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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5 16:4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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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纳闷,不由得脚步一停。那个陌生人似乎也发觉了有人靠近,警觉的看了过来,目光冷冷的。我也飞快的打量着那人,发现他腰间鼓鼓囊囊,似乎藏得有什么东西,紧接着心底一寒,认出了形状,好像是枪。
我不敢往前走了,心说自己就出去了一小会儿,家里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武建超在旁边捅了捅我,我紧张的转过头,却见他一脸笑意的说:“收金子的来了。”
我不解,皱眉问:“什么收金子的?大伙人呢?”
他撇撇嘴,一副懒得理我的样子,自己走了。正好这时大哥从地窝子里出来,跟他一起的还有个陌生人。大哥看见我,说回来的正好,赶紧把藏的金子拿来,价钱已经谈好了。
他多解释了两句,我才明白怎么回事。金子虽然是硬通货,但不可能拿到街上直接当钱花,要换成人民币才算数。采金区隔三差五的会有收金子的人来,淘金的把黄金卖给他们,他们再通过各种渠道走私到内地,从南方流入香港、澳门的一些地方。
我兴冲冲的跑到树林里,把玻璃瓶挖了出来,又兴冲冲的跑了回去,金子沉甸甸的很压手,我心里却是喜滋滋的,辛辛苦苦干了这么久,终于能见着现钱了。
其他人也都拿了自己藏的金子,陆续回来,聚在地窝子边。俩金贩子说要找个避人的地方称金子,大家刚要走,我却发现赵胜利还没来,忙叫大家别急,武建超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骂道:“这个赵胜利,怎么又是他!”
正说着,就看见赵胜利从远处跑了过来,人却失魂落魄,脸都是白的,冲着我们几个结结巴巴“俺俺,俺……”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大哥叫他别着急慢慢讲。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才带着哭腔说道:“俺,俺咧金子找不着了。”
日期:2010-5-9 11:49:00
看着赵胜利一副将哭未哭样子,我心里第一个念头,却是暗自庆幸,幸好之前没跟他去树林里找那个奇怪的声音,不然这事弄不好会赖在我头上。
到了这个份上,赵胜利也没了什么忌讳,领着我们来到他藏金子的地方。那是几棵树之间的小空隙,地上有几个乱七八糟的小坑,估计都是他刚找金子时挖的。我们大伙散开了,在树边上,石头底下,灌木丛里帮着他又是一通好找,还在地上多刨了几个坑,仍旧什么都没有。
金子又不是人参,总不会自己在地下乱跑,找不到了只能说明是被人偷了。大哥说这事情不好办,且不说现在不知道是谁偷的,就算知道,金子上又没写名字,你也不能拿人家怎么样,只能认倒霉,下次注意藏好了。
赵胜利一听,心知这一个月算是白干了,眼泪都要掉下来。而我的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怀疑这会不会跟树林里的怪声音有关系。赵胜利今天刚听见那声音,金子就不见了,可想想又觉得不对,我也听见了,但我的金子没事。
金贩子还在那儿等着,有几个人不耐烦了,不想再浪费时间,就嚷嚷着让赵胜利继续找,他们要先过去卖金子。说实话,金子都是每人自个儿藏的,你丢了别人还真没义务帮你找。不过这话如果讲明了,肯定伤感情。
