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首迷宮》(完)-因神秘药物，被卷入超乎人类智慧的杀人事件-白井智之

black白夜

　　里岛一年。三十五岁。半年前，于精之神市内的公园对散步中的柯基犬使出裸绞招数。饲主报警后，被警察送至精之神医科大学附设医院精神科。里岛一年自称是自由摄影师，但不曾看过他携带相机。持续出现被害妄想症状，但未发现阿兹海默症以及感觉统合失调的征兆。象山最后诊断里岛一年患有妄想性障碍，也就是原因不明的妄想症。

　　「我也不想动粗啊，但恶魔一直反复做出令人困扰的行为。」

　　里岛动作夸大地顶出下颚，那模样像极了今天早上吃的叉牙鱼。

　　「因为我实在太生气了，就把房间的空调调到最冷，还大口喝起吟酿酒。哪知道这回变成传来劈啪劈啪，还有滴滴答答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把动物分尸的声音。那应该是恶魔把野猫分尸的声音。我觉得恶魔是在威胁我说：『下次就换你了！』」

　　象山想起客厅的空调发出劈啪劈啪的声响。看来里岛房间里的空调也相当老旧了。

　　「真是令人头痛的家伙呢。」

　　与病患接触时不论听到多么荒诞无稽的发言，也不予以否定是必守原则。再怎么不小心，也不能说出「那是空气逆流的声音」这类的话语。

　　象山耗费这半年来的时间，与里岛建立良好的关系。妄想症没有特效药，认知行为疗法也只有一定的效果。若想改善症状，只能与病患交谈再交谈，促使病患的意识一点一点地慢慢远离对象。达成这个目标的第一步就是与病患建立信赖关系，而这也是最困难的一步。

　　「老实说，半个月前我还遇到偷窃事件。」

　　忽然传来一句教人惶惶不安的发言。

　　「被偷走了什么东西？」

　　「仅次于生命的重要东西。我的酒。我半夜买了一手罐装啤酒回来，结果隔天早上醒来时，每罐都是空的。」

　　象山不由得就快露出苦笑来，他强忍住笑意，在胸前交叉双手说：「那真是太过分了。」

　　被不明人物监视，且遭受攻击。里岛的控诉内容是被害型妄想的典型症状。不过，如果要说里岛的所有症状都与教科书内容如出一辙，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患有这类妄想症的病患，几乎都会指出具体人物为凶手。那人物可能是试图欺骗自己的家人、做出监视举动的邻居、散播不实谣言的同事，甚至也有病患指出抱有阴谋的国际组织或神秘集团。然而，里岛不曾具体说出监视他，甚至坏心眼地偷走啤酒的恶魔真实身分。

　　里岛的妄想究竟源自何处？如果是在什么契机之下让里岛认定世上存在著恶魔，那到底会是什么契机？

　　「医生。」里岛从变得松垮的帽Ｔ袖口伸出手指，搔了搔高挺的鼻子说：「如果你跟我一样被恶魔监视，到底会怎么做？」

　　黑色得利卡厢型车在象山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象山不由得闭上了眼睛。那女子确实在监视象山家，不能与监视里岛的恶魔相提并论。

　　「我是个医师，并没有学过对抗恶魔的技术。很遗憾地，我应该只能选择放弃。」

　　象山立刻继续说：

　　「不过，日本有超过一亿以上的人口，大家各自面临不同的问题，并且在做出妥协下过活。所以，即便遇上了恶魔，也应该还是有办法过日子下去吧。我应该会这样保持乐观的想法。」

　　「这样啊。」

　　里岛挺直背脊，举高右手托起腮帮子说：

　　「选择放弃这提议挺不错的。」

　　里岛就连摆出这般姿势都显得莫名的帅气。

　　

４

　　

　　神之精医科大学附设医院的理事长对网际网路感到畏惧。

　　起因是邻近的名残综合医院员工在社群媒体上，发布贴文调侃病患说：「老头子的病房臭到爆。」在那之后，名残综合医院不到两年时间，即被逼得走上歇业的绝路。

　　名残综合医院原本即因为地区人口减少而陷入经营困难的窘境，在这样的状况下，又面临世人对其员工的批判言论在社群网站上扩散的事态，恐怕连长年建立关系的地区病患也会流失。揶揄病患是不被允许的行为当然就不用多说了，对医院来说，一些琐碎小事的评论，像是某某医师不肯好好听我说话，或是某某护理师在休息室发牢骚之类的评论，也可能成为致命伤。理事长不仅每天会留意网路上的留言，也会寄电子邮件给员工以提醒与病患接触时的注意事项，尽心尽力地守护医院不沦为网路上的延烧话题。

　　如果要问一路来，哪个单位最严重被理事长的担忧耍得团团转，答案肯定是精神科。

　　直到三年前，第三医疗大楼的顶楼还设有一座小广场。设置小广场的目的是为了让开放式病房的病患们可以享有自由接受日光浴的空间，象山也会趁著看诊的空档前往小广场，混入病患之中拿出King Bat吞云吐雾。

　　然而，三年前，韩国的大学附设医院发生震撼世人的事件。精神科病患接二连三地从屋顶上跳楼，最后不幸丧命。这起事件在日本也成为热门话题，各种毫无根据的胡乱猜测在空中交错，有人猜测是院内发生虐待事件，也有人猜测病患是被人推下楼，甚至还有人猜测可能是受到几年前自杀的病患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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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国警方做出合理至极的见解，认为原因在于精神医疗大楼的封闭环境中发生集团歇斯底里所导致，当地的专业人士对此也没有提出异议。

　　然而，对于这起事件，神之精医大附设医院的理事长选择了最坏的因应措施。

　　如果要针对避免发生相同事件而采取对策，理应增加更多可以让病患们放松的环境，致力于减轻压力才对。然而，平时就对网路风评提心吊胆的理事长，采取了完全相反的对策。理事长发出禁止令，不让病患们进出顶楼。

