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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窦占龙憋宝:七杆八金刚》(完)作者: 天下霸唱,憋宝为何是奇门异术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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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聊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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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7-12 08:31:01 | 显示全部楼层
    白脸狼只看了一眼,就让飞来凤撩拨得百爪挠心,如坐针毡,眼珠子好悬没瞪出来,此人虽已六旬开外,但是腰不弓、背不驼、耳不聋、眼不花,色心更是不减反增,比当年的劲头儿还大,立马叫来戏园子管事的,给飞来凤上了八幅红幛,挂在戏台矮栏上。那是用红丝织成的幛子,类似娶媳妇儿时挂的喜幛,连工带料值不了几个钱,但是旧时戏园子里有规矩,一幅红幛十两银子,戏园子跟台上的角儿分账,有四六开的,也有三七开的,角儿越红,分到手的银子越多。除了一楼的池座,二楼包厢里看戏的人分坐在戏台三面,就在白脸狼对面的包厢里坐着一位,长得黑不溜秋,窄脑门细脖子,只有一只眼,穿得却挺阔,觍着脸不可一世。白脸狼的红幛刚挂上去,这位也出手了,一口气儿挂了十二幅红幛。白脸狼不认得此人,其实他来到口北头一天,窦占龙便得到了消息,安排朱二面子天天在戏园子等着,只要白脸狼一到,便在一旁推波助澜,跟他比着砸钱捧角儿,不过千万别给他惹毛了。白脸狼财大气粗,又是头一次花钱捧飞来凤,怎肯让别人抢了风头?送红幛不过瘾,让跟班儿的直接拿银子往台上扔,扔银子不解恨,又扔珠串、玉佩,什么值钱扔什么。朱二面子心里偷着乐:“你个老不死的跟我较劲?跟我比阔?你横是不知道,我扔出去多少钱,过后还能拿回来,你扔的钱也得归我,因为戏园子是我们家开的!”但他脸上不敢带出来,装作着急上火,撸胳膊挽袖子,一边叫着好,一边往台上扔银子。你也扔我也扔,不过银子有分量,谁出门也不能随身带着千八百斤的,银票又太轻,扔不到戏台上,那可就便宜头几排听戏的了。扔到最后,白脸狼恼羞成怒,口北虽不比关东山,可是凭着自己的名号,谁敢这么栽他?当场一抬手攥住刀鞘,啪地一下拍在八仙桌上,恶狠狠地瞪了朱二面子一眼。他这一辈子杀人如麻,眼中两道凶光射过来,登时吓得朱二面子心寒胆裂,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

    等到散了戏,白脸狼急不可耐跑到后台,点手叫来班主,掏出一锭金子拍在桌子上,当着一众人等,就要把飞来凤带走,其实以往他不这样,毕竟是窑子里的常客,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来捧戏子无非是附庸风雅、调风弄月,今儿个送红幛,明儿个送花篮儿,后天送对稚鸡翎,再往后胭脂水粉、金钗玉佩,慢慢花着钱,哄得小角儿服服帖帖,主动投怀送抱,玩的是这个劲儿。可是这一次不同,一是飞来凤长得太俊了,燎得他欲火中烧,再者是刚才朱二面子那一出儿,扫了他的兴,所以闲话不提,直接砸钱要人。班主见来者不善,点头哈腰紧着作揖:“大爷大爷,您听我说,我们这位角儿啊,有点小脾气,不……不陪客。”白脸狼凶相毕露:“大爷我赏了那么多钱,这点面子都不给?”班主吓了一哆嗦,求告道:“大爷,您可不能乱来,这不合规矩啊。”白脸狼怒道:“什么规矩?白爷我就是规矩!”班主苦苦求告:“您看您,也赖我们没本事,戏班子二十多张嘴,全指着飞来凤,要是让您带走了,传出去我们不成窑子了?今后还怎么唱戏啊?”白脸狼冷笑道:“装他娘的什么大瓣蒜,一个戏子半个娼,就冲那个小娘儿们的骚样,说不陪客你糊弄鬼呢?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嫌钱少是怎么着?开个价,她敢张嘴,我就敢接着!”说完又掏出一锭金子甩了过去。班主也是见钱眼开的主儿,双手接住金子,低声说道:“我是真不敢驳您的面子,可台底下都是看戏的座儿,人多眼杂,传扬出去,明儿个可就没人看戏了,您开开恩,怎么着也得给我们留条活路啊。”毕竟是在口北,白脸狼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抢人,忍着脾气退了一步:“腊月二十三那天大爷我做寿,要办堂会,你们整个戏班子都得给我到,一个也不能少,倘若是给脸不要,你们今后就甭想再唱戏了!”班主见眼前有了退身步儿,赶紧应承道:“是是是,白爷您放心,到时候准得让飞来凤多敬您几杯长寿酒!”

    书中暗表:白脸狼出身草莽,打小没爹没娘,哪有什么生辰八字?之所以给自己定在腊月二十三过寿,皆因他当年在这一天血洗窦家庄,挖走了窦敬山埋下的六缸金子,从此脱穷胎、换贵骨,摇身一变,当上了在关外呼风唤雨的白家大爷,娶妻纳妾生儿养女,堪称两世为人。每年腊月二十三,白脸狼都会在口北山庄中大摆寿宴,手底下的老兄弟、小崽子,全来给他拜寿。有财有势的大户做寿,唱堂会必不可少,白脸狼也不例外,一定要找当地最有名的戏班子来助兴,一是为了摆阔,二是图个热闹。窦占龙吃准了这一点,精心设下一套连环计,先砸重金捧红唱戏的飞来凤,又让朱二面子从中搅局,再让班主咬死了不放人,一步一步地引着白脸狼来点堂会。他和三个山匪,还有朱二面子,准备跟着戏班子混入山庄,在寿宴上搅闹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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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7-12 08:31:1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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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言少叙,等到腊月二十三正日子,白脸狼在口北的山庄中到处张灯结彩,上下人等均已准备妥当。场院中有砖石垒砌的戏台,比不了戏园子里那般齐整,可也不赖,灰泥砂浆抹得又平整又光亮,底下是通膛的大灶,近似取暖的火炕,四梁八柱撑顶,上面滚垅卷脊,两侧棉布的幔帐直垂地面,挡住了寒风。台口正中悬挂黑底金字匾额,上书“别有洞天”四个大字。整个戏台后倚山墙,倒座一溜儿瓦房,进门居中一间堂屋,迎面几磴台阶,直通上场门、下场门,两侧贯通六间小屋,可在唱戏之时充当后台,屋内灯烛通明,镜子、脸盆、梳妆台,该有的全有了。台前搭了一个大暖棚,入口是红黄两色的喜庆牌坊,棚内挂着彩绘八扇屏,一扇一个典故,周围放置炭火盆,茶桌、板凳摆得整整齐齐,头一排正中间设一把金圈太师椅,上边铺着豹子皮。寿堂设在正房正厅,地贴猩红毡,堂列孔雀屏,宝灯高悬,朱彩重结,迎面挂着寿字中堂,两端对联无外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熟词熟句,几案上摆着纯金的寿星佬、青玉雕的麻姑上寿,另有蜡扦、寿烛,地上放蒲团,供小辈儿孙及一众下人给白脸狼磕头之用。有专门打关外带来的厨子,杀牛宰羊,备足了山珍海味,寿面、寿桃、寿糕,各色点心是一样不少。但是只请跟随白脸狼出生入死的老兄弟、替他盯着参帮银炉的大小把头,不请口北当地的宾客,也不对外声张,因为强龙不压地头蛇,口北不比关东山,这是八大皇商和锁家门丐帮的天下,该收敛的也得收敛,该打点的还得打点。另有一节,他们这伙乌合之众凑在一处斗酒,肯定是满嘴的黑话,再一喝多了,更免不了翻翻旧账,卖弄些个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手段,外人在场多有不便。

    窦占龙的戏班子雇了几辆马车,拉着行头銮仪、刀枪把子、文武场面,一大早顶着门到了山庄。仆人将他们引至后台,请头角儿飞来凤到里间屋,沏上一壶好茶,端上四碟小点心,又帮着跟包的把戏箱抬进来打开。其余众人有条不紊,列出盔头、衣靠、靴子、髯口、车旗轿、刀枪架,逐一摆设勾脸所用的铜镜、色盒、色笔、粉囊,有道是“早扮三光,晚扮三慌”,登台的戏子们赶早不赶晚,勾脸、勒头、穿胖袄,蹬好了厚底儿,再穿上蟒,能扮的就扮上,余下的髯口、靠旗、刀枪、马鞭之类的,可以等临上场再带,分别找不碍事的地方,压腿下腰吊嗓子,班主带着人在前边装台搭景,文武场面调好了丝弦,让小徒弟蹲在一旁盯着,自去一旁歇息。倒不是怕偷,旧时戏班子里的规矩太多,开戏之前不许扒拉弦儿、呱嗒板儿,否则台上容易忘词儿。另外戏箱也得找专人看着,尤其是大衣箱,不许任何人倚靠,更不准坐在上边,因为里边搁着祖师爷的神位,坐上去是大不敬,但唯独唱丑角儿的这位可以坐,按照旧时的规矩,戏班子里的“丑儿”地位最高,有个吵架拌嘴、马勺碰锅沿儿什么的,均由他出头了事。

    窦占龙等人暗藏利刃,外边罩上粗布棉袍,压低了毡帽檐充作杂役,跟着戏班子一通忙活,晌午时分,山庄之内大排酒宴,后厨的大师傅、小伙计忙得四脚朝天,前墩后墩一齐上阵,灶上炒勺来回翻,口蘑肥鸡、卤煮寒鸭、锅烧鲇鱼、醋熘肉片、扒肘子条、四喜丸子盛在花瓷大海碗里,中间一盆八鲜卤,一盆寿面,白家上下人等,不分主仆贵贱,连同贺寿的宾客,全吃一样的。单独给戏班子的艺人在后台摆了几桌酒菜,这个行当讲究饱吹饿唱,那些吹奏笙箫管笛的,必须吃饱喝足,吹起来才有底气,唱戏的要气沉丹田,吃得太多横在肚子里碍事,堵着声音出不来,上台之前得少吃,这叫“肚饿嗓宽”。吃什么也得注意,太凉太热的不能吃,以防激着嗓子;太咸太甜的不能吃,容易齁着嗓子;太油腻的不能吃,怕把嗓子糊上;太硬的不能吃,免得扎了嗓子,总之是该在意的全得在意到了。

    戏班子怎么吃有规矩,白府的人可没讲究,大多是土匪草寇出身,一上来还有个人模样,提起杯来恭祝白爷“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几杯马尿灌下去,一个个的原形毕露,撸胳膊挽袖子,蹬桌子踩板凳,划拳行令、淫词浪曲,闹了个乌烟瘴气。白府众人一直吃到下半晌,酒足饭饱,吉时将至,该准备祭祖了。仍跟往年一样,各房妻小、闲杂人等各回各屋,把门关严实了,听见什么响动也不许出来。白脸狼移步正堂,吩咐四个贴身的哑巴仆人,带来一个由他点名的小妾。说是祭祖,实为祭刀。白脸狼一辈子荣华富贵,皆拜那口宝刀所赐,因此每年做寿之前,他必然先祭宝刀。祭刀没有不见血的,杀鸡宰羊可不够瞧,他得杀个活人!

