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研究室》(完)-行尸走肉和无头女的真相是什么？-作者：三津田信三

black白夜

三
从大学登山社的学长那里听到这个故事时，我着实吃了一惊。因为我大伯也有过一段非常相似的经历。不，几乎是一模一样。不过也有几处细微的不同。大伯的故事也透着莫名其妙的诡异，听着都让人毛骨悚然。

我不清楚那件事发生的确切年份，不过当时大伯还在念书，所以肯定比学长爷爷的惊魂一夜要晚——大概晚了七八年或十年左右吧。我父亲比大伯小很多，所以大伯的年纪也许更接近学长爷爷的年纪。

当时大伯爬的也是留目地区的媚眼岳。但他不是第一次上那座山，之前已经去过好几回了。而且他是想当天往返，而不是用好几天穿越，路线也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大伯还是稍微有点担心的。因为他选择的下山路线是一条当时已经被弃用的老山路。这条路是一位“驴友”告诉他的，他一直都想找个机会走走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朦胧的担忧竟然成了真——从山顶往下走的时候，大伯迷路了。他想当天往返，原计划在三点左右下山，所以迷路的时候太阳还很高，还有足够的时间找路。但经验告诉他，在山里最忌讳麻痹大意。

于是他没有继续往下走，想折回高处，借地势查看周围的环境。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视野中的东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了一栋房子。

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房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都是不符合常识的景象。

字面意思为“孤零零的房子”，可特指“石枕传说”的舞台。相传武藏国浅茅原有一老妇人住在一栋孤零零的房子里，不时将过路旅客骗回家留宿，用石头做的枕头将人砸死。后来老妇人受观音点化，幡然悔悟。
总不会是传说里的孤家 吧。

大伯的第一反应是诧异，但他随即联想到了那位“驴友”提起过的怪谈。

留目地区的深山里有间神秘的宅子，人称“蟆家”。要是稀里糊涂在那儿过了夜，魂魄就会被妖怪吸走……“蟆家”还有“蟆屋”“蟆人居”之类的称法，总之不是什么普通的民宅。

但眼前的房子神似山中驿站，就是外形有那么点奇怪罢了。位置确实诡异，可怎么看都不像是妖怪住的地方。

只不过……

大伯总觉得哪里有问题，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左看右看，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别扭的感觉却在不断膨胀。

大伯心生焦躁，同时也感到了恐惧。也许后者比前者更为强烈。

那房子瘆得慌。

所以我不该靠近。

大伯也知道他应该立刻移开视线，寻找原定的下山路，可就是下不了决心。

在完全迷失方向的状态下发现了一栋房子，就这么视而不见真的好吗？就算它再瘆人，好歹也该上门问个路吧？至少应该走到边上，看看有没有人住，然后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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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走过去瞧瞧，觉得苗头不对就立刻逃跑。于是他便走向了那栋神秘的房子。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叫“蟆”呢？

蛙类会让人联想到水边，绝不是深山老林。莫非房子边上有河流或池塘，栖息着大量的蛙类？大伯在脑海中勾勒出这样一幅画面。可是刚才在高处观察的时候，好像并没有看到水。

绝不是蛙类……

那房子不是还有“蟆人居”这个称法吗？

想及此处，大伯对房子的畏忌又升了一级。要是单单一个“蟆”字，倒还有解释的空间，“蟆人”则不然。更何况那还是“蟆人居”啊。

那栋房子里住着长相神似癞蛤蟆的人。

这便是“蟆人居”的字面意思。正因为长相怪异，才会隐居在深山之中——这个解释倒也站得住脚。

然而在现实世界中，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世间确实有所谓“长相怪异”的人，可谁的样貌会诡异到被称作“蟆人”的地步呢？

大伯在无路可走、灌木丛生的山坡上艰难滑行，边走边想。

那为什么要用“蟆人”这个词呢？莫非“蟆”还有别的含义？

蟾蜍、癞蛤蟆、无数的疙瘩、白色的毒液、两栖动物……

就在大伯联想到这些词语的时候，视野豁然开朗。他已经来到了房子的附近。一看到实物，他便明确认识到了房子的反常之处。

太小了……

乍看好似山中驿站。可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栋洋房。站在侧面望过去，前门在右手边。靠左的三分之一有两层，其余的三分之二只有一层。可无论如何，整栋房子都太小了。