　　就这样，第三医疗大楼的顶楼徒留不见人烟的广场。

　　『医生，我有事情想请教你。约在老地方见吗？』

　　傍晚五点五十分。象山在十三楼的医师办公室整理住院病患的病历时，接到声音严重沙哑的男子联络，于是爬楼梯来到第三医疗大楼的顶楼。

　　「真不懂为什么医院总是这么阴沉沉。」

　　栲树的树荫下传来芋洼铃马的声音。芋洼让手肘倚在扶手上，眺望著在对面第一医疗大楼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员工。

　　「顶多只有这个顶楼可以让人好好呼吸。」

　　象山转身背对第一医疗大楼，用著泛黄的视线环视顶楼一遍。柠檬黄色的长椅，搭配上粉红色的储水槽。种植在巨大陶盆里的栲树摇摆著树叶。一方面因为东北地区几乎见不到野生栲树，使得象山看著栲树，不禁有种超现实的感受，觉得仿佛看见某座来自远方的公园浮上地面五十公尺高的位置。

　　「你找我有什么事？」

　　象山把平板电脑夹在腋下，走进树荫底下。

　　「真的有人会有多重人格吗？」

　　芋洼递出杯装的冰咖啡问道。

　　「有个试图强奸国中生女儿的人渣，坚称自己是多重人格。他说自己不可能强奸女儿，还说下手的是一个在加州长大、名叫杰克的变态。」

　　芋洼是个警察，隶属于神之精警署刑事课。这男人只要一开口说话，就会知道他有多么无知以及充满偏见。

　　「我还以为那人渣很快就会破功。哪知道从早到晚不给吃饭、不给水、不给休息，痛骂他十二个小时，那家伙还是一直坚持有杰克这号人物。」

　　芋洼的警阶为警部补（注５）。虽然他极度欠缺职业道德，但身为警察的直觉似乎颇为敏锐。芋洼会积极追捕市内的醉汉、抢劫犯、偷窃犯，时而也会追捕罕见的杀人犯、纵火犯等罪犯，因此累积了一定程度的猎物数量。十年前发生过一起七十多岁老妇在市营国宅遭到杀害的事件，凶手将尸体分尸后，以十公分的间隔整齐排列尸块。当时芋洼针对这起事件来寻求过象山的意见，从那次之后，芋洼时而会来找象山讨论。

　　「你想想看，像我这个泡在酒精里的大脑，光是要搞定一种人格就够我忙了。那个人渣的大脑却装得下两种，甚至三种人格？我实在不认为有那么方便的事情。」

　　「这要先诊断过你说的那位先生，才会知道答案。不过，一般说的多重人格，也就是医学上说的解离性身分疾患是真实存在的疾病。世界卫生组织的基本诊断方法清单也列有这项疾病，而我本身也有几次为患有这种疾病的病患看诊过。」

　　象山在脑中回想几名病患答道。

　　「你看过的那些家伙的大脑本来就都很大吗？」芋洼让视线停留在从栲树树叶上，掉落到他肩上的蚜虫继续说：「还是后来才膨胀起来，把颅骨塞得满满的？」芋洼一副感到厌烦的模样，以指尖弹飞蚜虫。

　　「大脑的大小不会改变。有多种人格的解离性身分疾患者，也不是大脑比别人多做好几倍的工作。」

　　象山喝光手上的咖啡拆下杯盖，跟著用手将容器隔开成两个区块说：

　　「罹患这种疾病的人是为了应付所承受的某压力，而使人格分裂。他们是借由将装了意识的容器像这样分隔开来，以避免压力扩散到整体容器。所以，大脑的大小本身并不会改变。」

　　芋洼把杯子放在脚边，从口袋里掏出蓝色的骆驼牌烟盒。

　　「我能理解你说的意思，但总觉得哪有那么方便的事情。」

　　芋洼硬要这么说，象山也没辙。

　　「再补充说明一点，如果要说我或你的大脑不具备可同时存在多种人格的功能，我必须说绝对没有那回事。」

　　象山拿起芋洼的杯子，将两只容器并排在一起。

　　「我们的大脑差不多这么大──不对，专家认为人类的大脑实际上拥有远远大过这两个杯子的容量。」

　　「人类只使用百分之十的脑力。你是指这类的说法？」

　　「那说法完全是谣言。我说的是更单纯的事情。芋洼先生，你知道陆上动物当中，什么动物的脑部最大吗？」

　　芋洼发出「噗」的一声说：「我哪可能知道啊！」

　　「答案是非洲象。非洲象的脑部重量约四．二公斤。因为人类的脑部约一．四公斤，所以等于是三倍大左右。非洲象确实很聪明，但如果要问牠们是不是也持有人类三倍的知性，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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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因为非洲象比较大只吧。」

　　「你说的没错。确实有体型越大的动物，脑部相对也会越大的倾向，所以不能把人类和非洲象的脑部直接拿来做比较。所以呢，为了可以比较不同种动物的知性，人类想出的基准之一就是脑化指数。脑化指数是将脑部重量除以体重的三分之二次方，再乘以定数所计算出来的数值。」

　　芋洼一脸仿佛被大象屁股蹭过脸的表情。

　　「假设猫的脑化指数为一的时候，非洲象会是一．三。大猩猩是一．五到一．八。就连黑猩猩也只不过是二．二到二．五。但是呢，我们人类的脑化指数高达七．四到七．八。」

　　「意思就是我们人类比其他动物聪明这么多啰。」

　　「是这样的意思没错，但光靠这点并无法做到充分的说明。只要观察各种动物的进化过程，就会知道这些动物大多是脑部和身体同时逐渐变大。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人类在进化到一半时便放弃让身体变大，只让脑部变大。我们人类的脑化指数之所以会那么高，其实是身体过小的缘故。」

　　象山指著芋洼的头部说：

　　「事实上，大猩猩拥有四十三亿个皮质神经元，就连黑猩猩也只拥有约六十二亿个皮质神经元，人类却拥有牠们根本无从比起的数量，多达一百一十五亿个。数量与人类最接近的是非洲象，拥有一百一十亿个皮质神经元。因为非洲象的体重大概是四千公斤到七千公斤，所以凭芋洼先生你的大脑能力，应该具备即使驱动两、三人的身体也绰绰有余的性能。」