    白脸狼落草为寇之前,穷得叮当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孤身一人住在一间八下子漏风的破庙里,指着偷鸡摸狗勉强过活。有一次来了个过路的老头儿,背着一口带封条的长刀,到破庙里寻宿。白脸狼也没在意,破庙又不是他家的,有过路的、讨饭的进来对付一宿,那是再平常不过了,谁都不用跟谁打招呼。怎知道当天晚上,他梦见庙中趴着一头恶狼,让封条困着一动也不能动,直到半夜被一泡尿憋醒了,借着破屋顶上透下来的月光,只看见那个老头儿睡在墙根儿底,哪有什么恶狼?白脸狼心思一动,估摸着这是一口宝刀,悄悄搬上一块大石头,哐当一下,砸得老头儿脑浆迸裂,随后扯去了封条,将宝刀据为己有,从此成了啸聚山林的强盗。

    杀的人越多,他的刀越锋利。当年他在关外一刀削下赛妲己的人头,凭着一股子杀气,率手下血洗窦家大院,抢去六缸金子,从此发了迹,所以他祭一次刀,就得杀自己一个小老婆。白脸狼贪淫好色,身边妻妾成群,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娶过多少,走到一处看见谁家的女眷好,也不管有主儿没主儿,抢过来这就是自己媳妇儿,借人家的屋子当时就入“洞房”,顺着他的掏二两银子做聘礼,牙蹦半个“不”字,当场就是一刀。内宅中的女人多了,吃饱喝足没事干,免不了钩心斗角,找碴儿的、闹事的、打架的、传闲话嚼老婆舌头的,成天是鸡飞狗跳,搅得他心烦意乱。白脸狼的眼里揉不下沙子,更不懂得怜香惜玉,谁惹恼了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于是立下一个规矩:凡是他的小老婆,谁犯了过错,他看谁不顺眼,娶到家后悔了,或是怀不上他的狼崽子,便在腊月二十三这天,从中挑一个祭刀,对外只说是当着祖宗的面执行家法,将不守妇道的妻妾扫地出门,再不准回来了。一家子人蒙在鼓里,谁也不许问,也没人敢问,心里头可没有不嘀咕的,府里风言风语从没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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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聊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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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7-12 08:31:33 | 显示全部楼层
    书不赘言,只说四个哑仆领命,带着那个小妾来到寿堂。白脸狼早已穿戴齐整,头戴貂皮暖帽,皮袍外罩着一件红马褂,上绣团花寿字,身披大红斗篷,脚蹬青缎子面镶如意皮条的薄底翘头尖靴。那小妾穿一身鹦哥绿棉裤棉袄,脸上的脂粉得有半寸厚,惯常在后宅甩闲话、骂闲街、打便宜人儿,劲头儿大极了,此刻却是神色惶恐,跪在当场全身发抖,不等她开口说话,就被四个哑仆用麻绳绑了,嘴里塞上破布头。再看白脸狼,小心翼翼摘下宝刀,双手捧着,恭恭敬敬摆在供桌的刀架之上。他一辈子刀不离身,不论行走坐卧,骑马走路背在身后,坐着握在手中,躺着压在枕下,一年到头仅这一时片刻,将宝刀供在桌上。四个哑仆自知主子要杀人,唯恐被刀风带着,远远地躲到墙边垂手而立。白脸狼横眉立目,指着小妾的鼻子一通训斥,说她吃里爬外,挑拨是非,不守妇人的本分,外鬼好拿,家贼难防,怪老子瞎了眼,娶了你这么个倒霉娘儿们!白布做棉袄——反正全是他的理儿,越说越上火,随手扽出小妾口中的破布,厉声喝问:“你还有何话讲?”小妾止不住地哆嗦,泪珠儿扑簌扑簌往下掉,纵有一肚子委屈,也不敢多说一个字。白脸狼数落完了,气也出了,转身焚上一炷香,插在香炉里,二目微合,口中念念有词,撩前襟下跪,磕头叩拜宝刀,然后缓缓起身,取下供在刀架上的宝刀。等他再一回身,一张狰狞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杀机,左手握着刀鞘,右手去拔宝刀,可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连拔了三下,竟没拔出刀来。小妾吓得花容失色,连声惊呼:“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四个哑仆口不能言,心下也觉得蹊跷,他们多曾看主子杀人,哪一次不是手起刀落身首两分?这一次的刀怎么出不了鞘呢?

    白脸狼也发慌,打他落草为寇以来,吃肉兴许咬着过舌头,拔刀杀人可没失过手,真比切瓜砍菜还快。本以为一刀下去,小妾的项上人头落地,怎知自己上了岁数,手钝足慢,居然拔不出刀了。他心中暗觉不祥,可也只是一转念,便即稳住了心神,匪首全凭威风压人,无论在什么地方,当着什么人的面,他都得端着架子,担心失了威风、显出颓势,今后难以服众。没等那几个哑仆明白过来,白脸狼心里头发着狠,二次攥住了刀柄,两下里一较劲,手中宝刀出鞘,紧接着寒光一闪,但见那个小妾跪在地上,两个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只看老爷拔刀在她眼前一晃,感觉这是要杀自己,赶紧磕头求饶,身子刚往前这么一倾,人头立即滚落在地,来了个血溅寿堂!

    白脸狼杀完人收刀入鞘,若无其事一般,端坐在寿堂正中。四个哑仆抹去地上的血迹,收拾小妾的尸首,拿一床棉褥子卷了,从角门抬出去埋在后山,脑袋却不埋,扔到山沟里喂狼,使之身首异处,当了鬼也是找不着脑袋的无头鬼。这边抬走尸首,那边随即吩咐下去,点燃寿烛,高结寿彩,各房妻小、各路宾客候在门口,按着高下地位、长幼之序、远近之别,依次来给白脸狼磕头拜寿。

    来给白脸狼贺寿的宾客,都得备足了寿礼,没有空着手来的。尽管白脸狼家财万贯,什么也不缺,但是你送的礼品贵重,才显得心里头有白爷,够朋友。如果说哪一位送的东西不受待见,可别怪白脸狼不拿你当人看。众人摸准了白脸狼的脉门,绝不会送字画古董、紫砂青铜、官窑瓷器,他白脸狼大字不识,不稀罕古玩瓷器,不论你花了多少银子,在他眼里狗屁不是。再有什么貂皮人参、虎骨麝香之类的,白脸狼一样看不上,关东山里最不缺山货,努努嘴就有人给他端到跟前,貂皮当尿戒子使,人参当水萝卜吃,送了等于没送。众人绞尽脑汁,投其所好,送上的寿礼也是五花八门,有活的有死的。死的是什么呢?白脸狼以抢来的六缸金子起家,最看重的仍是金货,寿礼之中不乏金碟子金碗金脸盆,还有一个纯金打造的夜壶……每亮出一件寿礼,都引得上下人等一阵喝彩,往寿堂上一摆,金光灿灿耀人眼目。活的又是什么呢?有人直接牵来一匹宝马良驹,膘肥体壮火炭红,金镶鞍,银裹韂,赤金的马镫子;另有人献上一名胡姬,一颦一笑风情万种,称得上千娇百媚,秀色可餐。搁到以往,你给白脸狼送来一个美人,那他肯定高兴,但是白脸狼今天一门心思惦记着飞来凤,瞧不上别的美女了。

    一众人等轮番进来磕头献礼,有的亲支近派贺完了寿,还要再喝杯茶叙谈几句,礼毕已是傍黑时分,晌午的寿宴散得迟,有饿的有不饿的,两厢接着开流水席,谁想吃谁去,不想吃的进棚看大戏。白脸狼志得意满,对付了几口吃喝,随即来到暖棚之中,他手拎宝刀,端着架子往正当中一坐,谱摆得比王爷还足。几个小老婆争相讨好,知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香粉擦得格外厚,胭脂涂得格外红,嘴唇抹得跟刚吃完死孩子似的,个顶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什么金银首饰、珠宝翠钻,能戴的全戴上,走起路来叮当山响,嘴里头“老爷长老爷短”地叫着,有给他揉肩的,有给他捶腿的,其余的在一旁斟茶递水地伺候着。白脸狼专门吩咐仆人,拿出根上等的棒槌泡在茶壶里,助助自己的元气。此时戏台上亮起灯烛火彩,暖棚里点燃了羊角灯,班主见白脸狼坐稳当了,忙冲文武场面中的鼓老挥了挥手。戏班子的规矩,台底下听班主的,上了台全听鼓老的,他坐的这个位置称之为“九龙口”,从开戏到散席别人可以动,只有他不能动,他的鼓点不起,其余的响器一概不许动。只见鼓老手中两根罗汉竹的鼓键子往下一落,随着一阵紧锣密鼓,这叫“打通儿”,随着锣鼓点止住,台上先演了一出帽儿戏《天官赐福》,福德星君邀众福神下界,颁赐福禄,张仙送子,财神赠金。这出戏场面热闹、扮相喜庆,句句唱词离不开吉祥话,最主要的是人多,生旦净丑什么扮相的都有,最好的盔头、蟒全亮出来,这叫“亮家底”,一是为了卖弄卖弄戏班子的实力,再一个,上来先把戏箱全折腾开,往后随着唱随着往里收拾,散戏的时候就省事了。台上紧着忙活,朱二面子也没闲着,他之前跟白脸狼在宝乐打过照面,前台不敢去,压低了帽檐,眨巴着一只眼在山庄各处转悠,逢人便问:“您怎么不去看戏呢?”看见有些仆役、厨子、老妈子手里的活儿还没干完,朱二面子便连拉带拽:“我们可是京西头一路的戏班子,十年八年您也不见得赶上一次啊,如今送上门来了,您还等什么呢?赶紧去看几眼,看完了再接着忙活,什么也不耽误!”他耍开三寸不烂之舌,说得人们心头长草,那些烧开水的、收拾灶台的、刷锅洗碗的、擦桌子扫地的、打更巡夜的、角楼上放哨的,全来暖棚中看戏了,前排的板凳座无虚席,后头也挤满了人,踮着脚尖直着眼往台上瞧。

    帽儿戏过后,接的是几段折子戏,无非是《龙凤呈祥》《富贵长春》之类的吉庆戏码,再给安排几出靠戏、猴戏、箭衣戏看个热闹,场子热乎了,看戏的也来了兴头,飞来凤这才领衔登台,开演《调元乐》。讲的是三月三王母娘娘寿诞办蟠桃大会,各路神仙前来祝寿,领衔的飞来凤扮成麻姑,在绛珠河畔以灵芝酿酒献与王母。这出戏旦角儿众多,从白花、牡丹、芍药、海棠四仙子,再到王母娘娘身边的四宫娥,还有八仙里的何仙姑,扮相一个赛一个漂亮,满台水袖飞舞、罗裙飘摆,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却都不及飞来凤出彩,尤其是给王母娘娘拜寿这一场,借助台上的砌末机关,粉妆玉砌的飞来凤“从天而降”,仿若天女下凡尘,又似嫦娥离广寒,台下的一众人等,全张着嘴看入了神。一出大戏唱罢,飞来凤手捧灵芝仙酒,带着戏子们谢场,在台上站成横排,作揖行礼,拖着戏腔齐声道贺:“恭祝白家大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台底下彩声雷动。白脸狼一双色眼直勾勾盯着飞来凤,一年到头板着的脸,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模样,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赏!”手下应了声“是”,立刻将堆得跟小山似的元宝放在红木托盘里,由四个仆人搭到台上,这是额外赏的,跟出堂会的钱两拿着。飞来凤是班子里的头路角儿,不能自己上手接银子,单有跟包的杂役来接,他自己飘飘下拜施礼称谢,羞答答瞟了一眼白脸狼,低头垂袖、轻摆腰肢退场下台。

    按着窦占龙的吩咐,戏班子花足心思,提前排了几出大戏,飞来凤退场之后,台上接演《八仙祝寿》。山庄里的家眷宾客接茬往后看,白脸狼却坐不住了,打从今天一睁眼,脑子里就全是比花赛花比玉似玉的飞来凤,忍到此时,丹田中的一团火已经顶到了脑门子,抓上茶壶里的棒槌,嘎嘣嘎嘣狠嚼了几口,随即起身离座,吩咐下人不必跟随,背上自己那口宝刀,裹紧身上的斗篷,出了暖棚直奔后台。白脸狼心急火燎,一个人绕到后台入口,推门就要进。班主赶忙拦着:“大爷留步,您不看戏了?”白脸狼冲他一瞪眼:“看什么戏?我找飞来凤!”班主赔着笑说:“大爷大爷,您可不能进去。”白脸狼眉毛一挑:“在老子自个儿家,我还得听你的?”班主说:“不是不是,我怕扫了您的兴啊,怪只怪我之前没跟您说明白,飞来凤他……”班主吞吞吐吐,白脸狼听着着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飞来凤她怎么了?”班主一跺脚:“飞来凤他他他……他不是娘儿们!”白脸狼听得一愣,还以为自己耳朵上火听差了,一把揪住班主的脖领子:“你待怎讲?”班主愁眉苦脸地又说了一遍:“飞来凤……不是娘儿们!”白脸狼色迷心窍,让这股子火拿得五脊六兽,哪还顾得上那么多,怒道:“滚一边儿去,你以为大爷我没见过娘儿们?是不是娘儿们我也得跟她热闹热闹!”

