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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2 23: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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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峰探案系列 八(下)
很快就回到了久居的城市,郭小峰从坐上接他的车,就立刻开始投入工作,——工作很忙,但他很高兴,因为反而稳定了他的情绪,忘记了内心的无限感慨!
终于,他结束了当天的工作,在晚上10点多的时候,——带着些许疲惫和又开始的对女儿的牵挂,在已然不拥堵的街上开着车子向家里驶去,女儿这几天不仅每天都给他发短信,还一定要和他通一个电话,不管他说自己多么忙,但哪怕只说一句话,也才肯罢休,仿佛只有听到他的声音后才能带着安心的语气给他道再见。
女儿心理显然已有了暗伤,这场大地震就像一个x光机,将这一处伤口明明白白的显示出来,曾经的经历使女儿变得极度恐惧突发性灾难,总害怕悲剧重演,害怕曾在无知无觉的上课中,骤然失去了妈妈的噩梦再发生到爸爸身上!
唉——,想到这儿,郭小峰不由得长叹一声:人老了总要死的,更何况自己的职业具有相当的危险性,即使没有天灾,自己也可能突然死了,看女儿现在这样的情绪,如果将来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真不敢想象女儿的反应?——可是死亡这种事又怎么能由他回避和拒绝呢?
唉——,他不由得又叹息了一声,转而幽幽地想:女儿怎么不赶快恋爱呢?如果有了心上人,应该就不会这样依恋父母,对父母的离世这样恐惧了吧?两个人的力量总会大过一个人,彼此相扶,应该会更能理解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态,虽然会难过,但一定会更坚强,也能恢复的更快的,——如果那样,自己走的也可以更安心,唉——,唉——,赶快遇到一个她喜欢的小伙子吧! 他又转而这样喃喃祈祷,直到他拿出钥匙准备开门时这思绪才突然被打断,因为他突然发现房间里传来了电视的声音。
家里怎么会有人?郭小峰一惊,——难道女儿真的跑回家了?
他连忙打开门,没有听到女儿的声音,却一眼在玄关处看到了云宝的衣服背包,——再接着,他听到脚步的声音,转瞬就看到云宝张开手臂出现在他面前,几乎是本能的,他回避侧了一下,——云宝站住了,然后,低下了头,伸开的手臂也垂了下来。
在几分钟尴尬的静默之后,郭小峰恢复了镇定,装作没有看到云宝垂下的头,慌得连鞋都没有穿上的光脚,和穿着他的睡衣,因为大,以至于像个孤苦伶仃孩子般的身影。低着头一边一声不响的换好鞋,一边装作不明白的说:
“啊,你正看电视是吗?那去看你的电视吧。”
但云宝没有动,片刻,和着客厅里传来的电视上无数遍播放的灾区报道,开始低声哭泣起来。
郭小峰又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她的眼泪让他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也许他们都静一静再解释比较好。犹豫片刻,他一声不响地转身上了楼。
间隔开了,郭小峰觉得自己的头脑也开始恢复惯常的逻辑,一边泡着解乏的澡,他开始一边开始想过会儿怎么给云宝委婉解释他的意思,刚才他的举动显得他仿佛很记仇似的,其实根本不是,他只是本能地害怕再触碰到她的身体才躲,并不是记仇。——当时只是因为太意外,才使他没能做出很好的反应。
郭小峰轻轻摇摇头,确实是意外,没想到云宝还在家里?
——不过——,听着客厅和窗外不知谁家电视共同传来的新闻声,他又轻轻摇了摇头,此刻又觉得仔细想想好像也不奇怪,巨大的天灾常常令人们恐惧,本能地想退到最近的巢穴里来寻求一种安全感,——对于有暗伤的人,可能更强烈。
比如女儿,——电视里的人们都在以无畏和乐观的精神奋力救灾,——但平时显得那么无畏和乐观的女儿却突然萎靡,变得那么紧张,脆弱,近乎病态。
——那么云宝呢?会不会也是这样呢?也许会吧?毕竟这一刻,她的身边不仅没有爱人,也没有亲人,甚至没有一只猫让她可以去偎依取暖。——这样的孤寂之下,——他,也许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变成了她心目中唯一能立刻抓住的力量了吧?