　　「你说明得够清楚了。」芋洼抢回杯子，把烟蒂丢了进去。「你的说明非常有趣，但可惜我只对骆驼感兴趣。」芋洼挥了挥骆驼牌的烟盒说道，并准备离开顶楼。

　　「啊！请等一下。」

　　芋洼一副感到困扰的模样停下脚步。稍早前尽管还在看诊中，象山依旧接起电话不是没有原因的。象山也有事想请芋洼帮忙。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象山点开平板电脑的画面，念出事前写下的内容。「可以请你帮我查这辆车的车主是谁吗？」

　　事前写下的内容正是停在象山家前方的黑色得利卡厢型车的车牌号码。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自己还活在昭和时代（注６）啊！万一泄漏这种个资，幸运一点只会被停职，但一个没弄好，可是会被以违反地方公务员法函送检方的。」

　　芋洼这个宛如从昭和飞越时代来到现代、一身西装吸满烟味的男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挥了挥手。一个不让嫌疑犯吃饭、喝水、休息，一路痛骂嫌疑犯到底的警察，居然好意思说这种话？

　　「可不可以拜托通融一下？这车子停在我家前面监视我们。」

　　「有没有通报受害？」

　　「没有。」

　　只是有人把车子停在住家前方而已，象山就是想通报也难。

　　「那就没辙了。」芋洼说完正准备捏扁杯子时，突然停下动作说：「也不尽然。」

　　「有办法查出来，对不对？」

　　「我可不会插手帮忙的。不过，只要去汽车检查登记所，即使是一般民众，也可以要求公开登记号码。应该会有一些必须符合的条件，但只要有心，应该有办法处理的。」

　　原来还有这一招。若能不借助警察的力量，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谢谢。我会去试试看。」

　　象山低头表达谢意。

　　「这样就互不相欠了。万一你对可爱的病患下手，到时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喔！」

　　这时忽然吹起了一阵风，栲树的树叶随之打了一下时空错乱的男人的头。

　　

５

　　

　　上一刻还兴奋地心想引颈翘望的游行终于来了，哪知道回过神时队伍已经走远，没有留下任何余韵；如果要形容今年夏天，大概就是这般空虚感受吧。

　　在梅雨季拖拖拉拉到七月底还赖著不走的当下，不好的预感早已涌上心头。等到进入八月份，心想梅雨季总算过去时，换成台风一颗接著一颗袭来。台风与台风之间的空档也没能够欣赏到夏季该有的蔚蓝天空，只见雨要下不下的灰色天空持续高挂。

　　日子就这样来到八月二十一日。在学生们的暑假所剩日子不多的这天，可恨的阴云终于消散退去，耀眼的阳光照亮著日本列岛。虽然那阳光若以爽朗来形容不免显得过于猛烈，但对于引颈期待的夏季终于到来，人人皆是满心雀跃。隔天二十二日，不论是在胸前别上头好壮壮博士的胸章，出门去参加「头好壮壮～食育欢乐节」的季季，还是前往露营区分发可卡莱姆试喝品的彩夏，都显得比原本更加精神抖擞。

　　然而，八月二十三日，风云再次覆盖住日本列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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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怎么夸张，也不可能吧？往年一向炙热到令人厌烦的夏日，不可能只有短短两天就结束。不仅象山，相信任谁都会这么告诉自己吧。然而，今年的夏天天气预报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太阳的图案。

　　当世上弥漫如此教人发懒的氛围时，谁受到的影响最大呢？那就是精神科的病患。

　　八月二十七日，就在表情蒙上一层阴霾的病患们接二连三地控诉症状恶化的周四下午──

　　「我终究还是逃不掉。」

　　确认第二诊间的滑门确实关上后，里岛一年这么切入话题。

　　象山若无其事地回头浏览病历。距离里岛上次的看诊日期八月二十二日，只过了五天而已。

　　「我本来打算死心的。我心想既然逃不过恶魔的纠缠，索性不要理会，自在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就好。」

　　里岛搔著自然卷的头发说道。里岛就连脸上挂起郁闷的表情，也散发出如外国时尚模特儿般的性感魅力。

　　「结果还是没用。恶魔开始变本加厉地想要杀死我。」

　　里岛突然掀起粉红色帽Ｔ，露出套上护具、看起来像缠上白色棉布的胸口。

　　「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我骑摩托车要去附近卖酒的店家买啤酒时，一台蓝色车子在十字路口用超快的速度朝向我这边冲过来。那驾驶肯定是被恶魔控制了。幸好我当下立刻护住身体，才只被撞伤胸骨，要是直接那样被撞上去，八成早就粉身碎骨上天堂去了。」

　　音乐盒版本的〈当你向星星许愿〉别有深意地响起。里岛拉下帽Ｔ衣摆的动作显得极度僵硬。

　　「你有没有报警？」

　　「没有。警察哪斗得过恶魔。」

　　里岛夸大地挥了挥手后，按住胸口叫了一声：「好痛！」象山忍不住想要询问里岛是不是在十字路口暂停车，但硬是把话语吞了下去。

　　「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毕竟保护病患性命是我们的最大使命。」

　　「可是，恶魔还是继续在恶整我。昨天我痛得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但躺著躺著，棉被突然开始发出恶臭。那肯定是毒气。那群家伙的手段阴险，料不到会做出什么。」

　　里岛顶出下颚，模仿著叉牙鱼的模样嘀咕道。

　　「里岛先生，你有没有接受过脑部检查？」

　　「没有。我的头很硬的。」

　　「为了谨慎起见，我们还是做一下检查好了。」象山从透明资料夹抽出ＭＲＩ检查同意书，递给里岛说：「请你看过一遍内容，如果没问题，就请在最下面签名。」

　　里岛如野猫般缩起身体，一副讶异的模样瞇起眼睛。

　　「你可以把这检查当作是要确认恶魔有没有在你的脑部植入什么坏东西。」

　　象山这么补上一句后，里岛表情立刻放缓说：「这个很重要。」跟著用像小孩子的字体签上姓名。

　　

　　「欸～你作业写完没？」

　　因为目的地附近没有脚踏车停放区，象山不得已只好把公路车停进「象头神概念酒店」的停车场。此处位在从县道弯进小路后约一百公尺远的地方。没落的住商混合大楼以及生病萎凋的栲树，使得四周景象给人黯淡的印象。