    白脸狼不由分说,将班主推到一旁,一脚踹开屋门。进去的堂屋挺宽敞,几磴台阶通向前台,七八个戏子正在候场,见他面红耳赤背着刀闯进来皆是一惊。白脸狼不理会旁人,往左首一拐,挑开二道门帘子,径直走到最里面一间屋子跟前,推门往里一看,屋中点着几盏油灯,火苗子忽忽闪闪,靠墙摆放着两个戏箱,敞着盖,搭着几件戏袍,满鼻子的香粉味儿闻得人脑袋发晕。身形俏丽的飞来凤,正背对屋门站着,咿咿呀呀哼着小调。白脸狼心说:“分明是个小骚狐狸,怎么可能不是娘儿们!班主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挡白爷的道儿,等腾出手来非得把他收拾了!”他淫笑两声,反手关上门,冲上前去搂抱飞来凤,顿觉骨酥肉软、香气扑面。飞来凤不急不恼地回眸一笑,桃花脸杏花腮樱桃小嘴粉嘟嘟,带着一股子骚劲儿欲迎还拒:“白爷您急什么啊,有劲儿留着炕上使啊,不差这一会儿啊,先容我求您一件事!”唱戏的有句话,“有戏没戏全在脸上,有神没神全在眼上”,飞来凤那一双媚眼,宛如玄月,顾盼生姿,勾得白脸狼欲火中烧,呼呼喘着粗气说:“什么求不求的,那不生分了?要钱白爷有的是钱,要人白爷现在就给你!”飞来凤往白脸狼怀里一倚,纤纤玉指抵住白脸狼的下巴颏:“我有几个关东来的亲戚,久闻白爷威名,想当面给您磕头请安,又怕惹您生气。”白脸狼温香软玉抱在怀中,对飞来凤有求必应:“那生啥气啊?你家亲戚又不是外人,改天叫他们过来,磕了头挨个儿有赏!”飞来凤说:“别改天了,他们已经到了,大爷您稍等!”不等白脸狼应允,飞来凤就跟条泥鳅似的,欠身从他怀中溜了出去,紧跟着棉门帘子一挑,从外间屋进来四个人,正是窦占龙、海大刀、老索伦、小钉子!

    白脸狼稍稍一怔,马上认出了一对夜猫子眼的窦占龙,也认得海大刀,他一辈子杀人越货,仇家遍地,没少遭人暗算,又是草寇出身,担心遭官府缉拿,出门在外自是处处戒备,纵是艺高人胆大,也不敢出半点差池。可他这座山庄壕深墙高,大门一关,出不去进不来,他有宝刀防身,寿宴上一多半是杀人不眨眼的匪类,想不到还真有几个不知死的,竟敢跟着戏班子混入山庄。他不怒反笑,仰天打个哈哈:“怪不得我的宝刀连夜在鞘中啸响,这是该见血了!”屋内空旷,他的嗓门儿又高,震得门窗打战,窦占龙等人身不由己往后退了两步。白脸狼狞笑一声,恶狠狠地说:“来了就别走了,白爷重重有赏!”话音未落,他身形一闪,按雁翅推绷簧,锵啷啷宝刀出鞘。窦占龙睁开夜猫子眼闪目观瞧,分明见到他身后蹲着一头光板儿秃毛的恶狼,裹在阴风惨雾之中,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鳇鱼宴上,不由得毛发森竖。三个山匪望着白脸狼手中寒光闪闪的宝刀,也吓得全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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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12 08:31:5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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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人皆是有备而来,相互使个眼色,齐刷刷给白脸狼跪下了。窦占龙从褡裢中捧出宝棒槌,战战兢兢地连声求告:“白爷饶命,白爷饶命,我是杆子帮大东家窦敬山的后人,孙猴子本领再大,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小的有自知之明,绝不敢与您为敌。这一次我们兄弟在关东山逮到个山孩子,拎着脑袋来此献宝,万望您刀下开恩,放我等一条活路!”

    白脸狼常年把持着关东参帮,宝棒槌他可见多了,冷眼一瞥看得分明,窦占龙捧出的宝棒槌了不得,那是关东山老把头口中代代相传的“七杆八金刚”,堪称千载难逢的宝疙瘩,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的眼珠子都蓝了,撇着嘴角子一笑:“东西我收下,你们几个的人头我也得要!谁让你们活腻了,自己送上门来找死,待我一刀一个,挨个儿给你们劈了!”说罢跟身进步,抡开宝刀要剁,窦占龙忙说:“且慢,小的我还有一件宝物,如若您饶过我等性命,甘愿拱手奉上!”白脸狼疑心重,贪心更重,仗着宝刀在手,杀这几个人易如反掌,不信他们翻得了天,死死盯着窦占龙:“你还有什么宝物?”窦占龙一手托着宝棒槌,另一只手拿出褡裢中的铁盒:“我们老窦家祖传的乌金铁盒,铁锁用铜水浇死,谁也打不开,老辈子人供着它,才得以攒下六缸金子。”过去的人大多信这一套,家里供什么神龛佛像、镇宅的宝剑无非是为了求福求财,白脸狼也不例外,转念之间想到窦敬山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论能耐与自己差之万里,凭什么他可以家财万贯、坐享清福,我却要亡命山林、刀头舔血,难不成真是有宝物相助?再看这乌金铁盒邈如旷世、年代颇古,錾刻在盒盖上的金角神鹿栩栩如生,绝非凡物,想必其中有宝!当下里冷哼了一声:“打不开?我的宝刀削铁如泥,一把烂锁何足道哉?”紧接着不由分说,手起刀落。窦占龙只觉一阵罡风袭来,削断了他鼻子尖上的汗毛三根半,再看刀锋过处锁头坠地,铁盒中掉出一个尺许长的画轴。白脸狼不好兴古玩字画,但也不嫌保家发财的古画烫手,拿刀尖一指窦占龙:“打开画让我瞧瞧,若真是宝画,留你个囫囵尸首!”

    窦占龙将铁盒放在一旁,磕膝盖点地,爬上前来捡起画轴,对着白脸狼缓缓展开,只见破旧不堪的古画中,绘着一头吊睛白额大虫,行在崎岖的山岭之上,前爪搭着一块青石板,俯低了身形,做前扑之势,虎目圆睁、虎口怒张,露出剑戟般的獠牙。此画虽破,但气势森然,似能听到震撼松林的虎啸之声。画中猛虎也不是寻常草虎可比,但见此虎:背为天罡,腹为地煞;天有十万八千星斗,虎有十万八千毛洞;四个大牙按四季,八个小牙分八节;右耳一点红,避着太阴,左耳一点黑,避着太阳;尾巴上一点青,挂着压脚印;额头上一个“王”字,不吃忠臣;脖子上一个“孝”字,不吃孝子;前蹿一丈惊人胆,后退八尺鬼神忙;当年驮过汉光武,刘秀封它兽中王!

    宝画中的松皮云纹,暗藏五雷符,画卷展至尽头,雷符就响了,画中猛虎尾巴一摇,带着一阵狂风扑将出来。白脸狼大惊失色,忙用宝刀去挡,但听咯嘣一声脆响,五尺长的宝刀断为两截!白脸狼惊恐万状,颓然跌坐于地,浑身有如中风麻木。而在宝刀折断的一瞬间,他的头发胡子掉了一半,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窦占龙也拿不住《猛虎下山图》,宝画坠落尘埃,画还是那张画,只不过更加残破。

    三个山匪见窦占龙得手,立刻蹿将起来,对着白脸狼抛出三张罗网,要将他兜头罩住,罗网以缠着藤丝的麻绳拧成,坚韧无比,边缘挂着铅坠儿,罩住了甭想再出来。不料白脸狼这个刀头舔血的悍匪,尽管伤了元气,手中半截宝刀仍是锋利无比,仗着久经厮杀,临危不乱,腰杆子发力从地上一跃而起,快刀劈开罗网,却也无心恋战,晃身形夺路而走。山匪岂能容他脱身,他们早把兵刃藏在飞来凤的戏箱里,此时各取兵刃一拥而上。海大刀抡起鬼头刀,老索伦挥动一柄开山斧,小钉子分持两口短刀,将白脸狼围在当中,走马灯似的战在一处!

