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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一生悬命》--一桩木箱抛尸案引出的连环杀局--作者: 陆春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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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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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没想着他真能干,我以为他不会再杀——”

      又一次戛然而止。

      像戏台上突然中断的锣鼓,留一段引人入胜的空白,是高潮的引子,好戏的开端,台下的观众都知道,角儿要上场了。

      孟朝遂了她的意,顺水推舟。

      “你的意思是,倪向东以前犯过事?”

      窗外风吹云走,遮住了日,吴细妹的侧脸逆着光,隐在暗中。

      “算了,如今没什么可瞒的,我全告诉你们。”

      那是十多年前,南洋省某个潮湿闷热的深夜。

      吴细妹从睡梦中惊醒,披衣坐起,听见院子里隆隆声响。

      月光下,她看见倪向东跌跌撞撞地进门,身上喷着酒气,湿漉漉的,像是披了一层夜色。

      他笑着推开她搀扶的手,把一只皮革手提包朝地上一丢,咚的一声。

      咚的一声,泼天富贵。

      满满一包钱,沾着血。

      吴细妹这才看清他身上浸湿的不是露水,而是腥气的血。

      他让她拴好门,又打来水,洗净之后将钱藏起,不要跟任何人提及此事。

      又过了三四天,镇上沸沸扬扬传说出了劫财案,一个姓包的被人杀死在荒郊。

      吴细妹心底起疑,但又不敢细问,只见着倪向东少有的定了性,一天天地猫在家里不出去。

      后来又过了几日,说是凶手锁定了,一个姓徐的。

      吴细妹悬着的心这才落地,倪向东也重新活泛起来,当夜就揣着钞票出去了,一夜未归。

      陡然而富后,倪向东骨子里的道德枷锁掉落,做事愈发出格,交往的人也越来越凶险,一撮人行踪不定,常常消失几天后,突然又在镇上出现,大把花钱胡闹。

      倪向东也完全变了个人,性情乖戾,脾气火爆,醉酒后常在家摔摔打打,直叫曹小军也看不下去,三人最终分道扬镳。

      待吴细妹讲完后,窗外落了雨,星星点点飘在玻璃上。

      走廊荒凉无声,只有苍白的白炽灯,闪烁着,在头顶嗞啦作响。

      “我总觉的,他身上不止一条人命。”

      吴细妹望着对过儿,成排的蓝塑料板凳空荡荡的。

      孟朝抬眼,“为什么?”

      “这种事情,停不了的,”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只要杀了第一个,后面就简单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一个和一百个没有区别的,结局不过是一颗枪子,都一样。”

      她打断童浩的反驳,笑了笑。

      “我算是活明白了,这每个人的人生,就是小孩手抟的元宵,有的个大,有的个小,没有道理可讲,全凭心情。

      “抟的时候也不洗手,连着手里灰一起裹进去,哪里有白,哪里有黑,最后不都是灰突突的一个球?谁就敢拍胸脯保证自己的干干净净,经得住掰开揉碎的查看?”

      孟朝一言不发,只是听着。

      “甜是真甜,脏也是真脏。”她起身,抚平屁股后面的褶子,“不说了,我得给天保打饭去了。”

      她走了两步,忽又立住了脚。

      “你们有倪向东的消息了吗?”

      孟朝自然不会给她回答。

      “不好找的,他太会藏了。”

      她继续往前走,径直走进漫天风雨中。

      “等你们找到时,他早就死透了。”

      当然,这后半句话谁都没有听见。

      雨水打湿她的肩,吴细妹却再也没有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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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聊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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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祟
      有人要杀他。

      倪向东褪去保安服,换回藏在树下的黑棉衣,转身于夜色中狂奔。

      山路崎岖,树影丛丛,嶙峋怪石潜藏恶意。

      忽然,一道黑影自柏树后闪出,紧接着一拳扑面,直捣他右眼。

      倪向东跌坐在地,天旋地转,还没看清来人,墨绿色尼龙绳便从天而降,套住他的脖颈儿。

      黑影立在身后,一手绷紧绳子,一手抵住他后脑,绳索收紧,渐渐勒进皮肉,锁得眼球凸起,泪不住地往外淌。

      他舞着手去抓,可指头抠不进缝隙,只剩徒劳的挣扎与悲鸣。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儿的时候,黑影忽地停了手。

      绳索一松,那人慌张地攥他下巴,堵他的嘴。

      下一瞬,树丛外响起杂沓的脚步,掺杂着断断续续的对话。

      “人呢?”

      “里边呢,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

      “这里几个出口?”

