他一走进门内，这栏位就会新增一笔『入』的资料。」岩崎停顿片刻，用笔敲打著白板。



　　「而要从中央处理室出来，原理也差不多。测试官接近门以进行人脸辨识，不过这次辨识的资料不是和『目前名单』比对，而是从『进出历史纪录』的最新资料开始，往前逐一比对，只要发现该人有『入』却没『出』，这人就会通过辨识，门会打开，他走出去，系统新增一笔『出』的资料。」



　　「有可能那个人明明在里面，却在『进出历史纪录』里找不到他『入』的资料吗？」亮子问道。



　　「通常不太可能，若真发生这种状况，」岩崎苦笑。「那他就是非法侵入，反而会被锁在里面。对了，差点忘了说，测试官离去前要记得拔下自己的外接磁碟，如果门禁系统发现某人的磁碟没移除就想出去，门是不会开启的。」

black白夜

　　「我知道。」



　　「再来是『可进入名单』的『下次名单』。」岩崎拿笔指向该栏。「每天的『目前名单』会有两次进行更新，分别是中午与午夜的十二点。到了更新时间，系统会将，『目前名单』的三个栏位，改成『下次名单』的三人名字，再将『下次名单』栏位清空。」



　　亮子想起亚沙美轮班时说过：「十二点才会生效。」原来是这个意思。



　　「至于空白的『下次名单』要如何填上，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是用特殊磁卡……」



　　岩崎放下白板笔，从上衣口袋取出一张卡片，交给亮子。她端详一阵，发现上头有几个小开关，每个开关旁边都印有人名，是测试官的名字。



　　「选择要填入名单的三个人，将他们在磁卡上对应的开关扳至ON，其他扳至OFF，再将磁卡靠近门禁系统的感应器即可。听到『哔』一声，『下次名单』就、会自行填入这三人名字。不过这张卡片得重新制作，因为没有铃木君的开关……」



　　他指的是今年才调来的郁大。看来人员一有变动，卡片就得重做。



　　「磁卡平时是放在管制室吗？」亮子问道。



　　「对，填名单的工作，分别由上、下午六点至十二点的管制官负责。这种方法较方便、安全，但因为卡片在制作中，目前用的是另一种方式，比较像是权宜之计……」



　　「直接用管制室的程式修改，对吧？」



　　岩崎点头。亮子说的是之前亚沙美用的方法，当时亚沙美开启一个视窗，上头显示「目前名单」与「下次名单」的内容，与白板上的表格一样。



　　「那个程式是我写的小工具，」岩崎有些自豪。「门禁系统的内部记忆体有先天限制，那就是资料读写必须整块执行，无法执行一部分的读取或写入。因此程式开启后，它会将门禁系统的资料整份复制到管制室电脑，内容包括『进出历史纪录』与『可进入名单』。管制官可以透过这程式观看进出资料，或是写入『下次名单』到门禁系统。机制像是这样……」



　　岩崎思考片刻，在白板上画了第二个简易表格，接著画了几个节点，用箭头连接。他用白板上的图示意门禁系统与管制室电脑的相互作用。



　　「首先程式会读取门禁系统资料，显示资料给使用者看。当使用者填好『下次名单』并按下『写入』，程式便会将整份修改过的资料，盖过门禁系统的旧资料。小工具用这种方式更改门禁系统的『下次名单』。」



　　亮子回想当时亚沙美的操作。视窗上的确有「写入」按钮。



　　「啊，不过用小工具修改真的是不得已，毕竟会有些问题……」



　　岩崎讲的内容亮子大致明白。但这样的机制有什么问题呢？她决定用郁大的说法来套话。

black白夜

　　「您说的，该不会是『同步』问题吧？」



　　「聪明！」岩崎对亮子比了个拇指。



　　技术人员离开后，亮子打内线电话到管制室。



　　两位警察已经结束问讯，接电话的是管制官亚沙美。亮子看了看时间，快十二点。



　　「值班结束后，可以来调查官室一趟吗？有事想问妳。」



　　（不能被看穿，否则就没戏唱了……）



　　亚沙美即刻应允，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亮子顿时有些放心。



　　不过接下来才是关键，对方成败取决于自己的行动，在此绝不能退缩，否则将对不起先一步察觉真相的郁大。如果他不幸伤重不治，自己更会后悔一辈子。



　　（希望能脱离险境……）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喀，喀，喀。规律而清亮的声音，通知亮子她的到来。



