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25-4-4 17: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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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113 天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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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我向一丁目走去,这通常只需十来分钟。我沉思着缓步行向归途,街道上仍旧鲜有行人,逐渐增多的汽车疾驰而过,限速往来于银座。
我暗自琢磨着,途中摸出了村林的名片。“SHOT BRAIN董事村林晃”,地址紧挨广尾注释1。SHOT BRAIN,被击中的大脑。听说是一家工业产品设计事务所,顾客应该多为头脑发僵的厂商才对,这名字起得挺大胆,的确是村林的风格。不过眼下看来,这名字起得太过巧合,毕竟刚刚才发生了枪击事件。
思索片刻后,我收起名片,放进了另一侧的口袋,手指在兜里触到了一样东西,取出一瞅,是先前在赌场要来的打火机。BLUE HEAVEN。我最初的理解并不正确,这并非蓝色天国。所谓“BLUE”,还有“忧郁”一解,而我对那座忧郁天国里发生的事件毫无兴趣。我不清楚细节,也不清楚名叫仁科的老人伤势如何,所以我对这起事件没有任何感想。这起枪击事件就像报纸上的新闻一样遥远,只是恰好波及我周围而已。
我重新迈步。微弱的光线已经透亮,透明的晨光遍洒街道,柔和的清辉同五月的晨景十分般配。如果刚才在赤坂接受了村林的挽留,现在又会是什么样?村林和仁科之间的来龙去脉,以及他和那笔钱的关系,如果听了村林的解释,眼下含糊不清的部分说不准可以迎刃而解。然而现在后悔也已无济于事。
在出租车中听到的蛋壳碎裂声再次响起,一切在那一瞬间骤然改变。仅仅过了两小时,我似乎已经改了主意。估计也不需要什么辩解,这就是他们说的孩子气吧,一样东西玩腻了,立刻就转移至另一样游戏,这就是我的缺陷,一如既往的不像样。如果现在联系村林,毫无疑问会被他笑话吧。
我想到了村林看起来骤然老去的面容,还是不想和他深谈,不过就算真有那种意思,估计也来不及了。村林说今早就会出国,如果他顺利登机,我已没法和他取得联系。或者,他已被警察截下进行审讯。他和名叫仁科的老人之间似乎存在某种利害关系,双方甚至已经闹上法庭。既然仁科成为枪击对象,警方当然会注意到村林,更别说村林在仁科遭枪击之前还跟他碰过面。仁科实为赌场老板的身份很快就会曝光,这样一来,村林在警方眼中就和那名叫加纳麻里的女子一样,出现在赌场的事实可能会让他成为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
一起共事的那些年,我曾听同事说起过,村林是个狂热的赌徒,甚至不惮出入黑帮开设的赌场。有一次赌场遭到举报,他被当场逮捕,拘留一天之后他就照常回到事务所上班。后来有同事若无其事地向他打听,问他明明是非法赌博外加被逮个正着,为啥没被逮捕。就如加纳麻里所说,村林的行为只构成单纯赌博,也就是说他只是个业余赌客,偶尔参赌而已,初次发现最多不过拘留一晚,即使是累犯送检也只会判个暂缓起诉。可是现在情况和那时不同,正如加纳麻里所说,现在警方正竭力取缔枪支犯罪,再加上今晚高额的赌金,真要追究起来恐怕会被严处。不过,具体会怎样我也不清楚。
至于我这边,估计警察也快找上门了。加纳麻里说了,她不想给我添麻烦,可惜她的愿望多半要落空。我在那家店里也闹出了不小动静,还一度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目睹村林和仁科那番互动的客人也不在少数,他们当然也是警方的调查对象。反正警方很快就会掌握今晚赌场客人的情况,多半也会知道我。不过嘛,我是没有半点儿兴趣去主动拜访警察。我对“组织”这种东西全无好感,并不单单是警察组织,我对任何散发着权力意味的集团统统没有好感。或许这也是孩子气的思考方式吧。
至今为止的平静生活已经悄然离去。想着想着,我不禁笑出声来。那般平稳的日子竟然已经一去不复返,真被村林说对了,麻烦果然来了,而且快得超乎意料。
我叹息着,沐浴着晨光向一丁目走去。
我走到自家门前的小巷。刚拐过弯,我意识到又有麻烦了——自家房屋门户大开,像缺颗牙齿般嘴巴大张。对面是一栋五层楼的新建公寓,左右相邻的土地已被征收用作停车场,本就衬得自家的房子格外醒目,现在更好,屋子入口处的格子门也被弄坏了,要知道,这扇拉门除我之外没人能够打开,它的滑槽早就布满锈迹,已经老朽到任谁也无法推动的地步,这门甚至没有上锁的必要。
