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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向日葵的祭典》赌博店偶遇酷似亡妻的女子,是否能揭开真相?作者藤原伊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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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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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电话那头传来轻笑声,同时伴随着某种微弱的声响,那是存在于记忆之中的声音,但到底是什么声音,我一时想不起来。

    “好不容易联系一次,你还真冷淡。就不想听听是什么事情吗?”

    “在此之前容我问一句,你重新做人了?还是说已经出人头地了?”

    “那要看你怎么看了,”他回答,“比起这个,我更希望听到你问‘为什么来电话’之类的问题。”

    “为什么来电话?”

    “希望你能过来一趟。”

    “你是想让我坐着新干线去你那儿?”

    “没错。”

    “去干什么?”

    “现在呢,在我面前有一堆大叔,全都摆着超级恐怖的表情,还拿着超级可怕的东西。这么说你差不多该明白了吧?”

    “小混混被小混混威胁了,是这意思吧?”

    “我说秋山哥,你这种说法也太绝情了,现在好歹是人命关天的紧急情况。”

    “我对小混混的性命不感兴趣,再说了,我为什么非去不可?”

    “这是大叔们的希望。”

    “这希望可有点怪异。”

    “我最不想的就是给你添麻烦,这是真心话。我根本没提过你的名字,可是这些大叔竟然知道呢,还提了那种希望。”

    “那你让大叔们接电话。”

    他或许握住了话筒,电话里一时没了声响。

    “他们说电话里说不清楚。”

    “那就让他们来东京慢慢说,这是基本礼仪吧,我有权利要求他们遵守基本常识。”

    “事情好像挺复杂,这些大叔是专程从东京过来的,如果惹恼了他们,我身上会发生超级可怕的事情呢。他们是这么说来着。”

    “听你说话倒很游刃有余啊。”

    刚才听到的微弱声响再次传来。想起来了,是响指声。这是宏的习惯,每当他摆出从容不迫的模样掩饰内心紧张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打起响指。我记起了告知父亲死讯的那通国际电话,那时电话里也传来了这样的声音。我又想起了那从不间断的每月两万元汇款。岳父过世后,英子将弟弟应该缴纳的那部分房屋遗产税也一并缴纳,成为房屋名义上的全权继承人。英子自杀身亡时,泡沫经济正进一步膨胀,我不仅支付了身为配偶应当承担的四分之三房屋遗产税,还将继承权全权转让给宏。而现在每月两万的汇款,正是宏对那笔遗产税的偿还。说实话,以每月两万的速度,就算不计利息也得百多年才还得清,但宏仍坚持还款。“这些年给你和姐姐添了不少麻烦,现在你我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亲戚关系了,之后你就不用操心了。”宏后来搬离东京,在四五年前吧,他曾这么对我说,之后就彻底断了联系。只不过,每月的汇款从没间断。

    我不由叹气:“你问问大叔们,他们希望我什么时候过去。”

    “刚才已经问了,说是越快越好。不过今天肯定来不及了,最后期限是明天中午。如果没能按时赴约,就会发生让你后悔莫及的事情。大叔们似乎是这意思。”

    “明白了,我会乘明早第一班新干线过去,中午前应该能到吧。”

    “劳烦你了,”这句话他用了关西腔,“对了,还有……”

    “我知道,不会报警。”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麻里一脸诧异:“谁打来的?”

    “英子的弟弟。明早我会出门旅游一趟。”

    “旅游?去哪儿?”

    “京都。你熟悉新干线吗?”

    她摇头:“我没坐过新干线,京都修学旅行坐的也是汽车。”

    我的视线飘忽不定,书信集里英子的笔记映入眼帘。我盯着笔记发呆,而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张便签纸,是方才从送报青年那儿拿的。我在她的注视下拨下了那个电话号码。

    “打给谁?”