　　调查官室的门被打开，亚沙美走了进来。亮子指向前方的办公椅，请她坐在自己对侧。



　　「我就开门见山说了，亚沙美，」亮子下了第一道战帖。「为何妳们姐妹俩要伤害郁大？」







　　PROCESS FEI






　　（前略）



　　二、研究主旨：



　　人的记忆，在科学中是相当神秘的领域。记忆如何被形塑、制造与贮存？如何消失或转化？这些问题一直被科学家们反复探究。我们普遍相信，一个人的记忆由其自小到大的生活体验所构成，然而，并非每个片段都会形成记忆，视体验的强或弱而定，这样的「不连续性」要如何形成脑中「连续的」记忆资讯呢？



　　过去科学家们发现，大脑有自行补足记忆的倾向。当记忆中出现空白，便会触发其他相关记忆作联想，将资讯揉合成一新的记忆，以填补空白。新生成的记忆与现实不一定相符，仅是确保记忆的完整性。这是大脑普遍具备的能力，却有其限制。过大的记忆空白无法仅靠大脑的自发性填补，若仍留下无法填补的部分，便是失忆。



　　然而近期研究发现，这样的记忆填补机制可以被激化，方法是对大脑中心某一神经元施加电流刺激。原本大脑无法补足的空白，利用此方法便可达成，甚至可透过不同的刺激讯号样式，调整该记忆生成的情绪走向。于空白区域生成的记忆是喜？是忧？是幸福？还是悲伤？这些都可由讯号控制。



　　是故我们假设，一个完全失忆的人，要在短时间内透过手术建构另一套完整记忆，这样的想法亦是可行。我们只须植入记忆的初始设定──即「种子」，透过上述的激化作用发酵，即可填满所有的记忆空白。正如同一套人生快速模拟软体，只要设定好角色的出身背景，并随时调整走向，即可迅速模拟出该角色的人生故事。



　　这样的记忆只须植入记忆种子，其他部分均透过大脑的填补机制「想像」而来，因此我们称为「半想像式」（Half-imaginary）记忆。此种方式可塑性极佳。众所周知，人生的幸福与否，均取决于该人的思考模式与记忆历程，透过此法，要建构出一个完全幸福的人生也不是梦想。



　　植入种子的方法很多，其一便是透过熊谷手术。二〇三三年东京医大的熊谷博士发现，对脑部某区域施以一系列的电击、药物、超音波等刺激，便可形成一小段记忆碎片。该碎片是组成记忆的基本讯号，可透过各项刺激的顺序、强度做内容调整。记忆种子即由多段碎片组成。本计划即采用此法，是以命名为「使用熊谷手术的半想像式记忆植入」（Half-Imaginary Memory Implantation with Kumagai Operations），简称HIMIKO。



　　我们可以期望，未来本计划除了记忆「生成」，亦可应用于记忆「置换」与「改造」领域。一九五三年美国中情局主导的MKUItra计划，因将粗劣的实验方式应用于人体而以失败告终。八十多年后的今日，突飞猛进的科学发展已提供我们更精密的技术，必然不会重蹈覆辙，期盼有一天，人类得以控制记忆的时代终将到来。



　　（后略）



　　◎

black白夜

　　（这根本是科技惊悚小说……）



　　美古待在纸箱屋里，阅读刚取得的「国家计划HIMIKO」。文件的内容令他冷汗直流。里头提到可以透过手术，经由人H方式生成记忆，甚至借由操作变因调整记忆内容，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么做有何意义。对他而言，记忆是伴随人类成长的自然产物，拥有值得珍惜，失去也不足为惧，如此而已。无需透过外力「制造」。