    前头戏台上锣鼓点一阵紧似一阵,后台屋子里打得更是热闹。论身上的能耐,三个山匪没一个白给的,海大刀勇、老索伦狠、小钉子快,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都拼着跟白脸狼同归于尽,连环相击,有攻无守。白脸狼可也不孬,他的宝刀折了一半,也仍是半长不短,使得泼风一般,攻守兼备,全无破绽。若是搁到以往,白脸狼身高臂长,手上的宝刀又长,刀法又快,那仨人早成了刀下之鬼。即便他只有半截刀,三个山匪也占不到便宜,老索伦被削去半个耳朵,小钉子嘴角豁开了花,海大刀肋上也被划开一道口子,满室的刀光斧影,鲜血飞溅。

    窦占龙从不曾见过这等厮杀,只听人说白脸狼刀法娴熟,不想如此了得,不说出神入化,也够得上炉火纯青,再不出手,恐怕三个结拜兄弟就要横尸当场了,他急忙扔出金碾子,口中喊了一声“着”!混战之中,白脸狼忽见一道金光落下,他心急手乱,半截断刀抵挡不住,直惊得魂销胆丧,哪里躲闪得开?金碾子不偏不倚打在他头顶上,砸了个满脸是血,眼前一片腥红。常言道“要解心头恨,挥剑斩仇人”,三个山匪趁机冲上来,在白脸狼身上连搠了几十刀。此人啸聚山林一世枭雄,终成了刀下之鬼!窦占龙大仇得报,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是喜是悲,半晌回过神来,仍将宝棒槌、金碾子、《猛虎下山图》收入褡裢,又从死尸手中抠出那柄断刀,割下白脸狼的人头。

    说话这时候,前边戏台上《八仙祝寿》正唱到褃节儿上,戏子们倒扎虎、翻筋斗、劈叉、打旋子……为了讨赏挣钱,一个比一个卖力气,台侧的文武场面也是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随着鼓乐齐鸣,八仙共赴瑶池,轮番给西王母献宝。挤在暖棚中的人们,只顾扯着脖子喊好儿,对后台的乱子全然不觉。正眼花缭乱的当口儿,窦占龙拎着血淋淋的人头走上前台,身后跟着三个满身血迹的山匪,吓得台上的王母娘娘和八位大仙慌里慌张往两厢躲,铁拐、玉板、横笛、花篮等法宝扔了一地,锣鼓点也停了。暖棚中离得远的,看不那么清楚,乱哄哄的,不知台上加了什么戏码,哪位大仙拎着血葫芦祝寿?前排有眼尖的,已看出窦占龙手中的半截刀,似乎是白脸狼的宝刀,那个龇牙咧嘴狰狞可怖的人头,也像是白脸狼的首级。窦占龙将白脸狼的人头往上一提,半截宝刀指着台下众人:“你们瞧好了,白脸狼恶贯满盈,这就是他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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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12 08:32:25 | 显示全部楼层
    窦占龙拎着人头使劲一扔,落在地上骨碌碌乱滚,这一下可炸了营,丫鬟老妈子及一众女眷吓得花容失色,连声惊叫。戏台底下的那么多人,至少有一多半是刀不离身的亡命徒,睡觉手里都得攥着刀,他们可不干了,当家主事的顶梁柱死了那还得了?登时凶相毕露,纷纷拔出利刃,叫嚷着要往台上冲,恨不能把窦占龙等人当场剁成肉馅儿。紧要关头,飞来凤从后台闪身而出,祭起那面彻地幡,卷着一道黑烟坠地,正插在人群当中。众人来不及分辨,但听轰隆隆一阵巨响,尘埃陡起,齐着暖棚的四个边,地面塌下去七八尺深。白脸狼的妻妾儿孙、走狗爪牙、前来贺寿的山贼草寇,加上丫鬟、奶妈、伙夫、车把式、轿夫、门房……连同暖棚里的桌椅板凳炭火盆,一齐陷在坑中,你压着我、我砸着你,吃了满嘴的碎土,谁也爬不上来,有被踩在脚底下的,当时就咽了气。

    原来窦占龙早已托付飞来凤,焚香设坛,拜请黑八爷,调遣七十二窟擅长钻沙入地的獾子,从四周穴地而入,挖空了戏台前的场院。另有两条地道,从山庄外直通进来,埋伏着老索伦从关外找来的二三十号山匪。这伙人跟白脸狼不共戴天,得知要来宰杀他的满门家小,个个提着十二分的血气,正等得焦躁,忽听场院中天塌地陷一般,碎土坷垃稀里哗啦往下乱掉,心知海大刀等人得手了,立刻从地道口钻出来,直扑戏台前的场院,其中一半与海大刀等人兵合一处,争着砍杀陷在土坑中的对头。海大刀、老索伦、小钉子也杀红了眼,纵身跃下戏台,踩着陷坑中的人,不问男女,不分良贱,见人就杀,逢人便宰,如同割麦子一样,有脑袋的就往下扒拉。陷坑里人挤人人摞人,纵有悍勇擅斗之辈,也苦于挣扎不出,只得眼睁睁地抻长了脖子等着挨刀,惨呼哀号之声不绝于耳。飞来凤暗觉杀戮太过,有心劝海大刀等人放过无辜,怎奈山匪杀得兴起,根本拦阻不住,只得听之任之。一众山匪从陷坑这边杀到陷坑那边,身上、脸上、发辫上、兵刃上沾满了鲜血,跟打血池子里捞出来似的,还觉得不解恨,又翻回头挨个儿补刀,这叫按住葫芦抠籽儿——一个不落!

    另一半山匪由朱二面子引着,杀奔摆流水席的厢房。此时仍在划拳斗酒的匪类,无不是贪杯嗜酒之辈,喝了整整一天,一个个醉眼乜斜,坐都坐不稳当,也想不到山庄里会出乱子,被一众山匪杀了个措手不及,转眼间横尸遍地,抱着酒坛子就去见阎王爷了。腥风血雨过后,海大刀又带着兄弟们在山庄里四处搜寻,遇上喘气儿的就是一刀,杀了个鸡犬不留,墙窟窿里的小耗崽子都扒出来挨个儿掐死。朱二面子人货软不敢抡刀使枪,跟在山匪身后煽风点火,叫骂助威,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个大口袋,瞪着一只眼珠子,看见什么值钱的捡什么,什么金碟子、金碗、金夜壶……半夜摘茄子——有一个算一个,全塞进了他的大口袋。众山匪也是贼不走空,杀人之余能划拉多少就划拉多少,将白府上下洗劫殆尽。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杀了这么多人,窦占龙不敢让一众山匪在此久留,指点他们带着劫掠来的财货,连夜北返,躲到关外避一避风头,只留下三个结拜兄弟,等这阵子风头过去,设法卖了棒槌再回关外。他见戏班子的人躲在台边上,玉皇蹲着,王母缩着,灵官抱着脑袋,天王的宝塔也扔了,甭管什么扮相的,到这会儿全不灵了,胆小的眼都不敢睁,只剩下哆嗦了。窦占龙忙将班主拽过来,塞给他一沓银票:“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谁也兜不住,趁官府还没追究下来,你们赶紧远走高飞,重打锣鼓另开张,再也别来口北了。”班主怎敢不应,接过银票,行头锣鼓全不要了,带着戏班子几十号人逃出了山庄。

    一切安排妥当,众人做鸟兽之散。窦占龙带着朱二面子、飞来凤先回皮货栈,海大刀、老索伦留下放火,想把这么大的山庄烧连了片,那多少也得费点力气。小钉子则趁着月黑风高,把白脸狼的人头挂到堡子门口,使得天下皆知。走在半路上,窦占龙望见身后火起,直烧得毕毕剥剥,烈焰腾天,心下一阵怅然:“想想当年白脸狼怎么血洗的窦家庄,再瞧瞧他这一庄子人是怎么死的,真可谓因果相偿,一报还一报!我擅取天灵地宝,会不会也有报应?凭着我这一身神鬼莫测的本领,再加上那头宝驴,能不能躲得过报应?”正当窦占龙患得患失之际,飞来凤对他说道:“窦爷,此间大事已了,按咱们之前说定的,你该交出七杆八金刚,由我再次埋到九个顶子。”窦占龙以前琢磨不透,为什么憋宝客贪得无厌?直到将鳖宝埋在自己身上,他才洞悉其中的秘密,鳖宝是可以聚财,但你得拿天灵地宝养着它,否则自身精气血肉,迟早会让鳖宝吸干,那还有个完吗?为了杀白脸狼报仇,他迫于无奈用了鳖宝,仗着埋得不久,三五年载之内剜出来,还不至于变成鳖宝的傀儡。再加上之前应允了飞来凤,杀掉白脸狼之后,甘愿奉还宝棒槌。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自不肯食言而肥,因此告诉飞来凤:“你尽可放心,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无反悔之理,只不过宝棒槌是我三个结拜兄弟千里迢迢从关外背来的,容我跟他们打个招呼,再让你把东西带走。”

    屋子里说话外边有人听,大道上说话草坑里有人听,朱二面子背着一口袋金银细软走在后头,飞来凤问窦占龙要宝棒槌的话,他可听得一清二楚。一行人前后脚回到皮货栈,朱二面子悄悄跟三个山匪嘀咕了几句。经过一夜厮杀,个个一身血污,也顾不上多说,忙着烧水沐浴换衣裳,又点火焚化了血衣。朱二面子摆出提前备下的酒肉,六个人围桌坐定。经此一事,窦占龙早成了众人的主心骨,他斟满一杯酒,举杯说道:“咱们联手杀了白脸狼,不仅报了仇出了气,也替关东老百姓除了一害,当真可喜可贺,我敬各位一杯。”三个山匪和朱二面子,酒到杯干,齐声称快。小钉子挑着大拇指对窦占龙说:“咱往后都是好日子了,应当我们敬你才对!”海大刀也说:“老四指点咱们找到棒槌池子,刨出那么多棒槌,让兄弟们发了财,又经你布置,干掉了咱的死对头。哥哥我做一个主,不论这一次卖棒槌能得多少银子,你拿一半,我们仨拿另一半,带回关东山给大伙分了。”窦占龙却不敢居功:“只凭我一个人,可干不成这么大的事。三位兄长如若瞧得起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海大刀笑道:“老四你咋还客气上了?有什么话尽管开口!”窦占龙说:“能不能把宝棒槌让给我?其余的卖多卖少我分毫不取,全是你们仨的!”

    三个山匪闻言均是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奈海大刀刚才的弓已经拉满了,话赶话说到这儿,他又是个红脸汉子,怎么可能不答应?哈哈一笑:“我当啥事呢,没你指点,谁逮得住山孩子?那就该是你的,卖棒槌的银子也得分给你!”老索伦心眼儿多,他问窦占龙:“白脸狼已死,没人挡道儿了。宝棒槌非同小可,卖给八大皇商,银子要多少有多少,献给朝廷,高官厚禄也是唾手可得。我想问老四你一句,你拿了宝棒槌,打算干啥?”窦占龙跟他们一同出生入死,心中早就没有了芥蒂,当下直言相告:“不瞒三位兄长,我之前跟飞来凤说定了,他助咱们杀掉白脸狼,事成之后,让他带走宝棒槌!”三个山匪听罢,脸都沉了下来,相互厮觑着,谁也没吭声。

    飞来凤打坐下来就没说话,毕竟诛杀白脸狼是人家哥儿几个的事,他出手相助为的是七杆八金刚,所以一直在旁边捏着酒杯察言观色,发觉情形不对,忙对海大刀等人说:“七杆八金刚乃关东山镇山之宝,不可擅动,还望几位大哥高抬贵手,让我带走宝棒槌,今后有缘,定当回报。”没等别人开口,朱二面子头一个不干了,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飞来凤破口大骂:“我早看出你没安好心了,光着屁股串门——忒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宝棒槌是你种的?关东山是你堆的?山里生土里长的棒槌,谁抬出来就姓谁的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想恶吃恶打,当下一个白脸狼啊?少廉寡耻的烂货,还他娘的捏着半拉装紧的,宝棒槌喂了狗也不能给你!”别看飞来凤是久走江湖的“老合”,可也没听过这么牙碜的脏话,被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牙关咬得嘎嘣响。窦占龙没想到朱二面子横插一杠子,说翻脸就翻脸,赶紧拦着他,不让他乱掺和。朱二面子这才刚骂上瘾,不顾窦占龙的劝阻,梗着脖子叫嚷:“舍哥儿,不是我这个当姐夫的说你,你怎么能让飞来凤迷了心窍?头一次见着他,我就瞧出他不是个好鸟,你随便玩玩我不管,来真格的可不行。他飞来凤整天拿仁义礼智信当戏唱,抠着腚爬墙头—— 自个儿抬自个儿,两河水儿养出来的鳖羔子,烂莲藕坏心眼儿,猴拉稀坏肠子,娄西瓜一肚子坏水,黑心萝卜坏透膛了,凭什么让他带走宝棒槌?”朱二面子一脸狰狞,穷凶极恶,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挥着两条胳膊,十指如同钢叉,口吐莲花滔滔不绝,唾沫星子满桌子乱飞。他常年管横事,嘴上没有把门儿的,何况又喝了不少酒,脑门上暴起青筋,脸变成了猪肝色,一句比一句难听,您甭看刚才杀人放火时显不出他,论着骂人,他单枪匹马能骂退十万天兵天降。直骂得名伶飞来凤手捂胸口,浑身打哆嗦,气儿也喘不匀了,眼瞅着眉头直竖,印堂上泛起一阵黑气,伸手拽出了彻地幡,当场便要翻脸!

