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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向日葵的祭典》赌博店偶遇酷似亡妻的女子,是否能揭开真相?作者藤原伊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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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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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可能?要喝点儿东西不?”

    他的待客之道似乎跟我有几分相似,我不禁想起麻里当时的抱怨:“你这儿有什么?”

    “基本上要啥有啥,除了牛奶。”

    “那就不劳费心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只喝牛奶?”

    “因为你每次都只买牛奶啊。我不是跟你在便利店碰过两三次面吗?你除了牛奶什么也不买。是为了健康着想吗?”

    “真为健康着想就不会买全是糖分的食物了。”

    “这倒也是,你的饮食习惯似乎相当严重呢,简直太悲惨了。我看你还是注意点为妙,你正在偏离人类的轨道呢。我说,你知道现代人最缺什么吗?”

    “不知道。”

    “均衡。”

    “均衡?”

    “嗯,读了庄子就会明白。看他的东西脑子会很清晰,什么东西都可以明白。你这人,审美水平的确很棒,不过均衡感简直就为零嘛。”

    我叹了口气,看来我是容易招人说教的类型。

    “或许是吧,那就请你带着那种均衡感回答我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你的打工内容。”

    他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这一点倒和麻里志同道合。他把腰靠在洗碗池边,伴着夸张的咔嚓声打开了拉环。“是哦,”他说,“确实没有规定说不能跟你讲话。”

    他往喉咙里送着啤酒,在我跟前坐下后,他坦率地交代起来:“你大致已经猜到了吧?送报之外的时间我就待在这里,如果你家有什么变化,我就立刻打电话通报,只是这样而已。你明白我说的变化吧?比方说你出门之类的。”

    “嗯,明白。你给谁打电话?”

    他一言不发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便条纸塞过来,上面写着O三O打头的十个数字,是手机号码。当我撕下便条纸一角,四处张望时,他会意地递出一支圆珠笔,我道谢之后抄下号码,还来不及发问就被他抢过话头。

    “你是想问这是谁的手机吧?”

    接着他又递出一张名片,这张白色的卡片我已经看腻了——仁科忠道事务所·秘书,原田邦彦。我点点头,他心领神会般地把名片收回兜里。

    “补充说明一下,对方专门交代别打名片上的电话,要打手机。”

    “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打这份工?”

    “今年三月开始。”

    “这么说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距离我在银座碰见井上还要稍早一些。我正打算追问,他再次抢先发言。

    “我貌似也知道你还想问什么。”

    “是吗,你说我想问什么?”

    “问我接下这份工作的经过,对不?”

    “回答正确。我也懒得提问了,就请你自由发言吧。”

    于是他从自我介绍开始:“你多半以为‘佐藤’是假姓吧?其实是真的哦,我叫佐藤和也。最先找上我的是这个姓原田的男人……”他叽里呱啦地讲述起来。某天清晨他刚送完早报就在半路上被人叫住,来人递上名片,自称原田邦彦。“不过,那人是个基佬。”我问什么是基佬,他回答:“就是同性恋呗。不过这也是个人爱好,咱们管不着。”

    照这年轻人的话说,姓原田的男人十分郑重地表示希望得到他的协助,工作内容正是观察我的生活并及时汇报,就这么简单。出于对顾客的仁义,他回绝了原田的邀请,但对方却是有备而来,开出了他没法拒绝的条件。对于穷学生来说,“那条件太赞了”——他原话如此。我问他就读哪所大学,他只报出了都内一家著名私立大学的名字。最后,他臣服于诱惑,不过他给出了更加合理甚至称得上妥当的解释:“考虑到那男人的态度,就算我不同意,他也会另找人选接下这份工作,既然如此,还是由我接下更为合适。这个世界明显欠缺均衡平等的经济资源再分配,就此观点出发,接受条件优厚的打工也是合情合理。”当他向原田提到他一个人是无法做到二十四小时在岗时,原田表示不用担心,只需妥当安排送报和睡眠之外的时间即可。这条件确实很宽松。实际上除了原田,他并没有和其他任何人接触,这间房的钥匙是原田给的,他住进来之后也没任何人来访。若是遇上原田没法接电话的情况,他就改用留言,一小时内对方必定会给回复。这些情况他都客观地一一道来。

    “等等,”我打断他的讲述,“这么说刚才我出门时你也跟原田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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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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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点头:“看来你注意到了,没错,出现了第三个男人了。那大叔从停车场的汽车里钻出来时,我正给原田打电话,但没人接,所以我给他留言让他回电话。那人跟原田完全没关系。对哦,原田也差不多该回电话了。”我一声轻哼。

    “不过这汽车大叔太火星了,居然选在那种有死角的汽车内盯梢。你看到他的发型没?烫卷的板寸头呢。”

    “看到了,不过‘火星’是什么?”

    “就是说他超级过时。真丢人,道上混的也该稍微跟上些时代步伐吧。”

    “这是流氓混混的特征。”

    “原来如此,是操守之类的玩意儿吧,笨蛋的操守。”

    我无奈地摇头,难道庄子带来的影响就体现在这种方面吗?看来世界上的未知领域还多得很啊。

    “说到操守,你对工作也是尽忠职守吧?”

    “正解!我的工作就是跟原田汇报你的变化,当然,现在咱俩的谈话也算。就像你说的一样,工作守则也没规定不能跟你讲话,不过你主动找上门来聊天这件事,我必须得汇报,你就想开点儿吧。”

    “我没什么意见,倒是你有可能被炒鱿鱼。”

    “那就是炒我鱿鱼的人不对,这种做法有违正义。”

    “你的每句话都再正确不过,比你配送的那些报纸上的社论更加在理。这么说,我家有年轻女性来访这件事,想必他已经知道了吧?”