场面一时有点僵,看得出大哥有些为难,我想说两句却不知道说啥。而武建超蹲在赵胜利最先挖出来的那几个坑边,用手扒拉了几下,接着气急败坏的喝了一声:“赵胜利,你他妈给我过来。”
日期:2010-5-9 11:50:00
接下来的事,就让人啼笑皆非了。
赵胜利的金子既没被偷,也没自己跑掉,而是好端端地躺在那里。只是他藏金子的时候,生怕被人找到,唯恐坑刨的不够深。但收金子的人一来,匆匆忙忙的来挖,还没等挖到放金子的深度,人已经先一步慌了,以为金子丢了。关心则乱,他只知道在附近乱刨,以为记错了位置,却没想到自己根本还没挖到地方。
又是虚惊一场,大家都埋怨赵胜利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的瞎耽误工夫。那时候天天过的累,脾气都很躁,嘴上也不干净,尤其是武建超骂得最难听,光说都觉得不解气,还照着他脑门上狠敲了个大爆栗。
赵胜利起初还有几分金子失而复得的喜悦,不过被别人连说带骂,时间久了,脸色就阴了下来。这会儿他捂着被敲过的脑袋,闷闷的不说话,盯着武建超,眼神里有些愤恨。
其实我看得出来,从上一次捡羊的事之后,赵胜利就一直对武建超有些记恨,他老是觉得武建超是仗着先前和我大哥认识,狐假虎威的欺负自己。
但说实话,武建超这个人没那么坏,只是大大咧咧的比较粗,在有些事上得理不饶人。这次也是多亏他才找回金子,赵胜利该谢他才对,不过我这么想,人家却不一定这么想,人对人的成见不是那么好消除的。
日期:2010-5-9 11:51:00
我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金贩子拿出天枰,为我们一个个的称金子。金子放在天枰一头,另一头放的却不是砝码,而是一张张的钞票。说来也巧,那时每张十元人民币钞票的重量,基本上就是一克,而一克金子就值六十块钱。
金钱金钱,金子和钱向来是联系在一起。我怀疑金贩子是有意这么做的,直接用钞票来称黄金,那种诱惑,视觉上真的很有冲击力,让人看了血脉喷张。
每人的金子量好,数出另一头有多少张十块钞票,再把那个数字乘以六,就是金子的价钱。不过之后并不是想象中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是金贩子把算好的数字用笔写在每人手背上,让我们走远一点,换个地方拿钱,因为这样不容易人赃并获。
之所以像做贼一样,说起来惭愧,其实按照当时的规定,私人采金前要跟有关部门签合同拿执照,而且淘出来的金子不能私下交易,必须卖给国有银行。但国家收购价一克只有三十来块,相比之下,走私贩子出价向来是六十块上下,还都是上门服务,大家会把金子卖给谁不言而喻。
我们一没执照,二没把金子卖给银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在做贼,那是盗采国家矿产资源。至于金贩子,玩的就更大了,他们身上的枪是干什么用的,想必不用解释。
这种事当然也有人管,黄金局会经常派人来清山,一个个骑着马穿着制服,把我们淘金的人从这头撵到那头,像赶羊一样,漫山遍野的乱跑,还会烧掉不少地窝子和淘金工具。不过这究竟能起多大作用,也无需我多讲。
称完了金子,来到约定的地方,照规矩,我们派出个人跟着金贩子去背钱。那时还没有一百块的大钞,都是十块十块的,所有钱加起来要用麻袋装上一大包,发到每人手里,也都是厚厚的一叠。
当天晚上,摸着怀里厚厚的一沓票子,我心里美得不行,虽说淘金又苦又累,恨不得让人脱三层皮,但一个月七百多块,已经比内地有些工人一年的工资都多了,吃再多苦也值了,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挣钱。
