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球堂谜案》(完)-庞大诡计、绝妙伏笔，第47届梅菲斯特奖获奖作品-周木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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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十和田急促地按了好几次前室的门铃。

虽然在这里只能听见按钮被按下时发出的声音，但眼球堂里一定正回荡着痉挛发作般的响铃声。

嘎吱嘎吱嘎吱，十和田还是一个劲地对门铃发起攻击。蓝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忽然，只听吱呀一声，铁门打开了。

“欢迎您远道而来。”

门的另一侧，站着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

男子身高约有一米八，体形瘦长，脖子上系着和西装同样质感的黑色领带，显出一种老成的气质。不过，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岁出头的样子，眼睛像是没睡醒似的，又让人觉得他有些不可靠。

男子恭恭敬敬地朝十和田鞠躬道：“您是十和田只人先生吧？恭候多时。”

“嗯？为什么你知道我就是十和田只人？”

听到十和田抬高音调的反问，男子微微一笑道：“受邀前来的客人，除十和田先生之外，都已经到齐了。”

“原来如此，排中律【排中律：指在同一思维过程中，两个互相矛盾的思想不能都为假，必有一真。——译者注】啊。那么，你又是谁？”

“真是抱歉，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这里的用人平川正之，请多多关照。”瘦长的男子平川，再次殷勤地行了个礼，“对了，呃，这位小姐是……”

平川终于注意到了蓝子，投来了有些诧异的目光。

蓝子马上摆出一张客气的笑脸说：“啊，您好。我是十和田先生的助手陆奥蓝子，今天是陪同十和田先生一起来的。”

“助手？”平川露出有些困惑又有些怀疑的表情。

喂，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的助手了？

十和田投来抗议的目光，但蓝子没有理会，继续说：“很抱歉这么突然。我知道自己没有受到正式的邀请，但是能不能让我跟十和田先生一起进去呢？”

蓝子一口气说完，低下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可是最高级别的礼仪了。以蓝子作为记者的经验来看，这种程度的强硬，反而容易让人答应一些看似勉强的要求。

然而，平川虽然一副看起来不太可靠的样子，却意外地不好对付。

“那个，虽然您不辞辛苦地来到这深山里，但毕竟您没有受到正式的邀请……”

“不要这么说嘛，还请您通融一下。”

“话虽这么说，但是，没有骉木先生的许可……”

还是请回吧……就在平川快要说出这句无情的话语时，蓝子旁边突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帮手。

“你是叫平川吧？我问你，眼球堂里还有空余的房间吗？”

“空余的房间是吗？这个嘛……嗯，还有一间。”

“那就别这么死板，让她住在那个房间不就好了？”

“可是……”平川惴惴不安地朝身后瞟了好几次。

“你是在担心没有得到骉木先生的许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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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嗯，是的。”

十和田感觉出平川笑容里的勉强，紧接着说：“那么，骉木先生那边就由我来说明。这样可以吗？”

“不，可是……”

“如果他责备你，你就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况且，就算让她回去，也不能把一位女性丢在这种深山老林里。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吧？”

“嗯……好吧，既然您都这么说了……”

平川一副难掩困惑的样子，来回扫视着十和田和蓝子。最终，他似乎放弃了赶蓝子走的念头，耸了耸肩。

蓝子松了口气，捋着胸口，凑到十和田耳边道谢说：“刚才真是谢谢了，多亏十和田先生帮我说话，我才没吃闭门羹。”

十和田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一脸平静地说：“那就好。不过，老实说，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罢了。”

“想起一件事，是指什么？”

“这附近会出现那个呢。”

“出现……什么东西？”

“熊。”

“熊……欸？熊！熊？”

十和田用半分担忧、半分幸灾乐祸的口吻对蓝子说：“这附近山林不是很茂密吗？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从以前起就一直有熊频繁出没，听说还会袭击人……唉，虽说蓝子你挺烦人的，但如果真有熟人被熊吞进肚子里的话，我多少也会寝食难安啊。”

“所以，你刚才帮我说话……”

“就是这么回事。”十和田弯着腰哧哧地笑了。

也就是说，十和田似乎只是担心她变成凶残的熊的盘中餐，从而导致自己心情不好而已。但是，这不就说明在刚才的路上，两人搞不好就已经和危险擦身而过了吗？

“这种消息，才应该事先共享一下吧……”蓝子用颤抖的声音抗议道。

“行李就交给我来拿吧。”