　　（记忆置换与记忆改造？跟「洗脑」有何两样？MKUItra不正是有名的洗脑研究计划？）



　　只看完研究主旨，美古就因愤怒而呼吸急促，若真研究出洗脑的方法，一旦被有心人士用以进行思想控制，人类再也没有自由意志可言。



　　很难相信弘叔会参与。在美古心目中，弘叔是个亲切又严厉的大叔，有点酷的征信所社长，和学术研究八竿子打不著边。不过说到「科技」，他倒是科幻迷。



　　就在美古热中于文件时，纸箱屋的门被推开。



　　是诚哥，看他的眼神，似乎已摆脱整瓶威士忌的酒精作用。高大粗壮的身鼹要进入纸箱屋有些局促，他稍微驼起背。美古转过身来，手上的文件映入他眼帘。他端详片刻，露出可怕的表情。



　　「小子，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呢。」



　　他取出一把手枪，指向美古，美古双眼圆睁。



　　「诚哥，这是做什么？」



　　「你手上那叠是HIMIKO吧？那是极机密，看过的人都无法活命。」



　　「上头没写保密等级。」美古指著文件。



　　「别耍嘴皮子，我知道首页被你拿走了。」



　　美古内心一凛，他想起电视新闻，自己去过的费思哲住家成了命案现场。



　　「院长是你杀的？」



　　「你说那个胖子？没错，他死都不肯交出来，我只好宰了他。」



　　「所以这份文件是你拿走的，你跟踪我？」



　　「因为你跟政府官员接触，觉得可疑就跟踪了。没想到因此发现失落的文件。」



　　美古想起，白天诚哥和他借用五楼时，曾说：「出门时通知我。」想必自己一出发，诚哥就紧跟在后。他应该有听见自己与院长的对话，等自己一从院长家离开，他便闯入要胁。院长很快就找到剩下的部分，诚哥拿到文件便灭口。



　　这么说来，自己帮杏里顾店时诚哥有来光顾，一坐下便拿文件出来看。



　　「你在『紫阳花』读的就是这个？」美古问道。



　　「只是想检查一下，没想到后来喝得有点多，忘了带走。那时没带枪，不然可以毙了你。」



　　诚哥应该是读完文件后塞回牛皮纸袋，置于一旁的凳子，然后便喝醉了，之后杏里回来，将鳄纹包包放在另一张凳子上，送走诚哥时只带上他的公事包，没注意到文件，两样东西放在一起，美古还以为文件是杏里的。



　　「你对妈妈桑怎么了？」



　　「小子，我才想问你对她怎么了。她睡得不省人事，我只好下来找你。」



　　（看来杏里仍好端端的……）



　　「诚哥，你不是金融业老板吧！到底是什么人？」



　　「既然你快踏入棺材了，」对方仍未放下手枪。「我就透露一下。我替政府工作，主要任务有两个：第一是抹消与HIMIKO有关的一切──包括知道内容的人，第二就是伪装、监视、回报。」



