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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向日葵的祭典》赌博店偶遇酷似亡妻的女子,是否能揭开真相?作者藤原伊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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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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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来你把厚颜无耻贯彻得相当到位啊,不打算改改你这种性格吗?”见我没有作答,她认命般地叹息一声,“是这么回事,那起枪击事件根本就没公开。”

    “没公开?”

    “没错。就评价来看,这个国家的公安能力还挺优秀,当然是相对于世界平均水平而言。不过,绝对称不上完美。”

    我稍事思索:“难不成,并非完美无缺的警方甚至还不知道出事了,是这意思吗?”

    她点点头:“似乎是这样。”

    “那仁科呢,没大碍吗?”

    “嗯。受了伤,不过子弹只是稍微擦中手臂而已。医生说不到两周就能痊愈。现在结果就是仁科只是受了这点轻伤,没有任何大碍。当然,夹克衫倒是被弄破了。”

    “既然叫了医生诊断,受伤原因肯定瞒不住,医生不会向警方通报吗?”

    “也并非所有医生都那么热情。”

    “哈哈,”我冷哼,“就连这种例外的医生他们也认识?”

    “看样子是。”她说。

    “不过那时候店里还有一大堆客人吧?”

    “那家店并不合法,这你也知道吧,你认为出入那种赌场的客人会主动向警方承认自己在赌博?开枪的男人也逃了,结果整件事就了无声息了。就是这样。”

    “开枪的男人查出来了吗?”

    “听说看起来是个极普通的上班族,感觉不像道上的。”

    “也就是说,他们把整件事的细节全都告诉你了?”

    “我看只是很少一部分吧,表面上的情况倒是都说了。你说,这会不会也是给你的口信?”

    “口信?”

    “今天在我出门之前,经理打电话让我出去见面,他叫原田。来你这儿之前我刚和他在银座的咖啡馆碰了头,当时他给了我这东西。”

    她从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搁在矮桌上,是银行的专用信封,装了厚厚一叠东西。

    “什么东西?”

    “遣散费。”

    “遣散费?”

    “我的工作似乎已经完成了,这里头有一百万,他是这么说的。”

    “一百万?”

    “我说你能不能别用一个个单词应付我?确实,作为一个月的工作酬劳,这笔钱怎么说也不算少。”

    “不算少……依我看,你对金钱的感知还是和眼下这时代接轨比较好,那些被裁掉的职员听了你这话准得发飙。那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经营能力竟然匮乏到这种程度。”

    “我也没弄清他们是何方神圣,也完全不明白他们在想些什么。”

    “你刚才说有什么口信吧?”

    她点头:“如你能和秋山秋二先生见上面,届时请把这件东西交给他——经理这么拜托我。这可是他的原话。不过至少可以肯定他的确知道你这个人,而且对你很有兴趣。”

    洁白细长的手指在矮桌上滑行,她递出的东西是一张名片。似曾相识的印刷字体,相同的版式设计,“仁科忠道事务所·秘书原田邦彦”,唯独人名不一样。此外还有一处不同,姓名旁边还有一行笔记。

    请见谅,我们对您的记忆抱有极大兴趣。

    我盯着这行字,她忍不住发问。

    “这里所说的记忆是指什么?”

    见我沉默不语,她又补充说明起来。

    “先说明,对方拜托我时没有任何强迫的意味。所以,对于他们的企图我可没法回答你,就连我也搞不懂他给你名片的用意。再说我离职后就不会和你有任何瓜葛了,我没跟他说会和你见面,他也只表示万一有机会碰上的话,要我把这东西给你。怎么说呢,这种感觉不太好形容,依我看他是以个人名义私下拜托我这件事的。也就是说,他认为我肯定能完成这项跑腿传话的工作,大致是这么种感觉。说不准他赶得上优秀的心理专家了。”

    我听着她的解释,久久凝视着名片,终于,抬起头来。

    “出事之后那间赌场想必会停止营业一段时间吧,这两三天你都干什么了?”

    不知为何,她不和我对视,一阵踌躇之后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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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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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告诉你也无妨,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所以想暂时住在你这儿。”

    “如果是这种条件,你不说也罢。”

    “如果我把这一百万全给你呢?”

    “不需要。”

    她打量着我的表情,慢慢浮现出冷笑。

    “我猜也是。那我就去找间便宜的旅馆吧。”

    她把银行信封塞回挎包里,双手撑在矮桌上盯着我,我也毫不躲闪。突然,她脸庞的一切表情悉数退下,就连血色也消失不见。她脸色如同能面注释2,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声音听起来充满唾弃。

    “没人性。”

    说完她立刻站起身。

    “请留步。”

    “干吗留步,我跟你已经没有一丁点儿话好说。”

    “不是这意思,是我还欠你一些话。先前那次谈话,你还没从我这儿得到足够的情报。我不想欠谁什么东西,那会让我过意不去。”

    “管你这种没人性的家伙心里舒不舒坦,跟我可没关系。已经够了,我们谁都不欠谁,全部一笔勾销。是我脑子有问题,根本就不该找幼稚的男人商量事情。就此别过。”

    她转身向玄关走去,愤然踏步的笔挺背影仿佛一名被伤自尊的贵妇。我呆愣地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就在这时,她脚下的动作一停,不知为何抬起两手向脸颊移去。她就这么僵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模样似乎连呼吸都已停滞。她像一尊凝固在迈步瞬间的雕塑,双眼圆睁,静止在那里。

    我看着她的侧脸出声询问。

    “怎么了?”