一旦认同蓝子是客人，平川对她的态度也客气了起来。

平川似乎比外表看上去更有力气。他右手提着蓝子沉甸甸的行李箱，左手拿起十和田的手提包。“咦，十和田先生的行李好轻啊。”平川不停地掂着手里那个作为“旅行用”似乎太过小巧的手提包说道。

十和田轻咳一声说：“嗯。里面没放什么贵重物品。或者说，我本来就不习惯持有贵重物品。”

“贵重物品是指和服之类的吗？”

“那个也算。除此之外，还有装饰品啊，车子啊，房子啊，证券啊，现金啊，各种东西。法国一位社会学家曾经说过，私有财产就是盗窃，对我来说，私有财产就是麻烦和累赘罢了。”

“也就是说，钱也算？”

“当然。拿着那个会让我心情郁闷，尤其是纸质的钱。”

十和田没有固定职业，其收入大部分来自科教书等出版物的版税。虽然是固定收入，但数额并不算大，除去他环游世界的旅费，自然所剩无几了。

“所以，我马上就会把钱捐掉。”十和田说完扬起嘴角。

“原来如此……啊，让您一直站在门口也太失礼了。两位，请跟我到里面去吧。”

平川用上半身抵住铁门，催促着十和田和蓝子。

两人像被前室吞噬了一般，钻进小门，朝它的深处走去。

昏暗的前室中央，有一段螺旋状的扶手。

“请从这边下来。”

顺着平川所指的方向，能看见下面是宽约两米的旋转楼梯。

“这里光线暗，台阶也比较陡，请一定小心脚下。”

平川在前方带路，十和田和蓝子紧随其后。

十和田仍然以一蹦一跳的奇特走路方式，轻快地下着楼梯，与死命抓住扶手的蓝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知道往下走了多久。忽然，眼前出现了一扇黑色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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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平川先生。”蓝子忽然出声，叫住正要伸手打开那扇门的平川，“上面的入口，不用锁吗？我看你刚才好像也没有用钥匙之类的。”

平川微笑着回答：“没关系的。其实，这座眼球堂里的门都没有设置锁。”

“欸，原来是这样。那防盗方面没问题吗？”

“无所谓吧。”十和田插嘴说，“不会有人特意来这种深山老林里偷东西的。”

没有小偷的话，自然就没有上锁的必要。或许是那些徘徊在山里的熊代替了门锁也说不定。

平川再次伸出刚才因为提问而停下的手：“那么，这边请。”

平川徐徐拉开门。

“咦？”

门的里面，是一片看不见边际的黑暗。

虚无？不。

蓝子使劲揉了揉眼，然后努力让目光聚焦在那片黑暗中。终于，她看清了那里到底有什么。

“啊……这个是双重门吧？”

“您真敏锐。”

平川将左半身探进黑暗的空间之后，把左手放到里面可能有门把手的地方，然后紧握。

“吱——”的一声，光线照射进来，让人逐渐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漆成黑色的两扇大门相隔不到一米，平行排列着。蓝子这一侧的门是向外拉的，另一侧的门则是向里推的，这样两扇门就不会相互碰撞。

最开始打开外侧的门时看到的虚无——那片无限蔓延开来的空无一物的空间，其实是对面那扇门的黑色门板。

尽管如此，还是让人觉得这个构造很奇妙。

为什么要在这里设置双重门呢？

不过，在这个一切都脱离常规的眼球堂里提出这种疑问，或许太过愚蠢了。

“里面就是眼球堂内部了，两位请进。”

“啊，好的。”

在平川的催促下，蓝子跟在大步流星、毫不迟疑的十和田身后，战战兢兢地迈进了第二扇门。

两人就像穿墙而过似的，来到眼球堂内部。

首先是一条弯曲着向左右两边延伸的通道。

这条宽度和高度都仅有两米左右的狭长通道，不管朝左看还是朝右看，都呈现平缓的弧度。对面的墙壁上等距排列着几扇门，入口这侧的墙面上，则分布着一排小小的窗户。结合刚才的图纸来看，这里想必就是回廊了。

