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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宝宝寒

[转帖] 大之至者谓之元——————闲话元朝往事------班布尔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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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29 09:42:34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不过,因为仁宗私心所酿成的问题,最严重的还不是对宗室勋贵管制的放松,而是太后答己愈发干涉朝政。
  原本就有太后撑腰的铁木迭儿,如今又抓住了皇帝的软肋,更加为所欲为、以至于“恃势贪虐,凶秽愈甚。中外切齿” 。 延祐二年十月,答己太后便降旨,晋封铁木迭儿为太师。时为中枢参知政事的张珪认为:““太师论道经邦,铁木迭儿非其人” 。铁木迭儿怀恨在心,竟然趁着仁宗去上都之机,以太后的名义将张珪召进皇宫施以杖责,差点把张珪打死。时任仁宗侍卫的张珪之子张景元为了照顾父亲伤势仁宗请假,仁宗大惊:“乡别时,卿父无病。”张景元不敢说实话,只是顿首涕泣。仁宗得知真相后,虽心中愤恨,却也不敢得罪母亲,只是派人给张珪送去御酒以示慰问,并拜大司徒。可张珪受到这样的折辱,身心俱伤,带着家眷离开大都,谢病家居了。
  张珪是世祖时灭宋功臣张弘范之子,十六岁时便接替父亲摄管军万户。十七岁时受封昭勇大将军、管军万户。其人文武双全,多次平定匪患,在成宗朝历任江南行御史台侍御史、中奉大夫、浙西肃政廉访使等职,“劾罢郡长吏以下三十余人、府史胥徒数百,征赃巨万计” ,是个反腐先锋和能员干吏。其家族属于汉军世袭贵族,算是“有跟脚”的勋贵,竟然也能被铁木迭儿摧残,铁木迭儿的跋扈和太后的擅权也可见一般了。
  易储之事后,铁木迭儿愈加放肆,以中书右丞相的身份,广布党羽,“以憎爱进退百官” ,逐渐形成了以他为首,徽政使失列门、御史大夫秃忒哈、江浙行省黑驴(音译,又作赫鲁,其人品不好,便作黑驴了)及木八刺、赵世荣等人为羽翼的集团。有了朋党,自要党同伐异,在培植势力同时竭力排除异己,参议中书省事韩若愚不肯阿附铁木迭儿,遂为其所恨,百般罗织罪名,欲将其置之死地。所幸仁宗心里有数,就是不准铁木迭儿的诬告,才没有酿成冤案。
  
  延祐三年后,仁宗已经倦于政事,又不得不屈从于母亲,但作为皇帝,也不能容忍铁木迭儿独霸朝纲。延祐三年,仁宗特卓拔萧拜住为中书平章政事,超授银青荣禄大夫、崇祥院使。同时,任命杨朵儿只为御史中丞。
  萧拜住是契丹人,成宗朝任同知大都路总管府事,出知中山府,为官清廉,理政有方,因父丧丁忧时,当地百姓焚香祷告祈求他早日归来。他的事迹为仁宗所知,于是推荐给哥哥武宗,因此一路升官,在武宗朝任户部尚书、御史中丞等职,仁宗即位,迁陕西行中书省右丞。
  杨朵儿只是党项人,为仁宗潜邸旧人,在成宗去世后的定难中,他和李孟一起面见哈剌哈孙,商定了政变日期。在政变发生时,他“讥察禁卫,密致警备”,是仁宗的贴身保镖,“仁宗嘉赖焉,亲解所服带以赐”,也是定难功臣。仁宗为皇太子时,他任太中大夫、家令丞,“日夕侍侧”,仁宗即位后,因屡屡直言劝谏,“特加昭文馆大学士、荣禄大夫,以奖其直言。”其人忠心耿耿,刚正不阿。
  萧拜住和杨朵儿只都属于清廉耿直之臣,而且是仁宗在潜邸时便重用信任的心腹,在铁木迭儿积极培植私人势力时对二人擢拔重用,有着明显的制约意图。
  对于仁宗的这种手段,铁木迭儿并没有放在眼里,李孟如何?秃忽鲁如何?不是皇帝心腹就是勋贵重臣,都不敢和自己正面交锋。这萧拜住和杨朵儿只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但他错了,李孟、秃忽鲁都是有私心的人,面对危险,首先考虑的是自保,只有在自保无虞的时候,才会出而兼济天下。但萧拜住和杨朵儿只却是公而忘私的人,是道德感极强的正人君子,越是知道危险,越是能激发他们的道德勇气。他们早就看不惯铁木迭儿,“慨然以纠正其罪为己任”,是绝不会苟且的。
  
  终于,双方的激战,在延祐四年,爆发了。
  这一年六月,向人放贷的上都富户张弼死后,其子向人讨债不得,竟将人活活打死。欠债自要还钱,杀人也需偿命。张子遂被上都留守贺胜逮捕下狱,眼看就要被正法。张家有钱,自然不甘引颈待死,便重贿铁木迭儿六万贯钱,托他为自家少爷开脱。
  铁木迭儿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于是派心腹家奴到上都,威胁贺胜,让他释放张弼之子。
  这贺胜是世祖朝功臣雍国公贺仁杰之子,从小和大儒许衡学习儒家经典,通经传大义,也是个耿忠之人,再加上是勋臣世家,哪里会受铁木迭儿的威胁,非但不放人,反而将案情原委据实上奏朝廷。
  一直在寻找机会扳倒铁木迭儿的萧、杨二人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杨朵儿只以御史中丞的身份,纠合玉龙帖木儿、徐元素等四十余名监察御史,与萧拜住一起向仁宗上书,弹劾铁木迭儿。
  萧、杨等人早就暗中收集铁木迭儿的罪证,这篇奏疏不仅仅是揭露其包庇罪犯,而是列出六项大罪,除“取杀人囚张弼钞五万贯”这条外,还有“取晋王田千余亩、兴教寺后壖园地三十亩、卫兵牧地二十余亩”,“ 窃食郊庙供祀马”,“ 受诸王合儿班答使人钞十四万贯,宝珠玉带氍毹币帛又计钞十余万贯”,“ 受杭州永兴寺僧章自福赂金一百五十两”,“诸子无功于国,尽居贵显。纵家奴陵虐官府,为害百端”——从收受贿赂,霸占宗室、庙产、军产,盗窃皇家财产,到任用私人,可说无所不至。
  在奏疏最后,杨朵儿只更是将话说得毫不留余地:“以致阴阳不和,山移地震,灾异数见,百姓流亡,己乃恬然略无省悔。私家之富,又在阿合马、桑哥之上。四海疾怨已久,咸愿车裂斩首,以快其心。如蒙早加显戮,以示天下,庶使后之为臣者,知所警戒。” ——铁木迭儿之罪和前朝的阿合马、桑哥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必须处以极刑才能以儆效尤。
  
  这场御史弹劾丞相的“省台之争”并非仁宗所授意,但他却是乐得见到这样的情况,他当然想借此除掉铁木迭儿,为自己的儿子留一个清净的朝堂,避免儿子如自己一般被母亲的阴影所笼罩,终身不能挣脱。
  于是,仁宗表现出了以往从没有过的暴怒,闻奏“击碎太师印,散诸左右” ,下诏逮问铁木迭儿,并且“为不御酒数日,以待决狱,” ,连酒都不喝了,专门准备杀人。
  杨朵儿只得到皇帝允许,立即率人四处捉拿铁木迭儿。铁木迭儿这下可真的害怕了,连忙逃进太后宫中,请太后救命。答己当然心疼情人,将铁木跌儿藏起来,并派人申斥紧追而来的杨朵儿只“违旨意”。杨朵儿只义正词严:“待罪御史,奉行祖宗法,必得罪人,非敢违太后旨也。”可作为臣子,他是不能闯进太后宫中抓人的,只能向仁宗报告。
  面对母亲的故意徇私枉法,仁宗除了心中埋怨杨朵儿只行动太慢之外,只能徒唤奈何,“帝仁孝,恐诚出太后意,不忍重伤咈之”。铁木迭儿到底逃得一命,但中书右丞相的位子又丢掉了,只能回家赋闲。
  宰辅空了出来,仁宗任命蒙古勋贵伯答沙为中书右丞相。伯答沙是成吉思汗“四杰”之一赤老温的后裔,成宗、武宗朝都担任重要怯薛,武宗去世后,他守陵三年之久,其人“清慎宽厚,号称长者”,为相则端拱朝堂,无为而治,虽然未能有什么成就,却也保持了政局平稳。
  树欲静则风不止,仁宗及其宰辅都不再生事,但太后答己缺仍然要逞其私欲。延祐六年四月,答己再次从中宫降旨,重新起用铁木跌儿为太子太师——现在宰相当不成了,那就先当个太子的老师,等到新皇登基后再复出。
  答己的这种安排,明显是已经看出仁宗来日无多,开始着意准备在儿子死后全面接管政权了。这样的用心,更引起正直大臣的愤怒,萧拜住、杨朵儿只以及另一位御史中丞赵世延再次联合内外监察御史四十余人掀起弹劾风潮。可结果仍是“以太后故,终不能明正其罪”。
  此时的仁宗已病入膏肓,对母亲倒行逆施,他早年就无法阻止,现在更是无法抗拒。
  母亲,应代表着圣洁、无私和富于牺牲精神的母爱。但在政治上,有很多母亲都代表着蛮霸、恐怖和冷血,从汉朝的吕雉,北魏的胡太后,唐朝的武曌,到清朝的慈禧无不如此,答己虽不如她们狠毒,却更无耻,对于儿子毫无体恤,一味以私欲而乱政。这是仁宗的悲剧,更是元王朝的悲剧。
  