      “就这一个。”

      倪向东意识复苏,辨出是那个警察的声音,也大概估算出此刻的位置——大抵是在公厕附近的密林,而身后那个黑影正屏住呼吸,像是也在观望什么。

      他瞅准时机,顺势抓起石头,卯足力气,反手朝身后大力掼去。

      那人吃痛,却并不松手,只微微一顿,更是加紧手上力道,绳索再次箍紧咽喉,死命将他向草丛深处拖行。

      两人在黑夜中无声较量,赌注是人命。

      赢了是对方,输了是自己。

      “没跑远,四处查看。”

      警察的声音登时逼近,手电的白光四下照射。黑影低吼一声,似怒似恨,接着,倪向东感觉绳索一松,又能重新呼吸。等他转头寻找时,黑影早已逃之夭夭,只剩下不远处的乔木,兀自晃动。

      那人就是窗外的偷窥者吗?

      可来不及细想,警察追踪的脚步便赶到近前樱花落海洋。

      手电在他头顶扫射,他捂嘴趴在地上,强压住想要咳嗽的冲动。

      右膝底下有块小石子,硌得生疼,毛糙荒草戏弄般来回刺挠着他的脸,又痒得厉害。

      可他不敢动,生忍着不适,度秒如年。

      直到脚步渐行渐远,倪向东才踉跄着坐起身,在暗中大口呼吸。

      有人要算计他。

      他的大脑仍是一片混沌。

      到底是谁呢?

      先是杀了曹小军,现在又要干掉他。

      为什么?

      他不记得跟曹小军有什么共同的仇家,来琴岛之后,自己小心行事,也未曾得罪过任何人。

      难道,以前的事被发现了?

      他胡乱想着,北风呼啸,天上落了雪。

      伤口疼得凶,手脚冰冷,额头却烫得很,许是发了烧。

      眼下他没有钱,没有干净御寒的衣服,电话卡也早已取出,撅折后扔进了草丛。家是回不去了,附近定有警察蹲守,车也不能要了,旅馆也是去不得的。

      思来想去,只有吴细妹。

      也许吴细妹念在旧日情分,愿意听他解释今晚的种种,帮他作证。

      时值跨年夜,街头处处游荡着微醺兴奋的庆祝者。

      保险起见,倪向东猫在山坳,直等到夜半才动身,一路跌跌撞撞,走到安合里老街的时候,天已微微擦亮。

      他刚拐进大院,就注意到地上卧着个硕大的黑影,走过去细瞧,吓得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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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聊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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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死人,仰面朝天,一动不动。

      他认出来,死的是二楼的李清福。

      “短命仔,怎么都让我遇见了!”

      他连滚带爬地朝外冲。

      “老子到底沾了什么鬼祟,邪劲哟!”

      奔出院子,一辆车打十字路口猛地窜了出来,刺耳的急刹后,又猛地停到了他跟前。

      车灯耀眼,晃得倪向东看不清来人,却只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

      “东子,是你吗?”

      日出时分,油条铺的老板打着哈欠走出来,睡眼朦胧地卸去门板。

      他没留意那辆穿街而过的面包车。

      那是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二手面包车。车身包着广告,后车厢载满新鲜蔬菜。

      这些菜品本该送去早市的,而此刻,车却向着相反的方向飞驰。

      开车的人沉默不语,时不时瞥一眼副驾上的人。

      后视镜上悬着长短不齐的几条平安符,早已褪色,随着路途颠簸,来回晃动。

      最终还是倪向东忍不住,先开了口。

      “叔,咱这是上哪儿?”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开车的人哼了一声,“怕我带你去警局?”

      “不是,”倪向东讪讪地笑,“你不能。”

      嘴上这么说着,手却偷偷摸向车内门把手。

      “老实坐着,”老人目视前方的路,“我这条老命是你救的,无论你杀没杀人,我都得帮你把,也算是还你的人情。”

      车掉了个头,拐进小巷。

      “去我家。”

      倪向东搓搓手,别过脸去,看向窗外。

      松弛下来后,身上的伤痛汩汩涌出,痛地他呲牙咧嘴。

      “疼?疼就别干伤天害理的事!”

      “我没干!”他忽然想起被自己扔在树下的小保安,心虚地补了一遍,像是壮胆一般,“真没干。”

      老人乜了他一眼,继续闭嘴开车。

      半晌,又瓮声瓮气地追了一句。

      “真的?”

