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P.》大数据监控下的血案(完结)，作者：陈浩基、宠物先生

black白夜

「梶谷课长死了。在我家附近的公园，被手枪『碰』的一声。」



　　「咦，这样啊？」虽这么说，他表情并不惊讶。「那么，是畏罪自杀啰？」



　　我内心一沉。「你为何会这么想？」



　　「因为，他窃取桑原的资料，再将心理测验的漏洞告知近藤……」



　　「这些都是推测，没有明确证据。你的自信心从哪来的？」



　　「呃，这个……」他开始支吾其词。「那个……昨天早上发生那件事之前，弘叔有和我联络，告诉我一些调查成果……」



　　「你的意思是，你不仅可以预知未来，还有通灵能力，可以和天堂的人通信？」



　　美古表情霎时僵住，随后低下头，试图避开我的目光。



　　「原来妈妈桑告诉妳了，早知道就不让妳睡在那儿……那么，就当成是我看见明天的新闻，预先知道事件真相吧！」



　　「你如果可以看见未来，」我环顾病房。「现在就不会躺在这儿。」



　　「……」



　　「美古，我要听的是事实。」我叹息道：「我们认识不过数天。印象中你对案件的接触，不过是见了白石、桑原两位关系人而已，梶谷甚至没见过面，却仅凭臆测与薄弱的证据，擅自决定调查方针──还自信满满。但你又不像一味横冲直撞、仅靠运气就能破案的侦探，我不相信一个网路上大受好评的人会是这样。告诉我，你是不是瞒著我，私下进行许多调查？」



　　「如果我说是，妳会停止追问吗？」他苦笑。



　　「那请告诉我是怎么调查的。即使是小说里莫测高深的名侦探，也得解释给助手听吧？」



　　面对我冷静却咄咄逼人的质问，美古沉吟半晌，最后抬起头来。



　　「看来我实在不行，连说谎都会搞砸……」



　　我再度拿起苹果削皮，准备洗耳恭听。



　　「妳说得没错，我的确进行许多调查，合计约三周左右。」



　　「三周？我委托你才几天……」



　　「当然不是『这里』的时间，而是所有『平行世界』调查经过的总和。」



　　他拾起床上的漫画书──那是哆啦A梦大长篇《魔界大冒险》。



　　「那晚听妳提起，我开始看这本，还真的有点像。」



　　「像？和沙盒？」我问道。



　　「不只如此，还有我的能力……」



　　他翻开其中一页，是哆啦美解说「如果电话亭」的那一幕。



　　「开启平行世界的能力。之前用『预知未来』只是方便妳理解，事实上是更为复杂的能力。」



　　苹果皮剩下最后一圈──美古此刻的语气不像是说谎，我示意他继续说。



　　「那晚告诉妳的故事，一部分是真的。我从孤儿院出来，求职四处碰壁，有阵子的确当过游民，那段时期，我发现自己可以操弄时间……有时候，四周景色会罩上一层薄幕，这层幕过几天会消失，然而接下来的时空，却是回到幕笼罩前的情况。」



　　他咽了口唾液。



　　「之后我若照著先前的行动走，四周反应也会和罩上幕时相同，就像……遵照排演好的剧本似的，然而除了我，其他人都没有『进入过幕中』的记忆。」



　　「我看过一部电影，主角跌入时空夹缝，一直重复回到某一天……」



　　「最初我也以为如此。不过屡次发生后，我发现那层『幕』是可以控制的。集中精神，数秒后薄幕罩上，想回到『幕前』只要再次凝神便可。像是在玩电脑游戏，半途中可以存档，若对往后发展不满意，就读取存档。」



　　苹果皮已削净，我从中央切下一刀。



　　「是弘叔找到了我，对我解释能力机制，他似乎认识我的血缘表亲。他说我们这族的能力，就是开启平行世界──他称为『执行绪』（thread），大概是什么电脑术语吧──并将自身意识传送到那儿，一开始执行绪和原来的世界一模一样，我在里面可以透过行动使它改变，但这些行动不影响现实。」



　　「就像『如果电话亭』。」



　　我点头，将切好的苹果递给美古。他拾起一片塞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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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句话说，我在执行绪里可以进行『实验』，看看自己这么做，周遭反应会如何，等执行绪期限届满，或是我自行凝神回到现实世界，时空就会恢复成执行绪开启前的样子，仿佛『实验』不曾存在过，唯一改变的，只有自己经历实验的记忆。」



　　「回到现实后，执行绪会变得如何呢？」



　　「和『沙盒』不同的是，我开启的平行世界不会删除。但里头的人接下来会如何……连我也不知道。依照弘叔的说法，在那个世界里，我的身体会诞生一个新的『意识』以代替回到现实的我，而那个『我』与其他人往后会怎么互动，迈向什么结局，我无法看见，仅能猜测。」