  延祐七年(1320年)正月,年仅三十六岁的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终于撒手人寰。随着他的死,朝堂之上立即掀起了铁木迭儿一手策划的血腥大清洗,他生前重用的股肱之臣或死或罢,几乎无人幸免。只留下年幼的嗣皇帝硕德八剌“孑然宫中” 。
  “武、仁时代”结束了,而元王朝会走向什么样的新时代,却无人可以预测。
  元武宗和元仁宗兄弟,一武一文,都在在位时竭力推行自己的施政理念,一个力图恢复蒙古帝国的旧制,希望去追随成吉思汗,而另一个则尽力去追寻世祖忽必烈早年的脚步,崇儒学行汉法。
  但他们都没有成功,一个败给了年寿,一个败给了私心。留下无尽的遗憾留给后人评说。
  只有在武宗朝大力修建,而在仁宗朝又立即罢废的中都城,仍矗立在坝上草原,默默注视自己的主人们上演一幕幕活剧。
  渐渐,它被岁月所埋没,成为一片废墟。六百多年后,一位名叫许倬云的学者来到中都遗迹的发掘现场,怀古伤今,写下了一首《中都令》:
  遥想大汗当年,坝上牛羊无数,
  名王鞭梢南指,鸣镝劈空,胡马骄嘶,
  汉家长城难阻。
  七百年沙埋,名都今日出土,
  考古学家手中,一铲铲开兴亡,一刷刷落沧桑,
  角楼夕阳,螭首眼底,看尽多少起伏荣枯,
  俱往矣,草原满目,青青如故。
  健儿长歌,斟白酒三杯,
  一杯敬天,一杯酹地,
  一杯祭吊蒙古。
  
  【下一章:欲说英主却又休——元英宗硕德八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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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29 09:42:52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欲称英主却又休——元英宗硕德八剌
  
  在元朝的十一个皇帝当中,甚至在中国历史上三百多位皇帝当中,元英宗硕德八剌应该是非常幸运的。
  他在位三年,能够大权独揽不过一年,而在后世的评价中,却都是“刚明”、“明断”、“锐意改革”、“思大有为”的誉美。他的谥号是英宗,而“英”在谥法上是指“出类拔萃、道德应物、德华茂著、明识大略”,可谓美谥。
  可作为皇帝,一个年轻有志向,希望建功立业成为一代圣君的皇帝,他又是极为不幸的。
  刚登基时,他不得不屈从于奶奶和权臣对自己的无视,忍气吞声。而当他可以乾纲独断,开始描绘自己施政蓝图的时候,又在年仅二十岁的豆蔻年华以极为惨烈的方式告别了政治和人生舞台。
  他有着年轻人的热血、理想,敢于向自己所厌恶的,认为是陈旧一切敌人宣战;但他也有着年轻人所常见的冲动、固执、多疑乃至冷酷,在遇到挫折时会想到堕落。
  人们总是很难给一个年轻人定性,因为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将来的无法预知。即使这个年轻人的生命戛然而止,也很难为他盖棺定论。
  要评价元英宗,其实并不容易。
  
  延祐七年(1320年)正月,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病逝于大都光天宫。
  父亲壮年病故,对于年仅十七岁的硕德八剌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打击,在父亲病重时,他便向上天焚香祷告:“至尊以仁慈御天下,庶绩顺成,四海清晏。今天降大厉,不如罚殛我身,使至尊永为民主。”但苍天并没有听到年轻王子的祈求,很快便结束了仁宗的生命。
  面对父亲的死,硕德八剌“哀毁过礼,素服寝于地,日歠一粥” ,表现了极大的悲痛。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似乎因为有权力的诱惑,应该是父死子喜才符合常理。但硕德八剌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言传身教,旦夕不离。在册立他为皇太子后,仁宗更是对之百般呵护,无所不至。延祐六年六月,仁宗将至大年间隶于自己的东宫卫军左卫率府(后改中翊府,又改御临亲军、羽林亲军)万人拨给硕德八剌。次月,又以由者连怯耶儿(译言黄羊川)万户府等军人组编的右卫率府(延祐五年建)改为隶属东宫管辖——竭力扩充儿子的实力,为他日后掌权铺路。甚至,仁宗都和大臣们商议说:“朕闻前代皆有太上皇之号。今皇太子且长,可居大位。朕欲为太上皇,与若等游观西山,以终天年,不亦善乎!” 只是遭到群臣反对才作罢。
  父亲做到这个份上,除非儿子毫无天良人伦,怎能不倍感温暖,感激涕零呢?
  
  但人和人总是不一样。有人因父亲的去世而悲痛,有人却因儿子的死亡而欣喜。就在硕德八剌还沉浸在父亲去世的哀痛中无法自拔的时候,他的祖母答己太后却开始了掌控朝局,全面干政的布局。
  仁宗去世仅三天,答己便又把自己的老情人铁木迭儿任命为中枢右丞相。而原本的右丞相伯答沙则被改授集贤大学士,并很快以大宗正府达鲁花赤的官职出镇北方,远远的调出了中央。伯答沙为相三年,“朝廷清明,君臣端拱庙堂之上,而百姓乂安于下,一时号称极治” ,却被无端免职远调,成为仁宗旧臣中第一个遭殃之人。
  铁木迭儿在仁宗朝两次罢相,第二次更是差点丢了脑袋。现在,仁宗已死,皇太子还没有登基,他的仇恨和怨气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释放了。当上丞相不到一个月,铁木迭儿便开始对昔日的政敌大开杀戒。首当其冲的,便是上次差点将他置之死地的杨朵儿只和萧拜住。
  可这二人一为御史中丞,一为中书参知政事,都是朝廷要员,铁木迭儿自然不能以“你们弹劾过我”为借口下手,而是抬出答己,给二人冠以“前违太后旨之罪”进行逮捕。杨、萧二人自知不免,均无惧色,杨朵儿只更是指着铁木迭儿大骂:“中丞之职,恨不即斩汝,以谢天下。果违太后旨,汝岂有今日耶!” 铁木迭儿哪管你骂的痛快,立即定罪入奏,答己予以配合准奏,将萧、杨二人杀害。可怜两位耿忠之臣,惨死刑场,追随仁宗去了。
  而铁木迭儿杀了人还不罢休,看到杨朵儿只的妻子刘氏容貌美丽,竟想霸占,刘氏不惜断发毁容,才免遭蹂躏。
  政治斗争你死我活,一朝权在手便剪除政敌,古今中外概莫能外,铁木迭儿也算不得突出,但杀了人还要淫人妻子,就是典型的小人嘴脸了。
  
  萧、杨二人尸骨未寒,铁木迭儿又向着另外一个曾经对付过他的仁宗重臣,时任翰林承旨,封爵韩国公的李孟下手,以太后的名义夺其所受封爵,仆其先世墓碑,降职为集贤侍讲学士。
  李孟毕竟是仁宗的老师,铁木迭儿不能入对待萧拜住和杨朵儿只一般轻易除掉,将他降职夺爵,是希望李孟不甘受此折辱起而反抗,便有充足的理由加害。可李孟早就自愿退居二线,一向精于保身,面对如此险恶的局面怎么会不知轻重?接到旨意后欣然就职,铁木迭儿抓不到把柄,只得作罢。
  从此李孟开始了彻底的退隐生活,日以诗酒度日。至治元年(1321)四月,安然病死于大都,享年六十六岁。
  李孟一生扶保仁宗,以无根脚的白衣汉人做出了一番大事业,于国于民立有大功。怎奈生不逢时,仁宗先是受制与哥哥,后又受制于母亲,弄得三入中书,却不能畅行其志,所幸他既能谋国也善谋身,在险恶的政治漩涡中得以善终。离世后,后人给予了他极高的评价,甚至说“皇庆、延祐之世,每一政之缪,人必以为铁木迭儿所为;一令之善,必归之于孟焉”,而若李孟知道这些评价,恐怕会有“中书三入成何事,画里相看亦厚颜”的苦笑吧。
  最了解自己的人永远都是自己,也许李孟自己所写的《寄东宫二首》诗,是最合适给他盖棺定论:
  艰危勤扈从,俯仰尽周旋。小试屠龙技,翻成抱虎眠。
  脱钩鱼纵壑,漏网鸟冲天。万事众今始,灰心未死前。
  十年陪顾问,一旦决安危。自合成功去,应惭识事迟。
  长城何自坏,孤注莫相疑,辟谷求仙者,高明百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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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29 09:43:11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萧拜住、杨朵儿只和李孟的遭遇,不过是答己、铁木迭儿进行大清洗的缩影,在二人的淫威之下,朝中正直的大臣几乎每天都有人遇害,所谓“日诛大臣不附己者,中外汹汹”。杀人是容易上瘾的,铁木迭儿杀戒一开,便难以遏制,大臣们人人自危,不知何时自己便会无缘无故丢掉脑袋。这时,中书左丞张思明实在看不下去,便向铁木迭儿进谏道:“山陵甫毕,新君未立,丞相恣行杀戮,国人皆谓阴有不臣之心。万一诸王驸马疑而不至,将奈之何?不可不熟虑也。” ——先帝刚死,新皇未立,丞相这样乱杀人,会被人认为有不臣之心,各地宗王要是以此为借口闹起事来,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铁木迭儿毕竟是聪明人,一下子反应过味来,是啊,现在杀人是按照太后的旨意,还是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得等到皇帝即位,以皇帝的名义杀人,那才可以躲在皇帝身后高枕无忧。于是故作姿态的对张思明道:“非左丞言,几误吾事。”暂时停止了清洗运动,开始准备新帝登基的事宜。
  但杀掉的人的位置总要有人来填补,铁木迭儿也不客气,将自己的党羽尽数召进京来,授予高位:江浙行省左丞相黑驴提拔为中书平章政事,陕西行省平章政事赵世荣提拔为中书平章政事,江西行省右丞木八剌提拔为中书右丞。
  
  延祐七年三月,皇太子硕德八剌即帝位于大都,是为英宗,格坚汗,改元至治,以明年为至治元年。
  在登基大典上,看着龙椅上稚气未脱的皇帝,率领百官朝贺的铁木迭儿脸上一直挂着得意的微笑:仁宗壮年即位,身边又有着怀州藩邸旧臣,自己虽有太后撑腰,却几上几下,差点身首异处。而新皇帝年纪尚小,身边没有自己的班底辅助,仁宗旧臣又被自己杀流一空,今后的大元天下,自己不就可以随心所欲了么?
  可朝贺期间的一个插曲,让铁木迭儿的微笑僵在了脸上。太后答己前来向孙子表示祝贺,年轻的英宗见到这位奶奶,却是“毅然见于色”,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太后羞愤交加,后退而悔曰:“我不拟养此儿耶!” ——当初瞎了眼,怎么就立他为太子!
  铁木迭儿隐隐感到,新皇帝的性格并不像其父亲仁宗一般软弱,倒是和武宗类似,是个狠角色。
  因此,虽然英宗登基之后,马上就下诏尊皇太后答己为太皇太后,进铁木迭儿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太师,并诏令天下“中外毋沮议铁木迭儿”。但答己和铁木迭儿仍然有着十二分的小心。
  