    “肯定啊。就你那生活,这如果称不上变化,那还真没啥变化了。超靓呢,那女孩子……”

    就在这时,就像故意要打断我们的对话般,电话铃声大作。

    他冲我使了使眼色,接着拿起话筒。“你关心的那位先生正在我跟前哦。”他没寒暄就直奔主题,接着便开始汇报整个经过。他准确地再现着自己所见的一切,毫无差漏地陈述客观事实,就连我俩的对话也简明扼要地悉数转达。他的遣词造句仍是一贯风格,不时蹦出用他的话说“很炫”的用语,但所述内容精准无误,没有任何一处需要订正的硬伤,听得我很是佩服。而后他问是否需要直接和我对话,对方似乎拒绝了。又讲了一会儿后,他说声“再见”,然后挂了电话。他冲我咧嘴一笑:“看样子没被炒鱿鱼!”

    “听了你刚才那些话,换我也不会炒你鱿鱼。像你这样能干的年轻人,最近真是不多见了,那个姓原田的男人挺有眼光哪。”

    “他还交代,咱们接下来的聊天内容也要全部汇报,还说最近两三天你似乎会有大动作,必须加倍注意。”

    “是吗?不过,我想打听的内容已经问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剩两条。”

    “说吧。”

    “你还记得吧?三天前下雨那晚,接近凌晨三点时,我和另外一个男人一起出了门,你看到并且汇报了吧?”

    他点点头:“看到了,那会儿我正好准备出发去工作——我是说本职工作。当然也给原田打了电话。”

    “只给他打了?”

    “肯定啊。”

    “明白了。另外一个问题,我家的格子门被弄坏了,之前我也问过你,现在想再确认一下,请你说说当时的发现经过。”

    “发现经过?就跟那时说的一样,我才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的卑鄙小人呢。那天五点左右我去你家送早报,大门完全没有异常,送完报纸回屋是在八点来钟,那时候门已经被弄坏了。后来再去送晚报时,门口已经做了超帅的改装……啊,对哦,第三个男人也是在那时出现的。如果是原田,肯定会有更为聪明的做法,而且选择的时机也很奇怪。”

    “确实如此。”我颔首。的确就像年轻人所说,原田如果想在我外出时搞鬼,应该会趁我出门后立刻下手,这样时间上更为充裕。如果格子门真是被人蓄意破坏,对方或许一开始并不知道我的住所,而是得到情报后匆匆赶来的。

    我站起身:“抱歉打扰你了,那我回去了。”

    “我说,有件事想拜托你来着。”

    “什么事?”

    “就你家大门,如果你打算重新修理门面,千万不要考虑铝门,行不?”

    “我尽力,”我回答,“看来我们的爱好还有相似之处。不过要做到这点恐怕很难。”

    “因为时代已经爆炸性地堕落了?”

    “大概吧。”

    他一直送我到门口,在我穿鞋时他又补上一句。

    “之后我也会继续这份工作哟,不过我跟你不是敌友关系,希望你能明白。怎么说,这就是生意场上的规矩。”

    “我明白,”我回答,“希望你能爆炸性地长期从事这份工作。”

    “嗯,希望如此。那么,再见咯。”

    我听着背后传来的送别,静静地走下楼去。

    我们的确处在过山车时代,然而在通向不同时代的轨道上,加速却不尽相同。

    注释:

    报纸费:日本订报会先行配送,之后再按期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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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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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10
    “真是服了。明知自己的隐私被人侵犯,居然连句抱怨也没有就满不在乎地回来了?”

    我刚讲完经过,她就像训斥无能职员的女社长一般厉声叫嚷起来。这一结果并非出乎预料,不过我真没法像那送报青年一样巨细无遗又精准无差地再现刚才的对话,如果交给“超炫”的年轻人,他一定能用更加野性更加具有说服力的方式重述整个过程。又或者说,至少该从他家偷偷带一罐啤酒回来?

    “解释起来很复杂,总之我觉得我能理解他的立场。”

    她一声叹气:“别用这种打发小孩子的话,能稍微认真点儿吗?”

    “希望你别忘了,刚才你可是阻止我去打招呼的。至少现在能确认我的确被人监视了啊。”

    “可是以后你的举手投足也还是会被一丝不漏地向那经理汇报呢。”

    “但那年轻人对我也相当坦率,把知道的情况全说了。考虑到以后或许还会出现类似的事态,有所沟通总是更好,而且原田先生似乎也同意了。”

    她歪着头:“这才不可思议呢,他为什么同意?”

    “总感觉那经理是想诱导我。”

    “诱导?”

    “从最近这一系列事态来看,这种假设能够解释很多疑点。对他来说或许还有无法把握的情况,换句话说他或许正在为什么行动作准备。”

    “那仁科的立场呢?经理是他的亲信,那两人虽然看似单独行动,其实是画等号的。当初在按摩店找上我时,他也说这全是老板的意思。”

    “可以理解,仁科毕竟也上岁数了,”同时我也记起了那双绽放着钢铁般锐利光泽的眼睛,“说起来,仁科多大岁数了?”

    她摇摇头:“不知道准确数目,不过多半超过七十了吧。”

    我轻哼一声,接着沉思起来。她似乎也有自己的心思,沉默一会儿后才又抬起脸来。

    “那这第三个男人又是什么来路?他现在在干吗?”

    “这我真不清楚,但至少他和仁科并非处于友好关系。说不准他和制造枪击事件的人是一伙,无谋又爱惹事的性子也还真像一家人。不过他并非开枪者本人,你说过犯人看起来像个上班族,这位完全不是一个风格。要说现在嘛,他多半已经回汽车里候着了。”

    “有人命令他这么做?”

