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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7 09:4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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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这一天,风和日丽,让人心情很好,宜和轩的老板陶宝杨府上却很安静,仆人们都静悄悄的干自己的事儿,因为陶老爷和郑三爷在东厢书房说话,一般来说,他俩只要往东厢房一钻,小门一关,那就是不让人打扰的意思了。
郑三爷在扬州城也是个名人,他干爹是苏州府织造,他本人则是扬州城有名的大盐商,这一官一商的这么一勾一搭……不可说,不可说。不过郑三爷平日里为人却还低调,并且郑三爷有个特点:爱吃,这个特点一下子就让郑三爷跟陶宝杨熟络起来,今天他来访,正是就皇帝南巡接驾的事儿,跟陶宝杨通个口风的。
“这话,我是只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怎么打点,陶老板心里自然有数,我再说就是多话了。”郑三爷觉得自己笑得有点谄媚,真他妈的是虎落平阳,今儿轮到我三爷给他一个开饭馆子的陪笑脸了,郑三爷在心里啐了一口。没办法,谁让自己那好死不死的干爹徐典阳最近的日子这么不好过呢。上月去苏州府拜衙门,他那好死不死的干爹徐典阳一脸苦相说今年苏州府的额造之外又加了笔不小的添派,虽说是添派年年有,但从去年开始,却涨的不正常,涨的让徐典阳觉得脖子上像勒了根绳子,一年比一年勒得紧。归根结底,大概还是因为前年年底被罢官的户部侍郎曹贤水的缘故。曹贤水有一年做寿,徐典阳愣是寻摸到一套唐朝时候波斯进贡的鎏金葡萄缠枝碗,大小一套七件,精致华丽的晃眼睛,这件大礼在寿筵上一个亮相就得了个满堂彩,从此徐典阳便官运亨通,顺水顺风,终于得了个苏州府织造的美差——当然,这一路高升自然是得益于曹贤水的栽培。奈何前年年底曹贤水就因为得罪了和大人给罢了官,从那以后,徐典阳就觉得自己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不好过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得再找棵靠得住的大树。
“三爷和徐大人的好意,我心里有数。”陶宝杨笑得不温不火,“只是——”他压低了声音,“听说这一趟,薛明寿的师父沈泰兴沈头,也会伴驾随行,我估摸着这薛师傅,在我这宜和轩是留不住了。”最后几个字,陶宝杨说得很轻,但是还是清清楚楚烙进郑三爷的耳朵里。
郑三爷暗里咬咬牙,脸上的笑还是没变化:“陶老板放心,您侄儿的事儿,我会让我干爹上心的,只是他现在——有点自身难保了。”
“多谢,心领。”陶宝杨笑得很……善解人意。
陶府书房里的灯火亮了起来,窗纱上映出凑在一处的两个脑袋,而在扬州城的另一面,一间小破屋里,也有两个人凑在一处说话,照例,是边喝酒边吃着白天没有卖完的剩菜的陈跛子和许顺才。
“我今儿不喝酒,你自己喝吧。”陈跛子憨憨的朝许顺才递过来的杯子摇摇头,笑一笑,“上次喝的我真难受。”
“哎,你还真是骨头缝里就是个老实孩子。”许顺才撇撇嘴,一边自顾自的喝酒吃菜,一边跟陈跛子摆道起来,“哎你说这街对面的李二最近,咋就从来对我没过好脸子呢?我那天上他店里借点儿醋,愣是被他一顿抢白给气了出来。凭什么啊?都是给人做饭的,他成天鼻孔朝天的得瑟个什么啊!”
“哎,做好咱自己的生意就行了,管别人这么多闲事做啥子?”陈跛子头都没抬,“李二哥一直就是个心气高的人,在柳叶巷已经待了二十年了,你我这小本买卖,跟他较什么劲?”