的确,这是一座接近报废的房子,但好歹也是自己的家。眼看着自家屋门被一折为二,连同着玻璃碎片倒在地板上,这般景象可不怎么让人心情愉悦。难道是这陈旧的门框惹恼了来人,才被怒而毁之?对方多半也没什么罪恶感。真是的,好端端的古董就被生生糟蹋了,当然,对方肯定没把它当成什么值钱货。
我进去一番查看,却意外发现屋子内部丝毫没有被翻动的迹象,一切还同村林来访时一样,榻榻米上铺满了散乱的报纸,仅此而已。屋内没有被人翻找的痕迹,也完全不像曾遭人入侵的模样。或许是对格子门的破坏已经让来人心满意足,不过就算他潜进家里我也没啥损失,屋里根本没有值得偷窃的东西。最近的窃贼只对现金和信用卡感兴趣,我家里可没那些玩意儿,其他的值钱货也一件没有。话虽如此,保险起见,我仍然拉开装有存折的抽屉确认一番。存折还在,上头有三百多万余额,不过这本折子对小偷来说毫无用处,没有我的印章他取不出半毛钱。印章老早就被弄丢了,我也觉得那东西没什么必要,反正我一直都用兜里的银行卡取款。
接着,我上了二楼。二楼只摆着几件父母用过的家具,还有整整两个书架的读物,这些都是英子的藏书。她的其余遗物已经被我一个不剩地处理掉了,不知为何这些书一直留着没扔,其中有不少我压根儿看不懂的原版法文书,可我一本也没扔,现在这些书全都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我又一一检查了每件家具的抽屉,依然没有任何被翻过的痕迹,本来这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确认一切无恙之后,我回到一楼,琢磨着该不该把格子门被毁一事告知警察。筑地警察局离家只需步行五分钟左右,可是这里别说失窃,甚至没有遭人入侵的迹象,怎么想警察局也不会受理。再有,如果联络警察,势必就得交代自己的外出地点和理由,就算我说自己去帮忙扔钱了,估计也没人相信吧,而且自己和枪击案扯上关系一事说不准也会曝光。不过说实话,这起破坏事件发生的时机实在太过凑巧,要知道,我几乎不曾长时间离家,难道破坏拉门的家伙清楚我此次的出行计划?又或许这只是单纯的偶然事故?仅仅是刚好打我家门前通过的醉鬼不爽这栋破破烂烂的老房子,恨不得拆之而后快?醉鬼里头也有这种激进的现代主义者吗?
我边琢磨着边在榻榻米上躺下。这时我心中一动,起身打开了放置存折的抽屉。最近一段时间我几乎没翻过存折,但现在存折每一页的中缝处似乎都有被翻折的痕迹,也许这只是我的错觉。不过假如真有什么人动过这本折子,估计会被数年前的余额吓一大跳。折子上现在的数字平凡无奇,那时候的数字可是和现在差着一位数呢。不过,曾经的巨额存款已经所剩无几,大部分都缴了遗产税,虽说只是巴掌大的地方,但我也算有福气的,可以继承银座的土地。除去遗产税,其余支出也大都和继承相关。不过现在嘛,记录在支出栏目里的项目只有少之又少的生活费和煤电费,外加报纸费而已。真要说有什么引人好奇之处,应该是在存入栏。每个月都有一笔钱雷打不动地打入我的账户,以“畑间宏”的个人名义。那是英子的弟弟,我和他已经很多年没见了,而他每月打来的这两万元,或许就是我目前唯一的“收入”吧。
我的想象力到此为止,反正除去玄关被破坏之外没有任何损失,我索性重新躺下。清晨的风穿过被破坏的玄关静静流入屋内,那扇格子门已经没法修了,如果叫来建筑公司,他们铁定会自作主张地安上铝门,就算叫来大正年间注释2出生的木工,估计也会作出相同的判断。总之,先用胶合板之类的东西凑合凑合吧。我刚盘算到这儿,遥远过去的记忆忽然造访。胶合板……我就着侧躺的姿势眺望着天花板,鼻尖似乎嗅到了某种气味,那是即便经过加工之后仍旧残留的轻柔木香。粗糙的木纹,粗糙的触感,这份记忆早已离得太远太远。但在那段岁月里,这份触感却常伴左右,胶合板更是从不离手。
清风再次流动,送来往昔的气息。
那是升上高二不久的四月,春假才刚过半,我每天都去学校的画室报道。画室用于美术授课,大部分时间都是美术社的专用空间。
那一天,我照常带着画布去了画室。午前的骄阳已然高挂,画室和图书馆位于同一栋配楼,除我之外空无一人。棒球社的训练声从操场远远传来,我擦拭着滑下的汗珠,独自在紧邻画室的草坪上忙活着。我把胶合板铺在飘散着草香的草坪上,总共有四张100号注释3画布。每张胶合板上都堆砌着雪白的小山,这是氧化锌粉末注释4。接着在白色的山头上淌下清漆,褐色的黏稠液体蜿蜒而下,就似浇洒在白砂糖中的糖浆,清漆反射着明媚的春光,闪闪烁烁地一路流淌。我拿起画刀,开始搅拌凝作一团的混合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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