  十七岁的年轻人正处在青春叛逆期,长辈的好心管教都会反感,何况答己本就持身不正。英宗早就看不惯奶奶及其情夫的所作所为,做皇太子时,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表现得很低调,以至于给了奶奶“稍柔懦”的印象。即位之前,看到铁木迭儿大肆诛杀父亲的老臣,也听之任之,并不反抗。而一旦继位,立即表现出了不甘为傀儡的强硬。
  人要做事,必须要有帮手,做皇帝更要有帮手。因为自己并无藩邸幕府,父亲留下的老臣又都被奶奶清洗,英宗不得不提拔新人倚为心腹,他将眼光落在了时任金紫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的拜住,以及自己的大舅哥,翰林学士承旨、宣徽院使铁失身上。
  拜住是成吉思汗开国功臣木华黎的后裔,世祖朝宰相安童之孙。木华黎家族可算蒙古勋贵中最早自觉接受汉化的家族,木华黎时代便以汉法治理汉地,安童更是世祖朝推行汉法的中坚人物。拜住从小接受系统的儒家教育,很小的时候便“宏远端亮有祖风”。因为家世显赫,武宗至大二年(1309),年仅十一岁便任怯薛长,此后平步青云。延祐二年(1315),十七岁时官拜资善大夫、太常礼仪院使。十九岁进荣禄大夫、大司徒。二十岁进金紫光禄大夫。二十一岁加开府仪同三司。
  英宗即位,拜住刚二十二岁,他的才能和志向与小他五岁的皇帝极为契合,心心相印,立即便被任命为中书参知政事,五月,直接被提拔为中书左丞相,成为元朝开国以来除爷爷安童外,最年轻的宰相。
  而铁失是英宗皇后速哥八剌的亲哥哥,英宗和皇后感情亲密,对大舅哥自然也多了一份信任亲近,一继位便卓拔为光禄大夫、御史大夫、忠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并命他掌管左右阿速卫军队。
  以英宗的安排,拜住在中书省牵制铁木迭儿,而铁失的任务则是“徽政虽隶太皇太后,朕视之与诸司同,凡簿书宜悉令御史检核。” ——以皇亲的身份监视太皇天后答己的专用衙门:徽政院。
  
  皇帝的种种举措让答己和铁木迭儿感到了威胁,于是一次次向皇帝发出了试探。
  这试探,仍是对仁宗老臣的清算。英宗刚正式即位,另一位仁宗旧臣,曾经的御史中丞,现任四川行省平章政事的赵世延便倒了霉。铁木迭儿怂恿赵世延的弟弟胥益儿哈呼对其诬告,并立即下令拘捕回京,要求英宗将之处死。可英宗以自己继位已经大赦天下为理由,就是不准。
  杀赵世延不成,铁木迭儿又以在京仓库所贮粮食亏欠七十八万石为理由,要求诛杀平章王毅、右丞高昉二人,英宗仍是驳回。
  连续两次碰了钉子,铁木迭儿并不灰心,到了是年五月,铁木迭儿又设计陷害最早揭发张弼贿钞案的上都留守贺胜,加以“便服迎诏为不敬”之罪。这回英宗没有强力抵制,贺胜含冤被杀。贺胜在上都为官,“通商贾,抑豪纵,出纳有法,裁量有度,供亿不匮,民赖以安”,他死后,上都百姓“争持纸钱,哭于尸傍甚哀”。
  
  英宗既然可以保护赵世延、王毅和高昉,为什么就偏偏不能救得贺胜一命?有些史家的分析,认为铁木迭儿拿出的罪名是“便服迎诏为不敬”,迎合了英宗少年天子很爱面子的脾气,导致贺胜冤死。这看似有些道理,但英宗早就知道铁木迭儿是在利用自己有计划的铲除前朝旧臣和“不附己者”,要是准了铁木迭儿正好让其得逞,岂不是更没面子?
  论者似乎只考虑了英宗作为少年人的一面,却没有考虑他作为皇帝,作为政治人物的一面。
  就在贺胜被杀的同月,大元朝廷便爆发了一场由英宗主导,左丞相拜住一手操持的政潮,一大批官员因此掉了脑袋。而这次的人头落地者,恰恰都是铁木迭儿的党羽。
  这和贺胜之案有什么关系吗?
  应该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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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1 09:40:06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在登基大典上,英宗的“毅然见于色”,已经让答己太后又恨又悔。而在继位之后两个月的屡屡试探,铁木迭儿也发现新皇帝难以摆布。这对老情人于是决定发动政变,废黜英宗,立英宗之弟,安王兀都思不花为帝。具体的执行人,则是原中书左丞相,现任岭北平章的合散,新任中书平章黑驴、御史大夫脱忒哈、徽政使失列门与要束木妻亦列失八等人。
  政变集团中其他人都是朝中重臣,而亦列失八却是个特异的存在。她是世祖朝权相桑哥的心腹,湖广行省平章要束木的妻子。要束木和桑哥一起被杀后,她却没有受到牵连,反而得以入宫侍候,遂成为答己的心腹,他的儿子黑驴也成为铁木迭儿一党的骨干。她的参与,可说是直接代表了此次行动的主谋便是太皇太后答己。
  可要更换皇帝这么大的事,其实参与的人越少越好,这么多人参合进来,自然难以机密,很快便有风声透漏到了英宗这里。
  事关自己的地位性命,英宗不能等闲视之,立即与拜住商议诛除逆党。按拜住的意思,是要将一干人等抓获后详细审问定罪。可英宗却有不同的看法:“彼若借太皇太后为词,奈何?”——若是公开审理,牵扯出太后,事情反而不好办。
  不得不说英宗的心思要比年长于他的拜住缜密,这也是吸取了父亲当年欲杀铁木迭儿而不成的教训。按照他的意思,拜住立即差人四处行动,将一干人犯全部捉拿,并不经审讯立即诛杀。
  失列门、黑驴等人罪有应得,但安王兀都思不花原本并不知道逆谋,却糊里糊涂成为“谋主”,也被降为顺阳王,不久便被赐死家中。此时英宗才十七岁,兀都思不花应该更小,真是可怜生于帝王家。
  谋逆之事与铁木迭儿诬陷贺胜之事几乎同时发生,这不得不让人考虑,贺胜之死应为英宗为了稳住铁木迭儿而不得不使的丢卒保车之策。
  同时,身为仁宗朝左丞相的合散,原本并非铁木迭儿一党,这次却也成为逆党成员而被杀,有史家便认为这是一起冤案,但英宗急于剪除铁木迭儿的党羽,未经审讯便尽数处死,真实情况如何也就无可查考了。
  经此一役,铁木迭儿的党羽四去其三,元气大伤,为了避嫌他也不敢再肆意妄为。答己太后也失去了众多心腹,“后势焰顿息焉”。这是英宗的一次大胜利,他年纪虽轻,却也有了刚毅果断的手段。但贺胜、兀都思不花以及合散的死,却也隐隐露出了英宗冷酷、急躁的一面。
  
  重创了奶奶在朝中的势力,英宗以为可以到了自己掌控天下,继续父亲未竟事业的时候了。
  诛杀逆党后,英宗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颁发了一系列诏令:
  其一,由吏入官,秩止从七品,恢复了仁宗时曾经公布但又很快收回的规定,为开科取士奠定基础;
  其二,命京师的豪门大户与百姓“均役”,也就是分摊徭役;
  其三,部分废除了回回人不纳税的政策,要求散居在郡县回回人每户每年岁交包银二两;
  其四,停止对僧人、工匠、戏子的赐爵,停止兴建佛寺,豢养野兽的费用,并禁止僧人使用驿站;
  其五,禁献珠宝,也就是停止了中买宝物;
  其六,增加两淮、荆湖、江南东西道的田赋,每斗加二升。
  除了最后一项属于增加人民负担,其余均是兴利除弊的政策。但推行政策不同于杀人,需要有人尽心的推动贯彻。英宗此时毕竟有着奶奶势力的掣肘,可用的人又不多,诏令发出的时候,动若雷霆,可收到的实效却是微乎其微,甚至在京城中,英宗的诏令都被敷衍塞责,长时间难以落实。京中尚且如此,全国范围内推行新政,就更是举步维艰了。
  答己和铁木迭儿虽然不再明着和英宗对着干,但他们经营多年的关系网,仍如雾霭一般笼罩于整个帝国,英宗挥剑劈去,却如同砍向无物之阵。
  