    “老鼠,”她喘气般地吐出两个字,“有一只很大的老鼠……”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我的室友,它正一脸茫然地站在洗碗池下望着我们。

    “喂,”我冲它招呼道,“能麻烦你找个地方躲躲吗?”

    它似乎歪了歪头,或许只是我的错觉吧,可是下一秒它就真按我所说消失了。

    她的身体就像崩塌般跌落在榻榻米上,我起身走过去,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她的肩膀非常纤细,此刻正微微地上下颤抖着,脸庞也沁出一层薄汗。

    “怎么了?还好吧?”

    呼——她终于送出一口憋了良久的气,听起来就像拧着横隔膜榨出的吐息。而后,她才终于轻声说出一句“不要紧”。

    “你怕老鼠?”

    喃喃自语般的声音传入耳中:“没有比老鼠更丑恶的东西了。”

    “老鼠会勾起你什么不好的回忆吗?”

    “我差点被杀掉。”

    “差点被杀掉?”

    她再次吐出一小口气,这才点了点头。“已经没事了。”她说着站起身来。

    “那时候我还很小。”她挺着背脊坐回矮桌旁,情绪似乎已经稳定下来。她摆弄着杯子的把手,垂下视线开始讲述。

    事情大致是这样的,在她只有两三岁的某天夜里,她睡着睡着感觉脸颊传来剧痛,那是脸蛋被撕裂捣烂般的可怕疼痛,她当然立刻清醒过来,接着就放声哭喊。哭着哭着,她终于发现了异样,就在她枕边数厘米的距离,竟然站着一只大老鼠。她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老鼠的头部,老鼠也死死地凝视着她。那只老鼠的嘴边涂满鲜血,她已经忘了哭喊,只能呆滞地和它四目相对。接着,老鼠笑了。染血的嘴角歪曲着,冲她露出狰狞的笑脸。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直到父亲喝吓老鼠的声音传来,她才终于找回神志。见老鼠已经背过身去,她终于放下心来。然而就在这时,老鼠突然扭过头。它毫不在意父亲的威吓,又一次冲她咧嘴而笑。这是一个近似嘲弄的笑,同时,她听到了老鼠的说话声——下回见面时,一定杀了你。

    “那时我明明那么小,”她抬起头:“但那时候的光景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就连老鼠的说话声也再清晰不过。长大之后我问过父亲,父亲说我那时满脸是血呢。也就是说,我险些被老鼠咬死。如果没有父亲,说不准我那时已经死了。”

    我一声轻哼,她冲我露出一侧脸颊:“现在还能看到呢,你看。”我凑近看了看,眼前的皮肤似乎挺滑腻,反射着细微的光泽,找不出任何痕迹。

    “我倒没看出哪儿有伤。”

    “的确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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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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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冷不丁地抓起我的手贴向脸颊,我被她带着移动手指,在皮肤上寻找伤痕。指尖传来的触感带着些许汗湿和热气,却没有年轻女性应有的柔软弹力,不过也仅此而已,幼年时留下的伤痕或许已经藏至皮肉深处了吧。我没告诉她这一感想,而是换了种说法。

    “老鼠的精神创伤。”

    她表示赞同:“没错,老鼠的精神创伤。”

    “没什么奇怪,任谁都会或多或少地带有些精神创伤吧,不过老鼠造成的创伤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她压低嗓门询问起来:“那只老鼠不会再蹦出来了吧?”

    “不会出来了,”我撒了谎,“那只老鼠有个习惯,被人瞧见之后就会躲上整整三天。”

    她将手放在胸前:“现在还后怕呢。”接着又轻声问道,“能再来杯牛奶吗?”

    方才被捉住的手重获自由。我起身走进厨房,用锅将牛奶煮沸,端着热气腾腾的杯子回到桌前。她又是一副古怪的的模样,但和方才的感觉完全不同,眼下她正神情恍惚地眺望着远方,似乎正注视着目不能及的某一地方。当我在矮桌对面落座后,她的视线缓缓向我移来。她双手捧住盛着牛奶的杯子,低声嘟囔起来。

    “其实今早之前我一直待在老家,从出事那天起一直在那儿。就是那间公寓,当年出现老鼠的那间旧公寓。”

    “你老家在哪儿?”

    “一个镇上,距离市中心一个半小时左右,勉强在通勤范围内,具体的名字我不想说。”

    “你为什么回去?”

    “父亲死了,是自杀,在屋里上吊了。”

    我沉默地看着她。

    “至于他为什么自杀,理由大概想象得到。”说完,她似乎想发出一声轻笑,可惜没能成功。她用似笑非笑的语气低喃:“喂,你想听吗?”

    我并未作答,答与不答都一样,她现在并不关心我的想法,她的说话对象只是她自己而已。

    “这是个虚构故事,你想听吗?”