      “真的。”

      老人叹口气,脸上松弛下来,甚至有了一丝笑意。

      “你说没干我是信的,我知道你这人,老实肯干,不是杀人犯。”

      车停住等红灯,老人也借机扭过头来看他。

      “再说了,你跟小军俩人那么好,还一块搭伙开了个什么搬家公司不是?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是,都是兄弟——”

      倪向东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股脑儿挺起身子。

      “你怎么知道小军出事了?”

      老人咂咂嘴,慢悠悠地起步。

      “全市都知道了,现在网上铺天盖地你的照片,手机群里都传疯了。”他摇摇头,“你今天也就是遇见我,啧,到处都是摄像头,你自己怎么跑的掉。”

      倪向东跌坐回去,看着灰秃秃的居民楼,正雾蒙蒙的白起来。

      “叔,你信我吗?”

      “唉,我信你有什么用,现在外面到处抓你呢。”

      “你能帮我躲躲吗?”

      “东子,帮你没问题——”

      老人停住车,熄了火,泊在一处偏僻院落。

      “但是,你得跟叔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真话——”

      “这事先不说——”

      老人摆摆手。

      “我问的是以前。”

      浑浊的眼珠,定定地望住他。

      “跟叔交个底,你以前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有人要往死里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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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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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凶年(一)
      自砸下酒瓶的那刻起,他的人生就变了。

      命运大抵如此,那些改变一生的关键拐点,总隐在看似琐碎的寻常日子里,叫人无可防备。

      开始时,不过是一时的冲动,一瞬的义气,一眨眼的强撑面子。

      然而,千枝万叶,却终落得个无可挽回的滔天大祸。事后回望,才知悔不当初。

      可是,下坡路呵,从来是刹不住脚的。

      他的出生,伴着阿妈的死亡。

      可怜的女子,刚满二十岁,去年才刚做的新嫁娘,而如今,就难产死在了榻上。

      一天一夜的折磨,哭喊回荡在山坳。

      整个村落的女人聚在他家门前,却全都束手无策。即将成为他阿爸的那个男人也没了主见,只是窝在门槛,蜷着腿,一袋一袋地抽着烟。

      他是横生,邻村年迈的稳婆忙得满身血和汗,也只能看着虚弱的产妇,一寸寸地软下去。

      回光返照之际,女人怒吼一声,拼死用力,他终是落了地。

      众人大喜,健康的男婴,忙不迭地包裹、传看,在他们的嬉笑声里,年轻的母亲望向众人的背影,似是心愿达成,寂寞地扯了下嘴角,阖眼死去。

      阿爸恨他,不仅因为没日没夜的哭闹,还因为他带走了家里唯一的女人。

      说来讽刺,娶妻欠下的债务还未还清,又新增了一笔丧葬费用。

      他的阿爸名叫财增,可一连五代,一贫如洗。从祖辈那里代代相传的,也只有苦熬穷日子的本事。

      在未来的几十年里,阿爸始终没有再娶,倒不是因为长情,只因日子过得潦倒不堪。

      当年娶亲是卖了分家得来的部分田地的,如今大哥断不肯再帮他,手里剩下的几亩薄田糊口都难,绝无挥霍的余地。

      万幸,传香火的子嗣好歹是有了。

      尽管家中一穷二白,并没什么可继承的。

      他的家乡在南洋省的北部,一个偏远古老的村落,叠嶂群山,遮住了眼界与出路。

      村子不大,拢共只有十来户人家,连鸡带狗的全算上,活物也不超过一百三十口。

      这里的人世代靠橡胶与甘蔗为生,常年勤苦,却入不敷出。一层层的收购商盘剥下来,到手的,也只是个温饱。

      他一日日地长了起来——尽管阿爸厌弃,却终舍不得他死,毕竟是老婆的命换来的。读书的地方在邻村,要翻过一座山。

      每日不到五点,他便利落起身,搓搓眼睛,呵欠着烧水,煮饭,希望伺候周全,以换取阿爸一天的好脸色。

      当然,也不是时常能换来的。

      他知道阿爸脾气不好,自小躲着走,但总也有躲不过的时候。

      其实阿爸也不全是看他不顺眼,常年独居,免不了一股子邪火,冲上头来,眼瞅着什么都没个顺眼。砸家里物什吧,终究要自己承担,免不了另花一笔,思来想去,还是揍儿子合算。

      好在儿子不记仇,打完了照旧给他煮饭,也愿意陪他一桌吃。挂着泪痕的小脸,怯怯地冲他笑,讨好似地两手捧着缺口的碗,看得阿爸心里也是拧得难受。

      但终又是管不住火气,几日一轮,反复循环,像是早操一般有了规律。

      他怕阿爸揍他,更怕阿爸不让他读书。

      尽管所谓的学校,只有一位老师,校舍也简陋得像个笑话,可眼下的痛苦总得有个宣泄的去处。铃声一响,他的思绪便随老师的板书飘去远方,暂时遗忘了屁股上的钝痛。

      他爱读书,时常缩在教室一角,捧着大城市里好心人捐来的旧书,一页页地轻轻翻。小脏手总是怕污了字纸,习惯性的,先在汗衫上蹭两下,再一行行地比着读,嘴唇撅着,像只小鸟。