    “大概。虽说我没机会仔细看,但感觉他并不是能从基层脱颖而出的人物,那男人连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成问题,估计现在还饿着肚子生闷气呢。”

    她摇晃起脑袋:“我也饿了,可是刚才在厨房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任何做饭工具,冰箱里除了牛奶什么也没有,我说你到底怎么活到现在的?”

    “这世上有一种加工完毕的现成食品,在便利店就能买到。便利店这种流通形态,如今不是大受好评吗?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恰如其分地保证生活。”

    “保证生活,的确能保证非人类的生活。”

    “说起来,刚才那年轻人也这么教训我,他说我的饮食习惯已经偏离了人类的轨道。”

    “这一点我完全同意。那这饭怎么吃?事先声明,我可不接受便利店食品。就算你不缺钱,还是做些像样的食物为妙,就算吃水煮蔬菜,也强过不好好吃饭。”

    这附近没有超市,虽然有不少年代久远的食品店,这时间也都该关门了。再说了,家里连煮饭用具也没有,我可没心思挨个去买。

    “偶尔去外头吃一顿也不坏,不过就别奢望去餐厅了。”

    “不是面包圈?”

    “不是面包圈。”

    她似乎妥协了:“去哪儿吃?”

    “去银座后面的新富町,有很多面向上班族的小店。”

    “守在这儿的家伙怎么办?”

    “如果对方愿意跟来,对我们来说也是个观察的好机会。”

    走到屋外,对面公寓的房间已较之前有所变化,原本紧闭的窗帘已经完全拉开,屋里也亮着灯,要说更大的不同,就是送报青年现在正趴在窗台上撑着脸颊,自上而下看着我们。看来他已放弃了潜水作业,这真是明智之举。他露出白花花的牙齿,冲我们咧嘴一笑。我瞅瞅身旁,麻里正回敬给他一个鬼脸。我叹口气,眼下自己周围已经一团乱麻,怎么会演变到这般事态?宁静的时间,平静无波的生活,这些都已经遥遥远去了吧,或许再也不会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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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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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从停车场前走过,麻里就着和我说话的姿势,视线却投向一旁。行至信号灯处停下时,传来了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声响,是轻微的关门声。这回我们背向昭和大道方向走去,同时她压低嗓门说:“刚才那处停车场里的汽车较白天增加了三台,停在里侧那辆不起眼的灰色货车似乎就是新增的。”

    “原来如此,真了不起。”

    “什么了不起?”

    “你的观察力。”

    “只比你强而已。”

    我们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开始看到人行道一旁延伸出长长的铁丝网,道路内侧的建筑外墙几乎紧挨着铁丝网,饱经风霜的混凝土墙面吸收着都市的脏污,颓然耸立的模样仿佛再也不会有人光顾这里。在古老墙垣和铁丝网之间的窄小空隙间,还竖着不知多少棵早已枯死的树木。这座位于繁华闹市尽头的巨大废屋已经被鼎沸的人声彻底舍弃,如同东京市中心的黑洞。

    麻里疑惑地出声询问。

    “这是什么地方?是什么废弃用地吗?”

    “一所小学,”我回答,“正确来说曾经是所小学。这些年入学人数减少,三年前和附近的另外一所小学合并了,孩子都被转去那边就读,这就是市中心的宿命。老早老早以前,我就在这所学校读的书。”她轻哼一声,停在一块白色告示牌前,是建筑计划通告。现在她丝毫没在意可能尾随在后的人物。

    “建筑方是——住都公团,这么说会修公团公寓咯,这儿还写着今年十二月开始动工。”

    “看起来是这样。”

    我们重新往下走。

    “对了,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最后我们走进一家中华料理店。我还是头一次光顾这家店,店里排放着整洁的桌椅,整体面积并不算大。之所以选择这里,全是照了她的建议,“你看对面不有家咖啡馆吗?跟在后头的男人肯定会去那家店。这边店面不大,他应该会尽量避免和我们碰上。这样既不会出状况,我们也能好好观察他。”事实确实如她所料,那男人选择了咖啡馆靠窗位置,玻璃上隐约映出他的身影。他顶着如送报青年所言的发型,正偷偷摸摸地朝这边张望。

    麻里望着咖啡馆窗前的身影,点了点头:“的确是模式化的人种,从打扮到动作。”看来她彻底没了兴致,说完这话就收回视线看向菜单,好一会儿之后,她终于点了份生啤酒和什锦炒面,我要了糖醋里脊套餐。

    等餐期间,她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我说,你对打架有自信吗?”

    “问这干吗?”

    “那种头脑简单的类型,遇上问题肯定立刻选择暴力。万一他在回家路上突然杀出来呢?”

    “我猜大概不会吧。你认为他会这么做?”

    “不认为。不过你得考虑今后,万一真发生正面冲突该怎么办?”

    “如果遇到肉体上的冲突,还是乖乖投降吧,我对打架之类的项目没自信。我从小身子就弱,成绩最差的学科是体育,赛跑总是倒数第一,现在我也不怎么运动。”

    她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眼神颇为微妙。这是个耐人寻味的眼神,可惜其中似乎并没有可喜的成分。

    第一杯啤酒送来了,她几乎一口气就喝得底朝天。当又点的第二杯上桌时,她突然发问:

    “尊夫人是在美术馆工作,你这么说过吧?”

    我点头。

    “哪家美术馆?”

    “喜多内美术馆,是一家私立美术馆,由喜多内艺术财团的财团法人负责运营。地址在多摩,占地大约三千平方米,工作人员有三十人左右。”

    “她相当勤奋钻研吧?”

    “怎么说?”

    “你家二楼有很多书,几乎全是美术方面的相关书籍,甚至还有原版书。等会儿能让我读读吗?”

    “我没意见,不过那些几乎是原版法文书吧?”