大概只有寻常房子的一半……

比普通民宅小了一半。深山老林里怎会有这么一栋稀奇古怪的房子？而且大伯观察细节后，发现房子各处都透着年久失修的感觉。虽然还没到“废墟”的地步，但种种迹象都表明，它将在不远的未来化作废墟。

大伯绕着房子转了一圈。窗口拉着窗帘，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可就算没拉窗帘，他也不一定会往里看……

因为绕着小房子转圈时，他就已经被某种难以形容的怪异感笼罩了。

有什么东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

视线也许来自房子里面，也许来自房子本身……

在察觉到这点的瞬间，大伯的后颈汗毛竖起。紧接着，一股寒意沿脊梁骨直冲而下，仿佛有人往他领口浇了盆冷水。

大伯急忙逃跑。他都顾不上有没有路了，埋头往前冲，只想尽可能远离那栋房子。这么做是相当危险的，不过这足以体现出他当时有多害怕。

从结果看，这个鲁莽的决定救了大伯的命。跑了没多久，他就找到了原定的下山路，总算是平平安安下了山。

听到这里，你应该就能明白我为什么会在听说学长爷爷的经历时大吃一惊了。因为那栋诡异的房子居然在七八年或者十来年的时间里缩小了。如果不止他们两个见过那栋奇怪的房子，目击到的时间又和他们差了几年，说不定房子又会呈现出不同的尺寸了。

也许那房子刚建成的时候还很普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缩小了。

我当然也觉得这个猜想荒唐得很。谁会在那种深山老林里盖房子？盖了干什么？住在里面的究竟是什么人？这些都还是未解之谜，所以做出那样的解释也毫无意义。

不，我甚至觉得，不解开“房子为何缩小、如何缩小”这两个谜，别的问题有了解答也是白搭。

希望这个离奇的故事没有让你失望。

black白夜

四
瞳星爱站在“怪异民俗学研究室”的门口看向室内，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废话。

这扇门总是开着的呢。

她想借此糊弄自己，免得注意力转向另一个“总是”。

可惜于事无补。因为她还是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动静。

研究室里有人……

无论是上次还是上上次，笼罩她的都是完全相同的感觉，所以她进门前才打了招呼。可是进去一看，研究室里并没有人。

今天也一样……？

话虽如此，不打招呼就进去还是很不礼貌的，实在不像话。

可是打了招呼也没人应。

一路走到研究室深处，也见不着一个人。

她生怕自己第三次陷入这种可怕的局面。怎么办才好？

顺便一提，无明大学正值暑假，所以图书馆不是天天都开。但去图书馆大楼的地下层可以走后门，因此她无须纠结日期，顺顺利利来到了怪民研门口。

可是……

就在她回顾前两次来访，戳在门口进退两难时——

“言耶在吗？”

冷不丁从斜后方传来的声音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啊！呃……？”

她下意识回头望去，却没能立刻想起对方的名字。这貌似极大地伤害了人家的自尊心。

“保曾井副教授。”

对方阴阳怪气地自报家门，狠狠强调了“副教授”而非姓氏。这倒是激活了小爱的记忆。

“我记得您，保曾井老师。”

“你真记得？”

对方投来写满猜疑的目光。小爱在心里回答“不记得”，嘴上说的却是“当然啦”。

本想靠谎言糊弄过去，换来的却是死皮赖脸的反问。

“那你怎么都不来我的研究室啊？”

小爱追悔莫及。看来对付这种人，就得直截了当地说“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上次也说了，你这样的——”

见保曾井要重提旧事，小爱连忙打断道：

“老师不在。”

她都没进屋瞧上一眼，却说得斩钉截铁。

不过她前些天收到的信足以证明，外出采访民俗的刀城言耶并没有要回来的打算——瞳星爱暗想，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呵，老师啊。”

小爱想起保曾井上回也用了这种嘲讽的口吻，于是又在心里损了他一通。

啊，对对对，刀城老师只是个小小的特聘讲师，您可是高高在上的副教授呢。

但她这回可能没控制好表情，把心思写在了脸上。只见保曾井用堪比爬行动物的眼神死死瞪着她。

“这地方真的闹鬼吗？”

为了掩饰心里的慌张，小爱随口问道。出乎意料的是，这句话竟对保曾井起了作用。

“你……你说什么呢……”