      然而,在学校里也逃不过欺负。奇怪,生事的人总是能在人堆里,一眼挑出最软的那一个。

      可他并不发作,只忍耐着。

      他极擅长忍耐。

      他知道,只要忍得够久,总会得到想要的结果,就像他哄着阿爸,愣是让他读到了初中,而那些欺负过他的孩子,却早早辍学,回家耕田去了。

      忍着忍着,他就忍成了大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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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刮骨脸,丹凤眼,不笑时凶狠,咧开嘴便又成了天真。

      长手长脚,瘦长一条,吃的不好,偏又比村里其他男孩要高些,渐渐地,更没人敢欺负他了。

      因他读了初中,在村子里也算是个文化人了。老校长年迈之后,便放心地将学校交到了他手里,那些欺侮他的人,如今可都尊重起来。

      就连他阿爸背着竹篓路过田埂时,心里也是带着几分得意的,干瘪的脑壳高高昂起来,像只赢了的斗鸡。

      对了,阿爸许久不曾动手了,不只因疼爱,更因为想明白了——毕竟是独苗,总要指着他养老送终的。

      他的日子顺遂起来,像是雨过天晴。

      天天夹着课本,穿着顶文明的短衬衫,哼着山歌,嚼着槟榔,踱步于校舍与家之间,过得朴实安逸。

      只有一人能撩动他心弦。

      田家的小女,名叫宝珍,生得团团的,惹人怜爱,一笑两只小梨涡,他看见也止不住的跟着痴笑。

      田宝珍娇小,却有主见,虽总甜甜笑着,那温顺不过是做做样子。

      她是不可驯服的,她表现出的所有柔软,不过是为了驯服别人的手段。

      可他不知这些,只当是自己有魅力,征服了这个女子。

      一来二去,两人对上了眼,时不时地约在黄昏后的椰林里碰面。

      那天晚上,他在附近溜达了许久,才等到她的姗姗来迟。

      他照旧憨笑着,递上新采摘的野花,可宝珍这次没有接,只是怏怏踢着脚边的草,一脸失落。

      “怎么?谁惹你了?”

      她别过脸去,并不答话。

      “说出来,我替你揍去。”

      不过是一句牛皮话,他从来没打过谁的。

      “我家给我安排了门亲事,听说男方丑得很。”

      他一下子蔫了,手里的花也跟着蔫了下来。

      “我没答应。”

      他又活了过来,连同手里的花,又一次擎上去,颠颠地献殷勤。

      “宝珍,那么你跟我——”

      她仰起脸,黑眸子映着月色,泛起一层柔波,深不见底。

      他从未见过她这幅样子,看得心惊肉跳。

      “阿哥,我准备去县城闯闯,你敢陪我吗?”

      不问愿不愿,只问敢不敢。

      他十几年的闷气一下子被激发起来,血气上涌,定要强装出一副大丈夫的样子。

      再一个,心底也有按捺不住地兴奋,他还从没想过要去村庄以外的地方瞧瞧,那只在书本上听说过的花花世界,看样子终要触手可及了。

      辗转了一夜,他下定了决心。

      走!

      凭他的本事,还怕闯不出一番名堂嘛?

      他没跟阿爸商量,只留下一张字条——激越之下,他竟忘了阿爸不识字。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便跟着田宝珍,踏上了去定安县的路。

      他瞅着尚悬在天边的月牙儿,满心是来日的衣锦还乡。

      却不料,命运躲在长路尽头,候着他的,是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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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凶年(二)
      钱,是人的底气。