    “法语还难不倒我,你难道看不懂?”

    我点点头,从她的表情中看出,她对我的评价无疑又下降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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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退学的?”

    她几不可闻地轻声说:“从愚蠢的中年男人去我工作的店里开始……就在最近。”

    她的答复让我无言以对。万幸,就在这时,糖醋里脊套餐上桌了。直到回到住处,被人跟踪的感觉始终不曾消失,不过到头来什么也没发生,男人似乎已经回到车里。之后应该有人过来换班吧,他或许正等着同伴接手。

    送报青年还待在窗边,不过现在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是文库本,或许《庄子》正是适合盯梢时阅读的书籍吧。他注意到我们后,笑着挥挥手,我刚举起手来冲他打招呼,就听见身边传来责备似的冷哼。

    “你脑子在想什么呢,笨蛋!”

    回到屋里,时钟已经指向九点。“接下来——-”我一声哼哼,心不在焉地四下张望起来。她则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等我发话。我向她交代:“你就用二楼。要睡觉去壁橱里拿被子。我家没有女式睡衣,你就穿我的T恤,壁橱里也有。二楼暂时就归你专用,不过呢……”

    “不过什么?”

    “希望你能在两三天内找到公寓或者租赁房,我当担保人也行。”

    “明白了,就这么办。”她应道,“你只在一楼活动,宁愿让二楼荒置着,也不让人住,是这意思吧?”

    “适当的荒置空间对独居生活来说也是必要的。就算齿轮也需要休闲娱乐,小学里这么教过。”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好一阵沉默。“现在才九点,”她终于开口,“要我建议,最好再整理一下周围的情况和人物。”

    “今天是褒曼之日注释1,活动结束之后再慢慢考虑。”

    “褒曼?”

    “英格丽·褒曼。我有每天看两卷录影的习惯,每月最后一天是褒曼日,照计划今天该看《卡萨布兰卡》和《煤气灯下》。”

    她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我就不打扰了,打乱习惯可不好。我在二楼看书,你活动结束之后要有心情就叫我吧。”

    我点点头,随即传来她登上楼梯的脚步声。不论下脚时多么小心翼翼,家里的楼梯总免不了嘎吱嘎吱的叫唤。

    《煤气灯下》已经很久没看了。我几乎不碰这部风格古怪的烂片,省得为褒曼不值,在片里饰演结婚对象的查尔斯·博耶注释2也没有丝毫反派魅力。中场休息时我看了体育新闻,一郎没有安打,不过野田注释3完封对手,欧力士野牛四连胜。我起身走进厨房,把小锅放到炉上加热。在等待牛奶升温的空当,我注意到室友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脚边。

    “喂,”我出声招呼,“麻烦你别去二楼好吗?要不之前的谎话会露馅儿。如果你敢在她面前出现,从今往后就别指望从我这儿拿到食物。”

    老鼠歪着头望了我好一会儿,忽然转身跑掉了,也不知是否理解了一家之主的吩咐。

    我一手拿着杯子,把《卡萨布兰卡》塞进录影机里,这部片子已经反复看了好几十回。画面中映出夜间的酒场,亨弗莱·鲍嘉注释4站在输了轮盘赌的年轻男子身边。在这一幕之前,男子的新婚妻子曾就如何弄到逃离卡萨布兰卡的通行证和他有一番交谈。鲍嘉对男人低喃一句“22”,同时冲荷官使了使眼色,紧接着打出的弹珠最终滚入标着22的小格里。“继续压。”鲍嘉交代,开出的号码仍是22。正是因为这一场景,“行家能随意控制点数”的赌博真理遍传世界。而后,看上那位年轻妻子的警察局长登场发难,鲍嘉告诉他“这是爱的胜利”。

    赌博吗……我喃喃自语,心思已不在电影上。现在,我所置身的环境中正开着一场赌局,这种感觉让我无法集中于电影。这时,楼梯开始嘎吱作响。

    我回过头,麻里正套着我的T恤站在那里。可是她只穿了上衣,光滑的双腿从过大的衣衫中延伸而下。非常大胆的造型,而我所处的角度十分微妙,几乎能从T恤下摆窥见她的底裤。

    瞟了一眼后,我收回视线。

    “麻烦你别打扮得这么刺激好吗?”

    她不满地辩解起来:“是你自己说让我穿T恤啊,而且又没建议附带短裤。再说,我在店里的打扮比这刺激多了,要不我演示给你看看?”

    “这里不是你的工作场所,我也不会乱花钱。”

    话一出口我立刻后悔不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仿佛受伤般将头扭向一旁。

    我举起装着牛奶的杯子。

    “为你的眼眸干杯。”

    这句胡乱搬出的救场台词似乎多少有些效果,她移回视线,一脸惊诧地看着我。

    “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呢?”

    “这部电影里头的经典台词,你没看过《卡萨布兰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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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非得看这种黑白电影不可?你不觉得有些和时代脱节吗?”

    “是这样吗?褒曼已经没法被年轻一代接受了吗?”

    “比起刺激的现代女性,你认为褒曼更好?”

    “更好,完全没得比。”

    “她就这么有魅力?”

    我点头:“大致跟你不分伯仲,不过还有一个人,你得排在她后头。”

    “谁?”

    “奥黛丽·赫本。”

    “没一个活人,”她一声冷哼,“照你这么说,已经去世的人物里头应该还有一个人选。”

    我没搭话,她继续往下说去。

    “那人在留下的书里做了加注,内容有些让人在意,所以我才下来找你。”

    “加注?”

    “你就没看过夫人留下的书?”