　　「什么？你要捡树叶？」

　　象山忙著用链条锁把车轮栓在围栏上时，看似兄弟的两名少年倚在围栏上做著孩子气的对话。

　　「什么啦？我是说作业～你在干嘛啦！」

　　弟弟拿著栲树的树枝拍打哥哥。哥哥发现自己脸上有蚜虫，大叫一声：「好恶心～」象山猜想这对兄弟可能是在等候在酒店服务的母亲下班。

　　下午三点五十分。象山赶在受理时间结束的十分钟前，冲进神之精汽车检查登记所。

　　「这是您要查的资料。」

　　一名眼镜镜面肮脏的肥胖男子负责受理申请，男子唯独睫毛特别长，长得像接了假睫毛一样。提出申请时，男子顿时一副觉得来历可疑的模样瞪了象山一眼，但还是就这样拿著铅笔一一打勾确认表格内容后，列印出登记资讯递给象山。

　　「这资料禁止揭露给第三者，还请遵守规定。」

　　睫毛上下搧个不停的男子说道。

　　象山让视线落在文件上，看见登记人的姓名栏位写著「和泉早希IZUMISAKI」。这个人就是在象山家外面监视的那名女子吗？

　　象山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和泉早希」明明是个完全陌生的姓名，象山却有种最近在哪里看过这个姓名的感觉。会是病患吗？可是，地址栏位写著青叶市麻林区。青叶市是县内拥有最多人口、大医院林立的城市，不太可能会有病患特地从青叶市来到神之精市的医院看诊。

　　长睫毛职员拿著写上「本日营业时间结束」的牌子，准备走出登记所。自动门打了开来。

　　「你有没有跟莉香一起读书？」

　　外头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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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山这时猛然醒悟，心想：「原来如此，句子的意思会因为判断不同而变化。」

　　象山不认识名叫和泉早希的人物。不过，如果将其姓名发音IZUMISAKI的组合改变──伊豆美崎IZU MISAKI，象山就认得了（注７）。伊豆美崎就是那位经常会上宫城电视台的晨间资讯节目「哈啰！活力东北！」、卧蚕特别明显的女艺人。几天前才看见这位女艺人激昂愤慨地谴责种植大麻的地方偶像，以及偷拍女生更衣室的国中生。

　　象山一边折返走回酒店的停车场，一边拿著手机搜寻。象山本以为伊豆美崎是女艺人或模特儿，搜寻后发现她是自由新闻工作者，主要从事媒体以及演艺圈相关问题的采访报导。

　　专门采访报导演艺消息的新闻工作者，为什么会在象山的住家外监视？不用说也知道目标在于AKADAMA的erimin，也就是舞冬。难道舞冬在象山这个父亲不知情之下，被卷入什么纠纷？

　　如同多数地方音乐经纪公司，莱许公关公司也绝不是一家行事光明磊落的公司。莱许的员工向报名参加试镜者提出性要求、让年仅十几岁的偶像与电视台员工应酬、威胁相关职员委托莱许提供县政府主办活动的主题曲；诸如此类的传闻不胜枚举。据说，莱许过去还曾经为了销售额而扭曲事实。几年前，一位莱许旗下乐团的团员跳海自尽时，尽管事实是该团员与情人殉情，莱许却公开胡扯说是「因为无法承受失声的痛苦而独自跳海自尽」。

　　不过，以AKADAMA的状况来说，因为有姆伊这位能干的制作人严密监视，加上一出道即顺利步上轨道，应该没有发生什么会让新闻工作者想要探听消息的事态才对。

　　那名女子出现在象山住家前方究竟在做什么？难道舞冬就快陷入什么危险之中，象山却还没有察觉到？

　　独自苦恼也于事无补，不如直接向本人确认会更快。

　　象山让视线落在文件上，确认和泉的地址。

　　

６

　　

　　象山家的早晨总是好不忙碌。

　　沉重的云朵如一层纱覆盖住天空。八月二十八日。早上七点十八分。

　　象山依旧身穿间谍片黑帮风格的睡衣，将吐司以及洋葱汤一一端上餐桌。象山坐上木椅，打开电视后──

　　「惨了，睡过头了。」

　　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下楼来。彩夏按住翘起的浏海，用膝盖推开客厅的滑门。象山一看，发现彩夏晒出一身让人以为参加了田径社或游泳社的古铜色肌肤。

　　「妳加入社团了啊？」

　　「哪可能。」彩夏一边抹上发蜡硬是抚平乱翘的头发，一边继续说：「我是因为去露营区发可卡莱姆。」

　　可卡莱姆！直冲脑壳！短短两天即结束的盛夏时光中，偏偏挑到其中一天在户外打工，真不知道该说彩夏是运气好或不好？

　　「今天呢？」

　　「今天要去ＥＬＭ换厨房工作台。因为是临时业务，打工薪水多两成。」

　　「妳打那么多工，要把钱花到哪里去？」

　　「这个嘛，很多安排啊。」

　　彩夏一边双手拿著手机输入讯息，一边含糊答道。她的掀盖式手机壳上印出缠上绷带的男孩插画。象山曾询问过喜爱电玩游戏的病患，病患告诉他那是一个不知道叫Pulpul什么的手机游戏里会出现的角色「透明侦探」。照病患所说，透明侦探是一个可以在不被敌人发现之下移动，还能够使用「隐形炸弹」攻击敌人的最强角色，但必须使用相当多钱币才能凑齐装备，意思就是必须付费购买钱币。

　　「决定了！就说我为了帮拐杖断掉的老婆婆才会迟到。」

　　彩夏把手机往书包一丢，眼看已经准备往玄关走去时，忽然发出「啊」的一声用脚跟煞住脚步，跟著把视线移向电视。「是小安耶！」

　　象山也跟著看向电视。一个名叫鲨田安保的演员，正看似得意地展现著为了拍摄电影而锻炼出来的健壮肌肉。主持人蓑家闲摸了摸胸肌，做出夸张的惊讶反应。没错，电视上正在播放「哈啰！活力东北！」。