      他蔫了。

      刚来的几天,眼见的新鲜着实让他兴奋。

      川流的车,不灭的灯,生吃的洋菜,唇瓣鲜红的女子,乃至穿着衣服招摇过市的宠物狗。

      一切的一切,真真现在眼前,让他啧啧称奇,对这座城满意极了,似乎配得上他的奔赴。

      可过了几天,繁华的城,倒衬出他的不足来了。

      眼界,见识,穿衣,谈吐,为人处事,就连口音都不对头,成了惹人招笑的把柄。

      多读的那几本书足以让他在村里耀武扬威,可城里并不缺这些。

      初中生,高中生,甚至大学生,遍地都是。

      体面的工作是寻不到的,老师自然再做不成,就算是幼儿园,也不会要一个初中肄业的男子。

      兜兜转转了半个月,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找见,随身的钱也花得三三两两,他一下子失了自信,散了底气。

      宝珍倒混得比他好些。

      人俏,嘴甜,话也说得漂亮,加上肯吃苦,一来二去,混成了服装厂车间里的小主管。业余时间还报了什么补习班,听说铁了心要谋个文凭。

      朋友也比他多,很快扎住了脚,学她们的样子,散开头发,抹白脸皮,穿高跟,搽香水,耳朵上短坠子多得不重样,跟城里女子并无二致。

      他后来的工作还是田宝珍给托人介绍的。

      在橡胶厂做配料工,住宿舍,管吃饭,除了累点、苦点、无聊点,其他都让他满意,至少挣得是比家乡多的。

      想起家中祖辈靠种橡胶树谋生,而他靠橡胶加工混口饭吃,终是子承了父业,没逃出这个圈子。

      但多少高级了些,有技术含量,他总是这么安慰自己。

      忍吧,只要忍得够久,终会有出头之日。

      再个,忍耐是他的长处,他最是知道该怎么忍的。

      憨厚地笑,帮别人顶班,从不跟人拌嘴,聚餐时第一个结账,日久天长,人人都开始称道他老实、义气,身边的哥们儿、朋友也多了起来。

      至多两年下来,混个小组长是不成问题的,他如此忖着。

      只是宝珍越来越难约。

      打电话总推说忙,声音也懒懒的,他只以为她是备考累了,也并不多想。

      休班时就跟着工友们去喝酒、上网、打游戏,当然,也是去过几次按摩房的,他不想的,推不过工友们热情,半推半就,也就成了。

      再后来,听说宝珍如愿考上了成人大学,他欢喜极了。

      是时候结亲了,他将要娶个大学生,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这是光耀门楣的事,显得他极有本事,这么多年的隐忍也算是有了回报。

      说起宝珍,这几年两人并没什么逾矩的,在外人面前也只说是同乡,相互照应,从未以其他身份相称。

      他知道,她那是害羞。

      如今他也攒够了钱,足以回乡盖间新屋子,娶她,生一堆孩子。

      等回乡以后,他摇身一变又是那个受人尊敬的老师,不仅如此,他还亲眼见识过大山外面的花花世界,这足以为他的身份更添上几分金贵。

      想到这里,他欢欣鼓舞,买了一屉肉包子,骑上电动车,直奔宝珍宿舍楼下。

      宝珍听说他要来,早早在楼下等着,一袭吊带连衣裙,两条膀子露在外面,光洁如玉,卷发散在肩头,人逢喜事,更是媚眼含春。

      他一下子怂了,忸怩着,半天不知如何开口,倒是田宝珍先开了腔。

      “我也正有事要跟阿哥说哩,”她甜甜地笑,“我寻着爱人了,马上订亲了。”

      这招倒是新鲜,想不到宝珍如此有情调,竟先撩拨起他来。

      “阿哥你不仅认识,还熟悉的很呢。”

      他心潮澎湃,强忍下激动,想继续这恋爱游戏,故意顺着她追问。

      “哦?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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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拨开发丝,笑得天真无邪。

      “包德盛。”

      他愣住。

      包德盛他是知道的,之前吃过几次饭。

      他极不喜欢这人,好酒,好吹牛,当然,他是有吹牛的资本的。

      家里承包了一整片甘蔗林,还有个叔叔在定城里开厂子,一家人嚣张跋扈,字不识得几个,钱却挣得不少。

      “他这人俗得很,”他急得转圈,嘴上却不肯露怯,“你喜欢他?”

      “重要吗?”

      宝珍歪头,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这单纯劲倒给他问住了。

      “怎么不重要?怎么能跟个全不爱的——”

      “感情总可以培养的,”她哼一声,“之前劝女子结婚时,不都这么说?现在又反口?”

      他张张嘴,却全无活气,像砧板上等死的鱼。

      “阿哥,你是比我明白的,结婚好比合伙开买卖,讲好价格,规矩,底线,然后各负其责,那这桩生意就总能做得下去,单凭爱?”

      她收起笑,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你看看那些一心谋爱的,几个好下场?”