他明显对这个话题有所抵触。话说上次跟研究室里的小爱搭话时，他也是站在走廊上，从门口探出头，但没有踏进研究室一步。莫非他信了“闹鬼”的传闻，不敢进这间研究室？

“保曾井老师，不瞒您说……”小爱刻意压低音量，指着怪民研说道，“我每次进研究室前都觉得里头有人，可真的走进去一看，却是一个人都没有……每次都是这样。您能不能陪我一起——”

“呃呃呃呃……那个，我……我想起来一桩要紧事。”

话音刚落，保曾井便溜得没影了。

好极了，下回就用这个法子清场。

小爱带着得意的微笑走进怪民研，却和书架后面突然探出来的脑袋对上了眼。

“噫噫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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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叫脱口而出。

“哇啊啊！”

与之呼应的叫声几乎同时响彻研究室。

“你……你——你在干吗啊？”

从书架后面走出来的，正是替刀城言耶照看这间研究室的天弓马人。

“那个老师实在是难缠……”

“我可没义务接待保曾井老师，这明明就是你的任务嘛。哎，你刚才喊什么呀？”

“还不是被你吓着了……”

“我还没怪你呢，你倒怪起我了。”

小爱忽然想到，他们只见过三次（还是该说已经见了三次？），可每次的对话好像都是这么开的头。

打情骂俏。

这个字眼忽然浮现在脑海中，惹得小爱险些脸颊发烫。可当事人天弓已然不见了踪影，看来是早就走回了研究室深处的办公桌。

“把客人撂在一边，成何体统啊……”

小爱揣着一肚子的气走向深处的长桌，他却一本正经地问道：

“你算客人？”

“我既不是刀城老师的助手，又不是你的学妹。”

“也是。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

这话噎得小爱瞠目结舌。不过片刻后，她便连珠炮似的说道：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还不是因为刀城老师亲自托我过来讲述儿时的经历，还托我去联系法性大学的杏莉和平同学，安排他过来讲述上初中时遇到的怪事，让你听完以后记录下来，我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才跑了一趟又一趟，尽心尽力协助老师搜集怪谈——”

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可天弓马人压根儿就没听进去。小爱顿时火冒三丈。可这个时候发火，就跟一拳头砸在海绵上似的，一点用也没有。正因为能预见到这一点，她才突然低声细语起来。

“话说我从朋友的朋友那儿听来了一件事。那位朋友的姐姐是一家大医院的护士。一天值夜班的时候——”

“喂……喂，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他急忙打断，小爱却不理不睬。

“她一个人待在护士站，不小心碰掉了圆珠笔，于是弯腰去捡——当时她刚好在柜台跟前。她拿起笔，正要站起来，却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有人来护士站了，可她弯下腰之前，走廊上明明还是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而且她能感觉到，头顶上方的动静绝对不是一两个人发出来的。”

天弓把脸完全扭向一边，用尽全力屏蔽她。但他并没有捂住耳朵，想必是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直觉告诉她，直接站起来是万万不行的……于是她就弯着腰往侧面挪了几步，挪到了柜台的尽头再悄咪咪直起身，稍微探出头去瞄了一眼——”

小爱一边重演护士的动作，一边说道。

“只见好多好多病人排在柜台跟前。深更半夜的，哪来的病人啊。所以她又悄悄低下头，窝着一动不动，直到巡房的前辈回来。”

说到这里，小爱悄然凑近纹丝不动的天弓。

“前辈回来以后，她讲述了刚才的经历——”

“呃——这次刀城老师又托你干什么了？”

天弓大声说道，试图打断小爱的讲述。

“你别急嘛，这个故事最可怕的地方还在后头呢。”

奈何小爱毫不气馁，还想接着往下说。天弓终于举了白旗。

“行了行了，对不起，你确实帮了老师的大忙。”

可这话的措辞很是微妙，听着甚至有些刺耳。不过考虑到天弓马人的性格，能妥协到这个地步已属不易，所以小爱决定宽宏大量地接受他的道歉。

“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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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见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小爱又憋了一肚子的火。

“刀城老师寄了一封厚厚的信给我。”

“为什么老师要寄给你？”

“那我不知道，你去问老师呗。”

小爱没好气地顶了一句。不过她也清楚自己脸上写着几分得意，和说话的口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天弓似乎也看出来了，一脸的不爽。他是个情绪不太外露的人，只有被迫听怪谈时才会表现出些许恐惧。即便如此，身为“刀城言耶助手”的自负总还是有的。