　　「你就是运用这种能力，从事侦探活动吗？」



　　美古颔首道：「弘叔告诉我，我的能力不该浪费，必须用来帮助更多的人，便将我带回征信所。名义上是学徒，但他早就打算让我自立门户。」



　　美古摊开双手。



　　「一开始我住在事务所，但时间一久，发现能力渐渐丧失。我和弘叔讨论，他告诉我，想必是缺乏『能量』来源，我们好一阵子才知道那是什么……」



　　脑中闪过一样东西。



　　「瓦楞纸箱？」



　　他点头。「而且是经过日晒、风吹雨打的纸箱屋，一般的箱子行不通。」



　　我想起那有如后院仓库的小屋子。



　　他拥有整栋樱桃大厦却住在纸箱屋的理由，不是因为这样比较自在，而是为了让能力可以随时派上用场。之所以在游民时期才被发掘，想必也是如此。



　　「不过啊，尽管弘叔相当有耐心，我还是学不好，我跟妳说过吧？我的侦探能力是最差劲的，只会到处搞砸。但因为能不断开启执行绪，做事变得很容易。」



　　他继续啃著盘中苹果。



　　「失败了就重来，反正过去的调查记忆不会消失。纵使执行绪有日期限制，还是很方便。网友都说我『五天就能破案』，但若将所有平行世界的调查时间加总，前后多达一个月也不为过。只因我想做到最好。很可笑吧，什么都做不好的蠢蛋，骨子里竟是完美主义者。」



　　我想起初次见面时美古说的话。他说侦探能力要很多元，调查时机的掌握、判断力，甚至真相的表达能力都很重要。那时他给我一种老成的感觉，尽管年纪比我小，但在无数个平行世界所经历的岁月，想必远超过我吧！



　　「事务所取名T&E，意思是Trial and Error吗？」我问道。



　　那时美古用父母的名字来搪塞，但孤儿院出身的他，即使有办法知道生父母姓名，也很难想像会以这种方式纪念他们。



　　「是的，抱歉扯了很烂的谎。我如此取名，只因自己是奉行『尝试错误法』的侦探。」



　　「没想过要逃开吗？失败的案件，就让它付诸流水。」



　　「曾经考虑过，然而当名声建立起来后，怎样都无法割舍。」



　　美古叹口气，将一扫而空的水果盘递给我。



　　「另一方面，我发现自己待人接物的态度有所改变──变得漫不经心。执行绪里的人就算发生什么事，回到现实后还是会恢复原状，就像沙盒中的测试对象，是无法产生感情的人偶。」他吸了吸鼻子，说道：「这种冷漠甚至转向自己。某次调查时，我在执行绪中被枪杀，恢复意识后回到了『幕前』，虽然庆幸自己没事，却也产生另一种想法：『啊！原来失去性命没什么大不了。』我明白那是错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低下头，露出有些自暴自弃的笑容。



　　「弘叔曾跟我说，如果遇到同族的人，意识转移机制或许会改变。当自己开启执行绪，只要两人在一定距离内，即使对方能力尚未开发，仍会成为『伴游者』意识一同进入平行世界，也会一起回到现实。」



　　心头突然一阵刺痛。



　　「我一直怀著期待。我想对我而言，那些人才是真正活著吧！然而直到现在，从来没有遇过。一次都没……」他的话语逐渐微弱，消失在空气中。



　　眼前的男人突然变得好小，过往的自信荡然无存。



　　我脱口说道：「美古，撒手吧！」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闻言抬起脸，两眼直勾勾地望向我。



　　「这次『仙人掌』的事件就交给警方，我们……就别再……」



　　「新岛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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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古皱起眉头，那模样有点恐怖。我瞬间吞回原本要讲的话。



　　「一开始我不打算管这件事。当侦探的经验久了，总会判断哪些案件适合自己。你们政府想息事宁人的态度，与我的正义感不符。」



　　「那为何当初一口答应……」



　　「最初的执行绪，我拒绝了妳。我直接在纸箱屋和妳面谈，刻意表现得难以相处，还请妳喝热巧克力──那时不清楚妳的好恶，只是误打误撞。」美古凝视我的脸，双瞳泛著光芒。「谈话最后，妳接到一通电话飞奔而出，过了一小时，妳从新宿某大厦坠楼身亡。妳的男友以死要胁，却将妳误推下楼。」



　　我倒吸一口气，阿茂的确有可能这么做。



　　「回到现实后，我思索如何避免这状况。我陆续开启执行绪，尝试不同的方法。一开始我强烈挽留妳，也改变面谈地点，将妳带到『朝颜』，然而只要我不明确表现接受委托的态度，妳都会很快告辞。那通来电也是问题，妳一接到电话便会前往赴死，我甚至试过硬跟著妳去找男友，结果却因自己的惧高症，眼睁睁看妳坠落地面……前后试了六十多次，我终于找到方法。」



　　一股悲伤涌上。



　　「你答应委托，还更动我的手机设定。」



　　「是的。妳或许是感到放心，愿意留下聊天。趁妳去洗手间时，我将手机偷偷设定为静音模式。」



　　当晚情形──回到公寓后，我发现有数通未接来电，却没有设定静音的印象，原来是因为美古的预防措施。



　　「接下案子后，事态变得骑虎难下。我又得扮演人人称道的侦探，著手看似迅速，实则冗长的查案工作。」



　　「三位关系人的调查都是这样吗？你说瞄见白石皮夹，发现桑原电脑有未删除的秘密档案，都是胡说的吧？」



　　美古颔首道：「我没有神探的观察力，只能用弘叔教我的伎俩，不断地尝试错误而已。白石、桑原我各自花了十至二十个左右的执行绪，终于确定他们在事件中扮演的角色。至于梶谷则是危险分子，正打算调查他时，妳又在我面前死了几次。」