    “基本上没有。”

    转向商业设计发展之后,我不再阅读纯艺术方面的书籍,只是单方面听英子讲解而已,那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她相当勤奋好学,对鉴赏作品很有眼光,逐渐积累的知识体现在她的解说中,我很享受这种倾听过程。美术馆举办特殊展览时,她也会针对作家进行各种点评,这同样是我钟爱的环节。她还时常一手举着书本为我作讲义,我对这一项目没有丝毫兴趣,美术史绘画论对我来说都已经断了缘分。自她过世之后,我从未打开那些书籍,读不懂的原版书占多数也是原因之一。即便如此,我也从未萌生把书丢弃的念头。

    我注意到麻里正抱着一本相当厚实的原版书,“这是梵高。”她说着将书递过来。

    梵高,熟悉的音节钻入耳中,勾起遥远的记忆。

    英子时常谈起梵高,在日本,大家都管这位画家叫“高注释5”,我也不例外。每当听我这么称呼,她就会不厌其烦地订正。我记得她曾这么说,“把梵和高割离开是不正确的,我在高中时也犯过这种错误,梵高两个字连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名字。这和‘达·芬奇注释6’的‘达’字是一个道理,‘梵’代表他的门第,在国外文献里也绝不会出现‘高’这种叫法。国内出版的相关文献多如洪水,其中使用错误称呼的不在少数。我猜多半因为小林秀雄注释7那本《高的书信》影响太大,大家都受了误导。真不知他是故意而为或是纯粹无知,我一直很好奇……”

    回忆被麻里出声打断。

    “尊夫人很喜欢这位画家吧?除去这套还有很多不同种类的藏书呢。”

    我抬起头:“很喜欢,她从高中时代就一直围着梵高打转。这本是他的传记?”

    “书信集,”她回答,“伽利玛和格拉塞两家出版社联合出版,法文版梵高书信集第三卷。这书有些年代了,有加注的就是这本。”

    “在什么地方加了注?”

    她把书翻至某页后交给我。

    在书页留白处用圆珠笔写着数行笔记,是拉丁字母,但并非英语。我抬起头来看着她。

    “是法语?”

    她点点头。

    “有劳翻译一下,顺便也请告诉我这页书的内容。”

    她用喃喃自语的口吻逐句翻译着加注内容,是几个短句。接着她开始翻译这一页中记载的书信大意。这部分内容我有印象,对了,在英子的众多藏书中,我唯一读过的全集正是这套书信集。

    我轻哼一声,与此同时,蛀牙毫无预兆地再次作痛。不过这回的发作和昨晚好像不是一类型,在我意识到牙痛来袭的瞬间,疼痛已经过去,就如同从眼前划过的飞鸟,只是一瞬的浮光掠影。同时,太阳穴附近响起短促的微鸣,如同静谧的鼓动。若有一片被风摘下枝头的枯叶,当它悠悠跌落于地面时,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英子谈论高的各种段落涌现,这些回忆纠结在一起,笼罩在记忆周围的暮霭被全数吹散。

    我低声说:“或许是这样……”

    “什么?”

    “他们寻找的东西,你刚刚开出了第二张牌。”

    “你说过这回的一系列事件就像一场赌局,这本书也和赌局有关?”

    “没错。如果我的假设没错,你那一百万遣散费根本不值一提。”

    “什么意思?”

    “其实一点儿也不意外。如果说是赌局,那百分之百是为钱而赌。当然也有例外,比方说为了名誉或自尊,就像过去的贵族用性命为赌注进行决斗,但那种时代已经终结。现在,我们遇上的这场赌局也不能免俗,只不过嘛,如果换算为金钱,这一局赌了好几十亿呢。就是这种规模的赌局。”

    她目不转睛地瞪着我。

    “好几十亿?”

    “搞不好还会超过一百亿吧。能请你再读一次这段话吗?”

    她将那几行拉丁文字转为日语,这一回读得非常流畅。

    找到了。终于让我找到了。向日葵。阿尔勒的第八幅向日葵。

    我喝了一口牛奶。

    “如果这是事实,必定会震撼全球美术界。传说将被修正,新的神话随之诞生。就是这么一回事。”

    注释:

    褒曼:Ingrid Bergman,瑞典籍国际影坛巨星,代表作包括《卡萨布兰卡》、《战地钟声》、《秋天奏鸣曲》。​​​​​

    查尔斯·博耶:Charles Boyer,生于法国,赴美发展后四次获奥斯卡提名,代表作有《音乐之声》、《煤气灯下》、《史塔维斯基》。​​​​​

    野田:野田浩司,前职棒投手,曾创下一场比赛19次三振的日本纪录,退役后担任棒球解说。​​​​​

    亨弗莱·鲍嘉:Humphrey Bogart,美国演员,在《卡萨布兰卡》中饰演男主角,后凭借《非洲女王号》成为奥斯卡影帝。​​​​​

    高:梵高原名写作Van Gogh,因而有此误解。​​​​​

    达·芬奇:达·芬奇在意大利语中写作Da Vinci,这也并非姓氏,而是表明他在芬奇城出生。​​​​​

    小林秀雄:文艺评论家,日本近代批评奠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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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声音很平静。

    “能请你说明一下吗?”

    “关于高,你知道多少?”

    “我想属于大众水平吧。他和高更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期间拿刀割掉了自己的耳朵。要说生平,我只知道类似的著名段子,作品也只在教科书或画集上见过。我记得有一幅带柏树的风景画,是叫《星夜》来着?然后还有他的自画像。这么一说,他的《向日葵》在好几年前确实引发了大话题呢,据说相当值钱。”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她诧异地盯着我。

    “怎么了?”

    “稍微去趟二楼,你不是想听我说明吗?”