见天弓默默伸出了手，小爱便掏出那封信，莞尔笑道：

“刀城老师搜集到的故事就在里头。但老师在信里吩咐了，让我不光要把信交给你，还得当场念给你听。”

“嗯？莫名其妙。”

天弓听得一头雾水。小爱回了一个得意的微笑，如此回答：

“我可是很忙的，但还是照老师的指示办吧。”

瞳星爱向天弓马人讲述完自己的经历后，他是如何反应的，又给出了怎样的推理——小爱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外婆，外婆则转述给了兜离之浦海部旅馆的老板娘，老板娘又汇报给了刀城言耶，而且连细节都没落下。

小爱通过刀城言耶的感谢信了解到了这一事实。言耶之所以托小爱联系法性大学的杏莉和平，请他在天弓面前讲述自己的经历，原因恐怕就在于此。如此一来，天弓也许会再度施展他的推理能力——这便是言耶打的如意算盘。

老师不知道他胆小吗？

小爱对此颇感疑惑。不过无论如何，都不影响刀城言耶搜集带有怪谈色彩的故事往回寄……所以她也懒得深究了。

奈何下一步着实难办——因为天弓坚决不让她念，硬说“回头我自己看”。可是来都来了，她很想亲眼看看他的反应。说实话，事后对刀城言耶的汇报也让她倍感期待。

“我倒是无所谓的，可你真的不要我念吗？”

她故弄玄虚道。

“什么意思？”

“你的职责就是帮忙整理老师搜集的故事嘛，所以迟早都得看的……”小爱不停地摆弄信封，“这封信的内容肯定会带点怪谈的色彩。一想到你到时候得一个人在这间鸦雀无声的地下研究室里看这种东西……”

“还是麻烦你念一下吧。”

见原本坐在深处书桌前的天弓麻利地挪到了长桌配套的椅子上，小爱也乐滋滋地坐到他跟前，念起了随信寄来的手稿。

刀城言耶寄来了三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讲述了一系列儿童离奇死亡事件，念得小爱直反胃。凶手究竟为什么要割开死者的肚子？始终成谜的动机着实令人毛骨悚然。但出乎意料的是，天弓竟对这个故事生出了兴趣。十有八九是因为第一名死者的遇害现场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密室，激发了他的探知欲。

第二个故事的舞台是一栋小得诡异的房子，民间传说倒是常有类似的设定。天弓的畏惧显而易见，所以小爱念得格外起劲。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是想通过绘声绘色的讲述吓唬天弓，可天弓怕是没有余力觉察到她的心思。

第三个故事的内容让人一时间难以置信，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在第二个故事里出现的房子又小了一圈”。听到这里，天弓似乎稍微振作了一些。

他只怕第二个啊……

就在小爱无情地叹息时，天弓突然站起身，在摆满书架的研究室里走来走去，时而拿起架子上的摆设，时而抽出好几本书随意翻看。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两本书回到桌前。一本《佩罗童话》，一本《格林童话》。

“刀城老师应该是发现了故事之间的联系，一下子解开了所有的谜团。”

“啊？”

照理说，天弓指的应该是小爱刚念完的三个故事。说第二个和第三个有某种联系，她倒还能理解，可她实在不觉得后两个故事能跟第一个有什么关联。再说了，儿童离奇死亡事件和房子缩小的异象甚至不是在一个地方发生的。而且“房子缩水”这般离奇的现象怎么可能有合情合理的解释呢？

巨大的困惑像是写在了她脸上。

“解开这些谜团，需要极其强大的想象力——不，在这种情况下，用‘妄想力’这个词也许还更贴切一些。而刀城老师当然是拥有这种能力的。而且老师还能在其中加入强大的推理能力。”

言及此处，天弓听第二个故事时流露的惊恐烟消云散，灿烂的笑容取而代之。

“所幸我貌似也具备这种妄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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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可遇害的儿童和缩小的房子都不是一个地方的呀。认为这三个故事之间有某种联系，未免也太牵强了吧？”

瞳星爱自以为抛出了最重磅的疑问，天弓马人却满不在乎地说道：

“老师把这三个故事一并寄了回来。由此可见，它们很有可能是老师在邻近的地区接连搜集到的。”

“话是这么说……”小爱险些被他说服，随即反驳道，“可也不能无凭无据就……”