  还没有从铲除逆党的喜悦中走出来,便陷入到有力无处使,人人尊奉自己,又人人不拿自己的话当回事的窘境。这对于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来说,实在太过残酷。
  和大多数少年一样,这种沮丧和愤懑,英宗是用放纵自己堕落来宣泄的。他不停地酗酒,酒后迁怒身边侍从,甚至在诛杀为自己表演的艺人 。可能是酒精的麻醉不足以让他平静,他甚至迷恋上了毒品,延祐七年七月,“回回太医进药曰打里牙,给钞十五万贯”,打里牙为波斯语,翻译过来便是鸦片。虽然鸦片也可用于治疗疾病,但这个时间段并没有英宗得病的记载,何况若是寻常进献药物,绝不可能得到十五万贯的重赏。这鸦片应该是英宗自己吸食所用,只是不知道元朝是否有如清朝时那么精美的烟枪供他享用。
  到了至治元年(1321年),英宗甚至做出了诛杀无辜大臣的错事。这年二月,监察御史观音保、锁咬儿哈的迷失、成珪、李谦亨上疏,谏止营造寿安山佛寺。英宗大发雷霆,下令将观音保、锁咬儿哈的迷失处死,将成珪、李谦亨施以杖责,流放于奴儿干地。不再过分营造佛寺本是英宗自己提出来的,四位御史的上疏也是出于节省耗费的好意。但寿安山佛寺是英宗下令建造的,四人建议停止,使得英宗政令不行的受挫感顿时爆发,也就成了年轻人使性子的牺牲品。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在美酒的浸泡和鸦片烟雾的环绕下,志向难伸的英宗竟然用无辜者的鲜血为自己排解忧愁,其情可悯,其咎难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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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1 09:42:29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当英宗因为无力挣脱祖母的罗网而一度自暴自弃的时候,中书左丞相拜住则竭力保持着朝政的平稳,用尽一切办法遏制铁木迭儿。正在青春年华的他,身居相位,建功立业的心情何尝比英宗稍少?但现实毕竟要正视,在太皇太后答己还活着的时候,无论是英宗还是他都不可能大展拳脚。而能做,也必须要做的,则是维持局面,静待其变。
  毕竟,要说比寿命,在正常情况下,年老的答己和铁木迭儿无论如何是比不过英宗和拜住的。
  但英宗的率性胡来,也让拜住十分紧张。他可不希望与自己志同道合的皇帝在过早的因放纵而自蹈死路。于是,他总是利用各种时机向英宗进谏。
  当英宗情绪正常时,便会恢复有为之君的做派,希望多听到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建言,常问拜住:“今亦有如唐魏征之敢谏者乎?”——现今犹如唐朝魏征那般直言敢谏的大臣吗?
  拜住巧妙的回答:“盘圆则水圆,盂方则水方。有太宗纳谏之君,则有魏征敢谏之臣。” ——大臣敢不敢进谏,关键在于皇帝愿不愿意纳谏。皇帝本身的品格,则能影响大臣的作为。
  拜住一席话是抓住了古往今来君臣关系最核心的部分:皇帝总是要求大臣要“尽臣职”,做一面可以明得失的镜子。但首先要皇帝得懂得从善如流,愿意接受批评。如魏征一般的大臣哪朝哪代都有,可却很少有唐太宗那样的皇帝。这也是从侧面批评英宗的任性。英宗闻言“并善之”,对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了收敛。
  稳住年少气盛的天子,还要对付老奸巨猾的铁木迭儿。虽然遭受重创,但铁木迭儿仍然希望能够重享一言九鼎的幸福时光,可自己的副手拜住偏偏是皇帝死党,对自己百般掣肘,于是“谋中害之”。拜住表面上不动声色,还对提醒他“且请备之”的部属大放迂腐论调:“我祖宗为国元勋,世笃忠贞,百有余年。我今年少,叨受宠命,盖以此耳。大臣协和,国之利也。今以右相雠我,我求报之,非特吾二人之不幸,亦国家之不幸。吾知尽吾心,上不负君父,下不负士民而已。死生祸福,天实鉴之,汝辈毋复言。”——右丞相要害我,我是不会防范的,更不会报复,只求问心无愧。
  这话听起来着实让人又气又急,但拜住话虽说得冠冕堂皇,暗地里的防范却丝毫没有放松,铁木迭儿想尽办法,“百计倾之,终不能遂”,怎么也动不了拜住分毫。
  皇帝立于朝堂急于建功而难遂己志,太皇太后在后宫愤悔交加而无计可施,右丞相百般轧压左丞相而不能得逞,左丞相左右逢源而静待时机。
  从延祐七年五月之后,大元朝的朝廷就在这吊诡之中,走过了两年零两个月的时光。
  
  说来也确实难为了英宗和拜住,都是那么的年轻,在令他们窒息的环境中隐忍两年多,该是多么的难熬。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付出了总有回报。到至治二年(1322),右丞相铁木迭儿和太皇太后答己终于熬不过两个小辈,相继倒下了。
  
  因为不能顺利搬倒拜住,铁木迭儿怕在朝中引起和英宗的正面冲突,遂称病不朝,只是安排自己的党羽“事必禀于其家”,随时向他汇报朝内动向。
  可铁木迭儿聪明反被聪明误,这种以退为进,反而给了英宗和拜住重新布局,消除他在朝中影响的机会。
  铁木迭儿装病不久,拜住奉旨去范阳,为祖父安童立“忠宪王”碑。铁木迭儿得到消息,便趁机想回中书省,可还没有到宫门,有人报于英宗。英宗派人等在宫门前,见到铁木迭儿,先以皇帝的名义赐酒,之后传旨:“卿年老宜自爱,待新年入朝未晚。”——你不是病了吗,那就回去养病吧,朝中的事能不管就别管了。
  这是先给个甜枣又扇一巴掌,铁木迭儿不禁惊怒交加,可称病是自己提出来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怏怏而还。
  经此打击,铁木迭儿又恨又怕,回家后竟真的生起病来。而英宗和拜住又相继给了他三个重大打击,把他向鬼门关又狠狠推了一把。
  
  是年七月,英宗到上都避暑,拜住趁机上本,弹劾中书左丞张思明。英宗立即准奏,将张思明施以杖责,罢官遣返原籍。
  这张思明算是铁木迭儿一党中较为老成持重的一个,当初劝铁木迭儿少杀人的便是他。可随着铁木迭儿和拜住矛盾激化,他也摆出和拜住不合作的姿态。作为有着掌管大都仓漕库房权力的中书左丞,按说每到年末都要“例应注代”,也就是清点仓储,登记备案。可自从铁木迭儿称病后,他也称疾不出,弄得如此大的事情无人操办,成心给主持朝政的拜住难堪。拜住暂时忍下一口气,“遣人善慰思明”,才求得他“乃出共毕铨事”。
  趁着英宗巡幸上都,拜住一举拔了这颗钉子,报了一箭之仇,也剪除了铁木迭儿重要的党援。
  接着,拜住又参铁木迭儿二本,皆是当受诛杀的重罪。
  其一,因为浙江闹灾,浙民吴机将累代失业之田卖于司徒刘夔,刘夔贿赂宣政使八里吉思,假托田地是卖给僧寺,矫诏拿出库钞六百五十万贯偿付买田钱款。这个案子中,八里吉思是铁木迭儿的儿子,和老爹一起“上下蒙蔽,分受之。为赃巨万”。英宗的大舅哥御史大夫铁失也牵连其中,从中捞取了大笔不义之财。
  其二,是铁木迭儿的老毛病,贪赃枉法。道士蔡道秦强(和谐)奸杀人,被有司逮捕下狱。这蔡道士坑蒙拐骗有不少积蓄,于是重贿铁木儿,得以免了死罪。
  这两个案子都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稍一调查便真相大白。拜住作为主审官,依照从重从快原则,判刘夔、蔡道秦死刑。但却对铁木迭儿父子网开一面,并不论罪,对铁失也没有追究罪责。
  虽然并没有直接获罪,但这种敲山震虎也把已在病中的铁木迭儿吓得够呛,何况刘夔也是他的党羽,更有兔死狐悲之忧。惊恐之下,这位三次担任元朝首相的权臣终于油尽灯枯,于是年八月一命呜呼。
  让人暗笑的是,一手逼死铁木迭儿的拜住,在听说其死讯后,竟然“哭之恸”。这虽不好说成是“鳄鱼的眼泪”,却也很是虚伪了。
  这不能怪拜住。虽然铁木迭已死,但其后台太皇太后答己还在,他必须继续虚与委蛇。作为宰相,在这微妙的时刻,哭是虚伪,不哭却是幼稚,拜住虽然年轻,却决不会选择后者。
  
  不过,拜住的伪装有些没必要,因为答己在上次逆谋失败后,失去了众多心腹,尤其是“闺中密友”亦列失八,一口恶气倾吐不出,从此缠绵病榻。现在又听到情人铁木迭儿离自己而去,病情更是急转直下,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铁木迭儿死去不过十余天,是年九月,祸乱两朝,给儿子、孙子带来无数烦恼的太皇太后答己病死宫中。
  她和铁木迭儿是否有真感情不得而知,但就以死亡的时间来看,也算得上是生死相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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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1 09:44:38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人生如魔术师一般,噩梦和好运总是在始料未及的时候突然降临。虽然英宗做过多番努力,但折磨自己两年多的障碍,仅十余天便全部消失,命运的金光大道迅速展现在自己面前,这无疑让他惊喜非常。
  十九岁的英宗再次振作精神,开始了迈向一代英主的征程。
  太皇太后答己死后刚一个月,至治二年十月,英宗便将亲密战友拜住擢拔为中书右丞相,并且虚左丞相之位而不拜,建立了元朝从未有过的“独相”制度,这既表现了对拜住信任之专,也是昭示世人,他要推行的新政不愿有任何人干扰。但同时,却也等于告知天下,皇帝可信任的人,只有拜住。
  二十四岁的拜住,不但成为帝国首相,而且是独相,货真价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对皇帝知遇之恩的感激,还有着如山的重负。
  地位越高责任越大,拜住高处不胜寒,成为中书右丞相后,立即奏请“召用致仕老臣,优其禄秩,议事中书”,启用仁宗朝老臣张珪为中书平章政事,并按照“不次用才” 的标准,在几个月内,将世祖老臣吴元珪、王约、韩从益、赵居信、吴澄、王结等人召回大都,擢任为集贤、翰林院及中书官职。
  这些人都是饱学儒士,很多都是在世祖朝便身居高位的官员,他们的复出,给了英宗和拜住极为强有力的支持。
  如吴元珪,字君璋,广平人(今属河北邯郸)。世祖朝任枢密都事。被召回大都后任命为知中书省事。他向英宗上书陈列军民之政十余事,件件直指时弊,也成为英宗日后改革的范本,如“诸王近侍,不可干军政;管军官吏,不可渔取军户;军官之材者,当迁其职;有司赋役,当务均一,而军民不可有所偏;军官袭职,惟传嫡嗣,而支庶不可有所乱” 等等。
  如王约,字彦博,祖籍河南开封,后迁徙河北真定。在世祖朝任翰林国史院编修,后任中书、詹事、集贤大学士,历经世祖、成宗、武宗、仁宗四朝,主要负责起草诏书、文诰,对于朝廷法令、地方政令、判例循规都了如指掌。仁宗在位时对其极为尊重,对他以字相称,并告谕群臣:“事未经王彦博议者,勿启。”在被拜住请旨启用后,复拜集贤大学士,商议中书省事,参与了《大元通制》的编纂发行。为英宗朝确立法制有很大贡献。
  而王约在参政期间,还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延续了一个国家的国祚,也避免了边境的扰乱。
  是时,大元朝廷有废黜高丽王国,将之改为三韩行省的奏议。英宗命中书杂议。王约上奏道:“高丽去京师四千里,地瘠民贫,夷俗杂尚,非中原比,万一梗化,疲力治之,非幸事也,不如守祖宗旧制。”拜住认为有理,奏议也就不了了之。高丽人听说后,将王约的画像请到高丽,立生祠供奉,感叹道:“不绝国祀者,王公也。”
  要不是王约,真要废了高丽王国,可想而知必定会遭到高丽人的反抗,将一个恭顺之国逼成久战之地,于国于民都毫无好处。王约不但救了高丽,也救了可能因此作战丧命的元朝将士。
  还有王结,字仪伯,易州定兴人。仁宗朝任集贤直学士,后历任顺德路、扬州、东昌路总管,在任上教民务农兴学、治理水患,都很有成效。被擢拔为参议中书省事后,作为官场前辈,对拜住劝谏道:“为相之道,当正己以正君,正君以正天下;除恶不可犹豫,犹豫恐生它变;服用不可奢僣,奢僣则害及于身。”
  这三句话都是金玉良言,拜住虚心的接受了第一和第三句,相当称职的履行了丞相的使命,但对第二句“除恶不可犹豫,犹豫恐生它变”,却未能贯彻到底。
  从至治二年十一月起,英宗便罢世祖以后所置官,“锐然减罢崇祥、福寿院之属十有三署,徽政院断事官、江淮财赋之属六十余署” ,将答己、铁木迭儿主政时的官署全部取缔,官员就地罢免。十二月,重新提起铁木迭儿生前的“司徒刘夔私买失业之田”的案子,将当时未能处置的铁木迭儿之子,宣政院使八里吉思处死,并诛杀同案犯同佥宣政院事囊加台,而将铁木迭儿另一儿子治书侍御史锁南罢官。
  以英宗和拜住看来,铁木迭儿的党羽,至此应该是消灭殆尽了。可是他们都忘记了一个人,那便是英宗的大舅哥,铁失。
  