    这么一闹,窦占龙落了个里外不是人,只得说好话打圆场,屁股变成了捻捻转儿,劝完了这边劝那边。三个山匪早有防备,趁窦占龙拦着朱二面子,互相使了个眼色,小钉子突然纵身上前,飞起一脚踹倒了飞来凤。海大刀腕子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柄牛耳尖刀,他不容飞来凤起身,左手抓住发髻,右手将刀往心口窝子掇下去,这一刀又稳又狠,避开肋条骨插心而过,扎了个透膛。飞来凤当场毙命,彻地幡落地化为乌有。老索伦扯开飞来凤背上的包袱,翻出一个乌木牌位,扔在地上拿斧子劈了。窦占龙拦得住一个拦不住四个,眼瞅着人也杀了,牌位也砸了,急得他一抖落手,心说:“飞来凤助众人报仇,却惨遭横死,这个祸可闯大了!”

    海大刀擦去了刀头上的鲜血,让老索伦和小钉子将尸首抬去烧了,见窦占龙脸上不好看,劝道:“兄弟,飞来凤身上有邪法,哥儿几个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迷了心窍,将七杆八金刚拱手送人。可不是为贪图你的东西,既然定下来宝棒槌给你,绝没有变卦那一说。”朱二面子也跟着敲打边鼓:“舍哥儿,你可不能怪他们,更不能怪我,我得替你姐看顾着你啊,正所谓‘发财遇好友,倒霉遇勾头’,你仔细想想,谁轻谁重,谁远谁近?千万别胳膊肘往外拐犯了糊涂!”窦占龙心说:“我早知道飞来凤是胡家门的香头,这还用得着你们告诉我?换二一个人引得出白脸狼吗?挖得了那么大的陷坑吗?”老话说“临崖勒马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事已至此,窦占龙也无话可说了,因为海大刀等人救过他的命,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生死弟兄,只怪自己擅作主张,没跟兄弟们商量,便即应允了飞来凤。无奈之余,又抬起头来狠狠瞪了一眼朱二面子,甭问也知道,肯定是他在背后撺掇的!

    此后一连几天,窦占龙右眼皮时不时地乱跳,愈发觉得心中有愧,始终是神不守舍,一到夜里就恍恍惚惚,总能看见飞来凤的身影在眼前乱晃,满脸是泪,边哭边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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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13 08:27: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窦占龙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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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羊吃到尾巴尖儿才是最肥的,书到此节,最热闹的地方也该来了!且说窦占龙等人躲在皮货栈中暂避风头,只派朱二面子去堡子里打探消息。天一亮城里就传遍了,即便口北不是关东山,试问谁不知白脸狼是杀人无数的刀匪?落得此等下场,正是他的报应!以往没人敢说,如今血淋淋的人头挂在城门口了,山庄也烧了,树倒猢狲散,谁还怕他?衙门口以前收了白脸狼的银子,只顾着闷声发财,反正他也没在此地杀人越货,眼见这个人死了,只当断了一条财路,宣称是刀匪分赃不均引发内讧,胡乱抓几个顶命鬼砍了销案。

    接下来的几天,海大刀等人留在皮货栈陪着窦占龙,没事儿就劝他,说什么江湖险恶,吃饭防噎,行路防跌,飞来凤一身邪气绝非善类,一刀宰了才是永绝后患,用不着往心里去。朱二面子遭了窦占龙的冷眼,惹不起躲得起,仍是早出晚归,可着口北转悠,茶楼酒肆,窑子宝局,哪儿人多往哪儿扎,想听听人们怎么议论此事。马上该过年了,各家各户门口贴满了对联、横头、大纸、常千。所谓大纸,通常是七寸见方的五色彩纸,一幅四块,写上“天官赐福、春满人间、抬头见喜、四季平安”,贴在门头上,两个下角粘上三四寸长的红纸条,小风一吹,沙沙作响。常千比大纸略小,上有镂空刻花,年味十足。街巷间明灯放炮,敲锣打鼓,堡子外的老百姓赛马迎喜神,马鬃马尾都拴着红布条,远处燃起大堆旺火,过往之人争相给火堆上添柴。腊月将尽,军民人等忙着过年,民不举官不究,谁还在乎掉了脑袋的白脸狼?

    朱二面子回到皮货栈,不提自己如何花天酒地挥霍钱财,只将在堡子里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各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只有窦占龙心神不宁。朱二面子兴冲冲地告诉众人:“正月十五灯节,口北八大皇商在玉川楼摆酒设宴,要跟咱们商量商量,那两百多斤棒槌怎么卖。”海大刀也对窦占龙说:“老兄弟,咱从九个顶子刨出来的两百多斤棒槌还得卖,深山老林里那么多穷哥们儿,全指望着这个吃饭呢。俺们几个又不是买卖人,不会跟做生意的打交道,你老四可不能当甩手掌柜的!”窦占龙这才明白,又是朱二面子出的馊主意,打着海大刀的旗号,跟八大皇商做起了买卖,恼怒之余不禁扪心自问:“山匪虽然抢了不少财货,却仅是浮财而已,没什么宝条银票,贺寿的金碟子金碗,还都落在了朱二面子手上。我取宝发财易如反掌,可是各有各命,你给山匪和朱二面子搬来金山银山,使之一朝暴富,对他们来说反倒是祸非福。我不妨再帮他们一次,全了救命之恩、结义之情。做完这桩买卖,我算是对得起他们了,到时候我远走高飞,今后让朱二面子跟着他们仨混就得了!”朱二面子只想卖完宝棒槌跟着分一杯羹,见窦占龙不吭声,便在旁劝道:“八大皇商手握龙票,替朝廷做生意,个个财大气粗。在人家看来,咱那两百多斤棒槌的买卖,小是不小,可也大不到哪儿去,杀鸡用不着牛刀,不至于八个大东家全到场。之所以在玉川楼摆酒设宴,无非是想让咱带着七杆八金刚过去,给他们开开眼,沾一沾宝气,咱可不能驳了人家的面子。”海大刀等人也连声称是:“有宝棒槌做底,不敢说跟八大皇商平起平坐,他们也得高看咱一眼,咱这是墙头儿上拉屎—— 露大脸了!”窦占龙见朱二面子和三个山匪正在兴头上,不便再泼冷水,寻思着:“八大皇商总不至于明抢,做生意的和气生财,给他们看一看倒也无妨。何况七杆八金刚在我手上,谁又抢得走了?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纵然搬来都统衙门的官军,又能奈我何?”

    玉川楼是口北数一数二的大饭庄子,坐落在堡子里最繁华的中街上,门楼高耸、堂宇宏丽,大门两侧挂着一副对联:“闻三杯状元及第,饮两盏挂印封侯”,一楼为散座,楼上设两排雅间,后头是个大花园,可赏亭台水榭,难得的雅致,这可不是给老百姓预备的,能进雅间的无不是达官显贵、富商巨贾。到了正月十五这天,仍是十分寒冷,天上阴云密布,北风卷起碎冰碴子,打在脸上跟针扎刀刺一般。日暮时分,窦占龙等人身穿大皮袄,头戴暖帽,耳扇放下来捂住耳朵,跨马骑驴来到堡子里。按旧例说来,这天算是一个小过年,天上云遮月暗,雪霰霏霏,各家商号门前高挂花灯,五色装染,灯火绰约。奶奶庙前香客云集,堵住了庙门口。街面上踩高跷的、扭秧歌的一队紧接着一队,大闺女小媳妇儿拎着从糕点店买来的元宵、南糖,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小孩举着冰糖葫芦来回跑,一派安逸祥和的景象。窦占龙等人穿街过巷来到玉川楼,今天他们是八大皇商的贵客,掌柜的带着堂倌远接高迎,给这几位让到楼上最大的雅间落座,牲口牵到跨院饮喂。八大皇商已经等候多时了,八个大东家,个个面色红润,穿着滚金绣银的长袍马褂,纽襻上拴着手串、胡梳、金杠各有不同,腰间挂着荷包、吊坠、锦绣的香囊。其中有一位范四爷,正是去年收他们棒槌的皇商大东家,玉川楼也是人家捎带脚开的,不为挣钱,只为交朋聚友,办事方便。双方逐一引荐,分宾主落座。小伙计递上热毛巾,沏上茉莉花茶,摆上俗称“开口甜”的四干果四点心,四个干果碟有黑白瓜子仁、去皮的糖炒栗子、裂口的榛子、核桃仁又叫长寿果,四碟点心分别是高佛手、马蹄云、五蜜蜂糕、绿豆酥,额外还给每人上了一小碗元宵。不是财迷舍不得多给,粘食不能多吃,吃多了跟酒犯冲,应个节尝尝就得了。吃完了元宵,再换杯茶水漱漱口。随着东家一声吩咐,跑堂的铺罢了糖碗、压桌碟,吆喝着搬酒上菜:酒是当地“明缸坊”上等的红煮酒,烧酒里泡上青梅、冰糖,入砂锅煎煮,酒液呈紫檀色,甘醇浓郁;菜也体面,蛤蟆鲍鱼、炖大乌参、通天鱼翅、一品官燕、桂花干贝、口蘑膏肝……皆为当地难得一见的珍馐,八大皇商再有钱,平常也不敢这么造,这都赶上招待王爷了!

    朱二面子厚着脸皮反客为主,眯缝着一只眼睛,又给这个斟酒,又给那个布菜,点头哈腰地说着奉承话,来来回回不够他忙活的。酒过三巡,范四爷神神秘秘地卖了一个关子:“诸位诸位,你们听没听说,咱口北出了一件大事——白脸狼死了!”朱二面子装傻充愣:“白脸狼?谁是白脸狼?”范四爷“哎”了一声:“你们几位不是常年在关外刨棒槌吗?怎么会不知道把持着参帮的白脸狼?”朱二面子故作吃惊,瞪大了眼珠子:“噢……那位白家大爷啊,不能够吧,他……他怎么死了?”范四爷呵呵一乐:“我还能骗诸位吗?脑袋让人剁下来了,挂到城门楼子上了,眼珠子凸凸着,舌头吐出半尺来长!”众人有的吃惊,有的诧异,也有的不屑。

    范四爷看了看几个山匪,话锋一转:“当着明人不说暗话,白脸狼到口北,可不是奔着我们来的,他是死是活,都不耽误咱们之间做买卖。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们几位谁做得了主?”朱二面子嘴上没把门儿的,又抢着说:“海大刀海爷是大把头,他以前做过骁骑校,在关东山一呼百应!”范四爷之外的七位皇商,纷纷冲海大刀抱拳拱手,连称:“失敬失敬,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海爷相貌魁伟,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一看就是办大事的;白脸狼这一死不要紧,关外的参帮群龙无首,我们今后只能找海爷收棒槌了!”这就叫生意人,尽管身份地位相差悬殊,可为了赚钱,说几句拍马屁的客套话还不容易?唾沫星子又不费本钱。海大刀一介武夫,身似山中猛虎,性如火上浇油,这么多年一直受着白脸狼的气,钻山入林、餐风饮露,耳朵里几时听过这么顺溜的话?让八个大东家这么一通捧,都快找不着北了,端起杯来一饮而尽。范四爷站起身来,端着酒壶酒杯走过去,又亲自给海大刀斟了一杯酒,满脸堆着笑说:“海爷,听说几位在关外刨了不少棒槌,其中还出了个老山宝,号称是七杆八金刚,虽然还没见着货,可我们老哥儿几个信得过海爷您,咱以往打过交道,又都是敞亮人,您这批货无论多少,我们全要了,您看成吗?”海大刀见范四爷一脸诚恳,心想:“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家财大气粗,拿着龙票替皇上做买卖,能跟挖棒槌的坐一桌喝酒,还那么客气,我可不敢妄自尊大,虽说宝棒槌许给老四了,他不是也得卖吗?卖给谁能有八大皇商出的价钱高?”念及此处,他连忙起身,满应满许地答道:“行啊,只要价钱合适,它就归您了!”范四爷喜出望外:“海爷爽快!那咱一言为定了,您尽管开个价,咱不着急啊,想好了再张嘴,只管蹦着脚往高了要,绝不能够让您几位吃亏。来来来,咱们先干了这杯酒,等待会儿吃饱喝足了,咱再换个地方,我带你们几位寻点乐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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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7-13 08:27:57 | 显示全部楼层
    海大刀暗自得意,谈买卖也不过如此,手上的货硬,不愁卖不了大价钱。刚要举杯,窦占龙突然起身,拦住他说:“大哥且慢,咱可有言在先,你把宝棒槌许给我了,带到玉川楼,只是让八位大东家看上一看,我可没说过要卖,你不能替我做主!”

