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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25 13:3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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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骨肉之变
四 建文帝的生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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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说,称在城破之时,蜀王秘密派兵来,将建文帝偷偷接走了(王鏊《王文恪公笔记》)。我想蜀王未必有此胆量,也未必有这个能力。但故事为什么要推出蜀王来顶缸呢?因为皇十一子蜀王朱椿素有贤名,是诸王中少有的贤王,朱元璋称他为“蜀秀才”,所以人们把这个美誉献给他。然而事情却是姓子虚,名乌有。
入蜀说只是“逊国传说”中的一根小分枝,因为太难置信,所以影响不大。在传说中,建文帝去的最多的地方,是云南。这是有根据的:一则云南在天日之南,天高皇帝远;一则云南是黔国公沐家镇守,沐家与耿炳文是姻亲,同情建文帝,已如前述。故传说多把建文帝安排到云南去避难。
建文帝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烧毁之尸,既没有DNA,也没有牙医档案,即便他怀里抱一堆玉玺,也没法肯定他就是建文),人们又非常同情他,痛恨朱棣上台之后的暴政,所以还在永乐初年,就已有建文帝未死的传言,顶着东厂、锦衣卫的高压,倔强地冒了出来。
据《明史?姚广孝传》讲:朱棣刚入南京,就有人对他说,建文帝实“为僧遁去”,并且揭发了一位知情人,即建文帝的主录僧溥洽(主录僧是代替皇帝在寺庙修行的替身和尚),甚至有人说,建文帝就藏在溥洽那里。
这大约是建文帝“逃禅”的最早传说,建文既“为僧遁去”,自然令人怀疑他的主录僧溥洽。钱谦益《初学集》甚至考辨说,建文帝出逃,就是溥洽替他剃度的。
朱棣将信将疑,因不便大搜和尚庙,就借他事将溥洽抓起来严讯,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溥洽可苦了,一关就是17年。
溥洽的好朋友姚广孝(道衍和尚)是靖难第一功臣,一直为此内疚,难以释怀。到永乐十六年临终前,朱棣问他有何遗愿,他唯一的请求,就是赦免溥洽,才使溥洽逃脱牢笼。其实,要说朱棣把溥洽关这么久,就是为了追查建文帝的下落,并不可信。朱棣对政敌绝不宽恕的性情,才是他久系溥洽的原因。
永乐朝的许多政事,也被人往建文帝身上附会,如明末人张岱《石匮书?胡濙列传》云:当时有传建文帝驾崩的,又称他逊去的,旧臣多从之而去。朱棣疑心转重,便派胡濙“巡天下”,名义上是寻访张邋遢(张三丰),又称搜求异书,遍行郡县,密察人心,同时奉了密旨,访问建文帝下落。因为建文帝在云南的传言尤其多,所以胡濙在南方待的时间特别久。永乐二十一年胡濙还朝,适逢朱棣北巡,驻跸宣府(今河北宣化),胡濙星夜驰至行在。朱棣已经就寝了,但一听胡濙来了,急忙披衣起床,召之入见,赐坐与语,而胡濙说:“不足虑也。”
同书还说,胡濙未复命之先,朱棣又听到“建文蹈海”而去的传闻,乃分遣内臣郑和等浮海下西洋。直到胡濙带回“不足虑”的确信,他才完全放下心来。
你看它写得活灵活现,恰似真事一般,并为《明史》采信。但从其所记来看,朱棣办事似乎轻重不伦:大明王朝那么大地盘,就派一个胡濙跑单帮,访了20年,胡子都白了,能跑多大点地儿?而另一方面呢,郑和去海外搜寻,披甲数万,战艘数十,迁延数年,往复数万里,阵仗又太大了些。一内一外,一静一嚣,甚不相称。