  铁失可算是除拜住之外英宗最信任的人,他是皇后的哥哥,得到英宗重用,本该一心效忠英宗。但奉行平衡术的他却脚踩两只船,和铁木迭儿过往甚密,甚至拜了干爹,所谓“名为义子,实其腹心” ,算是隐蔽的“铁木迭儿党人”,在刘夔一案中他也插了一手,中饱私囊数以万贯计。
  可平衡总有被打破的时候。铁木迭儿一党在英宗的打击下逐渐衰弱,更随着铁木迭儿及答己的死而土崩瓦解。铁失的处境开始不妙,所幸因为妹妹和皇帝感情很好,他连续两次幸免于难,非但如此,英宗对他的信任也未减少。于次年五月任命他独署御史大夫事,且被授予更高军权,拜住掌管左、右钦察卫和宗仁卫事,而他则掌管左、右阿速卫和中翊卫事,成为御林军两个最高统帅之一。
  铁木迭儿及其一党已经灰飞烟灭,皇帝对自己仍然信任有加,按正常来说铁失应该心无旁骛,专心侍奉英宗。可世上最大的恐惧,是对恐惧本身的恐惧。皇帝信任,自身地位的崇高,并没有让铁失感到安全。当年贪污案的同案犯全都死于非命,自己真的可以独善其身吗?英宗常对群臣宣示:“卿等居高位,食厚禄,当勉力图报。苟或贫乏,朕不惜赐汝;若为不法,则必刑无赦。”铁木迭儿之子八里吉思是英宗自幼便伴随身边的怯薛,两人的感情也算深厚,可八里吉思仍未能逃得一命。英宗的解释是:“法者,祖宗所制,非朕所得私。八里吉思虽事朕日久,今其有罪,当论如法。” ——自己的大舅哥身份,真的可以让皇帝永远网开一面吗?
  从至治二年十二月起,这种恐惧便一直紧紧包围着铁失,让他寝食难安,风声鹤唳。最终,这恐惧竟一点点将他引向了铤而走险。
  自己阵营中的反对者往往比敌人更为可怕,因为你会对他毫无防备。对英宗来说,铁失是无须怀疑的自己人;对拜住来说,铁失最好不过是无足轻重的盟友,最坏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敌人,根本无需注意。
  悲剧的种子从而深深埋下。
  
  何况,在至治二年到三年之间,英宗和拜住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们即使有心,也没时间关注在角落里惴惴不安的铁失。
  首先,是确立国家的根本大(和谐)法,完成仁宗所未能完成的法典的编纂。至治三年正月,英宗命中书平章政事张珪、枢密副使完颜纳丹、侍御史曹伯启、判宗正府普颜、集贤学士钦察、翰林直学士曹元用,及议政元老率其属众共同审定仁宗时编纂的累朝格例,并加以补充。至治三年二月,最终成书并颁行天下,这便是元朝的最高法典《大元通制》。全书共八十八卷,所收断例、条格、诏赦、制令凡二千五百三十九条,其中断例七百一十七条,条格一千一百五一条,诏赦九十四条,全类五百七十七条。元王朝从此有了统一的政制法程。
  之后,是改革税制,纾解民困。
  将众多老臣召回京城,使得中枢有了强有力的改革班底;清除铁木迭儿余党是扫除了改革的障碍;《大元通制》的颁行,更确立了以法治国的基础。但此时帝国的环境已经相当不乐观,至治二年一月至九月,全国各地水旱频仍,加之霜、雹、蝗灾,遍及山东、河北、四川、湖北及江南,而因为灾荒而引起的抗税、抗粮民变也此起彼伏。再不进行整顿,民变的星星之火就可能会燎原。
  拜住依据国情,向英宗上奏:“自古帝王得天下以得民心为本,失其心则失天下。钱谷民之膏血,多取则民困而国危,薄敛则民足而国安。”——咱们必须想办法减少税率,让百姓富足起来,否则国家不安。
  英宗听后十分同意,准奏道:“卿言甚善。朕思之,民为重,君为轻,国非民将何以为君?今理民之事,卿等当熟虑而慎行之。”——老百姓要是都不认我这个皇帝了,我给谁当皇帝去?怎办么做好,就怎么做!
  至治三年四月,英宗下诏“行助役法”。规定“遣使考视税籍高下,出田若干亩,使应役之人更掌之,收其岁入以助役费,官不得与” ,“会创行助役法,凡民田百亩,令以三亩入官,为受役者之助”,也就是说,要大田主按照百分之三的比例拿出一部分田地,用其每年的收入补贴一般农民的劳役负担。“助役法”推行后,“豪家大姓,以腴田来归,而中人之家,自是不病于役” ,极大地减轻了农民负担。
  至治三年夏六月,拜住看到海运粮比世祖时增加数倍之多,虽然有运力增强的原因,却也存在加重江南百姓负担的情况,于是向英宗上书道:“今江南民力困极,而京仓充满,奏请岁减二十万石”,英宗准奏,并将铁木迭儿主政时所增加的江淮粮也一并减免。
  在短短一年当中,英宗和拜住这对君臣一路高歌猛进,“立纪纲,修举废坠,裁不急不务,杜侥幸之门,加惠兵民,轻徭薄敛”,以图“天下晏然,国富民足” 。尤其是“搜访山林隐逸之士”来充任朝廷官员更是不遗余力,例如寻访成宗朝老臣虞集时,“时集以忧还江南,拜住不知也。乃言于上,遣使求之于蜀,不见;求之江西,又不见;集方省墓吴中,使至,受命趋朝” ——追着虞集几乎跑遍了南中国才最终找到,比之三顾茅庐还要艰苦执着了。
  虞集字伯生是南宋在采石矶大破金军的名相虞允文的五世孙,成宗朝为大都路儒学教授、国子学助教,仁宗朝任太常博士、集贤院修撰,其人学识渊博,精于理学,为元代“儒林四杰”之一,读书人的领军人物。对他的启用,可说是一个标志性事件,是英宗大规模启用儒臣的前兆。与他一起被召回的,还有大书法家袁桷,仁宗朝以敢谏闻名的马祖常等人。
  然而,当虞集跟随使臣“受命趋朝”奔波于道之时,一场巨变已经降临在皇帝英宗和丞相拜住头上,这对求贤若渴的年轻人都没有能见到这位儒林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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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1 09:47:4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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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做事一帆风顺的时候,需要谨慎小心,避免过于顺利带来的弊端。而改革一帆风顺的时候,更需要用警醒的态度环视四周,警惕各种反对势力造成的危险。
  改革是破坏旧制度,是剥夺既得利益者的权益,因此要面对的艰险往往超乎想象。
  在改革大路上奋力前行的英宗和拜住并非没有看到这一点,拜住曾无奈的对英宗道:“臣少无能,蒙陛下拔擢,待罪丞相。方欲除恶进善,致治隆平,诸人共诅挠之。臣度不能有所为矣。”——陛下,我们的事业阻挠的人很多啊,恐怕很难达到目标。
  英宗回答道:“卿有言,第言之,他人言,朕弗也。” ——我只信任你,你放手去做,别人捣乱,朕不会答应。
  英宗说到做到,在大力启用儒臣,推行新法的同时,强力打压保守势力。
  从至治二年十月开始,大权独揽的英宗充分展现了自己的“果于刑戮”,对于与自己行政难以和谐的宗王、官员屡屡处分,毫不留情面:
  至治二年十月,“江南行台大夫脱脱坐请告未得旨辄去职,杖谪云南。”
  至治三年三月,“监察御史拜住、教化,坐举八里吉思失当,并黜免。”
  至治三年五月,“云南行省平章政事忽辛坐赃杖免。”
  至治三年六月,“将作院使哈撒儿不花坐罔上营利,杖流东裔,籍其家。”
  至治三年七月,“永宁王卜颜铁木儿为不法,命宗正府及近侍杂治其傅。”
  时人记载,英宗御下极严,“大臣动遭谴责” ,“廷臣懔懔畏惧” 。
  罚得狠,可赏呢,英宗却大改祖辈的慷慨,相当“吝啬”:
  登基之时,赏赐诸王、百官的黄金只有仁宗时的八分之一,白银只有二分之一,钞票虽然增加了五倍,但此时钞票贬值的厉害,远不如真金白银。至治二年三月,甚至因为“以国用匮竭,停诸王赏赉”。
  仁宗相对于武宗、成宗已经是节省得让宗王勋贵们怨声载道,英宗比乃父还要过分,怨气不但可以载道,也可以冲天了。
  赏钱吝啬,那赐爵封官是否可以大方点?英宗响亮的回答,名与器不可与人!于是,要爵位,要官职的人们纷纷碰了钉子:
  “诸王彻彻秃入朝请印,帝以其政绩未著,不允,赐钞二十五万贯。”
  “钦察卫兵戍边,有卒累功,请赏以官,帝曰:‘名爵岂赏人之物?’命赐钞三千贯。”
  