唉——,郭小峰一时不由得暗叹一声:要是说句迷信话,云宝的命,说起来确实不太顺,不说以前的大苦难,就说现在,刚开始鼓足勇气,准备扬帆远航寻找她的新生活时,却又突然遇到这样刺激人们恐惧感的大天灾,——这样的天灾,几乎无一例外的能令人迅速谦卑,还有感恩,那种源于恐惧,丧失希望之后的感恩之心,——而“珍惜身边人”的思维,常常能以无比的力度迅速占据人们的全部意识。
所以,一会儿应该先客客气气的,然后心平气和的告诉云宝,他并不是记仇,她也不用害怕,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她的未来会更好。
是的,这不过是暂时的,未来当然会更好,窗外继续传来电视新闻声也证明了这一点儿,大家都是乐观的,昂扬的——,所以未来会更好,——郭小峰又重复一遍,接着,却突然颤了一下,——他敢说未来一定会更好!?他敢说这灾难一定是暂时的吗?
——当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开始的时候,那些曾在大海里怡然摆尾的鱼儿们一定不会意识到种族的灭顶之灾已然到来;——还有,那些在河南西峡发现的大量恐龙蛋,不是清清楚楚的说明,——恐龙——这个曾在地球上生活了一亿多年的庞然大物,一度的地球霸主,在悠游的觅食、孵蛋,传承生命时,——突遭了灭顶之灾了吗?
在自然面前,生命是多么的脆弱,每一类生命于地球,也许只是一个过程,一个无所谓吧?生物学家不是已经揭示给人类,这个星球已经有几种生命分别一度成为地球的霸主了,——人类,不过是主宰眼下这个时期而已!
对于大自然,也许根本不在乎是什么样的生命——微生物、恐龙、鸟或是人,跑过它的土地,飞过他的天空,游过它的海洋,——它高兴,就给这些生命以富饶;它不高兴,便翻天覆地,彻底终结,——然后再开始一段新的生命的进化与发展。
地震,这个让人们已经震撼敬畏的力量,——于地球,大概只是最轻微的一个喷嚏。假如它明天就要抬一抬肩膀,那么——人——,这个眼下暂时的地球之主,以现在的科技力量,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做什么?做什么?……
“——全国各地群众踊跃捐款——”
一个突然大起来的声音惊醒了郭小峰的遐思,——接着,他浑身一震,摇了摇头,连忙自责:我这是怎么了?真是老了,变得这么悲观!
又镇定了一下,郭小峰的脑筋回到了刚才的问题上,——对,还是给云宝说: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不要过分忧虑,他想云宝应该能比女儿更坚强一些。毕竟她不足十岁就看到妈妈重病,在之后的岁月里,一直承受着那些对一个孩子来说过分沉重的生活压力和打击,始终没有垮,尚算健康的长大,不比任何一个在健康家庭长大的普通孩子差,这足以说明了她的坚韧——
——坚韧——,品着这个词,他不由得又想起自己对云宝性格的感受:幽暗的坚韧,或者说一些幽暗烙印,——就如同那种在密林中艰难成长的小苗,虽然不能被阳光普照,但凭着坚韧的生命力,吸取脚下一切可能的力量,在黑暗中始终向着缝隙间的晴空,那隐约代表着阳光的方向不断地向上,向上,向上——,它们的坚强终于使它们普照到阳光里,但也许是曾经在幽暗中太久,望过去,会不那么完美健康,有些会隐隐略微歪斜,略微孱弱,甚至还有些,还存在着更危险一些的隐患……