这弯曲狭长的回廊中，飘荡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心神不宁的闭塞感。

原因非常明显。

因为回廊里是清一色的漆黑。

天花板和墙面，贴着不会反光的黑色磨砂壁纸。地板上铺着纯黑色绒毯，仿佛会把人吸进去似的。

真想不到，一片漆黑的状况竟能产生如此强烈的心理效应。人类的大部分感觉都依赖于视觉。这种放眼望去都是黑色的状况，想必能直接作用于人类所依赖的视觉，煽动内心的不安。

“感觉怎么样？这栋房子果然很奇怪吧？”平川开口道。

虽然他可能是在问十和田，但蓝子还是忍不住接话：“嗯，真的很奇……”

奇妙、奇怪、奇离、奇特、奇异——

“……真是耐人寻味的建筑呢。”

“是吧？其实，我也是最近才来这里的。不过这栋房子真的很有意思。应该说是耐人寻味呢，还是奇奇怪怪呢……说心里话，我还没有完全适应这里的氛围。”平川说完，苦笑了一下。

“那平川先生，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工作的？”

“大概一个月以前吧。”

“在那之前，你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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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这个嘛……”一瞬间，平川露出了些许迟疑的表情，似乎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实不相瞒，我以前在东京当过厨师，但是发生了很多事情……终于，找到了这份包吃包住的工作。工作虽然烦琐，但薪水很高，所以我真的很感谢骉木先生。”

看来这个话题不宜深究，蓝子只好暧昧地点了点头。

然而，蓝子和平川说话的时候，十和田一直在旁边动来动去，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抬头，一会张开手一会儿把手合起来，好像静不下来的样子。

平川注意到他的举动，轻轻咳嗽一声，开始介绍道：“那么，我先来说明一下眼球堂的布局吧。请看这边的门。”

说着，平川抬起手掌，示意对面墙上的那一排门。

“首先是建筑部分，有一个很大的圆形回廊，它环绕着里面这些房间。”接着，平川的手指向正中央的那扇门，“从前室出来，顺着最近的这扇门往前走，就是餐厅。每日三餐都由我们提供。”

“每扇门看起来都差不多，感觉很容易弄错呢。”

听见蓝子的话，平川浅浅一笑说：“起居室的门上都有房间编号，可以靠它来区分。顺便一提，我自己是通过‘前室正对面就是餐厅的门’这个特征来记忆的。”

“原来如此。”

蓝子他们身后，就是刚刚出来的前室的门。

“还有，过一会儿七点就到晚餐时间了，届时请到餐厅集合。宴席上，骉木先生应该会来跟各位打招呼。”

蓝子瞄了一眼手表，现在刚过下午五点。

距离晚宴，还有将近两个小时。

“那么，这边请。”

稍作停顿后，平川面对回廊的左边，沿着顺时针方向朝前走去。

没走几步，眼前出现了另一扇门，尺寸与颜色几乎和餐厅的门一模一样，不过仔细看便能发现细微的差别。

门的正中央，装饰着一个小巧的金属牌。

那是一块长宽约为三厘米的正方形金属片。泛着深灰色光泽的表面上，刻了小小的数字“4”。也就是说——

“这里是四号房。”

原来这就是房间的编号。

平川继续说明道：“眼球堂里，从一号房到八号房，总共有八间起居室。其中一间是骉木先生的房间，剩下七间则是客房。”说着，平川将四号房的门打开一半，然后以娴熟的动作把十和田的手提包放了进去，“十和田先生的房间，就是这间四号房。您的行李，我放在一进门的地方了。”

“餐厅左边就是我的房间啊，也不坏。”十和田摸着下巴，似乎在表达委婉的肯定。虽然蓝子并不明白他所谓的“不坏”到底是指哪方面。

平川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下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门上刻着“3”的金属牌闪闪发光。

“这里是三号房。嗯……还有件事想跟您商量。”平川用有些抱歉的口吻对蓝子说，“陆奥小姐的房间就安排在这里可以吗？眼球堂里的空房间，只有这个了……”

“当然可以啊，这个房间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我以为不会再有其他客人来了，所以只有这个房间没打扫，房间里可能有点灰尘……”

“完全没问题。”蓝子爽快地回答道。自己本来就是个不速之客，没有资格对房间挑三拣四。

“实在是抱歉。”平川松了口气似的，打开三号房的门，将蓝子的行李箱放了进去。

“能分到普通的房间真不错啊。”突然，十和田在蓝子耳边低语道。

“是啊。不过好像有点灰尘。”