　　彩夏一边盯著电视看，一边抚摸自己的肚子说：

　　「问你喔，妈妈不是会吃一种保健品吗？」

　　彩夏隔著Ｔ恤捏起小腹问道。

　　「妳是说超级享瘦？」

　　「对。那真的会瘦吗？」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正值青春期吧，不然彩夏现在的身材明明就已经太瘦了。

　　「不会。或许多少会有比较不容易发胖的效果，但不会因为吃了超级享瘦就变瘦。再说，妳每天都要吃血压药，可能会有不能并服的问题。要先请教过药剂师──」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彩夏一副嫌麻烦的模样挥了挥手。看见电视画面上的时间后，彩夏开口说：「惨了！真的要挨骂了！」

　　「爸爸的公路车。」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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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压药。」

　　「带了。」

　　彩夏走出客厅。喀嚓！砰！

　　象山调整心情，正准备拿起吐司涂抹覆盆子果酱时，这回换成舞冬下楼来。舞冬一边半吊子地打呵欠，一边环视客厅说：

　　「妈妈呢？」

　　「还在睡觉。她昨天忙到很晚。」

　　「是喔。」舞冬一边答道，一边拉开餐具柜的抽屉，从抽屉里拿出「护嗓保健品　劲凉快感」。电视里，男演员鲨田安保与搞笑艺人卡卡粕谷正针对今晚即将播出的节目「科学侦探特别篇 时间是什么？」介绍值得一看之处。

　　「爸爸，我上次说的那件事。」舞冬让喉咙发出吞咽声后，继续说：「这星期天可以吗？」

　　象山看得出舞冬正在使力不让消化物逆流到喉咙来。至于「上次说的那件事」，当然是指舞冬要把东北经济大学的同学，同时是男朋友的男生带到家里来的那件事。

　　「星期天可以啊。」象山拿著平板电脑确认行程答道。「小春会喝酒吗？」

　　「会喝。他喜欢喝台湾的啤酒，但因为只有神之精的Butz才有专卖店，所以我经常去帮他买。」

　　看来小春对啤酒似乎颇挑剔的。

　　象山盘算著要在周日前买好台湾啤酒时，门铃声响起。对讲机的监视器照出姆伊眉毛以上的部位。天气明明不热，却看见姆伊拿著手帕不停擦拭额头。

　　「姆伊来了！」

　　舞冬触碰一下监视器，以远端模式解开门锁。喀嚓！门锁解开的声音传来，紧接著传来透亮的声音说：「打扰了！」几秒钟后，姆伊深深行了一个礼推开客厅的滑门。

　　「你晒得好黑啊。」

　　姆伊也晒黑了，使得原本偏黑的肌肤变得更加黝黑。如果要说彩夏像田径社的社员，姆伊就像出海抓鲔鱼隔了一年才回来的渔夫。

　　「我周末和女朋友去海边玩。」

　　姆伊腼腆地说道，还搔了搔剃得短短的头发。姆伊的手腕明显留下一道手表晒痕。

　　虽然姆伊看起来就像个天真少年，但其实是一手包办AKADAMA背后大小事的能干制作人兼经纪人。

　　从名字也看得出姆伊不是日本人。姆伊来自泰国的宋卡，听说本名叫曹瓦什么的。

　　六年前，姆伊为了研究佛教在东南亚的变貌，从清迈大学转到东京大学留学。不过，留学后，姆伊彻底偏离正轨。不知什么原因，姆伊被日本音乐，而且是那种默默无名的唱片公司所推出、连三流都称不上的作品──不但唱歌走音，演奏也是外行人水准，混音也混得一塌糊涂的各种粗劣作品迷倒，像被什么附身似地到处搜购这些作品。

　　一再延长留学期间到最后，姆伊眼看自己就快被取消签证，赶紧为了取得就业签证，寄送履历书到日本全国各地的音乐经纪公司和唱片公司。在吃了无数公司的闭门羹之中，唯一一家让姆伊接受面试，最后甚至决定录用姆伊的公司，就是以青叶市为据点、恶名昭彰的音乐经纪公司「莱许公关」。

　　有可能是当初决定录用姆伊的人物是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也可能是为了申请录用外国人时会有的补助金也说不定。不管原因为何，姆伊顺利溜进音乐界后，如鱼得水般让自己负责制作的作品一个接著一个大卖。成功让Merci & Foxey踏上音乐节的主舞台、让Cocaine Babies走完全国巡回演唱会后，去年，做好万全准备的姆伊推出了新武器面世。这个新武器即是拥有神秘主唱erimin的音乐团体AKADAMA。

　　「现在不是闲聊我去海边玩的时候，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公布。」

　　姆伊让晒得黝黑的手指轻轻一弹，继续说：

　　「富士山电视台相关团队制作的一出即将在十月播出的连续剧，决定采用AKADAMA的新歌〈魔法菇菇〉当主题曲！」

　　姆伊宛如表演秀的主持人般这么高呼后，发出响亮的鼓掌声。

　　那出连续剧的剧名为「杀人餐」，据说是可带来崭新感受的美食故事，描述一个总会掀起灭门命案的连续杀人犯，如何利用杀人现场的冰箱里的现有食材，亲手烹调出令人为之惊艳的料理。对于电视台会决定采用才出道不久、隶属于独立公司的音乐团体，即使鲜少收看电视连续剧的象山，也想像得出那是非常罕见的例子。

　　「连续剧会在十月开始播出。主角是鲨田安保。」

　　「厉不厉害？我们要唱小安演的连续剧主题曲耶。」

　　舞冬似乎早已被告知这个消息，她指向电视跳起来说：「就是他！」餐桌随之晃动，洋葱汤险些洒了出来。电视里，鲨田安保与卡卡粕谷持续在宣传「科学侦探特别篇」。头戴猎鹿帽、身穿披风大衣的鲨田安保询问：「你是谁？」头戴白发假发的卡卡粕谷吐舌回答：「我是爱因斯坦。」

　　「舞冬小姐下个月就要满二十岁，她能够上场表演的活动领域会大幅扩大。我准备趁这个时机用力加把劲，让AKADAMA变得更有知名度。」

　　姆伊滔滔不绝地说道，情绪显得有些激昂。舞冬也双手握拳，沉浸在喜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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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山忽然感到一阵心神不宁，总会浮现脑海的不安想法变得强烈。