    范四爷莫名其妙,攥着酒壶端着酒杯,满脸尴尬地愣在当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人家刚才问得清楚,海大刀是当家主事之人,怎么还有不认头的?这是要耗子动刀—— 窝里反了?其他几个皇商也大眼瞪小眼,闹不清盐打哪咸,醋打哪酸。海大刀也没想到窦占龙会当众让自己难堪,眼瞅着闹僵了,一张脸憋得如同紫茄子皮,半晌说不出话。朱二面子忙打圆场:“舍哥儿舍哥儿,你喝大了,怎么见了真佛还不念真经?口北八大皇商富可敌国,咱的宝棒槌不卖给他们卖给谁去?谁出得了那么多银子?”窦占龙只觉一股子邪火直撞顶梁门,两个夜猫子眼一瞪:“你是哪根葱?轮得到你拿主意吗?”朱二面子闹了个不吃烧鸡吃窝脖儿,却不敢顶撞窦占龙,因为他比谁都明白,自己能在这一桌人里混,全指着窦占龙,真翻了脸没法收场,以后没了靠山,吃谁喝谁去?只得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怎么冲我来了?行了,全怨我了,舍哥儿你也别着急,我不掺和了还不行吗?”说完话,臊眉耷眼地出了雅间。

    范四爷碰了个钉子,在座的皇商一齐把目光投向肖老板。他是八大皇商之首,五十多岁的年纪,个头儿不高,横下里挺宽,一张大圆脸,长得挺富态。口北的牲口驴马市都是肖家的买卖,皮张、棒槌、药材生意做得也大。肖老板不知道先前的事儿,适才也并未留意窦占龙,见此人岁数不大,但是话语轩昂,十分的硬气,一双夜猫子眼冒着精光,吃不准是什么来头,可既然刚才说了是海大刀当家主事,那也犯不着跟你多说,还得挑一挑事儿,卖主乱了方寸,这个买卖才好做,便转过头来问海大刀:“我说海爷,你们几位当中,不该是您说了算吗?”海大刀看了看老索伦和小钉子,又看了一眼窦占龙,他让窦占龙撅了几句,上不去下不来的,也觉得颜面扫地,可是当着外人,怎么着也不能跟自己兄弟唱反调,他给肖老板赔了个不是:“实不相瞒,没我这老兄弟,我们刨不出这个宝棒槌,之前我也是说过,宝棒槌给他了,只怪我刚才多喝了几杯,嘴上一秃噜,又许给你们了,一个闺女找了两个婆家,这……这可咋整?”

    多大能耐多大派头,肖老板听懂了其中的缘由,一不急二不恼、三不慌四不忙,只是略一点头,笑着对窦占龙说:“这位兄弟,你甭看外人叫我们八大皇商,名号连在一块,其实我们各忙各的生意,三两年也聚不齐一次,为什么今天全来了?一来是想开开眼,见识见识你的七杆八金刚,沾一沾宝气;二来你再好的货也得有买主儿不是?我们是为挣钱,你也是为挣钱,俗话说‘人要长交,账要短算’,你抬抬手,把宝棒槌让给我们,咱一份生意一份人情,来年接着做大买卖,别的地方不敢提,在口北这个地界,我们哥儿几个多多少少还能说了算!”肖老板张了嘴,说出来的话半软半硬,另外几位东家也跟着帮腔,死说活劝非要买下宝棒槌不可。窦占龙刚才一怒之下赶走了朱二面子,他自己也挺别扭,觉得不该发那么大的火,可一说到“七杆八金刚”,就仿佛要摘他的心肝一样,是无论如何不肯卖。肖老板不明白窦占龙为什么这么死心眼儿,索性把话挑明了:“你是信不过我们,觉得我们出不起价钱?还是说打算献给朝廷,求一个封赏?要不然咱先不谈买卖,你把宝棒槌拿出来,让我们几个见识见识行吗?”窦占龙只是摇头,你有千言万语,他有一定之规,按着褡裢不肯放手。

    有星皆拱北,无水不朝东,凡是到口北做生意的,谁不踪着八大皇商?尤其是肖老板,在口北德高望重,手里攥着龙票,替朝廷做生意,有几个人敢驳他的面子?以往的买卖,都是别人求着他们,而今反过来求别人,这就够可以了,见窦占龙一个外来的行商,竟然如此不识抬举,不由得暗暗恼怒,大圆脸越拉越长,明明像个西瓜,此时却跟竖起来的冬瓜相仿。可终究是生意人,心里头再怎么恼火,场面上的话也得交代几句。当下站起身来,冲窦占龙和三个山匪一拱手:“买卖不成仁义在,既然各位不肯卖,我也不便强求。我们先回去,稍后有商号中的大柜二柜过来,再谈谈其余的棒槌怎么收,当然了,卖与不卖也在你们。行了,你们吃着喝着,都记在我账上,恕不奉陪了!”说罢袖子一甩,带着另外七个财东,气哼哼地出了屋。

    一场酒宴,不欢而散,雅间里只剩窦占龙和三个山匪了。窦占龙没想到八大皇商重金利诱,海大刀他们仨没一个吐口说要卖掉宝棒槌的,虽是落草为寇的山匪,却不是因利结交的小人,心下十分感激,换了几个大碗,搬起坛子倒上酒,端着酒碗给海大刀赔罪。海大刀已经喝多了,满嘴酒气地说:“宝棒槌是你的,你说不卖,那指定不能卖。咱一个头磕地上,同生共死,不能够为了银子,损了兄弟之间的义气!俺们仨为啥跟飞来凤过不去?不是舍不得宝棒槌,而是担心你着了他的道儿!俺们在山里那么多年,啥玩意儿没见过?一块砖头也能绊倒人,白脸狼尚且让飞来凤坑了,何况是你呢?迟早不得吃亏吗?”窦占龙心下感激,有大哥这番话,不枉兄弟们结拜一场。小钉子为人也爽快,说话办事嘁里咔嚓:“什么八大皇商,大不了不跟他们做买卖了,没了白脸狼把持参帮,咱刨了棒槌还愁卖吗?”老索伦却说:“老四,二哥问你一句,你为啥不肯卖宝棒槌?”窦占龙说:“二哥是明白人,看出了我的心思。你听他们那个话说的,价钱由咱们定,要多少钱他们给多少钱,你让他们给咱一座金山,他们拿得出来吗?八大皇商财势再大,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买卖人我最清楚,做生意将本图利随行就市,绝不可能这么论价。咱跟他们狮子大开口说了价钱,他们掏不出钱怎么办?在我看来,他们根本没打算买,正所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十之八九是包藏祸心!”老索伦点了点头:“八大皇商盘踞口北已久,在当地的势力不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可得多加小心!”海大刀心性耿直,想不到那么多,听他们二人说完,这才觉得不对劲儿:“口北不能待了,咱连夜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钉子满不在乎:“你们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八大皇商又不是山贼草寇,怎能明抢暗夺?一旦传扬出去,以后谁还敢跟他们做买卖?”老索伦一摆手:“世道险恶,人心叵测,不可不防!”

    正说话间,忽听楼下传来几声劈着音儿的驴叫。窦占龙打开窗子,探头往楼下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此刻西北风刮得呼呼作响,天上黑云遮月,长街灯影摇晃,两端冲出几千个要饭花子,手持火把围住了玉川楼,逛花灯的人早都跑没影了。海大刀见势头不对,招呼三个兄弟赶紧走,话没落地,已有许多恶丐蜂拥而入,楼梯被震得咚咚咚直响。小钉子抬脚把门踹开,只见过道上挤满了恶丐,一个个蓬头垢面、龇牙咧嘴,一个比一个丑,一个赛一个脏,手中拿着打狗棍、铁绳、铁索、钢刀,如同森罗殿前的阴兵鬼将。为首的是个大胖子,约莫五十来岁,脸上松皮垮肉,长了无数脓包,有的往外流黄脓,有的结了暗红色的血痂,两个眵目溜丢糊的眼珠子眯缝着,四五层下巴叠在腔子上,脑后梳着一条金钱鼠尾的发辫,一手攥着四尺多长的杆棒,粗如鹅蛋,亮似乌金,另一只手上托着个破砂锅子,肩搭一件团龙褂子,身上的棉袄上打了两个补丁,天寒地冻也不嫌冷,露着半截小腿肚子,光着两只大脚,腿上、脚上长满了脓疮,比癞蛤蟆皮还恶心,晃着身子咣咣咣往前一走,踏得楼板突突乱颤,只听他哇呀呀一声怪叫:“不识抬举的球货,透你娘的牙叉骨,方才交出七杆八金刚,尚可给你们留个囫囵尸首,如今也甭交了,等爷爷我抢了宝棒槌,再将尔等千刀万剐,剁碎了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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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7-13 08:28:1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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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家一个主儿,一座庙一尊神,为首的那个大胖子,正是口北丐帮锁家门的鞭杆子“老罗罗密”!窦占龙没见过也认得出来,之前让朱二面子打探过,提到祭风台二鬼庙的老罗罗密,整个口北,乃至宣化、大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祖上本是一位王爷,长得又高又胖,膂力过人,却染了一身怪病,脚底流脓,身上长癞,他这毛病还传辈儿,子孙后代也是如此,请了京里多少名医,喝了多少汤药丸散,用了多少砭石针灸,始终治不好。民间谣传,说这是冲撞了癞蛤蟆精,染了无药可治的毒疮,俗称“花子疮”。据说得了花子疮的人只许受罪,不能享福,吃残羹冷炙,穿粗布裤褂,睡干草垫子,出门不能骑马乘车,稍微舒坦一点,癞疮便严重一分,直至最后全身溃烂而死。当年风言风语传遍京城,老皇上传下口谕,贬他当个世袭罔替的“穷王爷”。当时口北乞丐甚多,时常骚扰商户,结伴强讨,卧地诈伤,官府也管不了,长此以往,恐成大患,派他去口北,统领丐帮锁家门,管束地方上的流民乞丐。皇上金口玉言,王爷不愿意去也得去,带着一肚子怨气来到口北,当上了锁家门的鞭杆子。毕竟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王爷,文韬武略有的是手段,他也是让癞疮拿的,憋着一肚子毒火,执掌锁家门以来,便立下一个规矩——凡在他管辖地盘上讨饭的乞丐,有一个算一个,一律先打上三十杀威棒,打得皮开肉绽,哭爹叫娘,挺不过去的当场毙命,相当于剔除了老弱病残,仅留下悍恶之辈。