但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认识到了自己的幼稚。在这种地方淘金,可不仅仅是吃苦受受累那么简单。不但赚钱多,有时甚至还会有“意外收获”。
日期:2010-5-9 18:14:00
抽空上来看下,发现大家对卖金子的的问题很感兴趣。
我解释一下
当时淘金在和河谷里并不是不花钱的。进山时也不可能把快半年的粮食全带够,都是边吃边买(有人专门做这个生意),还有一些日用品也有人卖,比如武建超的原型,他的钱大部分就换了酒喝。所以必须把金子换成钱,才能买这些东西,维持在河谷中的生活。
另外,前边说到过有清山队,如果被他们抓到,金子是要被没收的,但是你身上带的是钱,他没办法收。各自把金子藏起来,一是为了防范同样是淘金的人,一个是防范黄金局把你抓住。
有人说干完了一起带出去,大家太小看我们的国家机器了。个人携带大量金子,在淘金区没什么,但是回到文明社会,是很扎眼的。那个时候也并不是可以随便卖出去的。所以淘金客都是把金子卖给金贩子,靠金贩子走私。这里边有很长的一个利益链条的。单个的人所知有限。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着,大家卖金子得了钱,用处各不相同。有人专门做我们淘金客的生意,会经常拉些东西来采金区卖。大哥补充了些粮食,武建超也买了些酒喝,当然,价钱都比外边贵得多。至于赵胜利、王老爷子他们的钱,都藏得严严实实,没见怎么用。
那好似半个月之后的一个傍晚,我干了一天活儿,坐在河边休息。卷好了莫合烟正要点上,一抬头,就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河上游漂了下来,随着水流起起伏伏的,时隐时现。
天色有些暗,等那东西又近了些,我才看出来是条橡皮水裤。水裤是淘金必备的工具,大多是橡胶做的,裤腰很高,还有背带,防水隔热,只有穿着这个才能长时间站在水里干活。那时一条水裤值不少钱,而且坏了不好修补,在采金区也没地方买,属于稀缺资源。
也不知道谁这么粗心大意,连水裤都让冲走了。我一阵窃喜,看左右没人注意,抄起把十字镐,两步跳到一块靠近河心的大石头上,打算把那水裤钩上来自己用。
河水还是挺急的,我蹲在石头上,浪花飞溅,不一会儿就把衣服打湿了,风一吹还微微有些冷。不过我已经顾不上这些,只是热切的看着那水裤一点点靠近。等漂到了跟前时,赶紧把十字镐伸出去,然而一试之下,发现距离有些远,竟然没能够着。
到嘴的鸭子不能让飞了,我急忙换了个手,抓着十字镐把儿的最末端,大半个身子探到石头外边,胳膊伸长到极限,用力一甩,这才用镐尖儿堪堪挂上就要漂走的水裤。
钩到之后,先是感觉手上一沉,紧接着发现那力道大得出乎意料,而当时我人几乎凌空,重心不稳,差点被拖进水里。我一个趔趄,勉强稳住身子,咬着牙往回拉,可这一拉不当紧,水裤只是原地打了个滚,小小的浪花一翻,一个人头竟突然从水里冒了出来。
大家都喜欢用“出水芙蓉”来形容美女,可有几个人见过“出水人头”?那情景不过是一两秒时间,可在我眼里,简直就是恐怖的慢镜头回放。水波中,先是一团犹如水草一样的头发浮出,而湿漉漉的头发底下,是一张变了形的模糊人脸。
我“啊”的一声惊叫,条件反射的就想往后躲。说那它变形,因为那张脸几乎是平的,五官像是被压扁了一样烂在了一起,深陷进肉里,只有一双带血的眼睛凸了出来,显得又大又圆,直直的正对着我。
我原本就重心不稳,乱动之下彻底失去了平衡,脚下一滑,一头栽进了水里。
日期:2010-5-11 12:34:00