　　「伪装、监视、回报？」



　　「小子，你知道监察系统吧？」



　　「知道，你和那个有关？」



　　对方哼了一声。「监察系统是个屁，我们才是主角。从太平战争结束开始，日本政府就靠我们搜集民间人士情报。网路自动情搜？别开玩笑了！机器哪比得上我们完善。」



　　「你是……」美古恍然大悟。「公安警察！」



　　「没错，如果你是反政府组织成员，还能考虑先饶你一命，带你回局里调查。」对方晃了晃手中的枪。「可以晩一点死。」



　　「还是得死？那不就亏大了，出卖组织只多活两、三天，就算是也不会承认。」



　　「蝼蚁们很重视生命的，一丁点机会都不会放过，看来你和高柳那家伙一个样，都很顽固。」



　　美古大为震惊，脑中仿佛有雷劈下。



　　弘叔车祸过世不久，诚哥就来到樱桃大厦，理论上他们不认识才对。



　　「弘叔难道是你……」他全身发抖，牙齿咯咯打颤。

black白夜

　　「他的死是意外。」对方摇头叹息。「可惜了，国家痛失这么优秀的人才。」



　　「为什么要杀害他！」



　　几滴眼泪迸了出来。美古大声吼叫，作势扑上前。



　　「砰」的一声，枪口迸出火光，一颗子弹划过美古头上。



　　「小子，给我安分点。」对方板起脸孔。「那家伙身为研究员，竟私自放走实验『活体』，还盗取机密文件。我只是找到他，想逼他说出藏匿处，一个不小心……」



　　「杀人凶手！」美古大吼。



　　「随你怎么说，他死了我也很麻烦啊。为了得知文件与活体的下落，只好来到这里。你们是好人，不过很抱歉，凡是得知计划内容的人都得消灭。」



　　对方的手抵住扳机。



　　美古不禁将手伸向屋子角落。那儿有他的「武器」。



　　赫然想起一件事。「朝颜」的真央，最近都没开店，也见不著人影……



　　「二楼的妈妈桑，莫非也被你……」



　　「别乱说，去问三楼的女人吧。上周她们经常密会，不知谈些什么……啊，你没机会问了。」



　　「我死后，你拿回文件就会离开这儿吗？」



　　「还得找到活体并行刑。」对方脸颊抽动了一下。「那不能算是人了，只是个实验废料。」



　　听到「实验废料」四字，美古紧绷的情绪登时断了线。



　　「嘎啊啊啊──」



　　他握住手中的东西，以低跪姿朝对方小腿扑去。对方没料到这一著，整个人向前倒。「砰！」又是一声枪响，子弹再度射偏。



　　两人在地板上扭打，美古的腹部结实地挨了一拳。「呕！」他强忍痛楚，将武器──十五万伏特电击枪的开关打开，朝对方的脖子捅去。于此同时，对方抢口也指向美古的脸。



　　美古闭上双眼，却只听见「喀嚓」的空击声。「混帐！」对方骂了一句后脸孔扭曲，原来他被电流击中，身体一阵痉挛，不久便动也不动了。



　　美古躺在地上，他感到十分疲惫，嘴里不停喘著粗气。



　　折腾数分钟，他终于拖著身子站起，走到屋子一角捡起备用的麻绳，将对方五花大绑。不知对方何时会恢复意识，这么做是保险起见。



　　他知道还有疑问没解决，如果文件是诚哥拿走的，杏里应当没读过。既然如此，当美古问起HIMIKO时，为何她有那种反应？



　　（杏里肯定知道什么……）



　　美古拾起掉落一旁的手枪，扣两次扳机，确认已没有子弹。不知自己运气为何这么好，大概是诚哥枪杀院长时用掉不少吧。虽无子弹，基本的威吓作用还是有的。他将手枪与剩下的麻绳带在身上，走出纸箱屋。



　　天色已经很晚了，月亮高挂天空，美古却无暇欣赏。



　　他来到三楼，「紫阳花」店里仍是一样的光景，吧台上留著没喝完的长岛冰茶与柳橙汁。杏里仍以坐姿倒在吧台内侧，可以听见她的呼吸声。



　　美古用麻绳，将杏里的双手绕至身后反绑，双脚捆牢，到洗手间倒了一杯水。



　　一切就绪后，美古大力摇晃杏里，将她摇醒，杏里仍睡眼惺忪，美古将水泼在她脸上。她打了个喷嚏，睁开双眼，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持枪对著她的美古。



