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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22 13:4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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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朱棣旗鼓张扬地进京之时,还有一位皇室近亲不在迎接的人群中,此人正领导着一只反抗燕军的部队,驻守在淮安。他便是宁国公主的夫君,也是朱棣的妹夫,驸马梅殷。
当朱棣兵锋南下时,曾向他借道,哪知梅殷竟然割去使者的耳鼻,以示决绝,朱棣虽然暴怒,却也不敢去坚城之下撞墙,徒然消耗兵力,只好绕道扬州,从南京东翼威逼京师。他篡登大宝后,梅殷仍然拥兵淮上,没有像其他文武官员一样,立马改旗易帜,派人上京来贺即位。朱棣担心他不肯降顺,就迫令公主写血书去招。梅殷见到公主血糊糊的书信,恸哭一场,左右四顾,无奈之下,只好罢兵还京。在入见时,朱棣勉强接见慰劳,说了一句:“驸马劳苦。”这本是一句客气话,不料梅殷竟回道:“劳而无功耳。”差点把朱棣呛翻。
永乐二年,大约是朱棣与亲密近臣定了暗号,与当年的对手秋后算总账的时候到了,耿炳文、李景隆等勋戚之家,都在这一年遭到严厉的参劾,纷纷败覆,梅殷自不例外(只有徐辉祖,群臣知他有徐皇后作后台,没敢随意向他开炮)。
永乐朝有名的酷吏,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上奏,指责驸马梅殷“蓄养亡命”,其心叵测,又与女秀才刘氏“朋邪诅咒”。女秀才刘氏不知何许人也,自然,女子在明代并无考取秀才者,大概是一位女才子吧。梅殷是个多才的人,弓马娴熟,精通经史,在洪武时,曾以“戚臣”的身份视山东学政,与李文忠以“勋臣上公”典国子监,为双璧美谈。朱元璋赐敕褒美,推许这位爱婿“堪为儒宗”。梅殷在政治上失意时,闲来只以诗酒唱和为事,朝廷要兴冤狱,他结交的这些文友,便成了他故意蓄养,用来帮他谋逆的“亡命”;他们酬答的诗歌,自然有不满于时政的内容(中国人写诗,最喜欢忧国,国家要没事,你忧什么?),这便成为他们“诅咒”的铁证。历来如此,并无稀奇。所以一般失意且为君主所忌恨者,都会选择闭门谢客,关起门来吃几杯苦酒,做个只影的隐士,既为自己好,也为朋友们好。大概梅殷仗着自己是驸马(如果朱棣是马皇后所生,便是宁国公主的亲哥哥,梅殷就是今上的亲妹夫了),朱棣不会拿他怎样,只是政治上寂寞些,官不做了而已。
果然,他聚朋邀友、谈文论艺的行为,授人以口实,而以臣咒君,则是相当严厉的指控了。梅殷开始不安起来。
但朱棣接到劾疏后的反应,似乎不出梅殷所料,他没有拨草寻蛇,进一步深究的意思,只是说:“朕自处之。”不过谕令户部重新考定公、侯、驸马、伯的仪仗从人之数,又命锦衣卫抓了梅家几名家人,送辽东充军了事。
由此来看,陈瑛的指控还包括驸马家仪从太盛,超过应有的礼仪(即逾制、逾礼),及家人有违法行为。朱棣却只是抓小放大,而没有揪住梅殷“诅咒”的情节不放,似乎对这位妹夫还有优容保存之意。
可是,那些得罪过皇上的“罪人”,许多人都瞪大眼孔盯着呢,等待合适时机,扑上来咬上一口,以博取主上特别的赏识。自陈瑛一告不准之后,很快又有人行动了:永乐三年十月一天的凌晨,梅殷在上朝时,经过笪桥(在今南京白下区),突然前军都督佥事谭深和锦衣卫指挥赵曦一齐拥上来,趁其不备,将他挤下桥去。梅殷不会游泳,扑通落水,只抢了几下,就沉到水底。这条河是南京城内的水,上面又跨石桥,应该水面不宽,水势不大,又在十月,并不甚寒,梅殷落水后,完全有机会获救。但他还是淹死了。显然谭、赵二人做了充分的预谋,当时现场无人敢救;或许旁人大惊之下,顿时明白,梅殷早就是皇上的眼中钉了,谭、赵二人敢对他下手,定是得到皇上的授意,哪个下河救人,就是跟皇上过不去,说不得将来有性命之虞。所以大家只好眼睁睁看着梅殷在水中挣扎溺亡,竟无一人出手相助。
驸马好端端的上朝,竟淹死在一条小河里,宁国公主不干了。她闯进宫去,牵住朱棣的衣袖,放声大哭,问他要人。朱棣推说,是驸马自己落水的。公主不信,一定要皇兄交出凶手。朱棣被妹妹逼得无法,只好说:“请节哀,无自苦。我一定为妹做主,缉拿凶徒。”
朱棣也很恼火,他就是要杀掉梅殷,也一定要先正其罪,可他这么不明不白死了,还让世人怀疑是朕躬所为,岂不冤枉!于是下令,命锦衣卫彻查。
马上,有都督同知许成出首告发,说梅驸马是被谭、赵二人谋害的。事情至此,真相大白,朱棣立将二人处斩,没收其家产,而封许成为永新伯。
许成因为告密而封伯,真乃望外之重赏了。我由此推测,谭、赵二人的行动,不是出自朱棣的授意,而是他们为讨好皇上而策划的一条奇计。结果令皇上蒙受不白之冤,不仅公主、朝臣,乃至万世,都会怀疑,是朱棣下令害死自己的亲妹夫的。所以许成得伯爵之赏,不仅因为告人之罪,也还有“还我清白”之功。
谭深、赵曦两位是一对倒霉鬼,死也死得惨。有个叫瓦剌灰的蒙古降人,是梅殷昔日的部下,他怀念旧主,而恨极了凶手,上疏请求为驸马报仇,获准后,他手执尖刀,来到谭、赵二人受刑的现场,亲手砍断他们的手脚,又剖开肚皮,掏出肠子,一大堆鲜血淋漓的人下水,堆起来,祭他冤死的故主。事完后,他也不活了,当场抹了脖子,追随旧主而去——此名为殉葬。梅殷在阴间,有了这位壮士的保护,恶人休想再把他挤下河去。
朱棣为了安抚公主妹妹,用重刑处死凶手,还亲自赐书解释,又给梅殷两个儿子加官,同时进封公主为宁国长公主。
照理说,朱棣对宁国公主两口子应是极为痛恨的,当他刚起兵时,公主就给他写信,以君臣大义责备他。后来他进兵至淮北,驸马坚决抵抗。他给公主下书,让她迁居太平门外避兵,公主也不答复。《明史》对此的解释是:“成祖故重(公)主”,所以对其夫妇的忤逆,并不深怪,即位后,岁时赐与无算,连诸王都不敢望。
如果这确是朱棣的本心,那么梅驸马不幸的命运,只好怪小鬼难缠了——而阎王殿上的小鬼,实在亦太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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