日语中，“芽”与“目”都可读作“me”。——编者注
“儿童离奇死亡事件发生在一个叫‘芽刺’的地方。缩小的房子则是在一个叫‘留目’的地方被人目击到的。于是我便想，说不定芽刺的‘芽’字原本是‘目’字 日语中，“芽”与“目”都可读作“me”。——编者注——”

说完，他还得意扬扬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珠。

“呃，就算是牵强附会也太过了吧……”小爱回了一个看骗子的眼神，“退一万步讲，就算原来真是‘目’字，就凭这一点认定两个地方离得很近也太武断了。”

“你不是文学院日本文学专业的吗？”

“是啊，没错……”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把小爱问蒙了。更令她惊讶的是，天弓竟然知道她的专业。不知为何，这让她生出了莫名的喜悦。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小爱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心乱如麻，愈发不知所措。

“那又怎么样——”

天弓却全然没有理会小爱的反应。

“听到芽刺地区的‘秋波山’和留目地区的‘媚眼岳’，你就没联想到什么吗？”

“啊？”

见小爱迟迟不接话，他又问：

“把秋波山和媚眼岳对调一下呢？”

日语中，这是一个四字熟语。——编者注
“媚眼岳和秋波山……啊，你是说‘媚眼秋波’ 日语中，这是一个四字熟语。——编者注？”

“你总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吧？”

“美女清澈明亮的目光——咦，这词也跟眼睛有关……”

“也就是说，秋波山和媚眼岳搞不好是紧挨着的。当然，这纯属我个人的想象。也许从这两个地方仰望山岳时，能看到形似眼睛的雪形。所谓‘雪形’，就是山坡和岩石上的残雪在远眺者的眼里呈现出某种形状的现象。”

白马岳山坡上的残雪形似马匹，“白马”二字便是由此而来。
“好比白马岳的马 白马岳山坡上的残雪形似马匹，“白马”二字便是由此而来。……”

“对对对。山名和地名也许就是这么来的。芽刺和留目好像都是旧时的地名，但要查也不难——”

小爱急忙摇头。

“刀城老师肯定是单凭搜集到的故事解开了那些谜团。”

“所以我也不能查阅别的资料？”不等小爱回答，天弓便挂上理所当然的表情说道，“我本就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你要是还不服气的话——”

“没有没有，你接着说吧。”

小爱不假思索道。可她不由得担心起来——天弓马人真有本事做出刀城言耶那样的推理吗？

他确实完美破解了瞳星爱和杏莉和平的离奇经历。但与那两起事件相比，这次的故事着实荒诞无稽到了极点，真有可能给出合乎逻辑的解释吗？

就在小爱陷入极度焦虑时——

“刀城老师解决过许多‘房子就是异象本身’的事件。好比一会儿变成平房，一会儿变成双层小楼的‘兽家’，又好比在同一地点时隐时现的‘迷家’。”

天弓仿佛是看透了她的忧虑，举了几个具体的事例。

black白夜

嗯，可那都是刀城言耶老师破解的啊。

这便是小爱的第一反应。关键的问题在于：天弓马人经得起这种考验吗？

“那就从是能三都治的案子说起吧——”

天弓全然不顾小爱的担忧，直接切入解谜环节。

“凶手必须满足一个条件，那就是‘可以出入堪比密室的铁笼’。从这一点出发，嫌疑最大的莫过于死者的妹妹。她好像很害怕被死者报复，并且她的身材肯定也比哥哥矮小。”

“啊？这也太离谱了……”

小爱瞠目结舌。

“嗯，如果妹妹是凶手，后面几起案子就解释不通了。而且我也不觉得她有必要剖开哥哥的肚子。”

天弓轻易收回推理的态度惹恼了小爱。

“那就请别瞎说。”

“我是在模仿刀城老师——想到了一种解释，就毫不犹豫地提出来，”天弓却满不在乎，“关键在于凶手必须符合的身体特征。”

“你不会是想说……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是在马戏团表演的那种身材矮小的成年人吧？”

“换句话说，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妄想——也许儿童离奇死亡事件的凶手，就住在那栋会缩小的房子里。”

“啊？”

小爱纳闷地反问，天弓却用天经地义的口吻说道：

“能住在小房子里的肯定是小个子啊。”

“话……话是这么说……”

“人们为什么将那栋深山老林里的房子称作‘蟆家’？”

“为什么？”