　　她对眼前状况一时无法反应，过了半晌，惊恐的情绪才逐渐攀升。



　　「醒来啦？」美古模仿诚哥的动作，将手枪晃了晃。



　　「美、美古？你这是干什么！」



　　「别怕，我有问题要问妳。关于那个叫HIMIKO的研究计划，」他开门见山道：「弘叔放走的实验活体，就是我对不对？」

black白夜

　　PROCESS RYOKO






　　「亮子，我们没有袭击郁大。」亚沙美面露悲伤。「为什么妳这么认为？」



　　（女人每经历一段灾难，就会多一张脸。这是她今天说的……）



　　亮子端详眼前的女人，思考她究竟有几张脸孔，这看似无辜的表情是刚生出来的吗？还是以前就有？



　　「亚沙美，郁大到现在还没恢复意识。」亮子试图说服对方。「我相信妳们一定有苦衷，我不是会出卖同事的人，可以对我诚实吗？」



　　「我现在很诚实。亮子，我们不是一直在管制室吗？」



　　果然开始抗辩了。亮子觉悟到，动之以情是没用的，唯有戳破真相一途。



　　「袭击郁大的不是妳，是安治美，妳只是共犯。」



　　「安治美早就回家了。」



　　亚沙美的呼吸很平稳。她是天生的演员，亮子心想。



　　「回家还是可以再出门。只要中央处理室的『可进入名单』有她，就有行凶机会。」



　　「进出会留下纪录的，亮子。刑警没跟妳说吗？」



　　「嗯，我知道，有人叫出记录给刑警看嘛。」亮子直视对方的双眼。「郁大六点半左右进去，下一笔资料是快九点进入的津田，期间没有其他人进出──面上没有。」



　　「表面上？所以，实际上有？」亚沙美笑了出来。「妳是想说，有人躲过门禁系统？」



　　「说『躲过』不太精确。应该说利用资料的『不同步性』，将该有的纪录删去了。」



　　出现一瞬间的静默。对方似乎有些动摇。



　　「门禁系统的历史纪录只会增加，没办法删除。」亚沙美双手抱胸。



　　「那是在正常操作下，但妳发现了程式漏洞。就是管制室那个用来填入『可进入名单』的小程式。」



　　亮子起身走向白板。那里被巨大的投影幕给遮住，亮子操作开关升起帘幕，露出白板上的图表。有两个表格，是方才岩崎对亮子说明「同步」问题用的。亮子决定用这个图揭穿亚沙美的把戏。（图三）



　　「我问过技术人员了。他说那个程式是将门禁系统的资料，复制一份到管制室电脑。但之后两份资料就没有任何关连，即使改了其中一份，另一份也不会有变化。」



　　亚沙美歪著头，挑起嘴角，像是期待亮子的解说。



　　「我将可能状况详细说明一遍。首先妳在郁大进入中央处理室后，开启程式，让管制室电脑对门禁系统进行『读取』，这样两个装置会各有一份资料，且内容相同。」



　　亮子指像两个表格，上头「进出历史纪录」的最后一笔都是「铃木郁大：入18：24」。（图三①）



　　「接下来……如果安治美是凶手，假设她在晚上七点二十分进入中央处理室，袭击郁大后在七点四十分离开。这样门禁系统便会添上她的进、出资料，但管制室电脑的资料不会改变。」



　　她在左边的表格填上「河合安治美：入19：20，出19：40」。（图三②、③）



　　「等安治美离开后，妳这边才执行程式作业。妳在程式视窗的『下次名单』空格填上三个名字，这名单预备十二点生效，管制官只要在那之前填好即可。」



　　亮子的手移到右边表格，在「下次名单」的栏位填入三个名字。（图三④）



　　「填好后按下『写入』，『下次名单』的内容就会更新至门禁系统。然而，被写入的不仅是『可进入名单』，由于内部记忆体必须整块读取的特性，『进出历史纪录』也会一并被覆盖。如此一来，门禁系统的纪录便会和管制室电脑一样，缺少安治美进出的两笔资料，等于本来有的资料被删除了。」



　　她在左边表格的「下次名单」填入和右边表格相同的名字，并将纪录中的「河合安治美：入19：20，出19：40」用板擦擦去，使两个表格内容完全相同。（图三⑤）



　　「再来就是下一位进入者，津田在快九点的时候来到中央处理室，在那里发现被刺伤的郁大。」



　　亮子在左边的表格填上「津田喜人：入20：53」。（图三⑥）



　　「之后发生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津田跑来通知，三人前往中央处理室，如果是上述流程，那么安治美行凶时的进出资料，可以毫无痕迹地抹去，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亚沙美依然歪著头，她走近白板端详一阵，似乎感到很有趣的样子，亮子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照妳的话听来，若要达成这样的行动顺序，」亚沙美凑上前，两人的脸靠得很近。「我得将小程式开启一阵子不作业，还得知道安治美何时进出中央处理室，才能在完成行凶后『写入』，将她的进出资料抹除。可能配合得这么刚好吗？」



　　「照妳的行动来看，的确可以。妳那时将一些程式视窗开开关关，却独留更新『可进入名单』的程式没有关闭，就是在等待安治美犯案。若两人事先说好，时间点的安排也不成问题，但我想妳们应该没有，妳之所以一直传电子邮件，就是在跟安治美联络吧！整个行动的顺序，妳开启程式读取、写入的时机，以及她进出厅舍的时间……这些都要密切配合，正因为妳们是临时起意犯案，才用邮件讨论这么多。」

black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