事情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我只感觉浑身一凉,马上就被汹涌的急流裹走了。河水冰冷刺骨,而且比表面看起来更急得多,危急之下,我脑子还算清楚,想到河里明的暗的大大小小全是石头,而自己是脸朝下游掉进去的,弄不好会一头磕死在上面。也管不上什么水裤了,丢了十字镐,两手拼命的乱抓,努力的想把身子转过来。
但水的冲力实在太大,人根本控制不住方向,一时间天旋地转的,我在石头上又是磕又是撞,就是抓不住一处。现在的年轻人喜欢穿个救生衣坐着皮筏子玩漂流,我当年可是除了一身衣服什么装备都没有,货真价实又是漂又是流。也不知究竟打了几个圈儿,喝了几口水,就在觉得快要被呛死的时候,右手感觉一硬,终于用三根指头抠住了一点凸起的石棱。
激流仍无情的把人往下拖,我立马把全身的力量聚于一点,死命的扒着那石头,这才止住了身,拼命抬头露出嘴和鼻子,忍着咳嗽的欲望,强迫自己使劲的呼吸,把我给呛得啊……
但这个姿势很不妥当,三个指头的力气能有多大?我一条胳臂像是要被撕开一样,又疼又麻。而且刚被冲下来乱抓的时候,有两个指甲盖儿掀了起来,指甲这东西平时看着可有可无,但现在没了它,手抠着石头,感觉指头尖上的肉都跟着翻起来了,疼得要命,根本使不出力。
我稍稍侧过身,想把另外一只手也用上,却失望的发现,除了右手正扒的那一点,整块石头全是光滑的平面,也不知我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身子下正好是条狹沟,用脚试了几下,也根本够不着底。而且因为脚上的动作,三根孱弱的手指终究不堪重负,一点点滑脱,一个浪头打过来,又把我卷了进去。
这次我是真的急了,因为刚才停住时,我抬头正好瞅见下游不远有个大漩涡,白浪翻腾的,只要被拖进水底,那就万劫不复了。可自己又偏偏什么都做不了,那种随波逐流的濒死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恐怕很难体会。
在我就差几米就要被冲进漩涡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根树棍,我想都没想,张开胳膊就搂了过去,可水太急,一下扑得偏了,树棍先是打着我的脸,又从怀里滑了出去。我眼见不对,胳膊使劲一收,用胳肢窝死死夹上了棍子末端,危危险险,晚上半秒就得错过去。
我拉着树棍,哆哆嗦嗦的爬到一块石头上,浑身瘫软。救我的是武建超,当时他离得最近,直接撅了棵小树扔给了我。大哥他们也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七手八脚把我抬到了干地儿上。我先是咳嗽,咳得太狠,就开始吐,肚子里灌的水吐完了不说,把胆汁胃水儿也都吐了出来,最后只剩下干呕。
我趴在地上,好不容易才顺匀了气儿,感觉自己就像个落水死狗,狼狈之极。这时有一群人大喊大叫的从我们身边跑了过去,我喘着粗气抹开滴水的头发,抬头看着那几个人慌慌张张的经过,心想难道他们是追水里漂着那人的?可那人的脸是怎么回事?
颤巍巍站起来,回头看了看,河水依旧是湍急汹涌,白沫翻滚,我两眼发晕,一阵后怕,刚才只是十几秒钟,自己就被冲出去几十米,而水里冒出的那位,也早就没了影儿。
缓过了劲,这才发觉浑身都疼。咝咝抽着冷气,自己检查了下,身上瘀伤最多,都是被撞的,右手三个指头全掉了一层皮,指甲盖都翘了起来,烂乎乎的正往外冒血,脸上也火辣辣的,是被那树棍打的一下。
甘肃老爷子在边上絮絮叨叨,说往后要是再掉进河里,心里不要慌,要看下水,别看上水什么的。
我一咬牙,把翻起来到指甲拧掉了,嘴上没力气答话,心里却说,有这一次就够了,谁他妈还想有下次?为了条破水裤,差点把命搁进去,贪小便宜吃大亏,说的就是我。
而武建超看着河水,却和大哥在一边嘀咕,说什么今年天气热的早,水也比往常大之类的,会不会跟地震有关系?