　　我想起自己在酒吧诱惑他，他将我带回樱桃大厦，将我丢在五楼征信所。那也是在保护我吗？



　　「可是……为何没躲开阿茂的袭击呢？」



　　「那是突发状况。」他指向自己肚子。「在前面的执行绪里，我都没将妳带回新宿，最后的测试才这么做。然而我却没检查后续影响，就草率地在现实中执行了。换来的就是昨天早上出门，突然被捅一刀……」



　　我从座椅起身，盯著他的缝合疤痕。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辛苦？」我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哽咽。「我不过是政府派来的官员……对你而言，只是死了个不相干的人。我不是『沙盒』中的人偶吗？为何做到这种地步？」



　　「对我而言，」美古的视线迎向我，眼神十分坚定。「妳是活生生的人。」



　　视野变得一片模糊。



　　等自己察觉时，人已跪倒在病床前。我的脸贴在他大腿上，低声啜泣。



　　「我、我、我，呜啊……美古……」



　　这几天来，我一直有股落寞感。他言行中表现的淡漠，让我有种被抗拒的感受。今天我知道，那是他对无法成为「伴游者」的人一种习惯态度。然而当我了解到，他已在百余个执行绪和我相处好几回，并试图解救我不下数十次时，这一切已没那么重要。



　　比起他，自己的儿女私情实在过于渺小。



　　「没事了，亮子，快结束了。」美古轻抚我的头。



　　对我而言，他对我称呼改变的这句话，像是从天而降的救赎。



　　□



　　「真的不多留几天吗？」



　　我看著美古将换洗衣物揉成一团，塞进旅行包内。星期天下午的探病人潮很踊跃，隔壁病床青年的身边围著一群朋友，七嘴八舌交谈著，两侧气氛恰成对比。



　　「伤口已经好多了，而且我担心案子的事。」他拉上拉链，将旅行包揹起。



　　早上美古向探视病房的医生表示，希望能尽早出院──最好是今天。



　　起因是昨晚的一段对话。当时手机接到藏前署的刑警来电──是那个胖警官。他说梶谷的遗书已在现场附近被找到，似乎是被风吹进民宅内。上头说明自己盗取机密资料并泄漏他人，担心事发后被革职才想不开。遗书以电脑打字列印，最后有梶谷签名。警方倾向朝自杀方向侦办。我将此事告知美古，顺便将警方对我的讯问内容也详述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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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在平行世界看到的差不多。」他听完后说道。



　　「咦？差不多？」



　　「我说过正要调查梶谷时，妳『又』在我面前死亡吧？在某个执行绪里，那天晚上喝酒后我并未带妳回樱桃大厦，而是送妳回家，然而并没有送到房门前，随后妳在房内遭枪杀的尸体被我发现。下个执行绪我和妳一起进公寓，也因此见到凶手的脸──就是梶谷。那时就确定他是主谋。」



　　我不禁想像自己被梶谷杀害的情景。真是不寒而栗。



　　「因为他有带枪，我尝试好几个执行绪才将他制伏。」美古双手一摊。「没想到他立刻饮弹自尽。我在那个执行绪里待上一阵子，几天后警方也找到遗书，内容大同小异──不过那不是为了自杀写的，与其说是遗书，不如说是自白书吧！」



　　「近藤命案的发展呢？」我问道。



　　「那起命案一直没找到足够厘清的证据，或许会当成自杀处理，我因为执行绪期限，没看见结果就回到现实了。然而，制伏梶谷需要不少运气成分，实在难以在现实中执行，于是便决定带妳回樱桃大厦，直接避开袭击。没想到梶谷扑了个空便自杀……」