不,不,——郭小峰立刻控制住自己又飘远的想法,再次对自己说:无论怎样,云宝还是健康和坚强的,而且有些问题随着时光的推移,自然会改变,——就仿佛某些生命力强韧的小兽,会自愈它们身体的某些伤。——再说,生活是最好的老师,也是最公平的裁判,他的见识也是很偏狭的,不能乱做判断。——不要瞎想了,还是考虑眼前吧,不知道此刻云宝在干什么,是不是还在哭?——但愿不会,如果一会儿她平静下来,他就和她谈谈,——如果她还在难过,那就明天再谈吧。
带着终于想定的念头,郭小峰也安下心来,闭上眼睛,开始真正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窗外电视的声音已经小了下去,只传来隐隐的声音,听不太清,但他又觉得很清楚,清楚地仿佛能听见每一个字,因为这是反复重复的新闻播报,播报那些坚强的孩子,智慧的老师,青春的爱人,沧桑的送别,——不知不觉,郭小峰觉得自己的眼眶又热了,叹息着摇摇头,——真是奇怪,没想到坚强、乐观、友爱、恤助,这些本让人鼓舞,让人欢笑的行为,倒让几乎从不流泪的他越来越软弱,总忍不住想泪湿?!……
终于——,郭小峰站了起来,放掉水,打开龙头,热水又冲了下来,冲净了一身的泡泡,也冲走了不知何时又如发丝般飞散的思绪,恢复了他的冷静,冷静的仿佛这个安静的房间,然后,带着这份如他身体般清洁的冷静,他习惯性的来到茶室。
云宝已经在那里了,跪坐他常坐的位置,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一个盛满了水的大碗就放在她身边的茶案上。
犹豫片刻,郭小峰走了进去,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碗茶上,几朵白菊花正舒展安静地漂浮在这个冰裂纹青瓷大碗里,很美,但他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还清楚的记得自己第一次给云宝演示这个冰裂碗有什么特别时的情景,在让她看完空碗的花纹之后,他将水倒入这个碗,非常奇妙的,碗中原有的如重叠冰片般的花纹渐渐的仿佛真的有些融化似的?
惊讶之余,云宝顿时抱着这个碗左看右看研究个不停,仿佛想研究研究那些固定的花纹怎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其实到底为什么,他也说不出,只是感觉可能是因为水进入了开片,因而模糊了干燥状态下显示的层层纹路,再加上一点儿水光的折射作用,才造成这样一些视觉错觉罢了,——但这种奇妙的视觉错觉没事儿消闲赏玩起来倒颇有意思,相信她看了一定会觉得更有意思,才故意演给她看。
果然,她一下子喜欢上了,之后的几天,也一直对这个有些硕大,咋看灰不溜秋,一直不在意的茶碗兴趣浓浓,像个孩子,又像个科学家似的,拿着水倒进倒出连续实验了好几天,最后,向他宣布:
“小峰,这个碗归我了。”
“好,归你!”他笑着回答,不过还是好奇地追问一句:“你以后要天天用它喝茶呀?不觉得太大了吗?”
“当然不是!”她回答,然后拖着长腔,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是要留着,留到——关—键—时候用!”
“关键时候?”他继续追问:“是什么时候?”
她越发笑的得意了:
“就是万一你生我气了,而且还是我的错的时候,我就用它给你泡杯茶,意思就是请你‘冰释前嫌’——!——你呢?就要喝下去,表示接受我的道歉,而且一定要立刻喝,因为这是你送给我的碗。”
他当时哭笑不得:
“你这是什么逻辑呀。”
“什么逻辑?”她反问一句,接着立刻撒娇地搂着他的脖子:“你疼我的逻辑,要是你疼我,那你就会理解,就会答应,你说,你理不理解,答应不答应?”