    “你的前任上司。”

    不等她开口,电话已经接通。

    “你好,我是原田。”

    “深夜时分,冒昧打扰,”我说,“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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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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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接着传来了满含笑意的回复。

    “才十二点而已,秋山先生,我正想着该有人来电话了。请问您有何贵干?”

    他文质彬彬地问候道,温和优雅的说话方式和赌场那时毫无二致。

    “这问题对你来说可能有些失礼,原本也能在别处解决,但因为现在时间紧迫。”

    “没关系,但说无妨。”

    “你知道东海道新干线的时间表吗?下行注释5线路几点发车?”

    他立刻给出了答案:“如果您愿意,可以在六点乘开往新大阪的首发车。”

    “谢谢。没别的问题了,晚安。”

    “可是,”挂电话的动作被他的补充打断,“第一班车不会在京都停留,六点零七分开往博多的第二班车才会在京都停靠。”

    我重新握好听筒:“你的直觉真不错,你怎么知道我打算去京都?”

    “我们也有我们的情报网。”

    他的语调十分沉着。我不吱声,他便主动开口。

    “秋山先生,眼下我有一个提议。”

    “什么?”

    “明天能让我和您同行吗?”

    “为什么?”

    “我想是时候和您好好聊一聊了,而且我希望能够消除我们之间的误解。当然,抵达京都之后我也有事去办,不会跟着您的。”

    “现在,我没心情成为任何人的聊天对象。很抱歉,我拒绝接受你的提议。不过我没权力限制你的行动。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之后随你高兴。”

    他仿佛早有预料,说“万分感谢,再见”后就切断了电话。

    接着,麻里惊讶地问道:“你干吗给经理打电话?”

    “你也听到了,我向他打听新干线的发车时间。”

    她死死地盯着我,惊愕的面孔渐渐透出阴郁,眉头也紧皱起来。

    “原来如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她冷不丁地宣布。

    “知道什么了?”

    “多亏你这通电话,我完全明白了。你在怀疑我,你认为我还在为他做事,我是他派来的奸细,我奉命向他通报你的动向。这就是你的想法。”

    我摇头:“你胡思乱想些什么。”

    “不,这是事实,你在怀疑我!你怀疑我会用手机向他汇报这里的情况,所以才先下手为强。”

    “这样说来,那手机是你的?”

    “是我的。我不想工作电话被父亲听到,所以特意买了手机。别转移话题,这算是默认了吧,你承认你在怀疑我。真没想到你疑心这么重,也没料到你会胆小怯懦到这种地步。”

    “我或许的确胆小怯懦,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宏通电话时,并没提到京都,他却事先知道我的目的地,这说明他的情报来源并不是你。”

    “你打电话的目的不正是为了确认这一点吗?”

    我不置可否。

    她沉默不语地瞪着我,眼瞳如同初次相遇那般,闪烁着野性的光芒。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只是火上浇油,可是有些话不得不说。

    “继续讨论之前,我想先订正一下先前的发言。”

    “什么?”

    “之前说过能让你暂住两三天,现在我改主意了,希望你明天一早就离开,请尽快找到出租公寓。”

    不出所料,怒视着我的视线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她慢慢地,异常缓慢地摇了摇头。

    “别忘了,我有整整一百万,用这些钱住宾馆完全不在话下,而且我随时都能重操旧业。”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办法。”

    她不等我把话说完就起身向楼梯走去,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响声,她登上楼梯,消失在二楼。我点燃一根香烟,青烟在房间里弥漫,寂静无声地攀升。

    楼梯再次作响是在五分钟之后。我转过头,发现她已经换回白天的黑夹克,肩上背着挎包,正抱着胳膊,如同雕塑般立在房间一角。她瞪着我,我也望着她,那双眼中闪烁着铅块燃烧时的暗淡火光。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

    “就此别过。”

    “你打算去哪儿?”