“无所谓吧。反正你也习惯脏兮兮的房间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蓝子想要发出抗议，但还是作罢了。毕竟十和田刚才进眼球堂的时候帮了她，而且，对于房间没有什么要求倒也是事实。

“那么，我再带两位去前面看看。”平川毫不在意两人的窃窃私语，径直沿着回廊前进。

蓝子也暂且不再斜眼瞪向十和田，继续跟在平川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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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号房，然后是一号房，经过这两个房间后，回廊的样子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之前，从天花板到墙壁都是一片漆黑，如今反而变为一片雪白。

天花板被涂成白色，地上也是白色的长毛绒毯。两侧的墙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镶嵌在天花板和地板之间的，由整块玻璃构成的巨大弧形落地窗。

“哇……”突如其来的明亮让蓝子不由得眯起眼睛。

平川看见蓝子的反应，笑着回头道：“怎么样，吓了一跳吧？其实，回廊分为刚才我们所在的黑色部分，以及现在所在的白色部分。骉木先生分别给它们命名为‘暗回廊’和‘明回廊’。”

原来如此，这里就是“明回廊”啊。蓝子保持着半睁眼的状态，朝外侧的玻璃窗望去。

窗外，形状各异的柱子林立着，白色容器的全景图在眼前徐徐展开。比起从上往下看，现在这样的平视角度更能感受到其立体感。

另一方面，从内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漆黑的通风井。

不论是内壁，还是约有十米深的底部，通风井整体都是黑色。要形容的话，就像一个漆黑的容器。

展现在面前的白色容器，回过头就能俯视到的漆黑容器。白与黑，明与暗，还有将这两种颜色分隔开的回廊。存在于此的正是二律背反的图式，而这个图式，或许就是骉木所提倡的建筑主义思想的一种直观体现。

原本应该互相对立、互不相容的白与黑、明与暗，在这座眼球堂里，伴随着某种强迫观念，浑然一体地存在着。同时存在于这混沌之中的，还有人类。或许，这便是骉木真正想向世人展示的。

面对这无论怎么解读都不过分的奇异光景，蓝子无意识地咽下一口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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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弯曲的明回廊又走了一会儿，只见前方站着一男一女。

“下午好。”

听见平川的声音，两人都微笑着回过头。

“下午好。哎呀，旁边这两位，不知是？”

率先询问的是那个和蓝子差不多高，戴着银框眼镜的小个子中年男人。细长的单眼皮，薄薄的嘴唇，再配上彬彬有礼的语调，不知道为何给人一种淡然的感觉。就连他身上穿的灰色夹克，看起来颜色都很淡的样子。

平川向前一步，抬手指着十和田和蓝子的方向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数学家十和田先生。”

“你们好，我是十和田只人。”

“然后，这位是十和田先生的助手，呃……”

“我叫陆奥蓝子。”

蓝子见平川好像忘了自己的名字，马上接过话茬，行了个礼。

待她抬起头后，作为回应，中年男子也开始自我介绍道：“是十和田先生和陆奥小姐对吧？你们好，初次见面。我叫深浦征二，在T医大教精神医学。”

精神医学……也就是说，他是医生吗？

深浦灵活地抬起一边眉毛，接着说：“我研究的领域，被称为脑神经医学，主要是从弗洛伊德心理学的观点出发进行各种实证研究。虽说我既是精神医学的教授也是医生，但跟一般的医生可能还是有些不同。”

这个人会读心术吗？看见蓝子吃惊的表情，十和田小声在她耳边说：“深浦教授可是弗洛伊德的第三代直系弟子，是在精神医学领域乃至世界范围内享有盛誉的学者。你不知道吗？”

“这，这样啊。对不起，是我孤陋寡闻了。”

“你还知道啊。”

“呃，大概知道……”

“那就更不对了。不学习本身不是罪过，但是明明知道却还是什么也不做，那就是大罪了。”

蓝子无法反驳。这时，旁边的女子开始自我介绍道：“你们好，初次见面。我是三泽雪，画家。”

说完简短直白的自我介绍，三泽向两人微施一礼，蓝子的目光不由得被她吸引了。

因为，她是个令人眼前一亮的美人。

年龄大概三十来岁，身高应该有一米七，四肢纤细修长，皮肤白皙得仿佛能看见静脉似的。及腰的黑发，以及身上的白色及膝连衣裙，使她看上去宛如少女一般。而那对平直凛然的粗眉，却又展现出毋庸置疑的成熟女性气质。