  罚重赏轻,威压朝野。英宗的手段不可谓不强硬,他将中翊卫、宗仁卫以及左、右钦察卫和左、右阿速卫全部交给了最信任的拜住和铁失掌管,兵权高度集中,防范也不可谓不严密。
  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视之为亲人的铁失,偏偏是最危险的敌人。
  
  本就被恐惧折磨的寝食难安的铁失,每当看到英宗决绝的处分宗王、大臣,心头的重负就会加重一分。恐惧到了极致,便演变成为失去理智的狂怒。这怒火将英宗对他的信任、知遇之恩、亲戚之情全部烧成了灰烬,剩下的只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执拗。
  仅他一人的怒火并不可怕,但英宗的“吝啬”,“果于刑戮”在众多保守的宗王、大臣中已经积聚了太多的怒火,这些怒火已经足以形成一座蓄势喷发的火山。
  高高在上的英宗并没有看到这座火山,但主持政务,事必躬亲的拜住则敏锐的感觉到不祥的预兆。
  拜住开始筹谋铲除铁失。
  至治三年(1323年)三月,英宗巡幸上都。到了六月,随侍的拜住将铁木迭儿的罪状整理上奏,英宗下诏“夺其官,仆其碑”。此时,铁木迭儿的党羽、儿子已经杀、罢一空,朝堂之上只剩下曾经拜铁木迭儿为干爹的铁失一人,拜住的上奏看似是和死人过不去,实则将矛头指向了铁失。
  可想而知,这一举动会给铁失带来何等的震动——一直恐惧的事情将要变成现实!
  对铁失来说,现在只有等死和弑君两个选择了。在他身边,聚集了众多同谋者:知枢密院事也先帖木儿、大司农失秃儿、前平章政事赤斤铁木儿、前云南行省平章政事完者、前治书侍御史锁南(铁木迭儿之子)、宣徽使锁南、典瑞院使脱火赤、枢密院副使阿散、佥书枢密院事章台、卫士秃满以及宗王按梯不花、孛罗、月鲁铁木儿、曲吕不花和兀鲁思不花。
  一共十六人,并不算多。但这不过是更多反对英宗的人的代表,“逆党胁从者众”,这十六人只是出头的椽子。
  地位越高,敌人越多,做的事情越大,反对者越多。而英宗偏偏是大元王朝地位最高而想做的事情最大的人。
  
  也许是有了某种预感,在上都的英宗一度感到心神难安,“夜寐不宁”,于是“命作佛事”。但被拜住以国用不足的理由谏止了。
  铁失抱着最后的希望,让僧人们进言:“国当有厄,非作佛事而大赦无以禳之。”——只要皇帝答应做佛事,便会实行大赦,自己便会安全了,也就不会考虑弑君了。毕竟弑君是危险的赌博,无论成功与否,满盘皆输的可能性极大。
  然而,拜住当面呵斥了请愿的僧人:“尔辈不过图得金帛而已,又欲庇有罪耶?”
  铁失彻底绝望,看来皇帝和丞相是必欲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了。那只好先下手为强。
  
  铁失将动手的时机选在了八月,皇帝将在这个月南回大都。而从上都回大都路上所要经过的南坡驿(上都西南三十里),是最好的动手场所。
  因为,他所掌管的阿速卫军,驻地是在潮河川,正好护卫着皇帝南下的道路,而拜住掌管的钦察卫军,驻地则是在清州(今沧州市青县),并不负责护卫銮驾。
  弑君的计划布置得天衣无缝,甚至连接班人都已经选好。八月二日,铁失派心腹斡罗思赶到漠北,面见了英宗的堂叔,成宗哥哥甘麻剌之子,镇守边关的晋王也孙铁木儿,明白无误的告知他:“我与哈散、也先铁木儿、失秃儿谋已定,事成,推立王为皇帝。”
  落网已经张开,懵然不知的英宗和拜住注定无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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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 09:25:57 | 显示全部楼层
  也许有人会说,拜住既然有了铲除铁失的想法,为何动手那么迟缓?
  这不能怪拜住,他对付铁失的走得是正常程序,揭露铁木迭儿的恶行,最后揪出铁失,让英宗施以惩罚。
  毕竟铁失是英宗的大舅哥,是信任不疑的心腹,扳倒他不能一蹴而就。但只要布置得法,一步步来,铁失难逃一死。
  拜住不是神仙,他不可能预料到铁失敢于铤而走险,弑君谋逆。
  
  八月二十七日,英宗的车驾离开上都,向大都前进。当晚,皇帝一行驻跸南坡驿。
  夜深人静之时,铁失开始了行动。
  他先秘密命阿速卫兵守住行幄,然后率领奸党手持利刃冲进拜住的帐房。拜住正要就寝,忽然听到外面有喧嚷声,手秉烛台站起来欲要查看,只见铁失的弟弟索诺木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刺刀已经冲了进来,拜住厉色喝道:“你等意欲何为?”言未已,索诺木已抢上一步,手起刀落,将拜住端烛台的右臂,剁落地上,拜住大叫一声,随仆于地。逆党趁势乱砍,眼见得不能活了。
  拜住已死,铁失复带着逆党闯入帝寝。英宗时已就卧,闻声方起,正在披衣下床,逆党已经劈门而入。英宗忙叫宿卫护驾,谁知卫士统不知去向,那罪大恶极的铁失,居然走至榻前,亲自动手,把刀一挥,将英宗杀死。
  这个血腥之夜,便是著名的“南坡之变”。年仅二十岁的英宗和年仅二十五岁的拜住,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被逆臣所杀。《元史》记述极为简略,仅是“以铁失所领阿速卫兵为外应,铁失、赤斤铁木儿杀丞相拜住,遂弑帝于行幄”这么简单的一句。
  以上的描述,则是借用蔡东藩《元史通俗演义》的桥段。虽说不上身临其境,但铁失一党的凶残,英宗、拜住的无助,也已力透纸背。
  
  英宗和拜住这对君臣,就这样惨烈地结束了人生,也结束了刚开始一年的“至治新政”。
  史书称英宗“果于刑戮”,才会导致“奸党畏诛,遂构大变云”。其实,英宗之死,症结在于用人不当。他所卓拔启用的臣子,如拜住、张珪以及吴元珪、王约、韩从益、赵居信、吴澄、王结、虞集、马祖常等人,均是用其能,用其德,而对铁失,则是用其亲,仅仅是因为其人为皇后的哥哥,便授以高位,掌握兵权。非常之变生于肘腋,可说是必然。
  在英宗遇害前二十八年,元王朝最忠实的属国伊儿汗国也有一位致力于改革的汗王登上宝座,这便是伊儿汗国第七任可汗合赞汗。他所推行的的伊斯兰化大改革,将衰乱的伊儿汗国带向了繁荣富强。而在推行改革之初,合赞汗用了两年时间大肆杀戮反对改革和妨碍君主权力的宗王,大臣,甚至在“一月间凡杀宗王五人,叛将三十八人。” 手段要比英宗狠辣,树立的敌人也不比英宗少,但因为用人得当,身边掌握军权的将军们都是忠心耿耿、赞同改革之人,使得改革顺利推行,他所统治的伊儿汗国也成为了“蒙古统治的最优秀的典范” 。
  一枚铁钉尚且能毁掉一个王朝,何况是心怀二志,手握重兵的人呢?
  
  英宗和拜住及其新政的夭亡,儒臣们无不有极大的痛惜,曾无奈而悲愤的慨叹:“呜呼,以先帝之刚明英断,丞相之公平秉直,使天假以年……则其规举施设将大有可观者。自古忠臣义士,欲除奸邪,率为小人所构,宁非天耶?!宁非天耶?!”
  然而笔者在即将结束英宗这一章时,虽然也惋惜少年天子的壮志未酬,青年宰相的赍志以殁,但也隐隐的为他们感到一丝庆幸。
  所谓寿则多辱,活得长,做错事的机会多,后世的评价便会每况愈下。魏惠王本是战国初期的霸主,但因为活得长,昏招跌出。最后到晚年丧城失地,无限凄凉,前半生的辉煌也没人提了。唐玄宗一手开创开元盛世,但因为活得长,怠于政事,宠信奸佞,酿成安史之乱,前半生的功业反而不如与杨贵妃的风流韵事被人称道。
  难道英宗若活得长,也会干出什么大错事么?
  应该会,甚至可说是一定。
  在他生命结束前五个月,他亲手结束了另一个皇帝的生命——宋恭帝赵显。
  
  赵显投降后,被北迁大都。世祖忽必烈封他为“瀛国公”,安置于大都居住。但在至元十九年(1282年),大都发生了中山人薛保住聚众数千人起事欲救出文天祥的事件。为了避免小皇帝被人利用,世祖忽必烈于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十月将赵显送到吐蕃萨迦寺学习佛法。
  赵显继承了赵宋皇族善于学习的基因,在高原苦寒之地竟然很快掌握了藏语、藏文,并对佛法有了精深的研究,翻译了《四明入证论》、《百法明门论》等经典,还成为萨迦寺的“本波讲师”,也就是主持讲经的老师。藏人对这位皇族高僧很尊重,称之为“蛮子合尊”。合尊是对于出家为僧的皇室子孙的尊称。
  到至治三年时,赵显已经五十二岁了,他原本可以在雪域高原得享天年。可就在这年四月,英宗下诏将他处死。
  