他立刻想也没想就表示理解了,表示答应了——
但是——,郭小峰摇摇头,——现在不是那种情况。
云宝终于也抬起了头,怯怯地望着他,带着孩子般的可怜和期待,——顿了一下,郭小峰改变了准备绕到茶案另一边就坐的打算,一如既往坐到了他惯常的位置。
这个动作似乎果然安慰了云宝,目光中希望的影子更明显了,但他却转过脸,仿佛没有看到那个盛着菊花茶的冰裂碗。静静地按下电磁炉按键,开始重新热水,显出准备自己泡茶喝的意思。
他不想太直接而过分伤了云宝,但也不想她误会,只希望能在心平气和的状态下说清楚自己的态度。
郭小峰张开了嘴,但是——,
——但是他没能发出声音,因为云宝的脸色已经顿时异常苍白,目光也瞬间变得很绝望,仿佛已经猜出这个令她绝望的答案,然后,就在这绝望的目光中,她突然一低头,手伸向了茶盘。
茶盘上两支娇艳如火的太阳花依然耸立在那个橄榄绿的酒器里,在它的旁边,依然是“云宝的小船”,再旁边,还有他常用的碧青色莲花杯。
现在,那艘“小船”被她拉到了茶盘中间,接着,那个小小的六出莲花杯又被她拿起叠在了小船上“云宝”的上面,——再接着,他听到了含着悲伤意味儿的几句话,但他不明白,因为那是异域语言,仅仅好像听明白了一个类似小船的单词,——“boat”,——不过这也是根据感觉猜的。
低头望着那艘“云宝的小船”,不,现在是“郭小峰和云宝的小船”,这时,他的耳边又响起了云宝重复语言,一如刚才,语言和内容,所以他还是不明白!——但他也不想明白,因为他认为这句话本身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听着那开始变得充满绝望下的祈求意味儿的声音,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刚才忽略的一点,——此刻的云宝,犹如涸辙之鲋,并非不知江河之美,只是眼下最急谋,升斗之水……
郭小峰的目光又从茶盘转回云宝,注视着那仿佛等待判决的囚犯般的绝望目光——,
窗外的电视声依然隐隐传来,讲述着那些正辗转于生死间的人们,那些正奋力救援的来自四面八方的素不相识的人们……
片刻,他的唇边突然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带着不介意,也带着抚慰,随手端起那飘着白菊花的冰裂碗,轻轻喝了两口,又漫不经心地放了回去,然后,送给她一个更宽厚温和的笑容。
几秒的僵滞之后,云宝突然俯下身,拉过他的双手,将她的脸埋了进去!
默默地感受着那有些熟悉的手心里渐渐潮湿,郭小峰目光杳然,望着那墙与墙约会的地方,静静聆听起那由徐徐吹入晚风带来的不断重复的新闻声,那声音越发遥远,越发隐隐,隐隐的渐渐宛若配乐,仿佛要为此刻的他们做个伴奏,唱个和声,融一融截然不同的思与想,好配成一段同步的乐曲……
许久——,郭小峰垂下眼睛,望着云宝依然抖动的双肩,忽然又想起他刚才独处时的一度颓丧——,轻轻摇摇头,轻轻,但坚定地将此刻犹如浸到了水中的手慢慢反转,然后握住她的胳膊,用力扶起她——
云宝抬起了头,泪眼中突然长身而起,紧紧地搂住他脖子,然后在他的耳边不断气地说了起来,——依然是异域语言,但这一次,郭小峰听懂了,每一句都听懂了,因为他曾骗她说过,说过好几遍——
此刻,云宝正按照原来的顺序一遍遍重复着:英文、法文、日文、俄文、西班牙文;英文、法文、日文、俄文、西班牙文;英文、法文、日文、俄文、西班牙文;英文、法文、日文、俄文、西班牙文;英文、法文、日文、俄文、西班牙文……
初夏的晚风在越来越沉的深夜中更加有力的扑身而入,带着声音的力量,将那一碗刚刚因为饮用而荡起的水波,越发卷出不断的轻颤,使那朵朵冰裂花,随着这皱起舒展间的茶波,越发幻化出似梦似真,似溶似解的魔幻感觉。
郭小峰猛然抱紧了云宝,蓄在眼眶里几天的那滴眼泪,终于滴落下来——
假如这真是生命中最后的夜,那就让他握住可以握住的手,一起唱着这首生命中最原始、简单,而深邃的心声作为最后的安魂曲吧,——来于尘土,归于尘土,他愿意安详的和所有生命一起化为这星球中的尘埃与空气,在未来生命的周围,带着祝福永远欢唱着这首最永恒的幸福之歌——,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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