看官,你别看现在没什么人再信郑和下西洋是为了“踪迹”建文帝,然曾几何时,信的人蛮多呢,学者写文章,也热热闹闹探讨过。明代的“掌故大家”郑晓,在《今言》里就笃定地说:“成祖西洋之舟发,不亦劳乎?郑和之泛海也,胡濙之颁书也,国有大疑云尔。”谁也不免有冬烘的时候。
不说郑和,单说胡濙。胡濙在宣德、正统年间做了十几年的礼部尚书,北京现存这一时期的碑刻,有许多是他撰写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应酬文字。从这些碑文看,他好交际,且交游广泛,为人性格随和,比较好打交道,是个老机灵,无论是佛还是道,他都好一口,是个标准的好好先生——这样一个人,显然不是密探的底子和材料,如果让他去访建文帝,人选首先就失败了。不过此人溺仙好道,让他去访张三丰,倒实至名归——访建文帝,则绝无之。
那么,永乐二十一年,他对朱棣说什么“不足虑”呢?看官试想:朱棣皇帝已干了22年,其间数度北征,与北虏硬碰硬,还降伏了安南;他还调发全国之力,营建北京,又集成《永乐大典》,做出惊人的文化建树。如果这样一位“文治武功一大圣”,还要日日忧惧一个失了国,逃到鼠洞子里的建文帝,未免太小看他了!
那他所“虑”者为谁呢?其实是皇太子朱高炽。朱棣对太子很不放心,有确凿的证据表明,他曾命赴南京出差的胡濙,密察在南京监国的太子行事如何。胡濙是根老油条,自然不肯说皇太子的坏话。而皇太子知道他的秘密使命,也是防着他的。等到登基了,还记得此事,于是点察御前机密文书,检出胡濙当年的密奏,却见上面说的尽是太子的好话,乃大为感激,胡濙也巩固了他在新朝的宠信地位。这是后话,在《三王夺嫡》一章细讲。
明初的许多故事与史实,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纠缠在一起,令人莫衷一是,难以辨别。而建文帝可能没有死的消息,却很快在社会上流传开来,成为民间饭后谈资的一种。英宗正统五年时,有一个云南僧人自动站出来,来顶建文帝的包。那时,朱棣死了快20年,时过境迁,此人不必担心被害,反想借此掇取一份天大的富贵。但假货经不起验,到朝一问,破绽百出,如他说自己年已90余,但建文帝是洪武十年生人,当时不过64岁,相差太远,就露了腚。一打问,才知此人真名杨行祥,河南钧州人,与他同谋的12人,都是云南、广西一带的僧徒。此人不久死在狱中,同伙都被流放到辽东为军。此案说明,关于建文帝流亡的传说,在当时已经深入人心,就是边方之地的山村野夫,都是晓得的。
成化年间,仍有类似的假冒案发生。据梁亿《遵闻录》记载,成化某年,逃亡云南多年的建文帝已经是80多岁的老翁,不想再躲躲藏藏了,一天他跑到布政司衙门,称自己就是建文皇帝。三司官员大惊,问他现身的目的,他说:“久在外,思归。”云南三司在同黔国公商量后,不敢马虎,用囚车将此人送到北京。老头在路上还写了一首诗,其中有“流落天涯八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等句。此老上京后,结局如何,该书没有交代。而下面要讲的《从亡随笔》一书,则明白写到,建文帝得获善终,被迎入大内奉养起来。
如此等等,建文逊国故事渐渐从一丝轻风,变作一股劲风,又由一张草图,渐而设色,成为一副人物众多、场景复杂多变的长卷。终于在万历时,一副完整的建文帝逃亡路线图被绘制出来,并把随帝逃亡之人、逃亡期间的故事、逃亡所经的人与事,等等,交代得环环相扣、清清楚楚。而社会上一般人,也多倾向于接受出亡说。如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说:建文帝“天位虽不终,但自保之智有足多者”,即婉转地表明了态度。“自保之智”,是说建文帝善于躲猫猫,朱棣就是抓他不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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