我耳朵立马支楞了起来,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要再往深了思考,却发现脑子已经转不动了。河水太凉,这时我浑身湿透,冻的牙关打战,当务之急是赶快换衣服取暖。
天沉沉的黑了下来,我脱了衣服擦干身体,裹上被子,抱着水壶烤火。身上暖和,脑袋也活络了,回想起武建超刚说的话,一拍大腿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半个月前,阿廖莎内弟得上森林脑炎,我当时想不通为什么季节不对,本来该五六月森林深处高发的传染病,会提前了一个多月出现,而且是在这种算不上森林的地方。
当时觉得万事都有例外,不能太拘泥于教条,没去深究。如今再考虑,很可能就是因为今年比往年热的早,气温反常。这种事自然界很多,比如头一年的干旱往往会造成次年的蝗灾,而大涝之年往往会引发急性血吸虫病之类的。只不过我先前不知道阿尔泰正常年份的天气该是什么样,才没想到这方面。
武建超问我又是拍大腿又是傻笑的,发什么神经?我挺兴奋的跟他解释,不过他显然没我这么激动,只是平平淡淡“哦”了一下。赵胜利也在一边,说你们文化人,就是想得多。
没人接我的茬儿,我也有些无趣,这种事即便想清楚了也没什么实际用,顶多满足一下好奇心和求知欲。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多淘金子卖出好价钱才是最有意义的。没办法,知识在金钱面前,他妈的就是这么苍白无力。
我正鞭挞物欲横流的社会的时候,有几个人从下游走了回来,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就是先前从我们身边跑过去那一伙。大哥把他们拦住一问,这才搞明白今天怎么回事。
原来,上游的两帮人为了抢一个富矿,械斗火并,结果一个人被铁锹直接拍在脸上,晕死过去,摔进河里就被冲走了。他人半截沉在水里,水裤里有空气浮在水面上,正好就让我瞅见了。
他的同伴追下去救人,虽然中间又被我拦了一下,可终究没把人捞上来,连尸首都没找到。我记起武建超曾说河里还漂过死人,现在想来,并不是故意吓唬我。
出了人命,看着那几个人走远,我有些忐忑,问大哥他们:“这事儿没人管么?”
赵胜利几个人面无表情,武建超只是轻轻一笑,甘肃老爷子“阿弥陀佛”的念念有词,大哥却反问了我两个字:“谁管?”
日期:2010-5-11 18:34:00
“谁管?”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作答。沉默了一会儿,却又隐隐感到了一种无形的恐惧。倒不是因为大哥他们对于人命的麻木与冷漠,而是我突然认识到,死个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死了,却没人管。
这是个没有秩序的地方,也就是说,只要你想,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而且后来的事,也的确印证了我的想法。(九十年代以后,采金区忽然冒出了许多妓院、赌场、旅社之类的地方,坑蒙拐骗,强拿硬抢的事越来越多,乌烟瘴气,乱得不行。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我只是感叹,人怎么都是越活越堕落呢?)
那天晚上,尽管已经很累了,我却迟迟无法入睡。半梦半醒之间,脑子里都是之前的情景。
那人的眼睛是睁着的,我看得清楚。如果他当时还有神智,那么我就是他生命里看到的最后一个人。他会怎么看我?会怎么想我?是不是觉得要死了很痛苦?是不是特别希望我能拉他一把?
设想如果当时我能站稳了,如果我能把他钩上岸,如果我不是贪图那条水裤,而是叫来更多的人帮帮忙,或许真的可以。只可惜,我没有……
又忍不住一阵自责,又不得不安慰自己,死人的事,见多了就觉得无所谓了,我得看的开些,这事儿不能怪我。
想到这儿,突然一阵心悸,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冷冰冰的念头:那如果今天我也死了呢?别人又会怎么想?是不是也觉得无所谓?
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猛的睁开了眼,舒了口气要坐起来,却又一身冷汗的发现,黑暗里,我的脚边,竟无声无息的蹲着一个人。
虽然淡淡的月光从入口处透了一点进来,但地窝子里仍然十分暗,眼前的那人只是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根本看不到脸。
我开始以为是哪个同伴儿起来解手,问了句:“谁啊?”