　　「仙人掌」的案子几乎可以确定梶谷是主谋，我也能对上级有所交代。不禁松一口气──直到下个想法闪进脑海之前。



　　「可是，这样不对呀！」我脱口而出。



　　「哪里不对？」



　　「因为，你知道梶谷利用桑原的电脑窃取资料，是在平行世界里吧？在现实中，你只是看了那台电脑两、三分钟，根本没检查一丝一毫。」



　　「对呀。在执行绪里，我对平板电脑动了不少手脚。虽然那种程度的伎俩想必会被桑原察觉，回到现实后他应该不知道才对。」



　　「那么一来，梶谷理应不知道有人察觉他犯下的勾当，为何举枪自尽呢？」



　　美古瞬间愣住，随即陷入长考。



　　「嗯……会不会只是良心不安？认为即使现在没人发现，迟早有一天纸包不住火？」



　　「就算是敏感纤细的人好了，自杀我还能理解……为什么想杀害我？我们根本还没调查他，仅是对桑原问话而已。矛头会指向我的理由，我完全想不透。」



　　「桑原有可能向梶谷透露谈话内容，他因此疑神疑鬼，认为妳会找到自己头上……」



　　「『犯人的直觉』吗？」我思考片刻。「我还是觉得很牵强。」



　　然而下一刻，我发现美古的表情有所改变。



　　他的视线凝视空中某一点，像是想到了什么。嘴唇不断蠕动著。



　　「等等，梶谷该不会……不对啊，他那时明明在大阪……难道是桑原？但如果是他，应该不会放心将电脑给我们看……这么一来范围就剩下……」



　　美古的脸转向我，那表情有点恐怖。



　　「我得回去一趟。」他呢喃道。



　　「咦？」



　　「事情还没结束，得回去确认事情。而且离开纸箱屋几天，感觉自己的能力快消失了。」



　　那时已是晚上十点，他决定早上就和医生提出院的事。随后他像是想起什么，起身从波士顿包取出一本笔记簿──内容像是日记。他快速翻页，不久便停下手，目光集中于某个段落。



　　「五十公尺……」



　　他留下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语，便将笔记簿阖上。



　　此刻，我和美古已从医院踏上归途。两人刚从地铁站走出，准备前往樱桃大厦。他的走路速度颇快，我跟得有些吃力。



　　「那时说的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什么？」



　　「『五十公尺』是什么意思？」



　　「噢，那个呀……」他沉吟半晌，像在考虑要不要告诉我。「是『如果电话亭』的大小。」



　　「哆啦A梦的道具？哪有那么大？」我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只是比喻而已。」他呼了口气，说道：「我昨天想到一个问题：为何要做成电话亭的样子呢？那样又大又笨重，做成随身携带的话筒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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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年代手机不流行，漫画家没想到吧？」



　　「我想到一个更好的理由：做成电话亭，是为了隔绝不相干的人。唯有进入电话亭的人才会被传送到平行世界。如果做成手机形式，所有旁人都会被卷入。」



　　语毕，他又恢复沉默，仅是迳自向前走。



　　樱桃大厦正门就在前方。我快速跟上。



　　我思考美古话中的意义。他是指「伴游者」吧？弘叔和他提过，同族的两人在一定距离内，当其中一人开启执行绪，另一人也能随同进入平行世界。这「一定距离」就是昨晚提到的五十公尺吗？



　　他认为「伴游者」是谁？在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又是什么？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进入大楼，美古拉开通往垃圾堆放场的后门，门扉仍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我们朝空地角落的小屋走近。中午下了雨，空气有点潮湿，纸箱似乎还承受得了雨水侵袭，没有变得很湿软。



　　美古转身面向我。



　　「谢谢妳陪我这么久，接下来我得独自调查，确认些事情。」



　　「还会……再见面吧？」



　　「会的。有消息一定通知妳。」他的手伸向纸箱门。



　　接下来发生的事太过突然，令我无法思考。



　　美古突然缩回欲开门的手，一脚踹向门板。瓦楞纸固定的胶带脱落，纸板飞向小屋深处，一只手从屋内伸出，我尚未看清手上的东西，就被美古给扑倒在地。



　　「啪」的一声，那只手上的物件迸出火光。



　　枪口的灭音器冒出阵阵白烟。美古瞬间从地上跃起，右脚顺势踢向那只手。



　　只听闻一声惨叫，手枪脱离手的掌握，呈抛物线飞向空地另一角。美古冲向该处，一个翻滚拾起手枪，俐落的身手不像刚出院的病人。



　　在美古转身的一刻，我被一只结实的臂膀从后方架住，那强大的臂力怎么也挣脱不了，右侧太阳穴传来冰冷触感，待我回神，才发现是另一把枪。



　　「等你好久了。」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美古蹲在地面，将枪口朝向这儿──不是我，是架住我的那个人。或许是担心伤到身为人质的我，他的动作有些犹豫。



　　「美古，这是怎么回事……」脖颈被架住的我，痛苦地喊道。



　　「他是『伴游者』。」美古一动也不动，似在思考如何突破僵局。「他知道我们已深入案件核心，打算杀人灭口。」



　　「你果然是『操弄者』。」



　　声音有些嘶哑，与平日夸张的搞笑语气大相迳庭。但我听得出来那是谁──是曾在保护局任职，很照顾我的上司声音。



　　「在这里解决你，可说是一石二鸟。」竹内局长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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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25