　　一切都非常圆满顺利。正因为如此，才更应该绷紧神经。毕竟在这种状况下，大多会有什么陷阱就藏在近处。

　　「我想与象山先生讨论一下未来的规划。」

　　象山一边聆听姆伊说明宣传计划，一边暗自下定决心。象山决定下午看诊时间结束后，前去和泉早希的住处拜访。

　　

　　「脑部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象山让萤幕显示出ＭＲＩ的检查影像。

　　里岛做出每次会有的叉牙鱼表情，凝视萤幕一秒后──

　　「也就是说没有让恶魔得逞的意思啰。呼～太好了。」

　　里岛一副安下心的表情搔了搔自然卷的头发。他身上的粉红色帽Ｔ依旧因为护具而膨起，但动作起来比较没有那么僵硬了。

　　「不过，那群家伙还没死心。其实呢，今天早上恶魔终于忍不住闯进我的房间。」

　　那可真是不妙呢。

　　「你在房间里直接对上了恶魔吗？」

　　「哪可能。要是那么做，我早就死了。」

　　会吗？

　　「我一边看小安上节目，一边吃馄饨面的时候，地板突然像有人在走过去一样晃了一下。我马上回过头看，结果听见榻榻米嘎吱叫了一声。那绝对是恶魔的脚步声。」

　　「原来是这样啊，那真是伤脑筋耶。」

　　象山几乎像在说固定台词般做出回应，同时思考起里岛的症状。

　　里岛的妄想有些特殊，当中混著具体内容以及含糊内容。里岛明明能够具体描述恶魔对他做了什么恶作剧行为，却几乎不曾描述到理应描述个不停的恶魔。那感觉就像一棵树只见茂密的枝叶，却不见其树干。究竟是什么存在让里岛产生妄想？

　　「恶魔也没有停止毒气攻击，害得我的棉被现在就像牧场遇到下雨天时那么臭。」

　　除了视为认知行为疗法的一部分而计划性执行之外，医师不会积极介入病患的妄想。不过，象山忍不住想要犯一下禁忌。

　　「里岛先生，试图夺取你性命的恶魔究竟是何等人物？」

　　「这个嘛──」里岛顿时让目光在空中游走。「除了恶魔，找不到其他称法。」

　　「外表也跟人类不一样吗？」

　　「那当然了。恶魔的眼睛和嘴巴都超级大，还有两根舌头。他虽然没有翅膀，但身上有很可怕的图案。」

　　这无疑是恶魔的形容。

　　「这个恶魔为什么要监视你，还要你的命呢？」

　　「这部分有明确的答案。」里岛回答得十分肯定。「恶魔知道我的力量，他怕我摧毁世界。」

　　象山手中的笔险些掉落。

　　看来里岛似乎也有隐性的自大型妄想症状。

　　「你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呢？」

　　「要说明我的力量其实有点困难。」不知怎地，里岛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搔了搔鼻头。「如果一定要用言语来形容的话，我想一下喔，我想应该是操控世界的力量吧。」

　　什么跟什么啊！

　　「医生，你听过量子力学所说的多世界诠释吗？世界上所有事物都是以多数可能性重叠在一起的状态存在著。虽然你今天早上挑了藏青色领带，但挑了旁边另一条米白色领带的你也同时存在著。你或许会觉得难以置信，但也有挑了花俏粉红色领带的你。医生桌上的盆栽种了莺歌凤梨，但也存在著种了食虫植物捕蝇草的世界。也存在著喇叭里不是传来迪士尼音乐，而是Cocaine Babies的世界。」

　　「我没有粉红色领带耶。」

　　「意思就是也存在著会有西装店的能干店员，向医生推荐粉红色领带的世界。」

　　里岛口若悬河地说道。象山猜想里岛可能看过这一类故事的漫画书。

　　「不瞒你说，我其实是个天才。只要我有那个意思，想要操控、掉包、篡改这世界的所有事件都不成问题。」

　　「你真是──」象山勉强守住了必守原则。「拥有好强大的力量呢。」

　　「我毕竟也是个成熟大人，不会有想要让世界乱成一团的愚蠢念头。可是，恶魔就是不肯相信我。」

　　「真是伤脑筋呢。」

　　象山脱口说出真心话后，看见里岛难得把腮帮子鼓得像河豚一样。

　　「真的，天才其实很辛苦的。」

black白夜

　　到最后，象山还是没能得知恶魔的真实身分。

　　

　　象山接到护理师的通知，前往十一楼的封闭式病房替恐慌发作的病患施打了异戊巴比妥后，搭乘电梯往下到八楼，在商店买了咖啡。

　　象山看了一眼手表。傍晚六点十分。今天不是骑公路车，而是开捷豹汽车来上班，象山盘算著只要走县道飙一段路，应该可以在七点出头抵达麻林区。和泉早希到时应该在家才对，除非她安排了追消息的夜袭行动。

　　「妳看，我肚子大起来了。」

　　在梯厅等待电梯时，近在旁边的呼子鸟食堂传来说话声。

　　不仅员工以及访客，开放式病房的病患们也可以光顾呼子鸟食堂。目的是希望借由让病患在接近医院外的环境里度过时光，以助重返社会时可以更为顺畅。因此，有别于其他医疗大楼，这里弥漫著说好听是热闹、说难听是乱无章法的氛围。

　　「那就去妇产科看一下啊。」

　　「今天早上的地震妳们有发现吗？」

　　「听说Cocaine Babies的三纪夫是跟女人一起自杀。」

　　「妳不觉得妇产科的生田身上，有种像厨余的臭味吗？」

　　「我知道啊，这方面我挺敏感的。」

　　「意思是殉情啰？可怕。」

　　「应该不是厨余，那叫尸臭。」

　　「敏感什么的也太好笑了吧。」

　　「演艺圈真的太可怕了。」

　　象山猛地停下脚步。

　　女子的发言不太对劲。

　　女子有所误解吗？不，万一事实真是如此──

　　象山陷入一种仿佛脚下的地板崩塌的感觉。那感觉就像忽然发现本以为像空气一样理所当然存在的东西，实际上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象山走进食堂的空间，寻找著声音的主人。有张桌子被夹在龙血树盆栽以及墙壁之间，三人组在那张桌子前有说有笑。象山让目光停留在三人组身上，朝向那张桌子走近。