    这回我点点头,但不知道这一动作是否被她看在眼里。

    “或许有这么一个故事。”她将视线移至矮桌上,不再做声。沉默兀自降临,她埋着头,而我眺望着她的发丝,同样不发一言。

    “只是举个例子而已……这只是个虚构的故事。”她抬起低垂的面孔看着我,视线向我笔直地投来。我继续保持沉默,而她则用似带笑意的语调幽幽讲述着。“比方说,有个身患重疾、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每三天必须接受一次透析,除此之外倒和普通人没两样,只是个贫穷的中年男人而已、只是个尝尽世间霉运的男人而已。不过就算霉运当头,他也并非一无所有,比方说,他还留有性欲。当然,这也无可厚非,没人有资格责备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某一个黄昏拜访了某家色情按摩店,一家城里随处可见的普通按摩店。店家拿出按摩女郎的照片让他挑选,他却说任谁都行。这是他头一次进这种店,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我猜他手里肯定紧紧握着一张汗湿的万元钞票吧,这笔钱应该是他读大学的女儿在百货商店打工挣来的。男人拿着钱去见店家安排的女孩,接着他惊呆了,女孩也惊呆了。两人不知该如何开口,寂静降临,他们此刻都盼着时间可以快点流过,不要停留在这一瞬间。最后,男人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按摩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女孩也只能目送他走出店门,仅此而已,没有其他选择。夕阳将男子垂头丧气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而对女孩来说,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忘记那幅日暮低垂中的影像。或许真有这样的场景吧,或许世间真的存在这般画面。”

    她握着杯子的双手颤动着,杯里的牛奶荡出一圈圈波纹,溅出的液体滴落在矮桌上,留下了乳白的斑点。

    “男人穷得连杂志都买不起,也不和人往来。本以为他根本不会看到周刊杂志的报道,也没机会听到任何闲言闲语。真没想到还有这种偶然,两人竟会直接打上照面。”

    时间在缓缓流逝。

    她再次恍惚地低语:“脑子古板得长霉的男人,愚蠢的中年男人……”

    这回换我开口:“你这故事太假了,就算是虚构情节,偶然因素也太多了吧。如果硬要讲给人听,那拜托你选个更真实一点的故事。”

    悄然无声的房间里响起了几不可闻的呢喃:“谢谢你。”

    一切再次归于寂静。

    她之所以接受那名经理的提议,原来另有隐情,至少并不仅仅是因为她之前所说的理由。她这么做,并非是向往那奢华世界,也并非是希望能有一个轻松的工作,而是不想再和父亲共处一室。几天前在餐厅里,当她听到手机铃响时,最先露出的表情是不安。原来如此,脑子古板得长霉的男人,她是这么形容,或许当时她就料到父亲会出事吧。虽然她没具体说明,但刚才所讲的偶遇多半就发生在不久前,也就是她辞去按摩店工作稍早之前的事。

    “不过真是人情冷暖,”她低声说,“参加父亲的葬礼之后,我遇到了房东,你猜他说了什么?他说:‘一再拖欠房租不说,还摊上个自杀,真是倒霉透了。’要知道我和父亲可是在那儿住了二十多年呢,我当场就把那老头痛揍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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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不禁带上笑意:“这真是明智之举,至少我支持你。”

    “谢谢。”她再次向我道谢,而后表情终于放松了一点。

    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原来竟是这层意思。赌场的工作已经结束,没法再回那伙人提供的住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终于,她抬起脸来凝视着我。

    “喂,讲讲你的精神创伤吧,很让人在意呢。”

    “我?我没那种东西。”

    “任谁都会或多或少地带有些精神创伤,这话是你说的,那你也不会例外。”

    “为什么我不会例外?”

    “因为你的亡妻。”

    这下换我凝视着她。精神创伤,或许如此吧,又或许并非如此。不过,如何命名并不是问题,不时作祟的记忆确实潜藏在我心底。刚才也说了,不想欠她什么东西,那会让我过意不去。或许有些内容不该对她讲,但现在已无所谓了,已经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保持沉默。再说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她多半也是如此。

    “接下来似乎轮到非虚构故事登场了。”

    她露出了微笑。

    英子的记忆,高中时代,春节的邂逅,共度的时光,结婚,死亡。我对过去的一切直言不讳,而她只是侧耳倾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问。只是当我说出验尸官的那一席话时,她插了嘴。

    “尊夫人自杀时怀孕了?”

    我点头:“没错,不过我在美大就读时得过痄腮。”

    “痄腮?什么东西?”

    “一种装腔作势的说法而已,就像医生一样。通俗的说法就是流行性腮腺炎,不过成年人染上容易引起并发症。”

    “比如说?”

    “睾丸炎。”

    “是吗?因为染上睾丸炎,所以把睾丸切除了?”

    “怎么可能,”我说,“打上消炎剂和类固醇就能治好,性功能也完全没问题。只不过嘛,睾丸炎患者中有百分之一二的极低概率会在痊愈后留下潜藏的后遗症,不巧我正是这极少数的其中之一。这一点英子也清楚。”

    “什么后遗症?”

    “无精症,”我说,“所以说,我没法让英子怀孕。”

    注释:

    君:这一称呼多用于同辈或晚辈。​​​​​

    能面:表演能乐时使用的面具,分鬼神、老人、男、女、灵五大类,能面的独特之处在于兼有悲哀与微笑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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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08
    有动静从玄关传来。

    我转过头,送报纸的青年正撩着毛毯,朝屋里探头张望。

    “晚报来了。”

    “谢谢,麻烦你就放在那里吧。”

    或许是注意到麻里的存在,青年洪亮地道了一声“打扰了”,说完就立刻缩回头去。

    屋里的温度上升了不少,我起身打开窗户,从这里能看到屋外的停车场。她先前进入的多半是另一侧停车场,那里铺设了平整的水泥地面。虽然我不关注汽车,但这块设施尚未齐全的土地怎么看都和菲亚特不搭调。已到日暮时分,这块冷清的空地还沐浴在刺目的光线里,这是五月最后一波来袭的光亮。讲完整个故事花了不少时间,我已经有些累了。对习惯于平淡单调生活的我来说,这番对话着实太过漫长。

    我回头看向屋里,这才发现周围的光线已经转暗,对了,今天回屋之后一直没开灯。习惯于窗外强光的双眼看向室内,麻里的黑夹克融入昏暗,只剩雪白的脸蛋模糊地浮在眼前。

    昏暗中传来麻里的话音,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谨慎,或许她正努力回避英子的死亡吧。

    “那之后你就开始不工作了?”