    接着我登上楼梯。房间里空空荡荡,折叠整齐的衣物和挎包孤零零地躺在角落。

    我看向书架,有日语传记,也有翻译后的书信集。在英子的全部藏书里,我只读过这六册一套的全集,前后大致花了半年。英子也知道我极少读书,也极少向我推荐,这套全集是她为数不多的推荐读物之一。她的笑语重回耳边——就算秋二不喜好读书,也应该会喜欢这一套,我想你一定会喜欢——承载于透明音质的记忆在耳边回荡。我拿出传记和书信集的第五册,转身走下楼去。

    她注意到我手里的书信集:“你那本是从英语版转译的吧?也参考了这本法语版,凡例是这么写的。你打算两本对比着看?”

    “难不成你的法语比日语还顺溜?”

    她摇摇头:“当然不可能,只是先对这本产生兴趣而已,因为我已经没机会学习法语了嘛。”

    我哗啦啦地翻着传记和书信集,传记末尾附带了高的年谱。我抬起头:“首先我们从复习开始吧。”

    高的全名为文森特·威廉·梵高,1853年3月出生于荷兰,1890年7月逝世于巴黎郊外的欧韦,是年37岁。他最终选择用手枪结束自己的生命,并于实施自杀两天之后告别人世。

    高的一生对当时的美术界来说并不存在顾忌,因此生平事迹得以详细记录,同时这也得益于梵高留下了数量庞大的书信资料,其中的核心部分来自年幼四岁的弟弟——画商提奥。由梵高寄给提奥的信件更多达六百六十八封,这些信件每一封都有相当长度,由此整理而成的书信集也具有很大的价值。我对文学并无太多了解,但像我这样几乎不读书的人也愿意花上半年时间看完所有内容,足见其魅力。用英子的话说,一切高的传记都可视作基于这套书信集重新编撰的产物。另一方面,接收这些信件的弟弟对兄长文森特满怀敬仰,无私地成为他精神和经济上的坚实后盾,更接受了不离不弃的命运之诏,在兄长死后半年便追随而去。从书信集的卷首献词就能一窥这对兄弟的关系。

    谨以此书敬献于文森特与提奥

    活时相悦相爱,死时也不分离

    第一章第二十三节

    撒母耳记注释1下


    高在法国南部的小城阿尔勒迎来了他艺术生涯的最高峰,离他死亡只有两年半时间。他于一八八八年二月来到阿尔勒,时年三十四岁,可谓是青春的晚年。迷恋浮世绘的高曾这样写道,阿尔勒和他憧憬的日本颇为相似。他梦想让这座小城成为印象派画家们的聚集地,遂租下了名为“黄房子”的居所。在他的翘首期盼中,高更于同年十月入住此处。而然,性格迥异的二人生活在一起,必将招致争端,仅仅两个月后,两人间就爆发了著名的“割耳事件”,高更针对此事的自我辩护留存于世,照其讲述,事发于十二月的某个黄昏,两人之间发生口角,高更愤而离开黄房子。在小城广场散步时,他察觉有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高更回过头,就见高手持剃刀站在眼前。不过在高更目光炯炯的瞪视下,他立刻转身往住家方向走去。高更于第二天清晨回到家中,不过割耳事件已于夜里发生。原来高在广场同高更分开后,立刻去了城里的妓院,他叫来熟识的女性,三言两语之后就将一只信封交至女子手中。女子之后打开信封查看时,发现里面赫然躺着齐根割下的耳朵,鲜血淋漓。自此,城里骚动乍起,无休无止。高更离开了。另一方面,近似被小城放逐的高也于次年的一八八九年五月自愿进入阿尔勒近郊的圣雷米精神病院,而后于同年七月自尽身亡。这是在无数尝试之后,终于得偿所愿的解脱。

    “这就是高的生平概要?”她说。

    “嗯。如果人生真能够进行概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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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我听说高的画作在他生前只卖出过一幅,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买主是友人的姐姐。不过也有另一种说法,认为一共卖出了两幅。那起割耳事件的发生日期也有不同版本,主流说法认为是在十二月二十三日,也有人认为事发于圣诞前夜的二十四日。看来似是而非的部分还真不少。”

    “那他是打什么时候开始成名的?”

    “二十世纪后,他的画作相继出现在各种美术展,逐渐声名鹊起。这套书信集是由弟弟提奥的妻子约翰娜精心整理而成,就连没有写明日期的信件她也进行了仔细排序。荷兰首次出版书信集是在一九一四年,可以说,那时的他已经进入著名画家的行列了。”

    “你知道得还真详细。”

    “全是照搬英子的话。”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满溢着宁静光辉的眸子,我不由得将视线移开。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我记得英子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巨细无遗。从书里读到的东西若能配上她的讲解,会更加切实地印刻在我的记忆之中。我们曾经有过这样的岁月。

    我重新转回视线:“还有这么一种说法,在阿尔勒为高治疗耳伤的医生名叫费利克斯·雷伊,他曾从患者那里获赠自己的肖像画。这名医生很喜欢绘画,高出于好意为他绘制了肖像,不过医生貌似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拿那幅画去堵鸡舍的破洞。”

    她微笑着指向玄关:“就像那张毛毯一样?”

    “没错,就像那张毛毯一样。说来,很早以前日本人就开始关注高,在书信集还没出版的一九一零年,森鸥外注释2已经开始接触高的作品,白桦派注释3在1919年举办的那场美术展就已经展出了《向日葵》。”

    “向日葵?和这句加注提到的向日葵有关系吗?”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现在一般认为高总共创作了十二幅《向日葵》。移居阿尔勒之前,高曾在巴黎和弟弟提奥共同生活了两年,其中五幅正是完成于那段时期。相较之后在阿尔勒创作的部分,这五幅尺寸偏小。搬至阿尔勒后高完成了剩下七幅,1919年在日本展出的那幅正是其中之一,所有人是个名叫山本顾弥太的企业家。不过他芦屋市的宅邸在‘二战’期间遭到空袭,那幅画也一并烧了。”

    她一声轻哼。

    “在国内还有另外一幅,这你肯定知道吧?”