十和田又凑到蓝子耳边，小声念叨：“反正你肯定也不认识，我直接告诉你吧。三泽雪，日本画坛的代表人物，同时也是如今世界上最受瞩目的艺术家之一。”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她是画什么的呀？”

“基本是油画，但硬要问是什么流派的话，我也回答不上来。因为她的作品既有写实的，也有抽象的，还有印象派的，画风本身也会频繁变化。当然，每件作品的艺术高度是毋庸置疑的。”

“哦，听起来像毕加索似的。”

从写实绘画到以蓝色时期为代表的那种反映人的内心世界的画风，再到后来立体主义时期的前卫尝试，毕加索也是这样一位不断探索新风格的大艺术家。

“没错，说她是毕加索级别的艺术家也不为过。不，画风上的独特性和多样性，她甚至可能已经超越了毕加索，再加上妙龄美人这个光环，今后她一定会成为比毕加索更受世界瞩目的人。”

“竟然是这么厉害的人啊……不过，深浦先生和三泽小姐这么有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那当然是骉木先生请来的‘各界精英’。”

确实，考虑到这里的主人是骉木的话，能召集这种与他同级的精英人士前来做客，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蓝子见自我介绍环节已经结束，便向两人问道：“请问，两位都是被骉木先生邀请来的吗？”

深浦苦笑着回答：“没错，前几天收到了邀请函，不过是个相当挑衅的邀请。”

“挑衅？”蓝子不解地歪着脑袋。

三泽脸上露出赞同的笑容：“是啊。寄到我那儿的邀请函，也很刺激。”

“你们说的挑衅、刺激，是什么意思啊？”

“咦，你收到的邀请函，不是那样的吗？”

“啊，不，那个……”

其实我根本就没收到邀请函——蓝子正语无伦次地组织语言，三泽用右手轻轻捋了捋自己飘逸的长发说：“‘负责建筑外包行业即艺术的三泽雪女士’……开头第一句就是这种感觉。早就听说过骉木先生看不起其他学科的传言，没想到果真如此。不知道为什么，愤怒到极点以后，反而开始觉得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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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到的邀请函上，也写着不得了的话。”深浦这次又微微扬起另一边的眉毛说道，“‘心理学不过是建筑的材料。对于您一直以来为处于上层建筑所做出的朴素贡献，我由衷地表示感谢’……虽然写得很客气，但我觉得，这就是表面恭维，实则轻蔑吧。”

“这，这真是太冒犯了……”

平川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雇主竟然寄出了这样的邀请函。深浦看着平川不知所措的样子说：“不必担心，因为我已经接受骉木先生的挑衅来这里了。毕竟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像骉木先生这样扭曲到令人深感兴趣的素材可不多见啊。”

三泽也笑着赞同：“我也是同样的想法。他这么看不起艺术，反而能带给我灵感，激发创作欲呢。”

“这……这样啊。”

平川摆出一脸暧昧的谄笑，点了点头。

不过如此说来——

与那两人收到的火药味十足的邀请函相比，寄给十和田的邀请函上并没有写什么过激的言语，只是一封普普通通的邀请函罢了。其中的差别，究竟有什么深意呢？

蓝子瞥了一眼十和田的表情。

当事人十和田却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不时地打个哈欠，然后，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

“啊，大家一路上辛苦了。”

忽然，蓝子身后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回头看，只见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单手拿着一个大大的笔记本站在那里。身高目测比蓝子矮一个头。

“大家在做什么呢？咦，这两位是？”

见她略带惊讶的神色，平川又开始说明道：“啊，造道小姐。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数学家十和田只人先生，旁边是他的助手，陆奥蓝子小姐。”

“十和田先生？”

突然被介绍到的蓝子慌忙低下头来行礼，女子也郑重地鞠了个躬：“啊，初次见面。我是造道静香，从事编辑工作。”

身穿灰色西服套装的女子——造道，是一位身高不到一米五的瘦小女性，看上去没有化妆，但饱满的脸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十分有特点，茶色的头发束在脑后。年龄应该快三十了吧，笑起来时眼角带着笑纹，给人一种可爱的感觉。