    “没错,工作室也关了。”

    “之后你干吗了?”

    “离开,从这个国家。我意识到之前我太过忙碌,于是办留学签证去了美国。原本打算短期内不会回国,但一年之后父亲骤然去世。父亲一个人住在这里,突然犯了急性心力衰竭。”

    她再次陷入沉默,或许有关人死的话题聊得太多了吧。一小段时间之后,她又刻意回避般转移了话题。“为什么选择美国?”她问道。

    “曾出差去过一次美国中西部的穷乡僻壤。那段时间有很多广告需要出国拍外景,而且业界当时正好兴起一股开荒潮,都想发掘还未使用过的新外景地。还没遭日本广告团队染指的土地,恐怕地球上已经没剩几处吧,就连复活节岛的石像也早被人拍过了。所以,美国的偏僻乡村正好是个盲区,给了我们很多意外的新鲜感,和夏威夷或者洛杉矶完全不同。”

    “不过,你是美术指导吧?负责报纸或者杂志广告的那种。还需要像电视广告一样出外景?”

    “图片广告通常会和电视广告联合推出,要想拍出适合平面广告的照片,就得给模特或者摄影师一些适当的建议,这也是美术指导的工作。我去了不少国家,其中,美国是最为宁静的一个。”

    “是吗?”她嘟囔起来,“我对美国的印象只有吵闹而已。”

    “那个国家很广阔,我居住的地方完全还是一片旧日美国景象。最初去那儿是为了工作,休息时,我就在大学校园和周边散散步,那种宁静让人印象深刻。萨利纳,我记下了那座位于堪萨斯州的小型大学城。离开日本之后我去那儿租了房子,在大学里听美术实用技术讲座。”

    萨利纳,这个名字出口的同时,已经远去的景象忽然在眼前复苏。驾着破旧的卡罗拉行驶在七十号州际公路上,零星遍布的小型麦田成群结队,一直延续到地平线尽头。平坦大地的远方,夕阳渐渐低沉。早春的木棉树点缀着纯白的绒毛,到了五月,它们就会齐齐戴上棉帽,如同遍布地头的蒲公英。入夜,郊狼的吠叫远远传来。此外,还有轮廓鲜明的季节变换。大风穿行于草原,若有一两天都是狂风肆虐,那么就到了季节更替之期。四季在那里并非渐渐移行,而是骤然变更。盛夏超过四十度的酷暑,冬季则会陡降至零下三十度以下,清晨若是冲路面吐一口唾沫,落地前就已结为细小的冰块。那里是典型的大陆性气候,周边产业除了肉类加工,就只剩下一家贺卡工厂而已。那座乡间大学城就是这样。

    “在那座宁静小城,你就过着如此宁静的生活?”

    “算是吧,如果不算每天听到的枪声。”

    “枪声?”

    “没错,那里也有沉迷射击的居民。”

    我摁下日光灯的开关,而后坐回原位望向矮桌上的名片。

    “那种爱好,或许和这张名片上的留言有些关系。”大学美术讲座和预想的一样,水平不是一般的低,好在我原本就没抱多大期望,内容怎样也无关紧要。高中时代的生活方式已经没了影,不过在学期刚开始的第一个秋季,我重新拾起了画画的习惯,只是表现形式和往日不同。我会独自一人去小城尽头的田野里写生,在画架上放上一块小小的画布,静静描绘眼前的风景。比起挥动画笔,我会花上更长时间发呆,感慨着岁月不饶人,偶尔才将视线转向白色的麻制画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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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某次作画时,一个男人向我搭起话来。或许因为亚洲面孔很稀奇吧,大学里几乎见不着,日本人也只有我一个。

    “这儿怎么样?就艺术家的眼光来看。”我闻声转过头,是名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他似乎只是打这儿路过,注意到我后专程下车来打招呼。“环境相当不错,很安静,挺不赖。”我如此作答。他正瞅着画布,估计在他眼里这只是些抽象的线条而已。“我还以为只有安德鲁·魏斯注释1之类的画家才会对这种安静的小地方感兴趣……”男子的嘟囔让我甚为惊讶。国界不同,受追捧的画家也完全不同,在这种地方,竟然也有人知道魏斯的大名。“安静和刺激或许并非处于对立。”听我如此回答后他露出了笑脸,“我叫安德鲁·赫希,和魏斯一个名,你就管我叫安迪吧。”他伸出手,我抬手握住。

    他金色的头发略显稀疏,起初我以为他有四十来岁,几次交谈后才知道原来我们同龄。他的职业是精神科医生,“你说我为什么这么忙?明明是个安静的乡下地方,怎么脑子坏掉的人越来越多?简直就像蘑菇一样不停增殖。说说你的看法吧?”他曾用百般厌烦的语调冲我这么抱怨。“或许这个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奇怪吧。不对,我倒认为安静和脑子坏掉有很深的联系。”听了我的嘟囔,他换上惊讶的表情,我继续往下说,“因为,已经脑子坏掉的人类全都聚在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啊。”

    “什么地方?哪儿?”

