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25-4-4 17: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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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113 天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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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期间,病床上的祖父向年仅十四岁的少女讲述了一件往事,那是在他尚且四处卖艺的岁月,发生于上世纪末的陈年旧事。
那一年,加斯顿所属剧团巡演至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地区的阿尔小城,而他有孕在身的妻子却被独自留在小镇布洛涅比扬古。在阿尔滞留期间,他去了曾光顾过一次的妓院,并且指名同一名妓女。一夜贪欢之后,名叫拉谢尔的妓女对他说出一个秘密,“反正你总是居无定所地游历,这样正好,我有样东西想让你带走。”他问是什么东西,妓女告诉他是一幅画。“要是扔在这座小城里,准会又招来闲话,还是你拿走吧。”加斯顿向她询问缘由,拉谢尔这样回答:“是个割了自己耳朵的疯狂男人送给我的。那人曾经把割下来的耳朵交给我,把我吓得够戗。之后他又悄悄送来一幅画,似乎是对当时的赔礼。可是那种东西放在身边都觉得恶心,也只会占地方而已。”
加斯顿又问男人的名字,她说叫文森特。这个名字加斯顿在市并闲话中听到过,距离她所说的割耳事件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但现在小城里的闲话依然不断。
拉谢尔从床下拿出一幅画,尺寸很大,画着的是插在花瓶里的花束。加斯顿随即应承下来,这东西确实占地方,不过上头的麻布还能派上些用场,把颜料刮掉之后至少能用来缝补运货马车的破烂车篷。
“听你这么说,”我打断他的讲述,“拉谢尔这名字似乎在哪儿读到过。”
“想必是梵高书信集的译本,那套书按照收信地和时间顺序编了号,编者在介绍阿尔的相关信息时提及了她的名字。”他接着又问,“您有何想法?”
“还得往下听。”
“那我就继续喽。”
加斯顿在一九一五年左右,停止了巡游演出活动,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长时间旅行的操劳。儿子孤身一人去了美国,他则带着妻子移居巴黎。他租下便宜的房间,在面包师傅手下做工。那时,在同一栋公寓的隔壁房间里住着一名日本人,是位年轻的艺术系学生。年轻人的名字发音十分奇特,加斯顿记住了这个名字。
加斯顿和年轻人逐渐有所往来。某天,加斯顿房间角落的一幅油画引起了学生注意。那幅画原本被弃置在屋顶,大扫除后还没来得及扔掉,就暂且搁在屋里。年轻人看了画后向加斯顿提出能否将其转让,代价是两瓶葡萄酒。加斯顿自然高兴地一口答应。
数月后,年轻人离开了巴黎。加斯顿再次记起那幅画,是在将近十年之后。他无意间瞅到某间画廊前张贴的海报,看清楚其中图案之后,他立刻记起了那幅原本打算扔掉的破烂。海报中的图案和那张大麻布上的内容如出一辙,是鲜黄色的夏日之花——向日葵。
这就是加斯顿向少女讲述的全部内容。
数日之后,少女搭上了返回美国的客船。
而后,少女长大成人,她开始对美术产生兴趣,并为之倾心。但她并未对任何人提及当年祖父在病床上讲述的故事,连丈夫也只字未提。娜塔莉热爱野兽派世界,另一方面,她也是位忠实的信徒。从她的美术偏好或许根本无法想象她对神明的虔诚信仰,在娜塔莉看来,在妻子怀孕期间光顾妓院是可耻乃至背德的恶行,她以祖父为耻。祖父为何将那种丑事告诉年幼的自己?她惧怕让他人得知自己继承了同样可耻的血液。不过岁月流逝,她经历了同丈夫的死别,经历了时代变迁,七十年代之后,她的态度终于稍有转变。正是自那时起,如有机会同日本人见面,她总会提到从祖父那里听来的那个名字,询问对方是否知道这位画家。一九一零年左右赴巴黎求学的日本画家,这是祖父的阿尔故事中仅有的信息。然而任谁都只是摇头而已,而且不约而同地告诉她根本没有那样奇怪的日本人名。
娜塔莉几乎已经放弃了,这时,事情终于出现转机。一位年轻的美术馆馆员为了商谈借画事宜,专程从日本来到她跟前。
女子自称秋山英子,虽已不抱希望,娜塔莉仍向她提出了相同的询问。女子闻言露出微笑,当场解开了她的疑惑。“我猜想那正是我的祖父,不,肯定没错。”
“是这样,”她解释起来,“您询问的姓名为‘ATAMAISAIKO’,这个名字听起来的确不太像日本人名。我的祖父叫畑间寿彦,读作‘HATAMA HISAHIKO’。如您所知,法语中的‘ H’并不发音,所以才会造成误读。祖父在年轻时也确曾留学巴黎,时间上也很吻合。那时能够出国留学的日本画家恐怕不超过百人,应该不会出现重名的巧合。而祖父虽然有幸留学深造,但在四十岁左右就断了做画家的念头,最终也没有作品留世,默默无闻地走完了一生。”
随后这名日本女子再次让娜塔莉大感惊讶,当谈到自己关注的画家时,她报出了梵高之名,并且谈及存在第八幅《向日葵》的可能性。她并非认定这一作品真实存在,而是单纯地进行假设,这是通过阅读书本画集,对世界各地美术馆所藏实物进行观察评价,并佐以想象力的产物。这名女子以及她的假说对娜塔莉来说都太过震撼,两人不知不觉将工作抛到一旁,完全沉浸在梵高的话题中。两人畅所欲言,唯有加斯顿的故事终究不曾被娜塔莉提起。娜塔莉之所以犹豫,是因为着迷于秋山英子的人格魅力,她不希望血液中的背德过去被对方知晓。
原田的话音再次响起。
“里什莱夫人在遗嘱末尾这样写道——”
我将自己的一生如是呈现,只为一份回忆,除此之外别无目的。
那幅背德的《向日葵》,现在或许价值千万美元,而它正静静地沉眠于某处,或许是在日本的某一角落。如果它的存在已经大白于天下,我应该早已有所耳闻。但那束花朵非为我所有,而是属于继承了当年与祖父比邻而居的学生之血的秋山英子,因此我无权多言。虽说代价仅为两瓶葡萄酒,但那是一场公平的交换。而今,我也同祖父一样卧病在床,唯一后悔之处,是没能告诉她祖父在阿尔的遭遇。这是何等的偶然,她竟将另一幅《向日葵》的存在当做梦幻告知于我。我对自己的一生没有不满,也得到了被允许的最大幸福。而她,拥有我所羡慕的知性和勇气。将她引导至我身边的神明,一定会为她送去另一种幸运,为她指明通往《向日葵》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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