　　美古后颈流下一道冷汗。



　　照理说这场面应该是瞄准对方持枪的手射击，但在一失手便会伤到人质的情况下，谈何容易。



　　（不管，和他拚了……）



　　他扣下扳机，却只听见「喀啦」的空发声响。



　　对方哈哈大笑。「看来那把枪的子弹，被我用掉了。」



　　一阵绝望感袭上美古，不行，不能放弃──自己也曾徒手制伏带枪的梶谷，一定有什么方法。



　　此刻，他察觉亮子的嘴唇开始蠕动，似乎想传递什么讯息。



　　距离有点远，他花了数秒才了解唇语的意思：「冲过来，我会躲开子弹。」



　　（原来如此。她知道我一旦冲上前，人质便会成为枪击对象。她想算准扣扳机的瞬间蹲下闪避，如此一来枪没射中目标，竹内也会被我撞倒。）



　　美古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只能相信亮子的勇气与反应。



　　「啊啊啊啊──」



　　他瞬间从地上弹起，朝竹内狂奔而去。



　　快开枪吧！他盯著对方，等待枪口迸出火花的一刻。虽仅是一、两秒，却仿佛电影慢动作播放般，感觉颇为漫长。



　　啦！



　　对方终于开枪。然而，枪口却是指向美古。



　　下一刻，左胸感觉被什么东西贯穿，鲜血汩汩涌出。



　　美古颓然倒下。







　　T126






　　美古后颈流下一道冷汗。



　　上一道执行绪失败了，如果对方开枪的目标是自己，就只好算准那一刻，侧身闪避。



　　（和他拚了……）



　　他扣下扳机，发出空发的「喀啦」声──虽然明白里头已没有子弹，还是得让亮子知道。



　　竹内嘴角露出一阵笑意。「我说过，子弹被我用掉了。」



　　美古紧盯著亮子的嘴。不久，她的嘴唇开始蠕动。「唇语」开始了。



　　「冲过来，我会躲开子弹。」和上次一模一样。



　　（亮子，谢谢妳。但是，这次就靠我的运气了……）



　　「嘎啊啊啊──」



　　他瞬间从地上弹起，朝竹内狂奔而去。



　　枪口逐渐转向自己。他盯著对方，内心开始倒数，他知道对方哪一刻会开枪，但只能依靠感觉。



　　三、二、一，来了！他朝左侧横向一跃。



　　啪！



　　对方开枪了，却不是美古想的时机。枪口在他试图闪避后再度转向，待他动作停止后才开火。子弹迎面而来。



　　下一刻，腹部感觉被什么东西贯穿，鲜血汩汩涌出。



　　美古颓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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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怎么了？不开枪吗？呵呵呵呵呵呵。」



　　竹内冷笑。我颤抖著说不出话来，眼前美古表情僵硬，直盯著这里，却没有任何动作。



　　「看来你已经发现了。第一，那把枪里没子弹。第二，不管怎么试探我的动作都是徒劳，因为不会每次都一样。」



　　「可恶……」美古啐了一声。



　　虽感到恐惧，我仍试图理解他们对话。



　　美古说竹内是「伴游者」，也就是美古开启执行绪后，两人意识会一同进入平行世界，也会一同回到现实。两人在执行绪里的记忆是共有的。



　　换句话说，竹内知道自己何时身在执行绪里，何时回到现实，可以根据前者的「经验」调整后者的策略。他不像一般人一样，会在两个世界表现出相同的反应。他是沙盒中具备「受测自觉」的实验对象，不论测试几次都毫无意义。



　　就像「薛丁格的猫」，尚未打开箱子──回到现实──前，无法得知实际行动如何，要与之对决，仅能凭运气。



　　美古若冲过来，竹内一定会对我开枪，我思考自己能否避开枪击，说不定有机会……



　　「不冲过来吗？」



　　在我打算用唇语打暗号时，竹内出言挑衅。



　　美古一动也不动。看来他们连我的想法也预测到了，真不甘心。



　　「我问个问题……」



　　美古肩膀上下起伏，说话带著气音。



　　「那天在麦当劳初次见面，不久你便进入我的执行绪对吧？」



　　「对。你在平行世界对桑原电脑做的手脚，很快被我发现了。那台平板电脑是公发的，我不放心而向他要来检查，马上发现你的伎俩──应该是接上什么磁碟纪录分析器吧？我因此认定你已知道梶谷做的事，回到现实后，马上通知人在大阪的他。」



　　「为何杀了他和近藤？」美古呼吸急促，问道。



　　「我是不得已啊……」



　　竹内将枪口暂时移开，拉动滑套上膛后，再次抵住我。



　　「梶谷那家伙是伙伴，原本打算杀了这姑娘，谁知等了一晚没等到她回家，就嚷嚷说要去自首，我只好出此下策。至于近藤，我不过是叫他帮个忙，却好死不死被警方发现，就……」



　　我想起梶谷和近藤的死亡现场。凶器手枪都在现场被找到，指纹与烟硝反应只要让死者手握枪，多击发一次便可解决──当然多的弹壳要回收。至于梶谷遗书上的签名，身为上司的竹内也有机会取得。



　　「对你而言，他们只是用过就丢的手下？」



　　「你好像不明白，」竹内摇头道：「日本从战后以来，就是个有表、里社会的国家。为了站上顶点，达成表里统一，本来就会有必要的牺牲，也得运用非常手段。刑务所该囚禁谁，该释放谁，不能只用单一标准决定，有时也需要弹性。」



　　「狗屁不通！」



　　为了抵抗恐惧，我放声大喊。



　　「这就是你钻『仙人掌』漏洞，让近藤出狱的理由吗？你这样对得起老师吗！」



　　「姑娘，给我安静。」抵住太阳穴的枪口更加用力。「妳指加利‧米勒？那家伙是无可救药的笨蛋，空有理论的理想主义者，竟然连沙盒应用不容许有半点的『受测自觉』都没想到……」