和旁边的三泽一对比就会发现，虽然都是美人，二人给人的印象却完全不同。真是不可思议——蓝子一边在心里这样想，一边问造道：“编辑……也就是说，造道小姐现在手头有正在做的书吗？”

“嗯。我在K社负责一本叫《建筑空间月刊》的杂志。”

“K社啊，是大公司呢。”

“跟某个小记者完全不一样呢。”十和田又在蓝子耳边低声挖苦道。

“吵死了。”

但是，十和田说得没错。

蓝子心里生着闷气，嘴上继续问道：“造道小姐也是受骉木先生邀请前来的吗？”

“是的。他说等眼球堂竣工之后，希望建筑杂志的相关人士也能来替他宣传一下，一定会让我们看到有趣的东西。所以，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原来如此。”

看来骉木不仅邀请了各界精英，还邀请了所谓的媒体人。

不过骉木所说的“有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从造道的语气来看，她收到的邀请函似乎和十和田的一样，没有出现攻击性的言辞。难道只是因为她是媒体相关人士吗？

“不过，这真是太荣幸了。我在大学一直学习建筑，进入社会后也一直负责建筑相关的报道。在我心中，骉木先生一直是我所仰慕的建筑家。这次能被邀请来参观他的私人住宅，真像做梦一样。”

造道的语气很克制，但话语中，不知为何能让人感受到热忱。

她内心一定是个很热情的人吧——正当蓝子这样想着，造道突然向她搭话道：“话说，陆奥小姐是十和田先生的助手吧？”

“呃、呃……嗯，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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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只是个单纯的跟屁虫罢了——见蓝子含糊地点了点头，造道凑到她耳边用体贴的语气小声说：“十和田先生的传闻，我也听说过。据说他到处流浪，很难找到他的住所。陆奥小姐作为助手肯定很辛苦吧？我能理解你。”

看来十和田的所作所为，在建筑界都已经人尽皆知了。

“话说回来，这儿的景色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一旁的三泽忽然转过身去，再次面朝窗户，眺望起那令人目眩的白色容器，发出一声叹息。

“这个构造，究竟象征着什么呢？是收集自然能量的装置，还是女性与男性的性器官，又或在隐喻无秩序的生命力？不，在这之前，能够想到用如此庞大的规模来表现，这个想法本身就已经相当前卫了。”

听到三泽的话，深浦也开口了：“没错。这里就像是无机与有机的结合，既有偏执狂倾向又有类分裂型人格障碍【类分裂型人格障碍：英文schizoid personality disorder，缩写为SPD，其特征在于对社会联系缺乏兴趣，对人疏远而冷漠。——译者注】的感觉。通透的黑白色，也会在无意识中发挥作用，对精神活动产生巨大的影响。如果这个效果是刻意为之，那真是太惊人了。”

两人一边喃喃低语，一边享受着眼前的绝景。

从他们的对话来看，眼球堂这座建筑不仅具有极高的艺术性，还能产生心理学方面的效果。

“这座眼球堂，即使在骉木建筑中也是别具一格的。”造道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骉木先生之前在数学中寻找灵感时，更喜欢使用错综复杂的图形，比如奇异吸引子【奇异吸引子（Strange Attractor）：又称混沌吸引子，是反映混沌系统运动特征的产物，也是一种混沌系统中无序稳态的运动形态，具有复杂的拉伸、扭曲的结构。——译者注】或者龙形曲线【龙形曲线（Dragon Curve）：又称分形龙，是一种自相似碎形曲线的统称，因形似蜿蜒盘曲的龙而得名。——译者注】之类的。但是，眼球堂里使用到的圆弧、圆柱、圆锥、四棱柱，全部是基础图形。虽然听闻他近年来的主题有回归基础图形的趋势，但没想到会是这么简单的形状。”

——骉木曾经设计过一座正十七边形的建筑。

正多边形听起来简单，但实际绘制图纸时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内角无法整除的复杂图形。其复杂程度，起码比起圆弧、圆柱、圆锥、四棱柱这些形状高一个等级。

“单纯地将图形组合起来的设计，就像小孩子玩的积木，从某种角度看，容易显得幼稚且单调。所以世上的建筑家们才会努力构思更为复杂的设计，或是在质感方面下功夫。然而，我在这座建筑物里却完全感受不到这样的意图。”