    “被一家日本企业买下了,我记得是安田水上火灾保险公司吧,他们买下了另外一幅《向日葵》。”

    我点点头:“他们是在伦敦通过竞拍拿下的,当时拍出了美术品史上最高价。按照当时的汇率计算,加上佣金总共花了五十八亿日元。”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九八七年,英子离世前两年。那年四月的某个夜里,从晚报读到这条新闻的英子格外激动。那场伦敦拍卖会之前,主办方佳士得拍卖行先行在东京、纽约、苏黎世召开了面向收藏家和经销商的内部展示会,东京那场于二月在银座举行,英子也在那场内部展示会目睹了拍出天价的《向日葵》。“在梵高的全部作品里,《向日葵》这一系列绝对不算最好,但无疑也是惊世之作。”英子这样评价高。对于大藏省对安田公司此举大加指责的后续报道,她愤慨不已:“大藏省只知道担心海外金融摩擦,国内媒体之所以大肆渲染,也是把购买名画视作一种投资,在他们看来这和购入土地或者品牌没有任何区别,没人关心美术品自身的绝对价值。虽然绘画早晚会和经济挂钩,但它决不能隶属于经济,因为唯有艺术才是绘画唯一的生命,决不能被其他东西替代。”

    麻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剩下的《向日葵》都在哪儿?”

    “在巴黎期间创作的五幅全收藏在欧美的各家美术馆。除去烧毁的和安田公司买下的,阿尔勒期间创作的《向日葵》还有五幅,其中四幅同样藏于欧美美术馆,已经不可能转手。这些《向日葵》的尺寸几乎都是三十号,唯一一幅二十号作为个人藏品保存在欧洲,那位藏家似乎也没有放手的打算。”

    她指着圆珠笔留下的字迹:“那这里的‘阿尔勒的第八幅《向日葵》’,又是指什么?”

    “英子有这么一种自娱自乐的空想,或许高还画了另外一幅《向日葵》。”

    一九八七年,时隔半个多世纪之后,《向日葵》再次来到日本,那是一个秋天。

    我还记得从窗口流入的清爽凉风,以及英子的一番讲说,那是她首次提及空想的细节。入夜十一点左右,我们刚结束迟来的晚餐。当时,英子已在美术馆工作六年,是馆内中坚成员,而我也已经独立创业一年有余,每天都为各自的工作忙碌着,只有到深夜时分,两人才能回到位于三鹰的公寓。那段岁月是如此的匆忙短暂。

    那天夜里,电视正放着新闻,我无所事事地盯着电视画面,不经意间将视线投向英子。她正全神贯注地翻阅着摊放在桌上的一本厚书,似乎是她从美术馆借来的画集,赶得上好几本书的厚度。我静静地望着她,好一会儿后才出声询问。

    “干吗翻来覆去地看?”

    她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我。

    “因为很有趣啊,可以幻想梵高还画过另外一幅《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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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来了,”我叹气,“不过空想也不坏,反正这是个连空想社会主义也逐渐消失的时代,看吧,新闻也报道了。”

    电视里正放着宣布经济改革胜利的戈尔巴乔夫,她稍瞥一眼屏幕,随后合上了画集。

    “社会主义和美术可不一样,我的空想总还有些根据。”

    “正因为没有根据才被称做空想吧。你说说,这第八幅《向日葵》的想法有什么根据?”

    “的确没有实质根据,”她笑着说道,“但我给你说一下吧。”

    “如果你乐意,就请讲吧。”

    “那你要认真地听,不许笑话我。”

    “不笑话你。”我立刻保证。

    于是她从书架上取出高的书信集,是第五册的日文版。“你看,要注意这一段。”

    我看向她手指的段落,是高从阿尔勒寄给弟弟提奥的信件,写于割耳事件前的九月,没有具体日期。

    我还想画更多的向日葵,可惜夏季已经结束了。不过我仍打算在秋天作画,预定用三十号的方形画布完成十二幅向日葵。

    接着她翻至另一页,是在割耳事件后的一月,日期写着二十八日。

    我将脑中的这样一张画布放置在向日葵的画布之间,这样一来向日葵的画布就会成为同尺寸大烛台身侧的分支,总共七至九张画布将构成一个整体。

    “单就这段文字来看,并不能说明在阿尔勒创作的向日葵一定只有七幅,对吧?而且照他当初的设想是希望完成十二幅。”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希望和现实并非一致,否则苏联也不会有这么多烦恼。”

    她用力瞪着我:“你明明说了不会笑话我,到头来你还是个现实主义者。”

    “干商业美术这一行,不得不现实。”

    “可是秋二也读过这套书信集吧。”

    “读是读了,不过没记住这些小细节。”

    “那你记不记得这一段?”

    她又翻到别的页码,这段内容同样写于一月,日期为三十日。

    鲁兰来访时,我对向日葵的临摹恰好告一段落,我将绘制四幅花束期间完成的两幅《摇摇篮的女人》请他过目,他托我向你问好。

    她用提问的眼神看着我,我乖乖作答。

    “如果我没记错,鲁兰是和高……”

    “梵高。”

    “鲁兰是和梵高非常亲近的邮递员。梵高为他画了六幅肖像,《摇摇篮的女人》是以他的妻子为模特,总共五幅。”

    “答得很好。”

    “不过这段话有什么含义?”

    “含义多了,梵高是位没有模特就无法下手的画家,所以他的临摹很多,你也知道吧?”