    “墓地。”我报出答案,他顿时哈哈大笑。

    安迪曾邀我去他家吃晚饭,他有一位胖胖的夫人,叫玛莎,家里没有孩子,这对我来说倒是乐事一桩。玛莎亲手炮制的肉饼相当可怕,味道堪比猪食。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我还是默不做声地吃下肚去,因为玛莎是位热情温暖的女性,听到我的蹩脚英语,她说话时会刻意放缓语速,并无半点儿轻视。不过玛莎的饭后甜点相当了得,我有幸尝了一整块豆腐大小的馅饼,这么大规格的馅饼,换了日本女孩估计根本不敢下口吧,而且它的甜腻程度多半也会让人无言以对。不过我咬下一口送进嘴里后,作出了“非常好吃”的评价。当我表示再来三分之一份时,玛莎的表情可以用喜不自禁形容。

    安迪呵呵一笑:“你还真会讨女性欢心。”

    “不,是真的很好吃。”而后他提议用纸牌赌几局。“赌什么?”

    “嗯……这样好了,我输了就让玛莎给你十天份的馅饼,你输了就给她画幅肖像,怎么样?”

    “没问题。”我答应下来,“玩什么?”

    “梭哈。”他说。

    两小时后,安迪大声叫嚷起来:“玛莎!宽恕我吧,未来十年里你都得为他烤馅饼了!”玛莎夸张地耸着肩膀大笑起来,“这可不得了咯。”

    安迪盯着我的脸:“我说,下回要和我一起去玩射击吗?”

    “射击?”

    “没错,射击也和纸牌一样,节奏感和集中力缺一不可。依我看,你肯定也有射击方面的才能。”

    去往卡尔弗溪流射击俱乐部会途经我写生的地方,射击狂安迪正是在前往俱乐部的途中和我偶遇。

    步枪射击区位于俱乐部中心的室外区域,足有两个棒球场大小,相当于两队棒球选手的人员正在其中活动。安迪满带歉意地解释说,这里只在周末才会人头攒动。不过眼前的景象仍然让我吃惊不小。全家出动的情况不在少数,父亲模样的男子正指导着十来岁的小男孩如何使枪;还有高中生模样的女孩熟练地举着大型步枪准备射击。

    进入射击场的空闲区域时,安迪问我还记不记得刚才在车里交代的注意事项,我点点头。将枪交与对方时,为了确认空膛,一定要把枪栓打开。这间射击场没有管理员,需要更换靶子或者确认命中弹痕时必须看准时机,摁下柱子上的按钮,等到铃声响起之后才能进入射击区。就算不去射击区,只要听到铃声就必须放下枪等着。我照着他交代的内容复述一番,得到了“很好,真聪明”的评价。

    十组多的射击告一段落后,一旁的柱子上亮起红灯,场内同时响起了高亢的铃声,人们一齐朝枪靶方向走去。我们来到距离比较近的百码靶位前,枪靶板上已经重叠了很多张带着弹孔的薄板,安迪又往上添了一张新的。“这是NRA的官方用靶。”

    “NRA?”

    “就是全美步枪协会,我也是其中一员。你自己看吧,戴着黑色运动帽的家伙全是会员。”

    我环视一周,确实有好些人戴着相同的黑帽子。“原来如此,普通人里像你这样的会员多吗?”

    “算多吧,貌似会员人数已经超过三百万了,而且现在还以每天千人的速度增加着。”

    我们回到射击点,“我先给你做个示范。”他拿起枪站定,轻松地连发三弹。因为是手动步枪,退膛需要两三秒,即便如此他的动作依然快得让人感觉不到停顿。他举起双筒望远镜查看了靶子,然后递给我,我接过后也向枪靶看去。靶子正中是一个黑色的实心圆,直径三英寸,七八厘米,黑色圆形区域中开了两个小洞。不过安迪却一脸懊恼:“可恶,一百码竟然还有一发脱靶。”

    “不过这样已经很厉害了吧?”听我这么说,他立刻骄傲地挺起胸脯:“面向会员的月度比赛中,每参加两次我就能拿一次冠军呢。好了,接下来轮到你秀身手了。”

    “鲁格注释277/22 RMP,22口径的枪适合初学者。这可是玛莎的枪哟,枪身是不锈钢材质,几乎不受季节温差影响。”安迪介绍着,将枪交至我手里。

    “你是第一次玩枪,就用简单一点的姿势吧。”我照着他的指示,右膝着地,左膝撑着手肘架起步枪。他的高声叫嚷传入耳中:“节奏感和集中力!静下心来瞄准!”就算透过瞄准镜,百码之外的靶子在我看来依然只有苍蝇卵大小,完全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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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收回我说过的话,你玩纸牌和玩枪的水平完全不成比例。怎么,已经放弃了?”在返程的汽车上,安迪不忘打趣。

    “不。”我冲他摇头,就连自己也感到惊讶,从没想过射击竟然如此有趣,简直叫人上瘾。

    卡尔弗溪流射击俱乐部只针对会员及其同伴开放,没有会员带领的情况下不能入内。那之后我就放弃了作画,转而陪着安迪去射击场,只要他去,我就一定跟着。除此之外的日子里,我就借他的步枪去室内射击俱乐部。萨利纳可没有这种场所,俱乐部位于堪萨斯城,沿七十号州际公路去一趟就得花上三小时。到后来,我索性就在市内的爵士俱乐部过夜,就是那时候我才知道波普爵士是诞生于堪萨斯城。

    半年之后,我的两百码射击成绩终于首次超越安迪。那一夜,玛莎烤制了特大号馅饼以示庆祝,还为我送上一吻。

    “总算知道你对那顶帽子特别上心的理由了,”她说,“不过射击真的很有趣?”