　　「不好意思。」三名喝著焙茶的女子动作一致地抬起头看。「今天早上神之精市发生过地震吗？」

　　三名女子彼此互看一眼后──

　　「是啊，有什么事吗？」

　　手上有疤的女子答道。她总是在病房里玩电玩，是个年近四十的病患，名叫梦YUME泽SAWA文AYA哉KA。她的症状时好时坏，严重时还曾经被关进保护室，但今天的状况似乎挺不错的。梦泽文哉迅速点开手机画面拿给象山看。

　　「你看，早上七点三十二分。神之精市各区几乎都是震度二。」

　　象山看著地震速报的ＡＰＰ画面确认内容。象山自家所在的大食地区也是震度二。

　　「谢谢。」

　　象山点头致谢后，走离桌旁。

　　果然是真的。

　　象山发现自己严重认知错误。这么一来，就表示再这样下去不妙。

　　象山在通道上边走边启动平板电脑后，连结到病患资料库确认里岛一年的地址。接著，象山拿出手机，拨打电话给神之精警署的芋洼。

　　『哟！非洲象医生，难得你会主动打电话给我。』

　　芋洼似乎没有很忙碌的样子。

　　「请你到我接下来会说的公寓进行搜索。这是紧急事态。地址是神之精市空躁──」

　　『医生，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打火机点火的声响传来。『现在不是昭和时代。我不可能没有搜索令就乱扣押人。』

　　象山眼前浮现经常会在以警察为题材的连续剧里出现、警察坐在椅子上往后躺的画面。

　　「那我自己动手，请芋洼先生在旁边陪同。」

　　对话停顿下来。

　　象山自顾自地继续说：

　　「有病患面临危险的处境。」

　　

　　傍晚六点二十四分，夕阳照得公寓的屋顶泛起白光。

　　一名自称名为土野毅的男子，在象山的病患里岛一年所居住的东荣庄公寓，因侵入住居之嫌疑而被视为现行犯遭到逮捕。

black白夜

　　土野一直躲在里岛居住的１０３号房底下。据说土野撬起榻榻米以及木地板钻进地板下方，并往地底下挖洞，挖出一个约七十公分高的空间。土野在地面铺了帆布，毛毯、酒瓶、宝特瓶、零食包装、烟蒂、囤积粪便尿液的塑胶购物袋，以及蜈蚣、蟑螂残骸胡乱散落在帆布上。

　　「大家请小心！我很肯定这男人是恶魔派来监视我的鼹鼠怪人！」

　　里岛发出鬼吼鬼叫声，正准备攻击土野。「如果你是天才，请先冷静下来。」象山这么出声叮咛后，里岛立刻安静下来，然后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搔了搔脸颊说：「你说得对。」

　　「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可就要请医生关进铁笼里读书了喔。」芋洼最初一脸冷漠的表情，以不输给秘密警察的气势如此口吐恶言，但在发现地板底下藏了一个男人，并且得知那男人还是两年前一起枪杀农会总干事事件的嫌疑犯之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你知道吗？来自市民的情报就跟宝库一样！」芋洼在同事面前一脸得意的表情。

　　「您怎么会知道有人躲在里岛先生的房间里？」

　　混乱场面告一段落后，象山准备在公寓前的马路上抽根烟休息时，一名目光炯炯有神、满脸青春痘的警察跑来问话。

　　「我恰巧听见病患们聊起早上发生过地震。」

　　象山并未察觉到早上那场地震。他本以为是因为当时还在睡觉，但根据梦泽文哉出示的ＡＰＰ资讯，地震是在早上七点三十二分，也就是象山早已身在客厅的时刻发生。

　　象山为自己没有察觉到地震感到纳闷。

　　发生地震那时候，莱许公关公司的姆伊正好到访象山家。姆伊公布了AKADAMA的新歌被采用为连续剧主题曲的消息。

　　──厉不厉害？我们要唱小安演的连续剧主题曲耶。

　　当时舞冬难得让喜悦之情表露于外，激动到跳了起来。象山猜想应该就是在餐桌晃动，导致洋葱汤险些洒出来的那个时间点，地板随著震度二的地震晃动，而象山误以为地板是因为舞冬跳起来而晃动。

　　这件事本身并不是什么重要大事，不过就是一场混入日常生活中的小误会。不过，如果把里岛的妄想交叠在一起思考后，就会发现另一件事实。

　　──我一边看小安上节目，一边吃馄饨面的时候，地板突然像有人走过去一样晃了一下。

　　今天里岛来看诊时，这么描述给象山听。

　　里岛所说的「地板晃了一下」是地震造成的摇晃。舞冬跳起来时，电视里也是出现鲨田安保的镜头，所以时间一致。

　　问题出在地板晃了一下之后。

　　──我马上回过头看，结果听见榻榻米嘎吱叫了一声。

　　这部分当然有可能是地震导致房屋嘎吱作响，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可能性。

　　今天早上鲨田安保与卡卡粕谷为了宣传今晚即将播出的节目「科学侦探特别篇 时间是什么？」而参加「哈啰！活力东北！」的录影。在舞冬跳起来后，也就是地震平息后的下一刻，鲨田安保两人有过这么一段胡闹互动。

　　──你是谁？

　　──我是爱因斯坦。

　　电视传来这段对话与里岛听见嘎吱声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岛房间里的榻榻米宛如对「你是谁？」这句话有所反应似地发出声响。这么一来，就表示里岛的房间里可能藏著听得懂日语的人物。

　　受到恶魔的监视，并且有性命危险──里岛一直陷在这般妄想之中。他精神上出了问题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不过，不见得因为这样，就表示里岛周遭发生的奇妙事情全来自于妄想。