　　「受测自觉？你是人科共进会的人？」我惊呼。



　　「少拿我跟那个民粹团体相提并论！」竹内喝道。「那些家伙不明白『漏洞』对一个统治者而言，是何等重要，只会抗争，根本成不了气候。我这么做不仅为了自己，为了日本社会，也为了证明米勒的愚蠢。」



　　我想起局长室的照片。手比V字的米勒先生，搭著笑容僵硬的竹内肩头。



　　那样的笑容，是否出自对恩师的轻蔑呢？



　　「你刚才说，杀了我是一石二鸟。」美古仍一动也不动。「似乎不只是隐藏罪行这么简单。」



　　「看来你发现了。袭击新岛姑娘是梶谷的擅自行动，一开始，我的目标就是你。」



　　太阳穴的压力解除，竹内将枪口指向美古。



　　「那天我走出速食店不久，周遭景色罩上一层薄幕。我明白已经进入平行世界，也确定你是操弄者。」



　　「何以肯定是我？五十公尺范围内有很多人。」美古问道。



　　「打从我听到新岛姑娘转述你的事迹，就这么认为了，那天只是更为确信。解决你，我的宿命才告结束。」



　　脑海中闪过两个画面。一幕是我告知竹内局长关于T&E的评价时，他那仿佛找到猎物般的好奇神情。另一幕是两人在速食店初次见面时，竹内揪在一起的夸张五官──那一定是在掩饰内心情绪。



　　「宿命？」我与美古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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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游者的宿命，便是追杀操弄者。」



　　「为什么？不是同一族的人吗？」我嗫嚅问道。



　　「因为宇宙秩序。」手枪仍指向美古。「自古以来，所有族人中仅会有一个操弄者，否则两人同时开启平行世界，会影响宇宙时间运行。」



　　粗壮的臂膀仍架在我身上，怎么也挣脱不开。



　　「然而长久下来还是乱了套──平行世界不断被创造，流动的时空愈来愈多，迟早超过宇宙负荷。于是我们被下令：若有操弄者不知节制，伴游者们得尽全力除掉他。」



　　「没人告诉过我……」



　　美古低语，眼神相当茫然。



　　他是孤儿，发掘能力的弘叔也不一定知道这点。自己一直渴望遇见的「伴游者」竟是敌人，真是太讽刺了。



　　「话说太多，该送你下地狱了。」竹内拖著我，开始朝美古逼近。「你若有所觉悟，看是要乖乖受死，还是冲上前与我奋力一搏？」



　　「一定得选一个吗？」



　　此刻，我从美古表情中察觉一丝不对劲。他的嘴角竟扬起匪夷所思的笑容，似乎正盘算什么。



　　「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看了一眼左手的表，开始闷声哼笑。笑声逐渐扩大，像是要盈满整个空地。



　　「你笑什么？」竹内语气泛著疑惑。



　　「太迟了，时间快到了。」



　　「时间？」



　　「你知道为何大家都说我『五天就能破案』吗？」美古张开左手手掌，伸出五只手指。「亮子，妳委托我那天是星期几？」



　　他目光朝向我。我思考片刻。



　　「是星期二……」



　　刚说出口，我突然想到什么，不安感萦绕心头。



　　「莫非，你提过的『执行绪期限』是……」



　　「是的。」



　　「你说这里是现实，难道……」



　　「对不起，我又撒了个谎。」



　　「不，不要！」我忘却自己的人质身分，高声呼喊：「你回去了，那我怎么办？你说我是活生生的人，难道也是谎言？」



　　「我本来也想解决后再走，但来不及了。」



　　他的笑容逐渐减弱，表情充满无奈。



　　「新的『意识』会怎么做，我不知道。对不起，恕我无法让这世界有个圆满结局。」



　　「这才是骗我的吧？骗我的对不对？」



　　「妳就当成这样也无妨，反正对妳而言，差异不大。」



　　一阵莫名的悲伤袭来──太自私了，或许两者没什么差别，但若想到自己不过是个「实验对象」，有个「现实的我」能得到更完满的结局，那比什么都还要痛苦。



　　霎时间，我感到加诸脖颈的力道被释放。



　　「意思是……我解决你也没用吗……你活著的意识……在更外层的『现实』……」



　　竹内似乎被他的话给震慑，愣在当场，不停喃喃自语。



　　「亮子，快逃！」美古吼道。



　　我赫然回神，发现自己早已挣脱竹内的束缚。



　　「嘎啊啊啊──」



　　美古将手中的枪──那把没有子弹的枪──往竹内方向扔去，接著从地上弹起，朝竹内冲撞而来。



　　我立刻拔腿狂奔。


　　「哎哟！」



　　手枪似已击中竹内，他发出哀号。后方传来强烈撞击声──像是美古将对方扑倒在地，两人扭打成一团。



　　但我仅是死命摆动双脚，朝大厦后门跑去，甚至没有回头看美古──不知是我认识的那个美古，还是仅包著美古「新生意识」的空壳──一眼。



　　我只想知道「这里」是哪里。



　　双脚不停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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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3〈E PLURIBUS UNUM〉




　　E Pluribus Unum /i:'pluəribəs 'u:nəm/



　　［拉丁文］合众为一（Out of Many.One）。



　　刻印在美国国徽正面的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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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德鲁‧基廷透过车窗，目不转睛地凝视著街角的篮球场。