    锁家门占据了城外祭风台二鬼庙,穷王爷从花子堆里挑出一伙恶丐充当打手,跟着他吃香喝辣,其余的叫花子过得猪狗不如。祭风台四周有很多荒废的砖窑,地上铺一层烂草,几十个叫花子挤在一间破窑里,站不能直腰,躺不能伸腿,白天分头出去乞讨,按时回来点卯,哪个违反帮规,轻则罚跪、打板子、剁手指、割耳朵,重则抽筋扒皮、剜眼珠子,绝不姑息,一众乞丐为了活命,只得逆来顺受。在穷王爷的统领下,锁家门的势力越来越大,招亡纳叛来者不拒。传至这位老罗罗密,同样是一身癞疮,脾气比祖上还暴躁,而且阴狠歹毒、喜怒无常,横行口北不可一世,论耍赖谁也比不了他,门下弟子成千上万,比官府势力还大,俨然是个土皇帝。八大皇商的买卖做得再大,银子挣得再多,也惹不起老罗罗密,口北各个商号都有锁家门的“飞来股”,什么叫飞来股?一不投银子,二不出人,年底下还得给他分红付息,少给一个大子儿,轻则搅黄了你的买卖,重则让你家破人亡,口北的八大皇商得拿他当祖宗一样供着。

    前几天,朱二面子到处吹嘘,说他们手上有关东山的天灵地宝七杆八金刚。锁家门的乞丐遍布口北,大街小巷无孔不入,成天竖起耳朵听着风吹草动,消息传到老罗罗密耳中,恨不能立时吞了宝棒槌,治他身上的癞疮,有心直接抢夺,又怕损了天灵地宝,因此按兵不动,等待时机。窦占龙他们怎么杀的白脸狼,怎么放火烧的山庄,瞒得过官府,可瞒不过锁家门的乞丐。老罗罗密吩咐八大皇商,在玉川楼摆酒设宴,让那伙人带着宝棒槌过来,借着谈价的机会抢下来,他率领手下恶丐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抢了宝棒槌,再把那几个关外来的球蛋赶尽杀绝,不料对方起了疑心,说什么也不肯拿出宝棒槌,酒宴之上气走了八大皇商。老罗罗密暴跳如雷,招呼群丐围住玉川楼,一马当先冲了上来!

    窦占龙等人见恶丐来势汹汹,又听为首的老罗罗密大声叫嚣,才明白锁家门的恶丐盯上了天灵地宝,怪自己一时疏忽,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八大皇商身后还有个老罗罗密。此时过道上、楼梯上挤满了乞丐,个个咬牙切齿、横眉立目,有如酆都城中的索命鬼卒,再想走可来不及了。只听老罗罗密一声令下:“拿下四个球货,酒肉管够!”群丐为了抢头功,争先恐后往上冲,登时挤塌了半边木板墙。海大刀和老索伦出来赴宴,身边没带长兵刃,情急之下一人抓起一把椅子,抡开了往冲在前边的乞丐头上乱砸,二楼雅间里的椅子皆为实心硬木,上头还镶着铜边,挨着谁,谁就是头破血流,打得那些乞丐连滚带爬,哭爹叫娘。小钉子身法迅捷,手持两柄短刀,围着桌子东钻西绕,也一连捅伤了三四个对手。怎奈乞丐来得太多,在楼上摆开了“肉头阵”,其中不乏亡命之徒,又有手持掩身棒子的老罗罗密坐镇,哪个胆敢后退?

    窦占龙见势不妙,想扔出金碾子去打老罗罗密,但是酒楼上过于狭窄,人又太多,根本施展不开。四个人且战且退,撤到窗户底下,有心跃下去夺路而逃,可是玉川楼下也是密密麻麻的乞丐,早把道路插严了。窦占龙急中生智,招呼三个兄弟上屋顶,堡子里宅院紧凑,屋顶墙头连成了片,上了屋顶分头跑,总不至于让人一锅端了。正在此时,忽听老罗罗密一声令下,群丐纷纷掏出五毒药饼塞到嘴里,嚼烂了往四个人身上吐唾沫。海大刀猝不及防,手臂上、脸上沾到口水,瞬间乌黑溃烂,剧痛难当,疼得他倒在地上直打滚儿。不等其余三人接应,蜂拥上前的恶丐早已刀枪并举,在海大刀身上一通乱砍乱戳,转眼剁成了肉泥!

    群丐一招得手,齐声大喝,打狗棒猛戳楼板,结成一道人墙,一步一步压上前来!小钉子、老索伦奋力拼杀,前边的乞丐刚倒下,后边的就踩着人顶上来,桌子椅子全翻了,地上杯盘酒肴一片狼藉,残汤剩饭洒了一地,脚底下打滑,站都站不稳。小钉子两眼冒火,有心一刀捅死老罗罗密,替他大哥报仇,仗着身手灵活,躲过打下来的棍棒铁索,埋身往前一滚,竟从人墙中钻了过去,顺势到了老罗罗密近前。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蹿起来,只见面前的老罗罗密比自己高出多半截,身形臃肿,遍体流脓,担心捅不穿此人的一身肥膘,当下双刀一分,挟着仇裹着恨,直取对方两肋。怎知老罗罗密手持掩身棒子,别人打不了他,他打别人是一打一个准,活鬼躲不开,死鬼避不过,一棒子抡下来呼呼挂风,正打在小钉子头上,登时口鼻喷血,摔了个四仰八叉。老罗罗密抬起毛茸茸臭烘烘的大脚,一下踏扁了小钉子的脑袋,红的白的流了满地!

    老索伦已经杀成了血人,眼瞅着折了两个兄弟,他也不想活了,使劲推了窦占龙一把:“你赶紧走,留下一条命,给兄弟们报仇!”窦占龙略一迟疑,老索伦额头上又挨了一刀,伤口皮开肉绽、深可及骨,呼呼冒着血,眼前一片猩红,正吃疼的光景,小腿被一个恶丐用铁索套住,紧跟着往怀里一带,拽了他一个趔趄。老索伦趁机抓起掉在地上的一柄钢刀,对着围上来的乞丐拼命劈砍,势如疯虎。窦占龙一狠心蹿出窗子,在外檐上立足。只听楼底下喊杀声震耳,锁家门一众乞丐手举灯球火把、亮籽油松,挥动着利刃棍棒,将玉川楼围得水泄不通,屋顶上也有百余个恶丐,真可以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扭头再看,屋中的老索伦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老罗罗密指着窦占龙大叫:“宝棒槌在这个球货身上,不可放走了此人!”玉川楼中的乞丐一拥而上,全伸着手来抓窦占龙,楼底下成群结队的恶丐听得号令,也大河决堤一般扑了上来,搭着人梯往楼上爬。

    窦占龙心中发狠:“宝棒槌在褡裢中,谁也拿不走,凭我的本事,真说要走,锁家门的乞丐再多也拦不住,三位兄长放心,我来日必报此仇!”口中打个呼哨,只听呱嗒呱嗒一阵声响,跨院牲口棚里的黑驴挣脱缰绳,撞开成群结队的乞丐,直冲到酒楼下。窦占龙咬紧牙关,纵身往下一跃,不偏不倚落到驴背上。他这头识宝的黑驴,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应名是驴,实则有个名号,唤作“金睛蹇”,憋宝客一旦骑上黑驴,无异于鸟上青天、鱼入大海!

    楼下的乞丐从四面八方围拢上前,窦占龙两腿一夹,催动胯下黑驴,正待冲出重围,没想到肉重身沉的老罗罗密也从酒楼上跃了下来。有如从半空中掉下一个大肉球,随着嘣的一声巨响落在街心,震得地动山摇。那头宝驴也吓了一跳,惊得直立嘶鸣,又往后倒退了几步。窦占龙扯着缰绳,稳住胯下黑驴,趁老罗罗密立足未稳,抬手扔出金碾子,霎时间风云变色,一道金光闪动,直奔老罗罗密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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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13 08:28:31 | 显示全部楼层
    老罗罗密一不慌二不忙,手中掩身棒子一挥,早将飞来的金碾子打落在地。窦占龙暗道一声“不好”,抖开缰绳要跑。说时迟那时快,老罗罗密的棒子又到了。黑驴驮着窦占龙腾空跃起,刚蹿上去三尺高,就让这一棒子打翻在地,也给窦占龙摔出去一溜儿跟头。锁家门群丐见老罗罗密得手,齐声鼓噪呐喊。老罗罗密不容窦占龙挣扎,甩大步抢至近前,抡着掩身棒子就打。窦占龙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心中万念俱灰!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声叫骂:“傻么糊眼的臭货,敢打我们家舍哥儿,你也忒不是人揍的了!”一风撼折千竿竹,十万军声半夜潮,压不住他这一嗓子,话到人到,朱二面子冲将过来,挡在了窦占龙身前。原来他刚才离了酒楼,并没往远处走,一直在门口转悠,琢磨着怎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忽见来了许多要饭的乞丐,他没往心里去,以为是来玉川楼取折箩的叫花子,但是街上的乞丐成群结队,围在玉川楼下越聚越多,周围的商号忙着关门上板,过路看花灯的男女老少也不见了踪迹,怎么看这些乞丐都不是来讨饭的,紧接着楼上乱成了一锅粥。朱二面子暗地里揣摩,怕是八大皇商勾结了锁家门恶丐,前来抢夺宝棒槌?念及此处心头一颤,恐怕窦占龙他们有什么闪失。说到对骂,朱二面子以一当十,真动上手,那算是豆腐坊的盐面儿——白饶的,有心跑去通风报信,奈何群丐堵住了酒楼大门,根本闯不进去。正自心急火燎的当口儿,黑驴疾冲而至,撞得一众乞丐屁滚尿流,窦占龙跃下玉川楼,骑着黑驴正要逃,老罗罗密也追到了,一棒子打翻了黑驴,又去打窦占龙。朱二面子胡混了半辈子,还指望跟着窦占龙享福呢,怎能看着他挨打?又觉得自己皮糙肉厚,挨几棒子不要紧,正所谓“聋子不怕雷,瞎子不怕刀”,朱二面子不知深浅,当即分开群丐,冲上来挡在窦占龙身前,伸手去夺老罗罗密手中的掩身棒子。他可没想到,锁家门的掩身棒子非同小可,擂上一下非死即残!但听砰的一声闷响,朱二面子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棒子,直打得他口鼻喷血,三昧真火都冒了,仅有的一只眼珠子也凸了出来,口中兀自喃喃咒骂:“他奶奶个臭货的……疼疼疼……疼死老子了……”还没骂完,就俩腿一蹬咽了气,抓着掩身棒子的两只手却至死也没撒开。

    窦占龙心里一阵难过,朱二面子搭上一条命,替他挡了一棒子,让他缓了口气。此刻大敌当前,他无暇多想,急忙捡起刚才掉落在地上的金碾子,再次对着老罗罗密扔了出去。金碾子是天灵地宝,拿在手中是一个大小,扔出去又是一个大小,往下落着随风长。老罗罗密本以为稳占上风,骤然间一道金光从天而降,他手中的掩身棒子却被朱二面子死死抓着,甩也甩不掉,只不过稍一耽搁,已被金碾子砸中了天灵盖,“啊呀”一声惨叫,肥硕无比的身躯晃了三晃,轰然倒地,如同砸倒了一座大山!