    “这我知道,他还大量临摹过其他印象派画家的作品,对米勒注释4和浮世绘的临摹也相当有名。”

    英子冲我颔首:“没错,而且他的临摹对象还包括自己的作品。刚才那封信里提到在秋天完成十二幅向日葵,也是计划对自己的作品进行临摹。此外还有一点,他的作画速度相当快,他在信里提到过,完成那幅《阿莱城的基诺夫人》总共只花了四十五分。住在阿尔勒的一年零三个月里,他创作了大约两百幅油画,当然,素描或者草稿不计其中。这么说来,秋二在高中时代的作画速度也相当惊人呢。”

    “请问可以阐述结论了吗?”

    她露出了微笑:“一八八八年的夏天,他仅在八月这一个月里就完成了四幅向日葵,剩下的三幅是在割耳事件之后,也就是一八八九年的一月绘制完成的。当然,冬天里的向日葵,当然是对上一年夏天完成的画作的临摹,换句话说就是复制品,这就是信里提到的‘对向日葵的临摹’。这些临摹而来的向日葵就相当于变奏曲,当然,从想象和视点来看,油画的原型和临摹作之间并不存在价值上的差异,安田公司买下的那幅也是完成度极高的临摹作之一。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段文字里提到的两幅鲁兰夫人的肖像,应该是在完成前后两组各两幅向日葵之间绘制的,整体创作顺序应该是两幅向日葵,两幅肖像,再接两幅向日葵。信中也提到“四幅花束”,但一月中完成的临摹作只有三幅,这不是很奇怪吗?”

    “或许是和前一年夏天完成的那四幅搞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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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吧,可是你再看这里。”

    她再次打开那本超级厚的画集,鲜明的色彩倾泻而出,大片的黄色花卉在眼前闪耀。初秋的虫鸣远远传来,我倾听着清脆的音色,目睹着鲜活的向日之花,气氛相当奇妙。

    她开始说明:“用于临摹的原型作品,可以确定是八月份绘制的其中两幅。不论是临摹原型或是临摹作,梵高在阿尔勒期间完成的向日葵可分为截然不同的两组。”

    听了英子的解释,好像确实如此。它们的差异在于向日葵的背景颜色,花朵盛开的几幅为淡蓝色系,含苞待放的则用黄色系做背景,同一系统的构图也几乎完全一致。如果将这些向日葵分为“盛开型”和“花蕾型”两组,盛开型的原型现存于德国慕尼黑新美术馆,藏于费城美术馆的那幅则是对它的临摹。花蕾型的原型保存于伦敦国家画廊,它的临摹作有两幅,分别被安田公司和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收藏,这两幅都是在次年一月临摹而成。

    “也就是说,”她继续讲解,“盛开型有一幅临摹作,花蕾型有两幅,感觉不对称,是吧?假设盛开型的临摹还有一幅,他在一月间总共临摹了四幅向日葵,正好在绘制鲁兰夫人肖像前后各完成两幅,这样信件中的矛盾就迎刃而解。以梵高的作画速度来看,多画一幅向日葵根本不是难事。”

    “有谁提过这种假设吗?”

    她摇头:“完全没有,也没有资料显示相关记载,完全只是我的个人想法。可是梵高研究家多如繁星,他们怎么就没有任何疑问呢?”

    “或许有你不知道的什么人,已经在什么地方作出了解答。”

    “或许吧。不过我也读了不少资料,暂时还没发现这号人物。”

    “依我看啊,比起空想,你的想法更接近妄想。”

    “对美术来说,享受妄想也是重要的一环呢。”

    “你说话越来越圆滑了。”

    “如果你把圆滑换作成熟,我会很高兴。”

    说完,她像放弃争论般倚靠在我身边,从窗户流入的秋风带出隐约的气息,是洗发水留在她发梢间的香味。

    等回过神来,就见麻里直直地盯着我。

    “想什么呢?”

    “没什么。”

    “你不觉得有些冷吗?”

    见我默不做声,她径自起身关上窗户。汽车的喧嚣远远离去,寂静随之而来。

    “这么说来,”她翻开法文版的书信集,“用法语记下笔记的这一页,正好写着你刚才提到的那些内容,什么‘鲁兰来访时’之类。”

    我继续沉默,她稍作停顿后换了一个话题。

    “刚才你说什么震撼美术界、创造新传说,这下我明白了。如果第八幅向日葵真的存在,岂不是相当了得?价格肯定也很惊人吧。”

    “肯定惊人。如果它当真存在的话。”

    “你给估个价?”

    “虽然每幅《向日葵》的价格各不相同,但会超过安田公司拍下的那幅《向日葵》也不是不可能。就现在的评价来看,当年的成交价十分合理。现在安田公司也将那幅画向普通民众开放,每年为纪念高而组织的画展也有相当可观的参观人数,至少对作品来说也算是件好事吧。从经济角度考虑,那幅向日葵的价值在高的作品中能排第三。在安田公司拿下向日葵半年之后,油画《鸢尾花》也以七十二亿成交,两幅《加歇医生像》的其中之一也被日本人以个人名义拍走,这你应该知道吧?当时正值泡沫经济时期,我记得是在一九九零年吧,拍出了一百二十五亿。”

    她一声轻叹,稍事思考之后又恍然大悟地低呼起来:“这么说,那个经理难道是在找第八幅向日葵?他也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这幅画的存在,是这样吧?”

    “很有可能。如果他的目的是这幅画,那他还真是个不着调的妄想症患者。”

    “你夫人可是留了笔记的。”

    我正要回答,电话响了。

    我接起电话,听筒里传出男人的说话声。这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往昔,却并非让人如此怀念。

    “秋山哥,是你吗?”

    他还是老样子,直接略去问候,和我在美国乡间接起的那通电话一样。电话那头是英子的弟弟,宏。

    “怎么了?”我问道。

    “有事找你。”

    “没事也不会来电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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