对方没答话。我转眼一看,地窝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并没有谁的位置空出来,立即心说不对——他妈的,有外人钻进来了。
那家伙蹲在那儿看着我,这是要干嘛?我顿时毛了,大叫了一声,转身就去摸手电筒。他见我动了,一句话没说就扑了上来,不等我起身,就一屁股狠坐在了我肚子上。
一个人的分量本来就不轻,而且猝不及防之下力道又猛,我“吭哧”一声呻吟,感觉内脏都要被挤出来了。随之而来的有几滴水落在了脸上,不过一时顾不上这些,我咬着牙想把那人推开,可脖子上又突然一疼,竟被他卡住了喉咙,嘴里的呻吟也闷回了肚里,想喊也喊不出声了。
我的头刚扬起来一点,这又被带了下去,后脑勺直接砸底下当枕头的石块上,眼前蹦出几个金星,差点背过气。而喉间的那双手又冰又凉,正快速的收紧,我的嘴不自觉的张开,舌头吐了出来,渐渐伸长。
这明显是要把我往死里弄!我急忙回过手,想把脖子上的那双爪子掰开,同时腰往上挺,希望能把对方翻下去。可身上的那人重的简直超乎想象,我试了几次,他动都没动一下,而且隔着被子,更加变本加厉的往下坐,我又徒劳的挣了几下,感觉身上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
脖子还被死死掐着,肺里的废气出不去,外边的新气进不来,浑身骨头被压的“咯咯”作响,感觉腔子好像都要被挤炸了一样。我拼命的想把那人的指头扳开,可他的手上好像沾了水,又湿又滑,再加上我右手的指甲盖掉了,不好用力,最后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但那铁钳一样的手反而越收越紧,一丝都没有松开。
日期:2010-5-13 12:18:00
我神志已经开始不清楚了,不过还没放弃希望,伸出手向两边乱抓,想把睡在身旁的人叫醒。可奇怪的是,任凭我怎么推,大哥他们仍然睡的死猪一样,连平时最警醒的武建超都没一点反应,熟睡中甚至还砸吧了几下嘴。
鼓膜开始“嗡嗡”作响,那是缺氧造成的耳鸣,生命的意识一丝丝抽离身体,我斜看了眼身边睡的死沉的大哥,近在眼前,却感觉远隔万里,那种无助与绝望简直无法形容。迷迷糊糊的想,这到底怎么了?难不成要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儿?
就在意志渐渐涣散的时候,一股又冷又湿的呼吸喷在了脸上。我惊得急转过头,发现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身趴了下来,和我额头顶额头,鼻尖对鼻尖,正儿八经打了个照面。
距离太近了,而且漆黑的地窝子里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只能感觉到那人似乎是在和我对视。我努力让已经模糊的视线再次聚焦,却发现他的脸已紧紧贴了上来,一双眼睛越压越近,越睁越圆,两颗血红的眼球急速震颤,冲着我一抖一抖的,像是要用无限变大的眼睛把我吞下去一般。
日期:2010-5-13 12:19:00
我终于想到眼前这人是谁了,一股从心底升起的恐惧让我想惊叫出来,可声音刚到嗓子眼,就被那双手捏灭了,变成了鼻子里可怜的哼哼。
几滴淡红色的血水从那颤抖的眼睛里淌了出来,沿着他的脸往下流,正好滴进了我大张的嘴里,又顺着舌头滑进了喉咙。而我已经连恶心的力气都没有了,要我命的根本不是人,我能怎么办?长时间的窒息,意志的崩溃,让我彻底放弃了抵抗,身上的力量也在极速消散。
正当我等死的时候,突然发觉身边一阵响动,接着“吧嗒”一声,一束手电筒的光线亮起,谢天谢地,大哥竟然在这时醒了。
我身上那人见了光,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发出“嘶”的一声,直接跳了起来,“嗖”的一下就蹿出了地窝子。大哥骂了一句,没管我,也抓着手电跑了出去。
我只觉得身上猛的一轻,“咔咔——”的长咳一声,急速的喘息,新鲜空气终于又涌进肺里,一片清凉,我从来没觉得无色无味的空气是这么好闻,也从来没觉得活着的感觉是这么真实。
然而心里却没有多少起死回生的喜悦,我空白的脑子里,只能说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就在刚才手电光扫过的刹那,我看到了那人的脸,那脸是如此的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以至于让人如此的恐惧。
只因为,那个一直拼命想致我死地的人,竟然长着一张和我一摸一样的脸。
日期:2010-5-13 12:20:00
想杀我的人,也许就是我自己!这该如何解释?这又该如何去理解?