许顺才讨了个没趣,灌下一口酒,似乎是不经意的说了一句,“你听说了么?皇帝老儿马上要来扬州城了。”
“听张婶说了,管他呢,来了扬州也不会来咱们柳叶巷,都是那些官老爷的事,跟我们这些老百姓有啥关系。”自从上次跟许顺才痛痛快快醉了一场之后,陈跛子的话也越来越多了。
许顺才突然停住了,语气有点奇怪:“都是官老爷的事……官老爷的事,到后来还不是得往咱们这些老百姓头上摊派的。”许顺才猛地放下杯子,似乎还含混不清的骂了句粗话。
“你……你咋了?”陈跛子被许顺才吓了一跳,不知道该说啥。许顺才抹了把脸,甩甩手,“没事没事,吃饭吃饭。”
当然,陈跛子没注意到,许顺才的手有点发抖,脸也有点涨红,或许他也看到了,但是他只当许顺才是酒喝多了——或许他也感觉到了一种自己曾经很熟悉的东西,只是他告诉自己刚才什么也没听见。
现在,扬州城最拔尖儿的厨子和街边苍蝇小馆的厨子,这一高一低,一白雪一巴人的,我们也都认识了,但是接下来,潘师傅又把话锋转向了一个我没想到的地方:“丫头,你知道过去扬州城有一个行当,叫船娘么——”
柳叶巷旁边就紧挨着一条河,要说这河不窄,却偏偏得了个秀气的名字,叫“绾溪”。绾溪上时常有一叶叶罩着青白布蓬的柳叶小划子飘过去,都是游船。摇橹的人不是那些个大老爷们,却净是些典型的扬州水土滋润出来的窈窕美娇娘。船娘摇橹,比起艄公又是一番别样的韵致,扬州女子多细巧,却并不干瘪,腰肢纤细柔软,却不是无力的绵软。撑船时双手握着船桨那么一点,楚腰丰臀这么一扭一拧再一靠,若是有些不小心,再加上小女儿家特有的柔弱,船摆得不那么稳,不那么沉,而是轻轻的摇了一摇,晃上一晃,溅起的一点点水花打湿了客人的裤脚,船娘们也无需道歉,只要操起娇糯的软语回眸笑笑,说一声“水湿裤伐?”,三分歉意七分巧笑,客人是想生气也气不起来的,不光不气,还巴不得渡船在河面上多打几个来回嘞。
绾溪上最出名的船娘是一对姐妹,姓邢,人称邢家并蒂莲,姐姐叫邢月娥,妹妹叫邢月华。扬州船娘的小划子里通常是青白花布罩面,里面摆一两张精致的木质茶桌,通常客人是自带酒菜自饮自酌,最多就着点船娘烹好的清茶,可邢家姐妹的厨艺却十分的精妙,每次总会随船送上几碟自制的小点小菜,料都是市面上便宜的料,却偏生被这两双巧手调制的活色生香。姐姐月娥性情开朗,脸盘也大方,头发总是显得有些蓬乱,妹妹眉眼则温顺的多。摆渡的时候,邢家姐妹都是一身黑色绸裤白色麻衫,姐姐会一边摇橹一边给客人唱些吴侬小调,妹妹则总是低眉浅笑在一边给客人奉上一碟碟贴心小菜,佳人美景之间,小木筏子便成了比灯火辉煌的宜和轩更醉人的去处。
邢家姐妹是孤儿,至于为什么成了孤儿,没有人知道。当然了,若不是无依无靠,哪家舍得把自己家的女孩子送出来做这下九流的行当呢。
本来,邢家姐妹在绾溪上摆她们的女儿渡,许顺才在柳叶巷爆他的花椒熘他的肥肠,井水不犯河水的,却偏偏就认识了——因为邢家姐妹也要吃饭,她们只吃得起柳叶巷的小馆小摊。
许顺才看到邢月娥的第一眼,眼就直了,那眼神就像屋檐下挂着的红辣椒,辣的没遮没拦的,月娥是典型的穷人家早当家的闺女,倒也一点儿没被许顺才的眼神吓住,只是扔下几个散钱,让许顺才看着给做点吃的。那一顿饭,是许顺才做的最卖力的一顿饭,在两个水样秀气的姑娘家面前生生堆起了两大盆肉,那顿饭,邢家姐妹吃的呲牙咧嘴大汗淋漓还不住的往肚子里灌凉水,许顺才则蹲在不远处的一张凳子上看着月娥好不扭捏甚至还显得有些粗野的动作嘿嘿的傻笑,笑里带着那么点欣慰,那么点满足,笑得月娥心里没来由的觉得有些暖又有些酸,因为自从没了爹娘,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像这样因为看到自己和妹妹吃饱喝足的样子而笑得这么开心的人了。
“老板,明天有得空没?”月娥大大方方地问许顺才,“明天晚上收了桨,请你上我们家的渡船上来喝茶。”许顺才一愣,月娥指指还剩下不少干货的盆子和碗:“今天我们没给够你饭钱,明天补上。”说完甩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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