日语原文的汉字为“蟇”。下文中“癞蛤蟆”原文为“蟇蛙”，读作“hikigaeru”；“蟆人”原文为“蟇人”，读作“hikito”，与“低人”读音相同。——编者注
“这个字也能读作‘hiki’ 日语原文的汉字为“蟇”。下文中“癞蛤蟆”原文为“蟇蛙”，读作“hikigaeru”；“蟆人”原文为“蟇人”，读作“hikito”，与“低人”读音相同。——编者注，这你总是知道的吧？”

“嗯，就是癞蛤蟆里的那个字。”

“个子特别矮的人在古时被称作‘侏儒’，也叫‘矬子’或‘低人’。”

他一边解释，一边在桌面的便签纸上写字。

“‘低人’一词只有‘hikito’这个读音流传了下来。久而久之，这个词讹化成了‘蟆人’。‘蟆’字就这么固定了下来，形成了‘蟆人’这个说法。于是人们便将那栋房子称为‘蟆家’，意为‘蟆人的居所’。”

“‘人们’是指？”

“是能家所在的村子的部分村民。不过他们对这栋房子的了解也仅限于传说……因为房子并不在秋波山上，而是建在了芽刺另一头的媚眼岳。”

“等等……房子到底是谁建的啊？不对，应该先问住在蟆家里头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小爱已是晕头转向。天弓又来了一段名词解释。

“秋波山上住着狐鬼——不知从何时起，这样的流言在村中不胫而走。但我和当年那位警官一样，从没听说过什么叫‘狐鬼’的妖怪。这就意味着‘狐’字也许并不是狐狸的意思，而是由别的字演化而来的。老师寄来的信里不就有和‘狐’字相似的汉字吗？”

见小爱急忙翻看来信，却还是毫无头绪，天弓如此说道：

“就是在是能家发达之前，村里最有权势的瓜子家啊。”

“啊……‘瓜’跟‘子’合在一起，就成了孤独的‘孤’字。”

“‘孤’字演变成了反犬旁的‘狐’字。也可能是一开始就故意用了‘狐’字，因为人们觉得这个字更贴切。”

“因为偏见……”

“而且那时瓜子家还有一定的财力，于是就在远离村子的媚眼岳为那个人专门建了一栋房子，让他隐居在深山老林里，避开村民好奇的目光。”

“可讲述者在那栋房子过夜的时候里里外外查了个遍，连储物间都找过了，却没见着一个人，那又是怎么……”

“他看似打开了每一扇门，查看了每一个房间，但还是漏了一扇门。”

black白夜

“在哪儿？”

“中庭堆放木柴的地方。因为木柴堆得很高，下半部分又被一扇左右对开的门挡着，他便认定门后肯定也都是木柴。据我猜测，那里也许有个能藏人的地方，类似于紧急避难所。往里一躲，就不会被外人看到了。”

“那讲述者半夜里在起居室看到的那个高高的、形似柱子的东西是……”

这句话出现在本章节比较靠后的部分，为叙述通顺调整到此处。
“蟆家的居民——暂且称其为‘蟆仙人’吧。性别也不得而知，就先用单人旁的‘他’好了 。他长年为个子矮而自卑，所以才会以那样的打扮现身。他应该是戴了某种帽子，具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就不清楚了。这个帽子平时应该也是放在避难所里的，专门用来吓跑入侵者。”

沉默片刻后，小爱说道：

“就算你推理的都是对的，房子也不会缩小啊？”

“当然不会。”

“那……”

“大概是每隔几年就拆了重新建吧。”

“啊？”

“房子是西式的，但看着像山中驿站。也就是说，它采用了拆解和组装都很容易的结构。”

“不不不，我问的不是这个……”

“你是想问重建的理由？”

她一点头，天弓便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机。

“为了让蟆仙人切身体会到‘自己在长大’。”

“……”

“所以要定期把房子拆了重建，建得更小一点。”

“……”

“天知道蟆仙人有没有被完全蒙骗，但只要他还住在不断缩小的房子里，也许就能一直沉浸在那种幻想中了。”

“一次次重建房子的是蟆仙人的父母吗？”

“我们手头没有任何关于瓜子家的资料。不过把这种行为视作父母对子女的爱应该是没问题的——虽然这种爱本身相当扭曲。”

小爱迅速扫视刀城言耶的来信。

“缩小到普通民宅一半大的房子几乎成了废墟，这是不是跟瓜子家的没落有关啊……”