“真的呢，这儿要不就是大理石，要不就是一片漆黑。”蓝子附和道。

造道点了点头：“嗯。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这可以说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幼稚。不过，从别的角度来解读的话，也可以说正是因为这些图形简单，才使得它们在数学意义上更为纯粹。由此看来，眼球堂才是骉木建筑中，最尊重数学结构的作品。数学图形与建筑主义的融会贯通，正可谓是骉木建筑的王道。”

“也就是说，这是他的集大成之作？”

“嗯，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最高杰作。就算把理论放在一边，也一看便知，这座建筑只能用‘惊艳’一词来概括。”

造道面不改色地一口气说完，轻吁了一口气。

“平川，可以开一下窗户吗？”站在回廊里俯视外面的三泽，突然说，“我想不隔着玻璃，直接看看下面的景色。”

“可以是可以……但是很危险的。”

“没关系，稍微打开一点就好。”

“我知道了。那么，就先帮您打开一半吧。”

平川点头，将两手伸到回廊外侧的玻璃窗与地板的交界处，然后用力将窗户抬了起来。

宽约两米的玻璃滑动至平川胸口的高度。与此同时，外部的空气也一下子涌进来，形成看不见的团块，扑到每个人身上。

“哇！”蓝子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

“您没事吧？”平川忙关切地问了一句，“这里刚好是回廊尽头。回廊的窗户都是嵌死的，只有这一处，能够像这样上下推拉打开。”

仔细一看，被抬起的玻璃下方的接缝处，确实贴有用于堵住缝隙的透明垫片。

“顺便说一下，内侧的窗户也是可以打开的。”

“怎么开？钥匙在哪儿？”

“没有钥匙。想打开它，也只需要用手指钩住向上抬起即可。需要我演示一下吗？”

“不，不必了。”

十米的高度，弄不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就算它足够安全，蓝子本身也不擅长待在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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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泽毫不犹豫地从外侧的窗户探出头往下看。旁边的十和田，也像一只在观察周围情况的乌龟似的，慢吞吞地朝外张望。

“两位注意安全，这里有时会刮大风，如果不小心把东西掉下去，是没有办法取回来的。”

“不要紧。”十和田回答。

然而，他的眼镜看起来仿佛马上就会掉下去的样子。

本来就是高度近视，如果再弄丢仅有的一副眼镜，那可怎么办？正当蓝子提心吊胆时——

“蓝子也来看看吧，很有意思哦。”

这个人完全察觉不到我的担心。“不必了。”蓝子果断拒绝道。

三泽将头缩回来，钦佩地说：“这真是了不起的作品啊！虽然很不甘心，但它完全颠覆了我对建筑的印象。”

深浦紧接着三泽的话，说：“我完全同意。在这个幻想世界里，单调孕育出复杂，个性孕育出和谐，整体回归于部分，所有的一切都融合得如此完美。对人的心理活动也能产生巨大影响，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催眠术了。”

“是啊。不过，从色彩学观点来看……”

两人的讨论逐渐升温。

看似在专业领域毫无交集的画家和心理学家，在研究人们心中所想这点上，他们感兴趣的对象可以说是一致的。一个是心灵世界的创造者，一个是心灵世界的解读者，难怪很是投缘。

为了不打扰两人交流，蓝子后退一步，开始观察起四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十和田也不再看外面的风景了。他对深浦和三泽的讨论似乎并不感兴趣，用食指在空中画起了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图形。

另一方面，造道倒是在专注地听两人的交谈，还一边听一边拼命地做着笔记。看来她是位对工作充满热情的女性。

见大家似乎已经看腻了，平川将窗户重新关好，用催促的口气对十和田和蓝子说：“接下来还有别的地方要给两位介绍，我们走吧。”

眼球堂右半部分的介绍还没有结束。

蓝子一把攥住举止可疑的十和田皱巴巴的西装下摆，拖着他再次跟在平川身后。

走在向右弯曲的回廊上，突然，十和田开口道：“锰、铁、钴……没错，果然是二十七。好恶心啊。”

见十和田下巴前伸、表情扭曲的样子，蓝子忙问：“怎么了？不会是现在才晕车吧？”

然而，十和田仍然一脸扭曲地回答蓝子的问题：“不是，不是我身体不舒服，是柱子的数量。”

“柱子的数量？”

“对，柱子。”