    锁家门一众恶丐大惊失色,愣在原地手足无措。窦占龙趁乱捡起金碾子,转身跃上黑驴,仗着是头宝驴,虽然挨了老罗罗密一棒子,仍硬撑着站了起来,在周围的乞丐当中撞出一道口子,抻长脖子,蹬开四蹄,拼了命往前蹿,踩着乞丐冲开一条路。此刻已近子时,口北不比江南,冷风瑟瑟,寒气袭人,看灯的人们让乞丐这么一闹,早都跑光了,住家商号关门的关门,上板的上板,各条街道空空荡荡、死气沉沉,唯有两侧花灯仍是流光溢彩,宛如一座灯火通明的鬼城。窦占龙紧催胯下黑驴,风驰电掣一般冲到城门口,城门紧闭,城墙高达数丈,黄土夯垒,外侧包砖,墙下筑有马道,直通城楼。黑驴三蹿两纵上了马道,来到城墙上,徘徊了几步,眼见城外一道护城河,吊桥高悬,此时天冷,抽干了河水,露出一层铁蒺藜。守城的军卒上前拦阻,黑驴一扑棱脑袋,纵身跃下城头,蹿过护城河,驮着窦占龙逃出口北,一阵风似的狂奔不止。

    跑到后半夜,黑驴渐渐放缓了步子,四条腿突突打战,脑袋也耷拉了,身上的汗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窦占龙连忙下驴,四下里踅摸,要给它找口水喝。可是一转眼,黑驴已然倒在地上,吐着血沫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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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7-13 08:28:4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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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窦占龙看见路旁有块石碑,上刻“小南河”三个字,才知黑驴驮着自己,一口气跑出了几百里地,世人常说“宝马良驹日行一千夜走八百”,黑驴只在其之上,不在其之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夜猫子眼几乎瞪出血来,恨透了锁家门的老罗罗密和八大皇商,不将此辈碎尸万段,难解心头之恨,想起老窦家祖上留下话,憋宝的贪得无厌,不许后辈儿孙再吃这碗饭,为了除掉白脸狼,他不得已埋了鳖宝,至此才明白窦老台为什么住寒窑穿破袄,因为憋宝的不饥不渴、不疲不累,吃什么也尝不出味儿,铺着地盖着天也不觉得冷。真正贪得无厌的不是人,而是身上的鳖宝,有多少天灵地宝也喂不饱它!他之前想得挺好,杀完了白脸狼,趁着埋得不久,三五年之内还能自己下手剜出来,免得越陷越深。不承想玉川楼赴宴,三个结拜兄弟和朱二面子全死了,世上再无可亲可近之人,剜出鳖宝也得等到报仇之后再说了!

    四下看了一看,恰巧路边有座土地庙,窦占龙想起一件事,宝画《猛虎下山图》还在褡裢中,此画杀气太重,画中下山的猛虎过于凶恶,真可以说是“三天不食生人肉,摇头摆尾锉钢牙”,又没有铁盒封着,带在身边有损无益,恐会误了他去口北报仇,尽管宝画已然残破不堪,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但是奇门镇物,毁之不祥,唯有送入庙宇道观方为正途。当即从褡裢中掏出古画,顺手放在了庙门口。

    书中代言:转天一大早,有个老石匠途经此地,看见地上扔着一幅破画,展开一看,尽管残破不堪,但是画中猛虎挺威风。以前在乡下,几乎家家户户贴年画,门口贴门神,灶上贴灶神,炕头上贴五子登科,墙上要么贴福禄寿三星,要么是王小卧鱼,要么是文王爱莲、麒麟送子,很少有猛虎下山、关公抡刀之类的图画,因为戾气太重。老石匠一脑袋高粱花子,扁担横地上认不得是个一,也不明白什么上山虎、下山虎,只是觉得挺气派的一幅画扔了可惜,拿到家挂上几年,省得自己掏钱买了。到后来“群贼夜盗董妃坟”,又因《猛虎下山图》引出一段惊魂动魄的事迹,留下一段奇奇怪怪的话柄。

    不提后话,只说窦占龙扔了宝画《猛虎下山图》,咬牙切齿地寻思怎么报仇,心说:“你有初一,我有十五,用不着多等,我立马去找你们,此一番你们在明,我在暗,不愁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正当此时,忽听身后有人叫他:“窦占龙!”他心神恍惚之际,不自觉地应了一声,话一出口,已知不妙:“黑天半夜的旷野荒郊,怎么会有人呢?再说了,我以前从没来过此地,谁又认得我呢?”没等他转过这个念头,就伸过来几只手,有掳胳膊的,有扯大腿的,有薅脖领子的,有揪发辫的,不由分说,将他塞入一乘纸糊的小轿,两个纸人抬着便走。窦占龙身在其中,但听风声呼呼作响,有如腾云驾雾一般,晃得他五脏六腑挪窝,脑子也似散了黄的咸鸭蛋,哪还脱得了身?

    不知过了多久,纸轿子突然落地,窦占龙一个跟头摔了出来,跌得七荤八素,又有一阵阴风卷着鬼火,将纸轿子和纸人烧为灰烬。飞灰打着转,紧紧缠住了窦占龙。只听一个刺耳的声音问道:“来人可是窦占龙?”窦占龙心中有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地响,还以为自己死了,三魂七魄入了地府!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听说鬼差往地府中拿人,是用勾魂牌往人额头上一拍,三魂七魄即出,拿锁链子一套,拖死狗一般拽了去,哪有用纸轿子抬的?他可不想伸脖子等死,索性把心一横,拔出插在腰间的长杆烟袋锅子,点指对方说道:“不必装神弄鬼,既然认得你家窦爷,尽可显身来见!”那个人怒斥道:“窦占龙,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死到临头了,还敢如此猖狂?”窦占龙骂道:“去你奶奶的,我是死是活,轮不到你个没头鬼来做主!”那个人说道:“料你今日不能脱吾之手,嘴再硬也是枉然,你们憋宝的自以为神鬼莫测,岂知道天理难容?什么叫冤有头债有主?我黑八爷让你死个明白:当年你在獾子城胡三太爷府,放走林中老鬼,此乃其一;擅取关东山天灵地宝,不肯归还,此乃其二;背信弃义残杀胡家门弟子,此乃其三!我胡家门修的是善道,不肯轻易杀生害命,可是三罪并罚,你活不成了,还不跪下受死?”

    窦占龙这才知道自己落在狐獾子手上了,当初在破戏园子后台,头一次看见飞来凤焚香设坛,拜的牌位正是黑八爷。只怪自己疏忽大意,扔下了奇门镇物《猛虎下山图》,宝画再怎么残破,也尽可震慑此辈,刚把宝画扔掉,这玩意儿就找上门了!他本想交出宝棒槌,换自己一条命,可是天灵地宝一旦进了憋宝的褡裢,再让他往外掏,那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当时一摇脑袋,反驳道:“不对!你说的那几件事,赖不到我窦占龙头上!”黑八爷恨恨地问道:“你个敢做不敢当的包软蛋,冲这话也该天打雷劈!不赖你还能赖谁?”窦占龙分辩道:“我夜入獾子城胡三太爷府之时,还不过十几岁,胎毛未退乳臭未干,根本不懂那是什么地方,憋宝的窦老台只说其中有没主儿的天灵地宝,我才敢进去,更不知困在府中的林中老鬼是谁,正所谓不知者不怪,我也几乎让他害死,这笔账凭什么算到我头上?咱再说这二一个,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放山的刨棒槌天经地义,宝棒槌埋在深山老林里,它让放山的刨出来,既是劫数相逼,又是物遇其主,合该被人挖到,何况是我三个结拜兄弟刨出了宝棒槌,我又没去。三一个,飞来凤助我杀了白脸狼,我也应允了让他带走宝棒槌,是我那几个结拜兄弟突然下手,我在一旁阻拦不住,那能怪我吗?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你说的三件事,哪一件是我的错?鸭子嘴扁不是榔头砸的,蛤蟆嘴大不是刀子拉的!我窦占龙行得正立得端,没干过伤天害理的缺德事,你想让我背这个黑锅,只怕没那么容易!倒背着手撒尿——我他妈不服!”

    黑八爷怒骂一声:“你自作孽不可活,居然还敢跟我胡搅蛮缠,拿着不是当理说?三件事哪一件不是因你而起?不是你财迷心窍,听信了林中老鬼的花言巧语,怎么能把他背出胡三太爷府?不是你给山匪指点九个顶子,又说了那地方埋着宝棒槌,他们怎么挖得到七杆八金刚?飞来凤在路上问你索要宝棒槌之时,你贪心发作,借故推搪,否则哪有后来的祸端?纵然是别人牵了驴,你个拔撅儿的也脱不开干系,今天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土地佬儿打玉皇——你个瘪犊子还敢犯上作乱不成?”窦占龙料定对方不会善罢甘休,他早听关东山的猎户说过,“狗怕弯腰狼怕摸,狐狸怕的是撸胳膊”,当下撸胳膊挽袖子,愤然说道:“嘴长在你身上,你非给我泼脏水,也由得你,我没处说理去,窦某的人头在此,且看你有多大能耐摘了去?”

    愁云惨雾中传来一阵阵邪笑,旋即伸出十几只毛茸茸的狐狸爪子,从四面八方来抓窦占龙。窦占龙心大胆也大,不信一个狐獾子能够只手遮天,眼见着四下里黑沉沉、冷飕飕,使不上金碾子,便抡着长杆烟袋锅子一通胡打乱砸。直打得狐狸爪子连连往后缩,暗处传来吱吱惨叫。窦占龙用力过猛,居然将长杆烟袋锅子打折了,铸着“招财进宝”的铜锅子也不知滚到哪儿去了,一气之下扔在地上,随手又将那杆半长不短的抻出来接着打,又僵持良久,再也没有爪子伸过来了。只听对方恨恨地说道:“窦占龙,我整不死你,你也跑不了,此处即是你的葬身之地!”说话间,打着转的阴风散去,窦占龙身子落地,摔了个四仰八叉。他爬起来四下里一望,远处山山不断,岭岭相连,别说人影,连只飞鸟也见不着。自己置身于一片坟茔之中,或大或小的坟头不下几百个,有的似乎刚埋不久,坟土还没干,有的塌了一半,黑黝黝的坟窟窿看不到底,坟丘之间沟沟坎坎,连一根荒草也没有,不远处立着石碑,得有一人多高,歪歪斜斜地刻着“狐狸坟”三个大字!

    窦占龙身上埋了鳖宝,认得出狐狸坟。相传关外地仙祖师胡三太爷门下弟子众多,其中有善有恶,凡是不修善道的、兴妖作怪的弟子,遭雷打火烧之后的骸骨,一律埋入狐狸坟。他不知黑八爷使的什么坏招,心说:“狐狸坟既不是泥潭沼泽、万丈深渊,又没有铜墙铁壁、天罗地网,无非是一片坟地,怎能困得住我?”窦占龙急着去口北,找八大皇商和锁家门的乞丐算账,没心思跟个狐獾子纠缠,当下迈步而行,往前走了没多远,猛然发觉不对,脚下的地竟似活了一般,他走一步,地长一步,他走两步,地长两步,走得越快,地长得越快,随走随长,无穷无尽,不由得心头一紧——照这么走下去,下辈子也出不了狐狸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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