      “田宝珍,你怎么能这么想?世俗,势利,你读书就学了这个?简直掉进钱眼儿去了!”

      “那我来问你,若是厂长女儿跟我同时追求你,你要谁?”

      “自然是——”

      “不许扯谎,天打雷劈!”

      他丧气了,因不知这天上是否真有神灵,不敢违背心意赌咒发誓,只得败了阵一般弯腰驼背,讷讷不语。

      “你想可以,怎么到我这就不行了?只怕到那时候,你又是另一套大道理,反过来劝我了。”

      她将碎发挽回耳后,露出削尖的下颏。

      “阿哥,结亲只求爱的女子,才是真赌徒。爱这玩意,远比真金白银还珍贵、奢侈,就算今日有,明日也不一定在,谁又能够保证得了一辈子呢?

      “若我只求爱,他日男人变了心,我又找谁哭去?”

      “我可以保证,我赌咒发誓,一辈子待你好——”

      他急切地想要揽住她,可田宝珍退后一步,望向他。

      “你连明日落不落雨都说不准,怎么敢在这儿拍胸脯说一辈子的事呢?”她笑笑,“再说了,我也不能保证一辈子爱你呀。”

      “这是哪门子荒唐话——”

      “爱本就是两个人的事,女人也有变心的权利呀。”

      “宝珍啊宝珍,”他摇摇头,“你到底是跟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了。”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她气极反笑。

      “我为自己筹谋打算就是坏?非得白白付出无所图才算好?若天底下到处都是这种舍己为人的好女人,那你肯定乐开了花,反正便宜和好处都是你的。”

      她略略提高嗓门儿,全然不顾往来张望的人。

      “人本就是动物,今天爱这个,明天稀罕那个,新鲜劲人人都有,权衡利弊也是本能,你用不着解释,就算你选厂长女儿,我也理解,全理解——”

      她抬手打断他的争辩。

      “没贬损你的意思,人人都有私欲,谁的道德也不是天生的。但我也想跟你撂句实话,不只是你这样,我也这样,男男女女都这样,都有私欲的。”

      她脸上挂着几分无奈。

      “世间肯定有伴侣能做到情比金坚,可咱俩人都做不到。承认吧,真的,要么你对我从一而终,你做不到,也别来要求我,总得一视同仁。”

      “你这些歪理邪说哪有个好女人的样子,简直是——”

      后半句他咽了回去,自以为给她留足了面子,愿她见好就收。

      “简直是什么?说呀。”

      她一笑,两个浅浅的梨涡。

      “好女人?我告诉你,许多女人一生就困在个‘好’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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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得比谁都累,付出比谁都多,上上下下操劳一大家子,还怨不得,恨不得,只能咬牙切齿地挨日子,挨,生挨,挨到死。

      “死了旁人夸句贤良、贞洁、温顺,就算蒙了大恩,得了大赦,获了大嘉奖,仿佛抵了一辈子的愁苦。

      “我不行,我可不想为了‘好女人’这不疼不痒的三个字,耽误了一辈子的热闹。”

      “田宝珍,我瞎眼看上了你!”他红了眼,“你等着,你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吧!这样胡闹,就不怕人嚼舌根?不怕后世唾弃?”

      “有种到我面前讲,我自有我的道理。”她昂起头,毫不畏惧地瞪回去,“至于死了,碑上刻些什么字,我又看不见,管他做什么?”

      他见说不过她,又重想起自己的法宝——忍,便强压着怒火,假意去拉她的手,作出一副和好的样子。

      可田宝珍不吃这一套,甩开他的手。

      “这么多年,我可是一点对不起你的地方也没有,能帮的也都帮了,给你的也足够了。

      “至于你背着我,嘀咕、算计些什么,又做过什么腌臜事,要我在这扯明吗?”

      “我做了什么?你讲清楚,别瞎扣帽子!”

      他强撑面子,赌她不知道。

      “呵,用不着什么厂长千金勾你,一个按摩女就足够收你了。”

      他彻底败了。

      红着眼眶,垂下头去,不再争辩什么。

      田宝珍也静了下来,看见他手里的包子,看见他额上滴下的汗,看见他沁湿的汗衫,心也软了。

      “阿哥,我问你一句,若我不打算做个围着你转的好女人,你还会娶我吗?”

      他苦兮兮地耷拉着眼,不做声。

      “不能就别说了,以后也别再见了。”

      田宝珍扭过身,重往宿舍楼走去。

      身后忽地有谁叫住她,声里沾着泪。

      “宝珍,那我怎么办?”他攥紧包子,“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呢?”