“当然，肯定是连食物的供应都出了问题。于是蟆仙人便去了他家所在的村子。他在半路上发现了铁笼子，看到笼子里关着个孩子。于是他也钻进笼子，用生锈的手术刀剖开了孩子的肚子。瓜子家是行医世家，家里有手术刀也不稀奇。”

“慢着慢着！”小爱连忙插嘴，“你的推理也太跳跃了。”

“是吗？”

“蟆仙人为什么要突然剖开孩子的肚子啊？”

“缩小的房子里不是有个非常诡异的房间吗？”

“墙上有奇奇怪怪的楼梯的那个？”

“知道那房间是干什么的吗？”

小爱摇了摇头。天弓如此回答：

“是阶梯教室。”

“大学上课用的那种……？”

“那栋房子的阶梯教室可能是模仿解剖学教室设计的。”

“哦，我在外国电影里见过。”

“阶梯教室当然只是用来玩的，但讲述者闻到了不寻常的气味，可见蟆仙人很可能在那里解剖过小动物。墙上一扇窗都没有，是为了防止偷窥。因为这些原因，蟆仙人在剖开孩子肚子的时候，才没有丝毫犹豫。”

“可……可他为什么会突然对一个困在笼子里的孩子做出那种事啊……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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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弓用双手分别拿起桌上的《佩罗童话》和《格林童话》。

“这两本书有重合的篇目。”

话题切换得着实突兀，搞得小爱一头雾水，但天弓提起这个必然有其用意，于是她便回答道：

“我记得是《灰姑娘》吧……”

“嗯，还有《小红帽》。”

“关键在于这两本书的差异？”

不料小爱的预判大错特错。

“不，是共同点。”

“难道是……剖开大灰狼肚子的那一幕？”

“哟，脑子转得挺快嘛。”

天弓倒像是诚心赞叹，可鉴于他们刚刚还在谈论儿童离奇死亡的事件，小爱不好意思表现得太得意。

“你的意思是，蟆仙人爱看这两本童话，平时又经常解剖小动物，所以才会剖开孩子的肚子？”

然而此话一出，天弓对她的评价便是一落千丈。

“你行不行啊，都分析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没反应过来吗？”

“我哪想得明白啊。”

见小爱气得鼓起了腮帮子，天弓叹了口气，再次抛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动机。

“当然是为了吃孩子腹中残留的食物啊。”

“……”

“蟆仙人是为了找吃的才出了门。在他看来，困在铁笼子里的孩子无异于猎物。他有解剖小动物的经验，知道孩子的胃里可能留有尚未消化的食物。说来也巧，第一名被害者是能三都治刚吃过午饭。于是他就‘尝’到了甜头，袭击了第二个孩子，把人弄进了笼子里。而且这一回他特意找了个刚吃过早饭的孩子。但第三次动手的时候，他选错了人。前两个孩子都是富家少爷，第三个却不是，所以胃中食物的分量和质量都远不及前两个。第四个孩子之所以平安无事，也是因为蟆仙人袭击他以后才反应过来‘这也是个穷孩子’。”

“……”

“也许蟆仙人根本就没有‘杀人’这个概念。剖开孩子们的肚子，也只是在模仿童话而已。我怀疑他都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从这个角度看，他或许也是被害者之一。”

天弓马人的推理太过离奇，惊得小爱一时语塞。

“嗯？那么这回……”做出推理的人却毫不关心她的反应，埋头沉思许久后说道，“瘆人的谜团好像都解决干净了？”

虽然语气半信半疑，但他说完以后，还是看向了小爱的脸庞。

“前提是——你的推理没错。”

“没关系，正确与否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能否给出合理的解释。”

“按这个标准的话……尽管故事本身非常离奇，但你好歹对所有的现象做出了解释——这么说应该是没问题的。”

“嗯嗯，确实是都解释清楚了嘛。”

小爱注视着满面春风的天弓马人，心里莫名地欣喜。但与此同时……

怎么越看越来气了……

这个念头逐渐萌芽。于是她冷不丁讲起了另一个怪谈。

“话说我朋友的妈妈小时候听过这么一个故事——”

“什……什么故事啊？”