    “没有告知你的义务。”

    她转过身,稳步向玄关走去,穿上鞋,极尽缓慢地回过头,利剑般的目光射向我,接着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

    “没人性的窝囊废。”

    她的身影穿过毛毯消失了。

    毛毯一时间摇来晃去,我收回视线,榻榻米上还摊放着英子的藏书,我望着它们发呆良久,而后就地躺下。天花板的光线接着刺入眼中,深夜里离去的纤细背影浮现在脑海。我望着不时闪烁的老旧日光灯思索起来,是这样吗?我真是个没人性的窝囊废吗?

    注释:

    撒母耳记:撒母耳记是旧约历史书的一部分,作者不详。​​​​​

    森鸥外:活跃于20世纪初期的小说家、评论家、翻译家,与夏目漱石齐名之文豪。​​​​​

    白桦派:以1910年创刊文学志《白桦》为中心兴起的日本文学流派,讴歌自由和生命,以理想主义、人道主义、个人主义为创作理念。​​​​​

    米勒:让·弗朗索瓦·米勒,被誉为法国最伟大的写实派田园画家。​​​​​

    下行:从东京驶往周边的路线称为下行,反之为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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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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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0:33 | 显示全部楼层
    12
    我拿着刚才翻过的书本登上楼梯。二楼空空荡荡,书架上有几个明显的空隙,我把书一一塞回原处。一切再次恢复原样,重回一如既往的荒置空间。我环视一圈,窗帘还开着。

    送报青年还在,他趴在对面公寓的窗户边,正注视着楼下的街道。看到我后,他就着俯瞰的姿势冲我搭话。

    “那女孩怎么了?刚才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看来她是恨死我了。跟你打听一下,停车场里的男人有动作吗?有没有跟着她离开?”

    “跟了,不过立刻又打道回府进车里候着了,他果然对你更感兴趣呢。说起来那伙人真是群肉脚虾,组队盯梢才是常识嘛,当然我这是特殊情况。”

    “或许他们人手也不足。你呢,跟原田汇报过了?”

    “嗯,这是我的工作嘛。你也太沉得住气了,什么也不解释,一心只为让公主殿下远离危险,简直就是中世纪的童话故事。”

    “虽然你的幻想并不属实,不过你认为会有危险?”

    “直觉吧,有股危险的气息。”

    “是吗?那你有没有闻到好消息上门的气息?”

    “不知道,怎么了?”

    “你明天可以放假了。”

    “哦?怎么,你决定闭门不出了?或者打算出远门?”

    “后一条。我会在你送早报时出一趟远门,估计最快也得在入夜之后才能回来。”

    “感伤旅行注释1?”

    “没那么浪漫。”

    “可是那女孩跟你生气离开,气氛简直一模一样。我说,你读过亨利·米勒注释2的书吗?”

    “没。你对美国文学也感兴趣?”

    “嗯,他的书也乱炫一把呢,和庄子很像,不过大概只有我会这么认为吧。他的小说《黑色的春天》里有这么一句话,‘我们所见之梦境,将化作离别的痛楚’,你觉得怎么样?”

    “有点意思。”

    “说说看?”

    “我在想,不做梦的人该怎么办。”

    对面传来他的笑声,我正准备拉上窗帘,他又补上一句:“喂,我把你这句话也传给原田,你看怎样?”

    “这得由你判断,晚安。”

    我关上窗帘。

    下楼之后,我滑进矮桌,再次横躺着眺望天花板。今晚大概会一夜无眠吧,既然如此,就不会产生离别的痛楚。那种锥心的痛楚,早已随着七年前的离别彻底终结。不入眠,不做梦。

    抵达东京车站时还不到六点,晨光射入站内,四周还没有人影,只留一片空寂。想想也对,今天是星期六,上班族也不需要一大早就出门。

    停车场的男人已经换了班,新来的男人也是相同的打扮,整体感觉和前任没什么两样,不过人确实是换了,这名矮胖的男子丝毫没有隐蔽自己的想法。也因为是星期六的大清早吧,路上几乎没有出租车,在我为打车伤脑筋时,男子直接乘上那辆灰色的小货车,开着车大摇大摆地跟在后头。