  赵显被杀的原因,一般都是因为“文字狱”,他曾经写过一首诗:“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这首诗表达了他还念故国家乡的情怀,被英宗看到,认为有不臣之心,于是痛下杀手。
  宋朝初年,南唐后主李煜写了一首《虞美人》,其中的“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被看做不臣之语,于是被宋太宗赐死。宋朝末代皇帝也死于一首诗,可谓因缘巧合。
  但是,“黄金台”是大都八景之一,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也说“此宋幼主在京师所作也” 。此时赵显已经离开大都数十年,一篇旧作会让英宗起杀心吗?
  还有种说法,是有占卜师向英宗提出西方有僧人反叛,英宗派人调查,发现在吐蕃有很多人跟随了蛮子合尊赵显,于是将他处死 。在至治三年三月,确实有西番参卜郎(今四川理塘北)诸族叛乱,英宗敕镇西武靖王搠思班等发兵讨伐,正好可以印证这一说法。
  不过,流传最为广泛的,还是英宗进行了元朝第一起,也是唯一的一起文字狱,并用赵显祭了刀。
  
  文字狱对于文化以及世道人心的损害无需笔者多言。英宗如果能够活下去,并最终完成改革,虽然会让元朝稳定富强,但会不会如清朝的皇帝一样,大兴文字狱,残害文人,摧毁文化?从他杀赵显一事来看,答案并不乐观。
  思大有为的英宗,如果成为喜欢寻章摘句,罗织罪名的皇帝,即使他能够开创如“康乾盛世”那样的时代,笔者也难以感到欣喜。
  因为那样的话,也许包罗万象,胸怀宽广的元朝将不复存在,张养浩、马致远、萨都剌、贯云石、王实甫等等璀璨的名字,也许仅仅是罹难于文字之祸的牺牲者。
  
  史册之中的英宗是一位中道崩殂的英主,但纵观他三年的帝王生涯,优点和缺点一样醒目,天若假年,他会开创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委实难以定论。如要笔者对他有所评价,也只能抱歉的说一句:“欲称英主却又休”了。
  
  
  
  【下一章:宫廷之争的极致——两都之战与三帝更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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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9 09:26:32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宫廷之争的极致——两都之战与三帝更位
  
  每个王朝都有兴盛和衰落,而由盛转衰的转折之处,却各不相同。有的王朝伴随着一场尸山血海的战争而走向衰落,如唐,有的王朝则是在庸君的统治之下,于不知不觉间衰象毕现,如明、清。而元王朝走向衰落的转折点,则有着不同的说法。
  有的史家指出,元世祖忽必烈去世后,元王朝便已经走进了衰落期;有的史家将衰落的开始定为元成宗铁穆耳去世后;有的史家则将英宗遇弑作为元朝进入衰落期的标志。
  元成宗善于守成,在位期间国家安定,虽然西南动乱,但并不影响国家整体,以他的时代作为衰落期,并不合适;成宗去世后,虽然武宗、仁宗各行其是,弄得国家大政有激烈的变化,但国势并未衰退。
  那么,英宗死后,捡到政变果实的泰定帝也孙铁木儿是否该作为“衰落时代的开创者”呢?
  相对于仁宗、英宗的锐意改革,以漠北镇戎宗王入继大统的泰定帝确实趋于保守,没有将改革再进一步。但他基本上保留了仁、英两朝的改革成果,在朝政推行上,如同成宗一般,以“惟和”为重,尽量保持稳定。避免了因为英宗遇弑而出现的剧烈动荡,结束了武、仁、英三朝绵延不息的派系斗争。其执政期“天下无事,号称治平” 。
  他原本可以如成宗一般留下一个尚可的局面交给后人,然而,在他去世后,一度平息的宫廷斗争以最激烈的方式——内战重新爆发,元王朝陷入到开国以来最严重的内讧,以至于数月之间两都大战,“三帝更位”。从此权臣把持朝政十余年之久,元王朝不可逆转的进入到了衰落期。
  泰定帝的责任,恐怕仅仅在于死得太早和死的不是地方。
  
  也孙铁木儿是成宗大哥晋王甘麻剌的长子,是英宗的叔叔。他的岁数可算是个千古之谜。按照《元史》记载,他生于至元十三年(1276年),那么到英宗遇害时的至治三年(1323年),就应该已经四十七岁了。但他做了五年皇帝之后,去世时却被记载“寿三十六”。《元史》错漏很多,年纪记载出问题不足为奇,但在日后的《元史本证》以及《新元史》中,也没有提出修改,实在是匪夷所思。如果按照其出生年为至元十三年的话,他去世时应该是五十二岁,但他的长子,皇太子阿速吉八其时却只有八岁,也就是四十四岁时才生了儿子,属于超级晚育,在当时的条件来说不现实。如以去世时三十六岁来论,二十八岁生儿子,虽然不算早,倒更符合情理。
  而另外,也孙铁木儿的父亲甘麻剌是于大德六年(1302年)去世的,年寿四十岁,那么推论其生年应为中统三年(1262年),至元十三年生也孙铁木儿时是十五岁,以当时的情况也算合理。而如果也孙铁木儿去世时是三十六岁,那么他出生时便是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其时甘麻剌三十岁,三十岁才生长子,也算是晚育了,不过也说得过去。
  这个问题无法确切考证,只能放在一边,以惯用的说法且认为英宗死时,也孙铁木儿三十一岁。
  他自幼跟随父亲镇守漠北,父亲去世后袭晋王爵位。甘麻剌在成宗继位时曾试图争位,但得不到皇族和重臣的支持,只能安心做个王爷。也孙铁木儿吸取父亲的教训,从未表现出对皇位的觊觎,及至成宗去世,也没有积极运作谋取皇位,甘心拥戴答剌马八剌一系的武宗、仁宗。
  可到了英宗继位,也孙铁木儿敏锐的感受到中央局势的波谲云诡,非常隐晦的做了一些部属,派自己的心腹倒剌沙之子哈散入京跟随丞相拜住,并成为皇宫宿卫,专门负责“常侦伺朝廷事机”。铁失等人的逆谋,也孙铁木儿事先便得到了消息,待到铁失派人通知弑君之后会拥立自己为帝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回京继位的准备。
  但作为皇帝的叔叔,作为真金太子的长房长孙,也孙铁木儿可不愿意将自己和铁失等铤而走险的逆党扯在一起。得到铁失通知后,他故作姿态的将使者关押,并派人向英宗“告变”——虽然漠北距大都近万里之遥,告变使者无论如何不可能在事变发生前警告英宗,但这种形式是必须要有的。
  
  至治三年八月二十七日,英宗被铁失等人所弑。九月四日,逆党中人诸王按梯不花和也先铁木儿便拿着皇帝玺绶到达也孙铁木儿驻地,迎他回京继位。之间相差不到十天,可想而知联系之紧密。
  拿到皇帝大印的也孙铁木儿在龙居河(今克鲁伦河)即皇帝位,是为泰定帝,改元泰定,以明年为泰定元年。自己的皇位是人家冒天下之大不韪送来的,自然要有所表示,泰定帝对于参加谋杀英宗的人几乎都给予了封赏,也先铁木儿被任命为中书右丞相,铁失为知枢密院事,诸王月鲁铁木儿袭封安西王,完者任知枢密院事,秃满任同佥枢密院事,章台任同知枢密院事,孛罗为宣徽院使。并且宣布大赦,规定除杀祖父母、父母,妻妾杀夫不赦外,其余如谋反、大逆、奴婢杀主等罪概赦不问——这种大赦简直就是告诉铁失逆党,你们杀了前任皇帝,非常正确,我是不会追究你们的。
  值得一提的是,泰定帝因为久镇边关,身边的近臣不是蒙古人就是回回人,缺少懂得文言的汉人儒士,而为了早定大位又不得不尽快诏告天下,于是产出了一份相当有特色的蒙古文硬译体诏书:
  “薛禅皇帝可怜见嫡孙、裕宗皇帝长子、我仁慈甘麻剌爷爷根底,封授晋王,统领成吉思皇帝四个大斡耳朵,及军马、达达国土都付来。依着薛禅皇帝圣旨,小心谨慎,但凡军马人民的不拣甚么勾当里,遵守正道行来的上头,数年之间,百姓得安业。在后,完泽笃皇帝教我继承位次,大斡耳朵里委付了来。已委付了的大营盘看守着,扶立了两个哥哥曲律皇帝、普颜笃皇帝,侄硕德八剌皇帝。我累朝皇帝根底,不谋异心,不图位次,依本分与国家出气力行来;诸王哥哥兄弟每,众百姓每,也都理会的也者。今我的侄皇帝生天了也么道,迤南诸王大臣、军士的诸王驸马臣僚、达达百姓每,众人商量着:大位次不宜久虚,惟我是薛禅皇帝嫡派,裕宗皇帝长孙,大位次里合坐地的体例有,其余争立的哥哥兄弟也无有;这般,晏驾其间,比及整治以来,人心难测,宜安抚百姓,使天下人心得宁,早就这里即位提说上头,从着众人的心,九月初四日,于成吉思皇帝的大斡耳朵里,大位次里坐了也。交众百姓每心安的上头,赦书行有。”
  这份诏书虽然有些粗鄙不文,但却通俗好懂,真是能达到“老妪能解”的地步。其中明白说明,泰定帝是世祖忽必烈嫡孙,英宗死后,“惟我是薛禅皇帝嫡派,裕宗皇帝长孙,大位次里合坐地的体例有,其余争立的哥哥兄弟也无有”,属于是舍我其谁的名正言顺,而且作为晋王时,无论干什么,都是“遵守正道行来”,法统和品德都毫无问题。
  这种自我标榜所有的即位诏书都差不多,但泰定帝在自己的即位诏书中说得这么明白,除了广而告之之外,也是在知会铁失等人:不错,你们拥立我确实有功,该给你们的封赏我会给你们。但你们要知道,这天下是父祖留给我的遗产,不是你们这些以臣弑君,以奴杀主之辈可以随意送人的礼物。作为一向行得正走得端的人,我必须要撇清与你们的关系。
  至于怎么撇清关系,那是不言而喻的:赐给他们所不想要的重赏——死。
  仁宗延祐年间进士,时任监察御史的许有壬对于泰定帝封赏逆党的作为,曾有过评价,说这是因为“各贼雄据两都,或握兵权,或操省印,或在宪台,布满要地,号令百姓”,所以必须“宽恩而释其疑,使恶逆之徒,有以自安,不至狂肆” 。这自然有为泰定帝粉饰的成分,但也客观体现了泰定帝当时的想法:稳住他们,等我掌控大局后,再来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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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22 09:59:54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君子报仇讲究十年不晚,但君主要惩治臣下,可不需要等那么久。尤其是出身军旅的君主,更喜欢效率。
  登基为帝后刚一个月零两天,泰定帝感到没必要再和逆党虚与委蛇了,他的刀骤然落下。
  十月初六,泰定帝遣使至大都,以即位告天地、宗庙、社稷,就在同一天,陪伴在他身边的也先铁木儿、锁南、秃满、完者便被下令处死。紧接着,泰定帝任自己藩邸的心腹旭迈杰为中书右丞相,通政院使纽泽为御史大夫,命他们星夜赶回大都,召集众臣宣读圣旨,将铁失、失秃儿、赤斤铁木儿、脱火赤、章台等全部诛杀,并“戮其子孙,籍入家产”。
  铁失因为怕被诛杀而弑君乱政,可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死于非命。和其同伙的高官乌纱还没带稳,便和脑袋一起掉了下来。
  从个人角度来说,铁失简直就是如俄狄浦斯王般的悲剧人物,想要逃脱命运,而自己的所作所为最终还是走向命运的安排。
  而更悲剧的是,在这个时代,身处政治舞台中间的人,似乎都会陷入到这样的轮回。英宗为了改革成功而集中兵权,结果直接导致掌握兵权的铁失弑君;而泰定帝在诛杀逆党后竭力维持朝政平稳,平衡各派政治力量,但偏偏这种平衡,导致了他死后的天下大乱。
  