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让我忍不住浑身战栗起来,头疼欲裂,混混沌沌的根本没法思考,不过即便能思考了,恐怕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事。
暗暗安慰自己:“可能是看错了,可能是看错了。”闭眼深吸几口气,才稍稍回过点神,可紧接着就发现同伴儿们不知为什么,都连叫带嚷的慌慌张张跑了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地窝子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脑袋还没转起来,也搞不清是个什么状况。摸摸脖子,刚被掐的部位破了层皮,火辣辣的疼,之后又发觉喉头腥腥咸咸的,想起了那些流进嘴里的血水,立马犯起了恶心,翻身干呕。可一低头这才猛的注意到,地窝子里到处都是水。
不光是地面上有水,两边的土壁,头上的顶棚,甚至是入口的斜坡,水都像小溪一样正哗哗的往里灌,锅碗瓢盆全漂了起来,我半个身子都已经泡在水里了。
难道是下雨漏水了?我正在那儿发愣,这时大哥又跑回了地窝子,打着手电像是在水里找什么东西,一扭头见我竟然还在地上坐着,大惊失色,急骂道:“你傻啦?还不快走!”
我思维还没从刚才的事里出来,没管他为什么骂我,而是先问道:“那个人呢?”
“什么那个人?”大哥催我快走,自己却弯着腰,焦急的趴在水里到处乱摸。
我被他的紧张感染,站了起来说:“就是你去追的那个人啊?刚跑出去那个,他想掐死我……”说完又想起那个人熟悉的脸,觉得自己的措辞似乎有点不那么恰当。
“谁掐死你了?说什么梦话,外边涨水了,快走!”大哥摸摸索索的,终于从水里捞出了一个帆布包,把包往脖子上一挂,揪着我衣襟儿就往外跑。
我被他拉的一个踉跄,脑子里更乱了,大哥刚才跑出去不是追那人,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做梦么?可脖子上的伤不是假的啊?迷迷糊糊钻出地窝子,一抬头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顿时清醒了。
夜空万里无云,一轮惨白的月亮还挂在头顶,并没有下雨,只是平日里熟悉的喀喇古伦河,比往常足足宽了三四倍,我这才反应过来大哥话里的意思,涨水了!
漫上来的河水直没脚踝,“咕噜噜”的涌进地窝子,就跟灌老鼠洞差不多。我们所处的小半岛眼看就要被全部淹没,谁知道水位会涨到什么程度?我这会儿什么乱七八糟念头都没了,也不用大哥拉,撒开腿就往山坡的方向跑。
大哥就在身后,我们一路飞奔,带起脚下水花乱溅,我边跑心里边骂,来之前真该找个算命的看看,昨天差点被淹死,现在又遇上涨水,怎么晦气事儿全他妈跟水有关系?
只是稍微一走神,没发现对面突然跑过来个人,我眼前一黑,“哐哧”就跟他撞翻在一起。震得我七荤八素,却不敢耽搁,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迎面撞我的竟然是赵胜利,气得大骂:“你他妈添什么乱?”
没想到他理都不理我,一身泥水站起来,慌慌张张继续往前跑,又
差点把后边的大哥带倒。大哥晃了两步才站稳,扭头喝道:“你干嘛?我日,回来!”说完又掉头去追赵胜利了。
同时,河上游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好像是水声,我感觉不妙,正要过去把大哥叫回来,胳膊却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看竟然是武建超,只见他脸色刷白,嘴唇哆嗦着,连声音说话都变了:“山洪……”
“山洪?我操,他们……”我拔腿就要追过去,却脖子一紧,被武建超揪住领子,他说了句先顾着你自己吧,然后几乎是一路把我倒拖着,跑出了十几米。
我力气没他大,被拽着身不由己的往前,只能不甘心的回头瞅,直到又看见大哥乱摇的手电筒光,这才不再挣扎,和武建超一起闷头狂奔。
上游的“隆隆”声越来越响,犹如万马奔腾。那种无比巨大的声音给人带来的压迫感,一时不好形容,我只记九几年参观一座机场时,有架飞机从我身旁很近的地方起飞,那种喷气发动机的轰鸣声倒和当年的山洪有几分相似,不过山洪带来的震撼感觉更甚。
脚底下的水越涨越高,也越跑越费劲。我因为先前的事,体力受了影响,这会儿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眼前景物乱晃,以前怎么就没觉得河谷这么宽,山坡那么远?