    当我向车站内的绿色窗口走去时,有人跟我打招呼。

    “早上好,秋山先生。”

    一大早仍是不变的优雅语调,声音的主人正是原田。我转过头,见他挂着温和的微笑站在一旁,这微笑和赌场那次如出一辙。不过现在他简直就像另一个人,既不是赌场经理,也非酒店管理人,更不是企业家秘书。他没有佩戴蝴蝶领结,而是系着再朴素不过的长领带,身穿的西服也平凡无奇,怎么看都是一副普通职员打扮。然而总觉得不太协调,眼前的原田让我感觉不太真实。虽说那份干练一如既往,但和赌场中的经理相比,现在的原田仿佛变身为全然不同的人物。他置身于晨光中,看模样有三十二三岁。

    “早安,”我向他回礼,“真是不好意思,昨天问你要发车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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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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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0:3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夸张地一耸肩:“举手之劳,请别在意。”

    我点点头,正打算继续向绿色窗口移动,他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

    “车票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六点七分开往京都,一等车厢的吸烟席。”

    “那就麻烦你退票吧。虽说一等厢没戏,但普通座位的车票我还买得起。”

    “我猜您就会这么说。接下来我得去作些准备,稍后再见。”

    “如果有缘的话。”

    他微笑着点点头,转身朝出口快步走去。我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瞟见柱子背后躲着一名短发男子,正是跟踪我的那一位。原田离男子越来越近,当对方看清他的样貌时,表情随之一呆。原田迈着极自然的步伐从男子身前经过,下一瞬间,男子矮胖的身躯保持着背靠柱子的姿势缓缓下滑,最后一动不动地跌坐在地。太诡异了,男子没有发出半丝呻吟,我只捕捉到原田的手腕瞬间一动,也没见他使用任何武器,男子就被他放倒。稍后有两名女子从旁路过,她们完全无视失去知觉的男子,或许把他当做醉鬼了吧。

    相当不真实,无论原田本身,或是他的行为。我甩甩头,向售票柜台走去。

    走进预订班次的列车内时,乘客只有两三成,我身边的座位也空着。列车出发后,车厢间隔门被打开,原田的身影出现。他穿过走道停在我身边,扫了一眼周围稀稀拉拉的乘客,那是极其短暂的敏锐一瞥。随后,他柔和地询问我。

    “打扰了,我可以坐在您旁边吗?”

    “根本没必要问吧,我又没连旁边的座位一起买。不过我得给你一个忠告。”

    “还请赐教。”

    “就算你从一等车厢移过来,铁路公司也不会给你补差价。”

    他露出亲切的笑脸,在我身边落座。

    随后,手推餐车出现在车厢里。

    “您吃早饭了吗?”他向我问道。

    “没。别管我,我在便利店买好了。”

    我打开小桌,将白色的便利店袋子放在上面。

    “不好意思我要吃饭了。”

    “请。”

    他向手推餐车要了咖啡。我拿出袋里的早餐,一盒牛奶和一包格里高百奇。原田瞟了一眼包装盒。

    “相当独特的早餐哪。”

    “或许吧。你有话想对我说?”

    “是的,为了得到您的协助,我想和您谈谈。”

    “我为什么非协助你们不可?”

    “和您的夫人有关。”

    我打量着眼前的面孔,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窗外的阳光太过刺眼,他不停眨着眼睛。我索性将窗帘拉得更开。

    “说清楚。”

    “在此之前,”他说道,“必须请您先了解一下目前的情况。”

    “什么情况?”

    “非常复杂的情况。”

    “什么理由导致了什么程度的复杂情况?如果你能用简单易懂的方式说明,那真是感激不尽。”

    “现在有两股势力正在行动。”

    “为了什么?”