    “嗯,很有意思。”

    “只是这样而已?”

    “什么叫只是这样而已?”

    “不,没什么。”她转移了话题,“这么说,那张名片所指的记忆就是你在美国时的生活?”

    “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关注那种事情有什么意义?怎么想都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考虑到那顶帽子的存在,或许他们知道你在美国生活期间沉迷射击?我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我看向她,不由得轻笑出声。她那种才收敛一会儿的攻击性口吻又回来了。

    “笑什么?难道你不这么想?”

    “大致是你想的那样吧。”我答道。

    “那你说他们为什么连那种遥远地方的小城也知道?”

    “当然不至于连地名都知道,不过他们是通过什么手段知道我住在美国中西部的,我还真想到一个。”

    她投来的目光似在寻问,我就讲了上午拜访过去任职事务所的经过,也包括和井上的对话。“我给他写过信,”我说,“写了在美国时的生活。我说:‘我原本打算重新学习美术,并非商业美术,而是纯粹的艺术,但后来改了想法。或许是受当地环境的影响吧,现在我对射击也很感兴趣,日常生活就是练枪,还有步枪协会会员进行指导。’我记得信里确实这么写过。虽说寄信时我没留住址,但航空邮件寄送点就在附近,邮票也会盖上堪萨斯城的邮戳。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看过我寄给井上的那封信,提及射击一事的信件只有井上社长收下的那封。”

    “你肯定?”

    “肯定。”我伸手指着名片,“不过这位原田先生看来是位知识相当渊博的人物呢。那片地区,无论东西海岸,枪支对当地居民来说就像日常用品一样,像安迪一样加入步枪协会的射击狂一点儿也不少见,在当地居民中也相当普遍,而且他们会毫不避讳地戴上协会的官方运动帽。这些情况,这位原田先生怕是一清二楚吧。或许正因为他心知肚明,才会把球抛给我。投偏了没损失,投中了也在掌控之中。

    不管怎么说,我也只能猜到这种程度。”

    她将视线投向名片。

    请见谅,我们对您的记忆抱有极大兴趣。

    “可是,到底为什么……难道只是借此挑明他们对你非常了解?

    如果真是如此,又是出于什么理由?”

    “不知道。不过所谓记忆,换句话说也就是过去的经历,或者他们指的是范围更广的过去,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她歪着头:“那么先不论他们的目的,起码现在我们知道,他们事先花了很大力气调查你,至少这一点毋庸置疑吧?”

    “看起来的确如此。”

    “你啊,自己身为重要人物,心里就没半点儿线索?”

    “没,”我如实作答,“我自己也一头雾水,这种VIP待遇还是头一次遇上。”

    “而且貌似还被监视了,”她接过话,“你说早前和社长在银座的碰面似乎并非偶然,对吧?或许那时候你的一举一动已被监视,然后被告知那社长。只能这么考虑吧。”

    “多半是,”我道,“不过我并不认为他们会二十四小时盯梢,否则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毫无察觉。再说,他们只消盯着玄关处,至多一周就能完全掌握我的生活模式。除了去便利店,外加每两三天去银座夜游一趟,此外我根本就不会出门。所以说,只要掌握这些关键点,监视我的行踪并不会花费他们多少精力。”

    “那你说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为什么监视你?”

    “我也想知道。”

    她发愣般摆摆头,伸手拿起了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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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之前说过,夫人自杀前后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你还说那位叫赫希的精神科医生对你进行过诊断,是吧?”

    “没错。”

    “综合他们的行动和这条留言,你说他们会不会知道你的症状?或者说虽不清楚症状但至少知道你患了哪种病?”

    “是有这种可能。”我不否认。

    “为什么会临时雇我也是个问题。”

    “没错,这也是个问题。”

    “这一点可以这么考虑,他们特意物色了和令夫人非常相似的我,接着制造机会让我俩见面。或许过程有所不同,但从结果来看的确如此。也就是说,他们雇了我,希望借此让你受到某种刺激。”

    我保持沉默,她也一言不发地紧盯着我,不过可能受不了无止尽的沉默吧,她终于不满地开了口。

    “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在想你脑袋瓜还挺灵光。”

    “这算是恭维吗?”

    “这是心里话。你刚才的猜测,其实我今早开始也一直这么考虑。或许我真的比较迟钝吧,直到现在才发觉这一点。不过,如果这真是他们的目的,那么看来他们成功了。但是更进一步,他们到底有什么企图,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直在琢磨。”

    “那你琢磨出什么没有?”

    “没,没任何头绪。如果他们真想向我打听什么,直接找上门来不就好了?说一声‘抱歉啊,我们想跟你打听个事儿’,问题不就解决了?哪需要浪费时间精力搭这么复杂的舞台,他们的把戏也太多了。”

    “我说,给你看病的医生,就是那个射击狂?”