　　──我半夜买了一手罐装啤酒回来，结果隔天早上醒来时，每罐都是空的。

　　土野藏在里岛房间里时，想必曾经在不被屋主发现之下，偷过食物或饮料。里岛房间里肯定还有其他物品减少，只不过里岛对酒精饮料以外的物品不执著，才会没有发现。

　　──还大口喝起吟酿酒。哪知道这回变成传来劈啪劈啪，还有滴滴答答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把动物分尸的声音。

　　里岛在八月二十二日时描述过这些内容。从那前一天开始，日本列岛就突然陷入酷热气候之中。平常里岛待在房间里时，土野理应一直屏息不敢作声。不过，土野那天想必受不了炎热天气的煎熬，忍不住喝了宝特瓶装的水。土野肯定是压扁宝特瓶发出劈啪劈啪的声响，然后一边喝水润喉，一边滴滴答答地洒了满地的水。

　　──今天早上我的邮件被恶魔翻动过。我家门上的信箱盖子很牢固，如果有人开过信箱，事后一定看得出来。

　　土野喝的那瓶水，肯定是趁著里岛外出时偷偷出去采买。虽说是趁著里岛外出，但万一遇到别人，土野就没戏唱了。出门之前，土野理应会先从门上的信箱确认屋外的状况。

　　──躺著躺著，棉被突然开始发出恶臭。那肯定是毒气。

　　里岛在八月二十七日时描述过这些内容。在那两天前，里岛骑摩托车遇到车祸。隔天二十六日，里岛没有踏出房间半步，一直躺在床上忍受疼痛的折磨。在那之前，土野可以趁著里岛外出时到厕所大小便，但这天土野不能去厕所，想必只能利用手边的塑胶购物袋解决大小便问题。

black白夜

　　到了今天，八月二十八日。里岛察觉到土野发出的声响，于是向象山吐诉恶魔闯进他的房间。

　　里岛深信自己受到恶魔的监视。「喂！」「给我出来！」万一里岛脱口说出这类的话语，土野可能会误以为里岛察觉到他的存在，而自暴自弃地伤害里岛。象山这么推测后，立刻拨打电话给芋洼警察。

　　「医生果然比较聪明。」

　　满脸青春痘的警察一边写小抄，一边嘀咕道，结果被芋洼踹了一下屁股。

　　「毕竟保护病患性命是我们的使命。」

　　象山承诺明天会前往神之精警署再次说明整个经过后，离开了现场。

　　

７

　　

　　象山驾著捷豹汽车一路奔驰，当他抵达位于青叶市麻林区佛木町的「佛木丝绒公寓大楼」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钟。

　　虽然途中顺路去了某个地方大费周章地解决了问题，但还有另一个问题必须解决才行。象山把车子停在路肩后，套上事前准备好的厚夹克，再戴上加大帽沿设计的棒球帽走下驾驶座。

　　象山看向公寓大楼的停车场确认后，发现之前在住家前方看见的那辆黑色得利卡厢型车停在停车场里。得利卡厢型车的右座后照镜可看见擦伤痕迹。那天，得利卡厢型车在十字路口硬是右转，后照镜才会摩擦到交通护栏而留下擦痕。无庸置疑地，那天的女子就在这栋公寓大楼里。

　　象山走进公寓大楼入口，按下访客专用的对讲机呼叫９０８号室。约十秒钟后，对讲机即传来声音：

　　『请问哪里找？』

　　对方的声音显得带有戒心。象山猜想对方或许以为他是推销保险的业务员或是前来传教。

　　「我叫象山晴太。我想跟你聊聊我女儿舞冬的事情。」

　　一周前，和泉早希已经看过象山的长相，于是象山坦率地表明身分。

　　经过几秒钟的沉默后──

　　『──请等一下。』

　　和泉用著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答道。

　　过了五分钟后，先传来电梯的运作声响，跟著看见披上披肩的和泉现身。没错，就是那条以老鼠色来形容还不够贴切，颜色暗沉到就像冲过水的大象肤色一样的披肩。和泉本人比在电视上给人的印象来得娇小，但卧蚕还是一样那么地明显。

　　「去那边好了。」

　　和泉指向公寓大楼旁边的小广场说道。小广场上不见路灯，可看见浮在半空中的生锈秋千融入黑暗之中。那气氛像是随时会有鬼魂出现。

　　「请问有何贵事？」

　　从大大一株桧木前方走过后，和泉转身问道。她的右手夹著７毫克的七星香烟。

　　「妳找我女儿有什么事吗？」

　　象山也掏出King Bat牌烟盒，叼起一根烟点燃。和泉把烟灰弹到脚边，轻轻叹口气说：

　　「你应该知道Cocaine Babies的三纪夫跳海自尽时，莱许公关以完全不符事实的自杀动机公开消息吧？」

　　象山也听闻过这件事。

　　「除此之外，莱许公关也让十来岁的偶像与电视台员工应酬，或是为了拿到活动主题曲的案子，威胁市政府职员。一路来，可说闹了很多问题。不过，我相信那些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妳的意思是我女儿在这座冰山隐藏之处，也被卷入问题之中？」

　　「你知道八月二十二日星期六那天，你女儿在哪里做了什么吗？」

　　和泉的呼吸变得急促，脸上的表情与在「哈啰！活力东北！」的摄影棚里谴责偶像种大麻时一模一样。

　　和泉是在二十一日出现在象山住家的前方，二十二日就是在那隔天。那天季季出门去花莳参加「头好壮壮～食育欢乐节」、彩夏出门去神雾山露营乐园，至于舞冬，她那天没有工作也没有课，应该整天在家才对。

　　「那天我女儿应该在家里写功课什么的。怎么了吗？」

　　和泉瞬间皱起眉头，但很快便收起表情。

　　「抱歉，现在这个时间点我只能透露这么多。」

　　象山感到莫名其妙。

　　「妳跑来监视我家人，却说不能说明原因？」

　　「对不起。」

　　「我跟妳一样都是抱著想要保护莱许公关旗下的歌手的心情。可以让我提供协助吗？」

　　「抱歉。这问题关系到很多人的名誉以及隐私。」

　　象山不论是施压或让步，和泉都不为所动。

　　「好吧。」象山把双手伸进夹克口袋里，深深叹了口气。「既然这样，请妳答应我不会继续在我女儿四周打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