突然有点希望武建超能像刚才那样拉着我跑,可抬眼一看前边,那家伙不知怎么的,突然飞身往前一趴,“哗”的一下扑进水里就不见人了。
我刹车不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跟着脚底下一空,只听“呼啦”一声,整个人也陷了下去。冰冷的河水从四面压过来,直没头顶,落水前的一瞬间我才明白过来,狗日的,老子掉坑里了。
日期:2010-5-14 12:00:00
淘金客们每年来了又去,沿河留下不少地窝子,大多数当年冬天就被大雪压毁了,有的虽然还能保持个形状,但天长日久,表面就剩下顶棚的脆壳子,如今又涨了水,从外边根本瞧不出来。我们俩慌不择路,正好跑到上面,自然是一踩全塌了下去。那种感觉,恐怕只有下雨天路上积水时,失足掉进没盖儿窨井的人最能理解。
地窝子一般都要挖上两米多深,如今那土坑已经注满了水,差不多都能游泳了。我冷不防之下呛了两口,本还想骂武建超,说看你带的好路。可话没出口,就听见那“轰隆隆”声已经近在耳边了,回头一瞧,悚然惊见上游河谷里出现了一道好几米高的浪头,正长长的像堵墙一样急速往下推过来。
我手忙脚乱的扑腾到坑边儿,翻身上去,一转身见武建超还在水里,嫌他动作慢,直接把他湿淋淋拎了上来。
我们俩都急了眼,发了疯一样狂奔,整个河谷就是个槽型,两边地势最高,不想让大浪冲走,只能跑到山上。可我们跑得快,水涨的更快,之前还刚到小腿,等跑到树林边缘的时候,已经淹过腰部直逼胸口,而那浪头离我们只剩不到一千米的样子了。
水急的不像话,再加上浮力,人都要跟着漂起来,站都站不住,就更别说跑了。我认为在浪推过来之前上山已经不可能了,扯着嗓子叫住还在奋力往前游的武建超,大喊:“不行了,快上树。”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转身抱住棵树,蹭蹭两下蹿了上去。
看他这么轻松,我却傻眼了,周围树倒是不少,可大都是杨树,下边几米都是光溜溜的树干,连个抓头儿都没有,而我爬树的技术又实在不敢恭维,笨手笨脚的试了两次,都是上一步退两步,眼见是不成。简直欲哭无泪,心说狗急了还能跳墙呢,我是个人,怎么连棵树都爬不上去?
日期:2010-5-14 12:15:00
只能说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树干从中间竖着裂开,一半断了,另一半还勉强连在根上,向着水流的方向一歪,我们也跟着摔回水里。武建超因为刚才想踢我,没坐稳一个跟头掉下去,直接被浪头捂在了当中,不见了。
好在我一直死死抱着树干,身子虽然在水里,人还能挂在树上。吃力的露出脑袋,耳边全是洪水“哗哗”的拍击声。我不敢乱动,来回转头去找武建超,可身周一片汪洋,哪里有他的影子?
而且不知为什么,河边的树林竟几乎被冲毁了一半。抬眼往上游一看,急流裹挟着几截断树冲奔下来,方向正好直对着我。避无可避,我只能挤眼,心里叫苦,树啊树,看你长这么粗,怎么一点用都不顶?一冲就折,可坑死我们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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