    我点头:“也说不上是看病,只是亲近之后自然就聊起了过去的经历,顺便做了做诊断,他还帮我填了病历呢。要是换在日本找精神科医生,可没这待遇。”

    记忆再次回归,那时候到底是什么情形?那时候为什么有那种心情做那种事?或许因为用英语讲述时心里没有太多抵抗吧,或许因为远离了英子丧命的场所,又或许时间已经愈合了伤痛。不,我想这都不是真正的原因。我在那个国家无亲无友,那对夫妻首次带给我亲人般的感情。“诊断费你可赖不掉,在这个国家啊,免费看病可是医生失职的证明呢。”安迪笑着对我这么说道。作为报酬,我为玛莎画了幅肖像,她再次送上一吻,双唇响亮地印在我的脸颊。现在,就连那种难吃到死的肉饼也让我无比怀念。

    回忆被问话打断。

    “你说,经理怎么会知道你的病情?我可不认为他会专程跑到美国的乡下小城向那医生打听,再说他也不太可能知道这件事。”

    “是啊,很难猜吧。”

    “我说你怎么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什么意思啊,从刚才起就一直敷衍了事,拜托你认真动动脑子,行不?”

    我又忍不住轻笑一声,看来她的状态已经完全恢复了。

    她带着些许发火的意味抱怨起来:“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不,”我回答,“我是感叹真被你说中了,确实是我大意了,竟然忘了还给另外两人写过信。”

    “写给谁了?”

    “其中一人是我父亲,不过我在回国之后就把那封信处理掉了。”

    “另外一封呢?”

    “英子的弟弟,叫宏,畑间宏。”

    对啊,我还给他写了信。不过我同井上交谈时并未撒谎,给宏的信里丝毫没有提及日常琐事,内容极其简洁,完全不带赘述。我之所以会给宏写信,是因为英子过世之后还有相关事宜必须处理,也正出于这一理由,在给他的信里留下了住址。除了父亲,唯有宏知道我在美国的住处。我还记得,那封信里写有安迪的诊断结果,这是连父亲也不知情的部分。为什么会写呢?我和宏鲜少有机会交谈,为什么会特意告诉他这种事?或许因为写信之前刚听了安迪那席话的缘故吧。在美国期间,我只接过一通来自日本的国际长途,打电话的正是宏。后来我才知道,就算身在海外,只要知道具体住址就能查出电话号码,宏正是使用了这种服务。经由那通电话,我得知了父亲的死讯。

    “那你问问他不就行了?”

    我稍事思索:“不,还是算了。或许将来有一天不得不这么做。眼下先缓缓吧,我跟他真的很久很久没说过话了,而且现在情况还不明朗,和他说,估计他多半也摸不着头脑。”

    “那,经理那边儿呢?要知道他专门给你留了这种口信,从字面意思上看,他或许是希望你能主动向他发问。你不认为他有这层用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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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伸出手,她乖乖把名片交了过来。我垂着眼睑打量起来——仁科忠道事务所·秘书,原田邦彦。

    终于,我抬起头:“不用了,我想多半没这必要。什么也不用做,等着就行,对方总会找上门来的。”

    “为什么?”

    “大致就跟赌博一样。”

    “这话怎么说?”

    “他明明托你带信,自己却并不现身,说明现在至多不过处在第一阶段。赌博也是如此,这就好像从第三张开始开牌的梭哈,现下只亮出一张牌,等另外一张牌开出之后,他自然会现身。赌牌啊,不观察对方的神情是无法决一胜负的。”

    “你这话说得还真自信。”

    “你不也说过吗?我应付现实的能力很差,不过在牌桌上另当别论。”

    她呆呆地摇了摇头:“另外一张牌怎么才能开出来?”

    “得弄明白他们到底在赌什么。”

    “在赌什么?”

    “没错,就现下情况推断,他们瞄准的目标绝非泛泛之物。如果真是赌博,这场游戏或许会变得相当复杂,因为还有可能存在别的玩家。”

    “别的玩家?怎么说?”

    “仁科不是遭人枪击吗?这就说明有第三方存在,即他们的敌对势力。不管那是个人还是组织,我想我们有必要将第三方纳入考虑范围。”

    “的确,做那种生意很容易树敌……不过也可能只是单纯泄恨吧,比如在店里输了大钱的客人决定拿老板出气,发生那种突发事件多半都是出于这种理由。”

    “仁科是赌场老板这件事并未公开,这话是你告诉我的。”

    她咬了咬唇:“你是说,当时开枪的个人或者背后的组织和这你这件事有牵连?”

    “现在没法下定论。”

    我起身打开窗户,首都高速和昭和大道的车流喧嚣如潮水般远远传来。从窗口射入的光线已经变淡,这并非自然光线,都市的黄昏已成为人工照明的世界。和这名叫做麻里的女子只是谈谈而已,竟然已经过去整整半日,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天。

    我跟她交代一番:“能麻烦你在这里稍等片刻吗?”

    她一脸惊诧地看着我,“你要去哪儿?”

    “你说这里被监视了,所以我得去对面公寓打个招呼。”

    她的双眼再次瞪得溜圆:“你说什么蠢话呢,别做傻事了。如果真有人在监视你,那人定不会和善友好。万一弄错了,那就太丢人现眼了。那也许只是我多心而已。”

    “真要被监视更合我意,这样至少有迹可循。不论哪种情况,求证本身并没错吧?”