      她立住脚,重新打量起这个男人,从头至脚。

      曾经动过心,可恨只恨他自己不争气,不上进,成日里只惦记着裤裆里那点子事——他在外面胡搞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他许是个软弱的好人,可她不是,也不愿做,她自小有主见,很知道自己要些什么。

      她田宝珍这辈子要的,他给不了,包德盛也不见得给的全,都是跳板,都是台阶,都是向上爬的路。

      她宁愿舍了好字招牌,只图活个痛快,只想成全自个儿。

      是了,他俩本不是一路人,同行一程,已是缘分。如今二人已渐行渐远,剩下的路只能各奔东西,她也不愿再耽搁他的人生,不可强行挽留了。

      因而田宝珍硬下心来,勾起嘴角,露出个顶漂亮的笑。

      “你的幸福,为什么要问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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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凶年(三)
      田宝珍与包德盛订亲那天,他也去了。

      天上落着毛毛雨,他在门口转来转去。

      还穿着那件短衬衣,这是他最体面的衣服,前后被雨水打湿,紧箍在身上,更显得孱弱可怜。

      他来回踱步,最终一横心,低头往里闯。

      刚迈上台阶,就被守在大堂门口的门童,一伸手拦住。

      “先生,请出示邀请函,”门童微微鞠躬,笑得亲切妥当。

      “哦,吃饭,就吃个便饭。”

      心里发虚,头也跟着低下去,声音没出息地打颤。

      门童照旧笑着,只是稍稍往前挪了几步,胸膛挡住去路。

      “不好意思,今天喜宴包场了,暂不接散客。”

      “我就进去找个人,很快就出来,真的,很快就——”

      门童抓住他的肩,克制却决绝地将他轻推出去。

      “先生,多多配合,别让我们为难。”

      又一次被阻,他心底的倔劲上涌,脸上也有几分的挂不住。

      卯足气力,搡开门童,打算一股脑儿地往里冲。

      门童见状也上了脾气,两手一顶,将他推出门外。

      脚下打滑,他一个趔趄,摔下台阶,正跌坐在泥水坑里,屁股后面污了一大片。

      再抬头时,只见几个保安闻声赶来,门神一般,双手环抱,挺胸抬头地立在大门两侧,威武地蔑视着他。

      他胸口饱闷,却也深知寡不敌众,终是自己将自己扶了起来,嘴里碎碎念叨,抖落着湿裤子,一步一步地挪远。

      雨越下越大。

      他买了张饼,蹲在饭店对过儿的小店门前,借着遮阳篷避雨。

      风吹过,有些冷,他抱着膀子哆嗦,刚才跌伤的地方也隐隐痛着。

      他啃几口就抬头看看,看宴席何时散,看包德盛何时落单。

      他大口往嘴里塞饼,粗鲁地咀嚼,强迫自己和着怒气吞咽,一遍又一遍地自我劝诫着,定要攒足力气。

      可到底为何要攒足力气,又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临近午夜,宴席才终散了。

      三三两两的宾客之间,他看到田宝珍搀着包德盛走出来。

      包挺着大肚子,右腋下夹着只皮包,空出的左手不安分地游走,停在田宝珍的屁股上,狠狠抓了一把。

      田宝珍脸色僵硬,但也不过一霎的功夫,眨眼间就浮出张半嗔半娇的小女人姿态,忸怩地绞着手,故作害羞,惹得包愈发的狂放得意。

      待送走了宝珍,包德盛又跟着狐朋狗友们去夜市上续摊子。

      他一路跟着,直跟到大排档。

      左不过半小时功夫,宵夜酒水全上齐了,几个人划拳、吹牛,笑声愈来愈响,嘴中浑话也越来越脏。

      他终是听不下去,酝酿着半晌,心中打鼓,迈步走到几人跟前。

      “兄弟,怎么?”

      包德盛虽狐疑,面上倒也是客气。

      他愣了,发现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是啊,他一心想着跟包德盛对峙,可走到跟前才想起,是田宝珍先甩了自己。

      然而,连日来的怨怼终要有个去处。

      对,他跟田绝交断然不会是自己的缘故,他并没做错什么,思来想去,一定是包德盛从中做作梗,于是再次定了心。

      “你不能娶宝珍。”

      包德盛喝得脸色酡红,手里还抓着杯子,困惑不已。

      “为什么?”

      他笃定包在装傻,不由得怒从心起,劈手夺过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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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配!”不知为何尖了嗓子,搞得气势全无,“你们根本不合适,你,你一点也不了解她!”