  十一月中,泰定帝一行抵达大都。这时逆臣中的首恶差不多已都被诛杀。但朝中的英宗旧臣却并不想就此罢休,中书平章政事张珪,监察御史许有壬、赵成庆、脱脱等人纷纷上疏要求彻底清查逆党,无论身份高低一律诛杀。但泰定帝认为“逆党胁从者众,何可尽诛” ,除了已杀之人,都进行了赦免或从轻处罚,如御史台经历朵儿只班、御史撒儿塔罕、兀都蛮、郭也先忽都等人,虽名列铁失一党,但只是罢官回乡。尤其是对于参与杀害英宗的诸王月鲁帖木儿、按梯不花等人,只是处以流放,一个没有杀。
  至于一直作为情报负责人的心腹倒剌沙,虽然隐隐与政变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并没有被处罚,而是成为朝廷新贵,中书左丞相。
  曾有史家说泰定帝毕竟派自己的心腹参与了南坡之变,所以他诛杀铁失等人只是个形式,不但没有除恶务尽,反而还重用牵涉其中的“自己人”。可想而知泰定帝是得了便宜卖乖,很不干净。
  
  而其实,泰定帝派倒剌沙之子哈散“常侦伺朝廷事机”,无非是为了优先取得情报,在宫廷斗争中占得先机。并没有真正参与到弑君行动中。他的不干净只是明知有变而坐享其成而已,不够磊落,但说不上卑鄙。让他为了证明自己而处罚倒剌沙,即使排除自断臂膀的顾虑,也毫无必要,甚至有欲盖弥彰之嫌,他何必如此呢?
  而至于对铁失一党边缘成员的轻罚以及赦免参与逆谋的诸王,则实在是出于稳定的需要。
  因为这个时候的大元王朝,已经没有多少资本来承受剧烈的政治震荡了。
  
  从仁宗末年开始,元王朝便灾害不断,到英宗朝,灾害的次数和程度都更为加强,不但有水灾、旱灾,霜、雹、蝗灾也四处肆虐,遍及山东、河北、四川、湖北及江南,而因为灾荒而引起的抗税、抗粮民变也此起彼伏。英宗虽在执政的末年大力整顿吏治,并广为赈济,但因为他的突然遇害,灾害的后遗症仍然相当强烈。到泰定帝即位之后,西北各省连年爆发雨雹、地震,甚至影响到荆湖北部地区,东南从浙东到苏北沿岸不断发生海溢,华北则时而雨雹山崩,时而旱蝗。
  国家大势如此,而泰定帝所面对的朝堂,却是相当诡异复杂。因为仁、英两朝的积极汉化政策,严重动摇了世祖忽必烈所创建的汉法、蒙古法、回回法杂合运用的格局,使得大量宗王、勋贵极为不满,朝廷内部矛盾日趋尖锐。而其中又夹杂着武宗系、仁宗系、答己系的党争,各派人物水火不容。如果仁宗或英宗能够完成汉法改革,彻底改变政治格局,大局原本会有起色。但仁宗半途而废,英宗掌权短暂,使得朝中臣子和地方大员,汉法派大臣和蒙古宗王、回回官员仍是分布朝野,互相较力,武宗旧臣、仁宗(英宗)旧臣等等各派势力犬牙交错,混乱不堪,如今再加上泰定帝从藩邸带来的心腹臣属集团,也要极力扩充在朝廷中的势力。蛋糕就那么大,而想分蛋糕的人很多,又都想分到大块,朝政的乱象频仍也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了。
  泰定帝的首要任务,只能是保持稳定,让各派政治势力机密团结在以自己为中心元王朝新领导班子周围,各取所需,各安其位,都不闹事,天下太平。
  他的年号先选定为“泰定”,后改元“致和”,可见其对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稳定的渴望。
  
  诛杀铁失一党,是为了标榜自己的清白也是宣示天下自己得位的光明正大。这是泰定帝的第一步,之后便是安抚各派势力,让他们诚心拥戴自己。
  铁失一党被杀的同时,泰定帝“召诸王官属流徙远地及还元籍者二十四人还京师”。继位后的第三个月,至治三年十二月,泰定帝将被铁木迭儿诬杀的杨朵儿只、萧拜住、贺伯颜,以及被英宗所杀的观音保、锁咬儿哈的迷失全部予以平反昭雪,对于被罢免的王毅、高昉、张志弼以及被流放的李谦亨、成珪也全部召还录用。
  被铁木迭儿冤杀的大臣自该平反,被英宗使性子冤杀的大臣也该昭雪,但英宗在位时大力打击诸王势力,很多宗王勋贵的官属被流放,大多是于法有据的。可泰定帝并不在意,无论是谁,无论什么罪名,只要是前朝受了委屈的,到了朕这里一律还给你们当初所失去的,前朝党争酷烈,天子严苛,而朕则要阳春解严霜。
  对泰定帝来说,不如此,何以彰显自己取义泰和安定的年号?
  
  平反冤狱只是安抚工作的开始。接下来便是对于朝廷和地方的前朝各派势力的妥善安置。
  第一个要大加封赏的自然是自己的藩邸旧臣,这无可非议,这些人对自己最忠心,是自己掌控权力的重要力量。旭迈杰为中书右丞相,倒剌沙为中书左丞相,纽泽为御史大夫,马某沙、撒的迷失为知枢密院事、马思忽为同知枢密院事。这些在泰定帝还为晋王时便随侍左右的蒙古、回回大臣成为泰定帝朝廷的核心班底。
  其二便是宗王贵族,这些金枝玉叶在英宗朝被压抑得够呛,一口气已经憋得够久,实在需要好好的宣泄一下。泰定帝恢复了被英宗停发的宗王赏赉,也大方的将仁宗、英宗时代一降再降的赏赐额度提高,一次性便赏赐金七百余锭、银三万三千锭,钱及币帛若干。这个赏赐虽然比不上当年成宗、武宗的豪奢,甚至比仁宗还少了不少,但比起英宗来说,金的赏赐高出七倍,银的赏赐高出两倍,已经足以让大家满意。然后,泰定帝也拿出当年武宗的办法,封赐王爵,成吉思汗叔叔答里台的后裔买奴被封为宣靖王,镇南王脱欢之子宽彻不花为威顺王,阔阔不花为靖安王,并让他们分别出镇益都、湖广和陕西。元代宗王出镇,一般都是在边关,而在内地则并不设立。泰定帝在内地大力推广宗王出镇,是以损害中央集权的官僚政治为代价而增加诸王的权益,这也就明白的告诉了和他流着同样血脉的亲戚们:朕把自己的本该独享权益都拿出来和你们分享了,你们的怨气总该消了吧。
  其三是英宗旧臣。虽然英宗在位短暂,但在他身边也形成了颇有实力的班底,以拜住为首,还有中书平章政事张珪、王居仁,以及王约、王结、许有壬等儒臣。随着拜住和英宗一起被杀,这一集团失去了实权人物,但其声望却在朝野非常之高。泰定帝对于这一集团非常优礼,继续留任张珪、王居仁,对于王约等人也以“三老”之名进行尊礼,奉诏商议中书省事。
  最后,便是武宗旧臣。这一支力量在仁宗朝受到强力打击,但被消灭的基本上是武宗设立尚书省所重用的理财文臣,而武宗夺取帝位的西北军事贵族则只是暂时离开了政治中心,仍在军界有着极大的实力。这派人以钦察人燕帖木儿、蔑儿乞人伯颜为首。燕帖木儿是名将床兀儿第三子,少年时便是武宗宿卫。父亲去世后,袭父职任左卫亲军都指挥使。伯颜也是从少年便跟随武宗的骁将,仁宗、英宗两朝历任江南行台御史中丞、御史大夫,江浙行省平章政事,陕西行台御史大夫等职。泰定帝对他们也大力笼络,燕帖木儿先被提拔为太仆卿,后又升迁为佥枢密院事。伯颜则被任命为河南行省平章政事,佩虎符,节制江淮诸军。而在武宗朝曾任中书参知政事的理财专家、回回人乌伯都剌在英宗朝被贬为甘肃行省平章政事,这回也被调回中央,提拔为中书平章政事,成为泰定帝重要的理财之臣。
  该平反的平反了,该封赏的封赏了,该抚慰的抚慰了,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各派政治势力在泰定帝治下或多或少的都分得了蛋糕的一块,虽然互相还有太多不满,但对于皇帝,都只能感恩戴德。
  党派的事摆平了,泰定帝开始全力应付不断地天灾,混乱的经济和此起彼伏的民变了。
  他要向世人证明,都是真金太子的后裔,甘麻剌一系绝不比答剌码八剌一系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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