    “就为这个,你专程过去打招呼?”

    “没错。就我所知,那栋公寓没有门禁系统,我直接进去敲门说声日安,接下来再请教对方是否在监视我。不过已经这时候了,或者该说晚上好才对。你说选哪种比较好?”

    她看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彻底服了,你的幼稚程度估计小孩子也望尘莫及。你就没想过他们有可能喂你吃枪子?”

    “他们监视的小市民过得可是平凡的生活,不至于准备那种东西。总之,不会有危险。”

    我冲她咧嘴一笑,她却生气般地愤然别过脸去。

    “那你自便吧,秋山君。”

    安德鲁·魏斯:Andrew Wyeth,美国写实主义画家,擅于用诗意且充满乡愁的笔触表现自然和人类。​​​​​

    鲁格:Sturm,Ruger,美国枪支制造商,容易和德国枪支制造师鲁格(Luger)相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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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我弯腰穿过毛毯来到屋外,周围似乎并无人影。我走在门前的小巷中,通向昭和大道的马路就在几十米开外,在我等红灯的当儿,后方的停车场附近隐约传来汽车关门的声响,我不禁苦笑,看来她的观察多半没错。也就是说,在公寓之外还有人在监视着我,看来观众人数又要增加了。

    我侧视着信号灯,在通向昭和大道的人行道上慢悠悠地迈着步。走着走着,我猛一转弯,闪身钻进了旁边的杂居大楼。

    正是上下班时间,一大群职员从电梯中拥出。楼里放置着可乐自动售货机,我晃悠到售货机前,抽着烟观察着马路上的情况。从工作中解放出来的人潮中,一名男子很是打眼,其突兀程度就好比混入时装展的大猩猩。他握着手机,身着黑夹克,正忙碌地东张西望,看起来无比慌张。楼外的光线已经很暗,我没法看清他的神情,但估计也是老一套,正犯愁不知怎么办好呢。大楼斜前方有一座人行天桥,该去哪儿寻找跟丢的目标?追至下一个路口或是上天桥过街?

    我等了大约五分钟,然后才走出楼去,绕着街区转了一圈,进入通向住家对面的小巷,之后沿着处于死角的公寓侧面移动着。

    这栋公寓没有电梯,我登上楼梯,没费多少工夫就来到三楼正中的房门跟前。门边的名牌上写着“佐藤”二字,和一楼邮箱处一样,油性笔写的字迹丑得一塌糊涂。不过和我告知麻里的计划不同,目前看来没有敲门的必要了,我看到了门铃按钮。其实这也理所当然,要知道,就连我家房龄五十年的老屋都装着门铃呢。我几乎没怎么拜访过他人住所,看来这种常识也已经离我远去了。

    我摁下按钮,同时捂住猫眼。片刻之后,屋内传出了问话声。“谁啊?”

    日安,或是晚上好?这两者实在难以取舍,最终我决定放弃问候,转而尽量使用公事性的口吻。

    “来收报纸费注释1。”

    稍微等了一会儿,把手一转,门开了。“我没订报……”门后的男子刚开口就噎住了,在他摔上门之前,我已经飞快地伸脚抵住门扉。

    “这一手也挺野性吧?据说是报纸推销员的绝招呢。你除去送报还揽了别的生意?”

    耳钉的光辉闪过,染着金发的脑袋摇晃起来。他像恶作剧时被逮住的小调皮蛋一样吐了吐舌头:“我才不会那么做呢,逊毙了。”

    “不过你很有职业素养嘛,一听报纸两字就把门开了。能让我进去吗?”

    他耸着肩,点点头。

    这是间一室一厅带厨房的小居室,不过感觉很宽敞,因为屋里几乎没有家具。我参观了里里外外的房间,整个屋子似乎只有随意铺开的被子外加一台电话。他竟然能在这种房间里生活,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无欲无求。我毫无预警地走向窗户,一把拉开窗帘,我家宅邸赫然在目。的确,没有比这更完美的观察位置了,简直堪比拳击场前排的特等席。

    而现在,正对面的二楼房间正亮着灯,其实就连我自己也很少登上二楼。仔细一看,窗帘和窗户都开着,一个黑影正露着半截身子靠在窗台上,是麻里。如果想和她对话,这段距离甚至不需要刻意提高嗓门。仿佛为了印证这一点,她一如寻常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你已经打过招呼了?”

    “还没,这才开始。”

    于是她冲我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我叹着气拉上了窗帘。

    不经意间低下头,我看见一本文库本正躺在脏兮兮的枕头边,是岩波文库的《庄子》第二册外篇。看来这间房里的住户不仅比我还无欲无求,就连智商也更高一筹。

    他正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用两手支着下巴。我拿起文库本,在他跟前坐下。

    “庄子有趣吗?”

    “很有趣,超炫的,你不这么想?”

    “不知道,我没读过,没法评论。你喜欢读这种书?”

    “我说,你这种偏见不太好吧?光看外表花哨就认定别人没内涵,这种做法不太好吧?”

    “我们平常见面也只是打打招呼而已,所以我还没机会了解你是哪种人,不如就趁现在好好聊一聊吧。”

    “我是没什么意见,”他嘟囔着,“不过,之后我不会遭殃吧?”

    “不会,这份工作没规定你不能和我闲话家常吧?你是在这儿打工,对吧,或者说这里原本就是你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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