天弓当然是千推万阻，小爱却不依不饶地讲了下去。

black白夜

第四章
封锁座敷婆

一
一般指平安时代到战国时代。
仓边真世之所以报考明和大学，是因为这所学校的日本文学系有一位名叫狮子头东湖的教授。他专攻中世 一般指平安时代到战国时代。文学，但对妖怪很是痴迷，在某些小圈子里颇有名气。事实胜于雄辩，他出版了大量和妖怪有关的书籍（比文学方面的书还多），其中不乏儿童读物。

真世就是在小学的阅览室邂逅了狮子头的妖怪读物。她一连借了好几回，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干脆用省下来的零花钱买了一本。书店里还有很多狮子头写的妖怪读物，可惜得等到过年收了压岁钱才能买回家。

上初中后，真世便借助字典研读起了狮子头撰写的那些关于妖怪的学术专著。一路看到高中，跟妖怪沾边的著作几乎看了个遍。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狮子头毕竟是专攻中世文学的学者，文学方面的著作自然也会提及妖怪。

只要是狮子头东湖写的关于妖怪的文章，真世都想细细拜读。奈何她对中世文学知之甚少，有些内容着实难以理解。那些书不算“妖怪书”，没必要硬着头皮看——她起初也是这么想的。

谁知在选择升学方向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狮子头担任教授的明和大学。她本以为自己就该上个离家近的短期大学，毕业以后进本地企业工作。这是父母为她规划好的路，她也跟几个好友有过孩子气的口头约定。再加上真世是公认的“慢性子”，她也觉得这就是最适合自己的选择。

可要是能考上明和大学，跟着狮子头老师学上几年……

是不是就能学到更多关于妖怪的知识了？有狮子头老师指点，肯定能学出点名堂来。

真世就这么改了主意。父母自是强烈反对，朋友们也是目瞪口呆。前者说服起来着实费劲，后者则不然，短暂的尴尬过后便是和好如初。虽然朋友们调侃“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却一门心思研究妖怪，这样的姑娘肯定没人追”，但还是为她加油。

父母最后还是点了头，前提是“考一所短期大学兜底”。这么说八成是因为他们认定女儿“考不上”。不过在那个时候，父母这么预测也没错。

真世咨询了班主任。老师斩钉截铁道，按她目前的成绩绝对没戏。于是她悬梁刺股，拼了命地学习，上一回这么努力，还是上初中时边查字典边啃狮子头的妖怪书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真世如愿考上了明和大学。入学后她惊讶地发现，学校里有学生们自发组织的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许多社团向她伸出了橄榄枝，可惜她都提不起兴趣。听完介绍以后，最让她心动的就是文学社，可她又觉得这种社团对她来说有些高雅过了头。“我喜欢妖怪，研究跟妖怪有关的文学也行吗？”——这话她可问不出口。

一种盛行于日本的棋类游戏，又称日本象棋。
不知不觉中，真世离开了热闹的广场，专挑没什么人气的地方逛。独自绕到教学楼后方时，一栋怪模怪样的平房映入眼帘。只见若干小房间一字排开，每扇门上都挂着文化类社团的名牌。“电影社”“摄影社”“将棋 一种盛行于日本的棋类游戏，又称日本象棋。社”……而且每个社团的门口都有别出心裁的装饰。

都是社团活动室呀？

真世挨个看过去。说不定能找到一个感兴趣的社团呢？她自知希望渺茫，便也没多想，信步走向深处。

谁知走过一个疑似杂物间的房间后，她竟在平房的最深处看到了一块让人难以置信的名牌。

“妖怪研究会”。

简直就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挂着名牌的地方，似乎也是社团的活动室。

不会是贴着玩的吧……

真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因为和前面那几间活动室相比，这一间的状态反而更接近隔壁的杂物间。

搞不好就是堆放杂物的。

她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块“妖怪研究会”的名牌是被硬贴在杂物间门上的，是贴着玩的。

真世虽有犹疑，但还是敲了门。想必是对妖怪的热爱驱使她抬起了手。看到一个叫这个名字的社团，她又岂能过而不入呢？

呜呜呜……

竟有神似呻吟的声响从门后隐约传来。

咦？

真世竖起耳朵一听，房里果然有动静。

呼呜呜呜呜呜……

她顿感背脊发凉，不禁打了个寒战。这肯定是个杂物间，“妖怪研究会”的牌子也是假的。她越想越觉得，这搞不好是个陷阱，专门用来忽悠不了解情况的新生……

真世蹑手蹑脚离开门口，正要原路返回。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开门的声响。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