　　车子停在第十九街和P街交界，由于街灯不足，无人能察觉这个眉头紧蹙、满头大汗的男人坐在驾驶席上。内心焦躁的基廷左手扶著方向盘，右手摸著外套口袋中的半自动手枪，紧盯著篮球场上的六个孩子──那群孩子大约十四、五岁，其中两个是女孩。他们在球场上并不是在打球，只是在两边围著铁丝网、设备破烂、墙上布满涂鸦的球场一角胡闹。



　　「我为什么要在感恩节晚上干这种苦差？」



　　从两个钟头前，基廷就不住反问自己。为了这件事，他没有回盐湖城老家跟父母兄弟过节，当他在电话推说自己因为工作关系，今年无法回家时，母亲还抱怨了几句。反而老爸比较通情达理，说了句「你在首都政府工作，当然会很忙，不过圣诞一定要回来啊」。



　　听到这句话时，基廷感到一阵难过。父亲如此信任自己，自己却对他撒谎了。基廷在为期四天的感恩节假期留在华盛顿，并不是因为工作──联邦政府没有如此不近人情，要他在感恩节加班。



　　他待在首都，是出于良知的呼唤。



　　他知道，这天晚上，有一群孩子会被杀。



　　而他是唯一知悉内情的人。



　　想到这里，基廷再一次握紧口袋中的手枪。那是一柄九毫米口径的第六代葛拉克半自动手枪，在二〇二四年面世后，十五年来一直受美国民间欢迎。虽然弹匣只能装填七发子弹，但它细小的枪身、后座力接近零的设计，正好适合女性和不擅长使用枪械的平民用作自卫。事实上，基廷在一个月前，也只有使用猎枪的经验，这把「葛拉克56」正好符合他的需要。



　　然而，可能的话，他宁愿那七颗子弹永远沉睡在弹匣之中。



　　聚在球场一隅的六个孩子大声喧闹，即使相距数十公尺，那些夹杂著污言秽语的笑声仍清晰地传进基廷身处的车厢内。因为球场四周的房子都没人居住，他们放肆喧嚣也没有居民投诉，不过基廷猜想，就算附近真的有住户被这些小鬼骚扰，居民们都不敢直斥其非。这些小鬼并不是善类，这社区一向存在帮派问题，好孩子才不会在天黑后待在街上游玩，会在晚上聚集的小鬼，不是这些狐群狗党的成员，便是跟成员物以类聚的坏孩子。



　　「为什么我要救这些讨人厌的死小孩？」



　　这是基廷不住反问自己的第二个问题。这些小鬼不在，额手称庆的人大概远多于感到悲伤的人，天晓得这些小孩数年后会不会变成犯罪分子，为社区带来更多麻烦、制造更多混乱、伤害更多安分守己的市民。只是，基廷觉得见死不救是错事──就算对方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基廷也觉得应该要出手相救，何况这些小鬼并非什么恶棍。



　　而且，他更不能接受翌日看到这些小孩惨死的新闻。



　　别留在球场，快回家吧，快回家吧──基廷不住在心中默念。基廷心想，只要这些小孩离开现场，说不定案件便能避免发生。他只要在车子里待一个晚上，盯著无人的球场便能功成身退。



　　可是，他的祈求落空了。



　　那个男人从第十九街远处缓步走近。基廷看到他的身影，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心跳加速。尤其他看到那男人揹著一个偌大的黑色背包，更觉得快要窒息。



　　仿佛一切都按「剧本」进行。



　　深深呼吸一口气，捏紧口袋中的手枪，基廷打开车门，跳出车厢。那男人和小鬼们都没察觉站在街角的基廷，他们都正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



　　基廷刚打算横过马路，忽然听到微弱的警笛声，不消数秒，声音变大，两辆警车风驰电掣地在他面前飙过。他正为警察介入而感到庆幸时，警车却沿著第十九街朝河岸高速公路的方向继续奔驰，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基廷这刻才发现自己误会了，将视线转回球场，惊见男人已经走近孩子们身边。刚才的警车并没有令男人分心，基廷暗暗自责失去拦截对方的黄金机会。

black白夜

基廷匆忙拔出手枪，往球场冲过去，他用脚踢开虚掩的闸门，铁丝网发出清脆的声音。声音似乎引起那男人和小鬼们注意，可是，基廷察觉，他将要为刚才那十数秒的分神付出沉重的代价。



　　男人已把背包从背上卸下，并且把拉链拉开了一半，正伸手探进袋子里──



　　完蛋了──基廷心想。袋子一旦打开，便没救。他在「剧本」中已读过这情境不下数十次。



　　他知道，在那沉甸甸的黑色背包中，放著几把冲锋枪和数百颗子弹。



　　那些「剧本」，没有一篇不是血腥收场的。



　　◎



　　「法兰，请你解释一下这些下载纪录是什么一回事。」



　　「哎哟，被发现了呢。」



　　听到法阂满不在乎的回答，基廷不禁火冒三丈，不过，基廷好歹在人事复杂的商务部待过八年，他才不会轻易让不满情绪浮现脸上。尤其面对法兰这种怪咖下属，发怒只会让自己心脏病发。



