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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21 00:4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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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齐王府当差,都精通歧黄金石之术,都深受齐王李元吉的信任和赏识,意气风发的张兆仁和李思行之间的关系也像大家设想的一样,很要好。张兆仁长李思行两岁,二人便兄弟相称,经常私下一起切磋技艺。若真要论起医术,张兆仁还略逊李思行一筹,张兆仁更喜欢琢磨的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附子几钱发汗,几钱伤肝,几钱要命;再比如,鸩鸟的翅羽入毒比尾羽入毒更快更有效;再比如,太白乌头多少钱能让人毒发身亡,再辅以多少马钱子则能让人在毒发时发汗而将体内累积的毒素排出体外,让验尸官无从查验;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只要是学问,就必然有派上用场的一天,比如当李元吉实在等得不耐烦了,打算给自己的二哥下点猛药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张兆仁。
张兆仁当然没有辜负齐王的厚望,鸩酒调制的很成功,色香味俱全,并且成分搭配的足以要了秦王李世民的命而且在事后验尸的时候还查不出什么可靠证据来——遗憾的是,李世民只装模作样喝了一口,然后就偷偷吐掉了,即便如此,那点残余的鸩毒也还是翻江倒海的折腾了一番。于是,玄武门之后,给秦王下毒的人肯定是死罪难逃了。这一天晚上,张兆仁和李思行,两个挚友之间,有了一场这样的对话: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良禽择木而栖,我们这根树没有择对,谁也怪不得。”张兆仁居然显得很平静。
“那现在怎么办?”李思行的脸色有些苍白,“等死?”
“还能怎么办呢?太子和齐王的首级都已经送到太极宫里拿去逼宫了,我们脖子上的人头还能保得住么?”张兆仁摇摇头。
李思行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说了一句让张兆仁怀疑自己耳朵的话:“你走,我留下。”
“为什么?”张兆仁觉得很意外,很感动,而且——诚恳地说,还有点怀疑。
李思行苦笑一声:“我曾为齐王卜卦,说‘唐’字拆开便是齐王名讳,齐王必为大唐之主;这几年,我又多为齐王出谋划策,将秦王府的谋臣干将一一架空,甚至还多次找人谋刺尉迟敬德,在秦王府的人眼里,我是个绝对不能放走的人,唯有一死,可你不一样,你除了奉齐王之命调制过鸩酒以外,别的什么也没有做过,调制鸩酒的事,你知我知,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我横竖难逃一死,这条罪我能替你背,何苦还要赔上你一条命?而且——”李思行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兄长也知道,贱内去世的早,我只有一个独子,我死而无憾,可是他……我不愿意让他一辈子做罪人之后,在边关做一个流放之人了结此生……兄长明白么?”
张兆仁怔怔的看着李思行,沉默良久,重重地点点头:“我明白。”
李思行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张兆仁并且亲自送他们上路的那一刻,他必死的决心里夹杂着一丝欣慰,张兆仁侥幸的心情里则带着一份重重的愧疚,然而,事情就在这一刻之后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做了太子的李世民宣布天下和解,东宫和齐王旧部一律不予追究,用人唯贤,不问出身,特使魏征则亲自释放了当时正被押解回长安准备问罪的李思行,并以重用李思行正告天下,如今的正道是天下和解,而不是赶尽杀绝。
张兆仁呐张兆仁,你真是生不逢时。当李思行获释并且仕途一路风调雨顺的消息一点点传到张兆仁的耳朵里的时候,他忍不住在心里捶胸顿足的骂自己,最难受的是,他还不能骂出来,不能对别人说,说了算是什么?你张兆仁贪生怕死,苟且偷生,到头来却着了老天爷的道?这种事是要羞煞祖宗惹得祖坟上都冒青烟的呐!张兆仁没有别的办法,他不能回长安,不能说自己是齐王旧部,更不能说自己是李思行的故友,当然,也不能说当年的鸩毒是他调的而李思行只是冒名顶替。他只能继续带着故友的儿子隐姓埋名归隐山林,不甘心却又不得不甘心的做他的无名百姓,然后每天西望长安,遥望那个他最好的朋友飞黄腾达平步青云的地方。
“这……这叫怎么回事儿啊?”我有点哭笑不得,说真的,还有点想笑。
“是不是觉得这个张兆仁特别可笑?”水爷问我。
“是挺可笑,但是也很可怜。”我摇摇头,“他算是个什么?你说他贪生怕死,也不是,面对挚友的托付和那一番明显很充分的理由,他能推辞么?李思行当初的话句句在理,而且接受朋友的托孤之重,说起来比只求一死责任更大,死者一了百了,生者却还有无数的弯路要走。但是李思行发达之后,他却也不能再出头了,否则,唾沫星子都足够淹死他……他真的很可怜。”
“话是没错,但是他有一件事做的相当不厚道,”水爷喝了口茶,“他隐居是他的事,可他一直带着李思行唯一的独子——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怎么回事?报复?报复谁?报复无心插柳的朋友,还是报复有心栽花的自己?当我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这个张兆仁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和动机,总之,他一直将李思行的独子带在身边,陪着自己隐姓埋名,没有告诉过他他父亲到底是谁,现在怎样,但是——他实实在在的将朋友的儿子,视若己出。
所有的一切,一直跟着他的一个老仆人都看在眼里,他就是那个少言寡语的花匠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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