      包德盛靠回座椅,眯起眼睛。

      “呵,你倒说说看,谁配?谁了解?”两指敲打着桌面,“我早知道你俩不简单,说吧,到底什么关系?”

      “我们是同乡,一块儿打拼出来的。”

      “懂了。”

      包点点头,拉开手提包,抓出一把钱,拍在桌上。

      “补偿。”

      “不是钱的问题!”

      “就是钱的问题,”又是一摞,包脸上的神情愈发不屑,“还不够?”

      “包德盛,你别太张狂,不过是仗着叔叔,单凭自己本事,你算什么?”

      这几句着实戳到了痛处。包德盛乜了一圈,发了狠,抓出所有钱,直摔到他脸上。

      “拿着滚!以后别再纠缠阿珍!”

      他被兜头砸懵了。

      缓缓神,看见邻桌一个男子停了酒,正朝这边张望,瘦长面庞,似笑非笑。

      他顿时变颜变色,想强行争回口气。

      “你敢侮辱人!”

      他冲上来就要抓包的领口,可双方人数悬殊,包的朋友围上来一推,他整个人便摔在地上,唯一的衬衣也脏了。

      “你自己先动手的。”

      包德盛站起身来,腆着肚子,金链子甸甸地挂在胸口。

      他左右张望,顺手抓起酒瓶,嘶叫着往前冲,可举到高处,却忽然悬住了。

      “砸!”包德盛伸过头去,挑衅地指着头顶,“有种往这儿砸!”

      他气得手抖,却也存着几分理性,不敢真打。

      “你等着——”

      环了一圈,见邻座男子此时完全侧了身子,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他,眼一斜,左眉上的疤也跟着动,似是讥刺,似是跟自己打赌,赌他是个软蛋,是个怂包。

      他的血登时沸腾起来。

      一咬牙,酒瓶掼在桌上,引得众人惊呼,后退。

      他顾不得手上的伤,尖端对准包德盛,步步紧逼,扔下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句话。

      “等着,夜路小心着!我一定宰了你!”

      他睁开眼,头仍疼得很。

      昨晚大排档受辱之后,他将身上全部现钱都买了酒,悲悲切切地回到家,一个人锁在屋中,喝了吐,吐了喝,换得半宿安眠。

      啪啪啪。

      门被擂得震天。

      他顶着蓬乱的发,打着赤脚过去,将门拉开条缝。

      田宝珍立在门外,眼圈泛红,脸却冷白,身上还是昨日订亲的那条裙子,此时皱巴巴的,似乎匆忙套上,就出了门。

      “宝珍?”他瞪大眼,忽又想起自己该气的,于是别过脸去,“你来干嘛?”

      他手挠肚皮,踱回屋里,嘴上并不闲着。

      “还来找我,哼,不怕你包大哥不高兴吗?”

      田宝珍牙齿咬得格格响,冲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厉害了,”她整个人打摆子一般地抖,“敢杀人了!”

      “什么?杀谁?”

      “装!昨晚喝酒的都能作证!”

      “什么跟什么?”他左手捂住红肿的脸,右手去倒水,脑子仍是云里雾里,“要是你俩吵嘴,你找他算账去,跟我这儿撒什么泼?”

      “算哪门子账?去哪里算账?”田宝珍怨毒地剜了他一眼,“人都死透了。”

      他攥杯的手停在半空,眨眨眼。

      “谁?”

      “包德盛。”

      “怎么就突然死了?”他摔下杯子,几步冲过来,抓她肩膀,“你好好说。”

      这下轮到田宝珍愣了,定定望向他浮肿的眼皮。

      “你当真不知?”

      他摇头,涌出一股子恶心。

      “昨晚半夜,姓包的,被人打死在荒郊了。”

      “报警了么?”话一脱口,他忽地明白了自己的险境,“警察怎么说?”

      “他家的刚刚报了警,还在等调查,不过,昨儿后半夜又下了场急雨,估计现场也留不下什么有用的玩意儿。”

      “可有人证?”他急切辩白,“总有人看到什么吧?”

      田宝珍肉乎乎的圆脸似是一张面具,两颗黑玻璃珠似的眼仁藏在后面,冷漠木然地瞪着他。

      “看见了,看见你俩起了冲突。”

      他仿佛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完了,全完了。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几十年忍耐的成果,连同整个花花世界,绑住了,一起往下堕,堕,直堕到幽深黑漆的海底去,永无出头之日。

      然而,他还是听见一个声音不甘心地追问,尖细得不成样子。

      “他们可跟警察说了什么?”

      “他们愿作证,说是你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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