　　「法兰，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把系统档案下载到私人电脑？」



　　「请放心啊，基廷先生，我采取了周密完整的防护措施，档案全经过比国防部要求更严苛的密码系统进行加密，而我的私人电脑设有四重保安，就算被盗去，只要没有我的，视网膜认证，强行打开机器会引发内置的物理破坏装置直接毁掉硬体，如果骇客想骇进来更会掉进我预设的陷阱，反倒炸了对方的终端机，并且暴露位址……」



　　基廷揉了揉太阳穴，心想面前这个二十二岁的家伙到底懂不懂人话。他完全没料到调职到这部门后，最大的难题是应付法兰克林‧普拉特这位部下。



　　三十岁的安德鲁‧基廷今年八月加入联邦司法部。他老家在犹他州盐湖城，高中毕业后，获得位于麻萨诸塞州、著名的麻省理工学院录取，修读电脑科学。虽然就读于学者辈出的MIT工学院，但基廷没打算念研究所，他的目标是加入联邦调查局，调查科技犯罪。基廷小时候很喜欢读犯罪小说和看犯罪电影，故事中的联邦调查员智勇兼备，屡屡侦破奇案，将恶贯满盈的罪犯绳之以法，是基廷自小憧憬的对象。他自问体能难以符合特别调查员的要求，于是他希望从事分析和支援等后勤工作。他预料科技犯罪在未来会日益增加，故此他在中学时已立志进修资讯科学，准备毕业后大展拳脚。



　　基廷以优秀的成绩取得学士学位，获得好几位有名的教授的推荐信，他亦顺利通过调查局的笔试，然而，他的愿望没有成真。他完全没想过自己居然在面试一关出局，事实上，他自问面试表现不俗，可是局方却寄给他一封不合格通知。心灰意冷之际，他退而求其次，在其他联邦政府机关里谋取职衔，最后在能源部和商务部之间，他选择就职商务部。



　　而这决定令他在商务部度过了八个寒暑。



　　他加入商务部旗下的国家电信和信息管理局，凭著敏锐的科技触觉和圆滑的处事手腕，八年间扶摇直上，晋身局中的管理阶层。他有时会想，假如当年联邦调查局聘用他，他到今天可能仍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分析员，没机会跟一众政府官员开会研究国家发展策略、和总统幕僚边喝酒边聊国际局势、与市长或州长在高尔夫球场上握著球杆谈笑风生；不过，没能于调查局工作，始终在他心底留下一丝遗憾。



　　商务部里有不少年轻的员工，但三十岁便挤身干部阶级却是少数。基廷被视为商务部的明日之星，获得不少跟国会议员、白宫要员碰面的机会。在今年年初某个共和党主办的餐会里，基廷经商务部副部长介绍，意外地跟那位赫赫有名的司法部大人物见面。



　　那位改革了美国司法制度的加利‧米勒。



　　因为得到司法界德高望重的顾问鲍伯‧D‧安东尼引荐，加利‧米勒在奥克拉荷马州总检察长任期完结后，进入联邦政府司法部，推动他一手筹划的「刑期评估模式」二〇三〇年，华盛顿继奥克拉荷马州成为第二个使用「刑期评估模式」的地区，而这措施令华府罪案率显著下跌。全美各州纷纷仿傚，直到九年后的今天，只余下纽约州和夏威夷州仍未通过改革法案，但司法部的官员认为不出一年，这两州也会实行新政策。



　　司法部官员如此乐观，最主要的原因是这评估模式令全国罪案率一直下掉，尤其是像凶杀案等严重犯罪，数字逐年递减，效果最为明显。比起过去枪械管制、扩大声权等具争议性但效果成疑的政策，这改革可说是立竿见影。事实上，即使美国仍未全国推行，加拿大、英国和以色列已向联邦政府借镜，向美方输入技术，试行类似的政策，而澳洲、法国、日本等国家，亦纷纷致函司法部，表示有意派学者前来取经，看看这种利用错脑沙盒模拟决定囚犯刑期的科技会否适用于本国。



　　基廷在餐会上跟米勒言谈甚欢，当米勒知悉基廷于麻省理工工学院毕业，更对他刮目相看。米勒也是MIT毕业生，跟基廷待过同一个兄弟会，所以对这位年轻二十岁的学弟留下深刻印象。



　　一个月后，基廷再次跟米勒在一项慈善活动中相遇，两人相约打高尔夫球，而在第五次见面时，米勒向基廷提出一项邀请──他问基廷有没有兴趣跳槽到司法部工作。



　　「安德鲁，你有资讯科技背景，在商务部也经常跟人洽商，我正好需要一位这样的专门人才。懂得和人沟通的家伙，往往对电脑技术一窍不通，而精通科技的，却不擅与人打交道──但你同时兼备这两种才能，你提过你的毕业论文题目是人工智慧和模拟系统吧？你待在国家电信和信息管理局太浪费了，而且我实在想不到有任何人比你更适合我手上的这份工作。」



　　「什么工作？」



　　「BIR的支援及顾问办公室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