十和田说完，点了点头。

柱子的数量是指，林立于白色容器中的那些白柱子吗？

面对一脸困惑的蓝子，十和田自说自话道：“我刚数过了，从那边沿着回廊一路走来的时候数的。结果，意想不到的是，柱子竟然只有二十七根。”

“哦……所以，这怎么就让你不舒服了？”

“还没懂吗？二十七，差一根才是二十八啊。”

——差一根，才是二十八？

正当蓝子不知该如何回应时，平川替她开口了：“柱子的数量，确实如十和田先生所说，是二十七根。我之前也数过。”

“那你总该明白没有比这更让人恶心的东西了吧？”

“那个，您是指……这个数字只差一就是‘完全数【完全数：如果一个数恰好等于它的所有真因子（即除了自身以外的约数）之和，则称该数为完全数，也称完美数或完备数。——译者注】’了吧？”

完全数？

——突然从平川嘴里蹦出了数学术语。在歪着头的蓝子旁边，十和田微微扬起了嘴角：“没错。你懂得还挺多嘛，平川。”

“嗯，因为数学以前是我的长项，不过，二十七也可以看作是三的三次方吧。这样不就让人心情舒畅了吗？”

“不，这样的话就不合逻辑了。你看，一、二、四、十四，然后是六。怎么看都和完全数有关。”

black白夜

“四、十四、六……”平川偏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对十和田说，“莫非这个数字，是指每种形状的柱子各自的数量吗？”

“没错。”十和田格外用力地点了点头，“按照种类来数的话，像旗杆一样细长的有一根，圆锥形的有两根，四棱柱有四根。较细的圆柱六根，较粗的圆柱十四根。总共二十七根，呈不规则分布。”

十和田将视线投向窗外，平川也跟着朝同样的方向望去。

“这样的话，细圆柱的数量是六而不是七，就更让人恶心了。”

“原来如此……您这么一说，嗯，或许是这样呢。”

面对十和田得意扬扬的视线，平川只得附和几句，然后闭上了嘴。

这之后，十和田也在不停地抱怨着他感到恶心的事。为了不再刺激到他，蓝子逃一般地向暗回廊走去。

绕回廊一圈后，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平川站在餐厅门前，回过头，对十和田和蓝子说：“眼球堂的大致介绍就到这里了，我接下来还要去准备晚餐。等晚宴时间到了，请来餐厅用餐。在那之前，就请在馆内自由活动吧。”

蓝子看了看手表，时间刚过下午五点半。

晚餐从晚上七点开始，那么还有将近一个半小时——

“对了平川，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十和田唐突地问道。

“您说的‘其他人’是指？”

“还有其他受到邀请的客人吗？骉木先生、深浦先生、三泽女士、造道女士、你、我，还有蓝子，总共就这七个人吗？”

“啊，不是的，还有另外两位也在。”

“是谁？”

“南部先生和黑石先生，那两位也都是很有名的大人物。”

“这样啊。那，善知鸟神不在吗？”

“Utoukami？”

“算了……房间是怎么分配的？”

“这个嘛，呃……一号房是黑石先生，二号房是造道小姐，骉木先生在五号房，然后六号房是南部先生，七号房是三泽小姐，八号房是深浦先生，三号和四号是……”

“嗯，行了。我大概明白了。”

十和田打断平川的话，转身往回走。

“你要去哪里？”

听见蓝子的呼喊，十和田头也不回地说：“回自己的房间。我要小睡一会儿，千万别来打扰我。”

我又不是十和田先生，才不会去打扰别人呢——蓝子正打算说几句讥讽的话，却发现十和田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五米外的四号房的门里了。

一旁的平川小声地开口说：“十和田先生，看起来有点失望的样子。”

“是呢。”

见蓝子回答得很含糊，平川继续问道：“刚才，十和田先生提到的‘Utoukami’是谁啊？好特别的名字。陆奥小姐知道这个人吗？”

“嗯，听说是骉木先生的孩子。”

“骉木先生的……孩子？”

见平川目瞪口呆，蓝子接着说：“嗯。听说他是个天才数学家。十和田先生对这个人好像很感兴趣。对了，善知鸟之前有来过眼球堂吗？”

“嗯……”平川歪着头，回答说，“这里一直只有骉木先生和我两个人住。别说他的孩子了，就连亲戚什么的，我都从来没见过。不过，骉木先生原来有孩子啊？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太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