    “为了您。”

    “是吗?”我将另一支百奇咔嚓咬断,“两股势力的其中之一正是你们。我可以这么认为吧?”

    “是的。坦白说,我们的对手,也可称之为敌人,他们和某种暴力团伙关系紧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以及跟踪您的那名男子的装束和行为,我想您一定已经有所察觉。”

    “对那位暴力团伙成员暴力相向的正是你呢。”

    他露出微笑:“那只是些许余兴而已。”

    我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不过,比起介绍你们的对手,我想你应该先介绍一下你们自己吧。”

    “您说得很对,但是很抱歉,秋山先生,现阶段恕我无法为您进行详细说明。”

    “原来如此,这是你家老大的指示?那位仁科先生?”

    “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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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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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0:34 | 显示全部楼层
    “画家似乎都很擅长摆谱耍傲慢呢,准确地说应该是前画家?”

    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您是如何发现的?”

    “昨天,一个叫加纳麻里的女孩子受你之托送来了名片,琢磨名片时我就记起来了。现在他似乎已经洗手不干,不过二十年之前仁科确实是个画家。那时我还是高中生,仁科曾是美术团体的理事会成员,也是新世纪双年展的评审之一,我在评委名录上见过他的照片,似乎还听谁说他起初是名画商来着。不过,仁科并没有像样的成就,我不记得看过他的作品,现在也没人提起他的名字。他大概没有美术方面的天赋吧。”

    原田的面孔沐浴着晨光,迎着炫目光辉的双眼深深凝视着我。终于,眼前的男子勾起唇角。这是任何美女也无法展露的,无限优雅的微笑。

    “恕我失礼,秋山先生,您比想象中更有趣,您的记忆力和洞察力更是叫人瞠目结舌,您刚才指出的几点几乎全部属实。不过,只有一点需要稍作订正。”

    “哪里需要订正?”

    “他很有成就。如您所言,仁科作为画家的才能的确有限。不,这么形容自己的老板恐怕太过失礼,请允许我换种说法。仁科没有美术方面的天赋之才,而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唯有天才,才具备成为画家的资格,这是他的一贯主张。然后他选择了不同的路,您似乎对经济行业了解不深,在这一领域的某个方面,仁科很有说话的分量。日本是企业社会,在这种大背景下,可以说,仁科是手握某种权力的大人物。”

    仁科的主张似乎同我年轻时的想法不谋而合,然而我们的起点和终点都相差甚远。

    “他跟我一样,也对人生作出了修改,是这意思吧?不过他花了不短时间才得出所谓的‘一贯主张’吧。”

    “您真会挖苦人。的确,作出决定时他已经不年轻了。仁科彻底放弃成为画家的念头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这也是他迈向成功的必要条件。”

    “成功也分很多种。你刚才说了,仁科在经济领域的‘某个方面’功成名就,也就是说,他并非活跃在人前,可以这么理解吧?你们可以和某些权力者说得上话,这也就不奇怪了。所以,你们虽然与黑道和官僚无关,还是毫无忌惮地经营赌场,甚至让枪击事件都不了了之。”

    他偏着头,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双眼满是兴味盎然的光彩。而后,他露出一抹苦笑,那是决定对某些质问作出回答的无奈一笑。

    “看来只能选择和您坦诚相待了,我们直截了当地谈谈吧。的确,仁科,还有我,我们的确处在幕后。若用稍显自虐的说法,也可称之为黑暗面。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们能在整个国家系统里完全隐身。”

    “你所谓的黑暗面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

    “您不是已经知道理由了吗?”

    “很好,”我收回视线重新坐好,“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件事为什么会牵扯到合波?我是说合波电机工业。”

    “嗬,”他轻叹,“您怎么连这也知道?”

    “因为我了解京美策划的井上社长,他可是忠厚老实之人。当然,没人能够做到百分之百诚实,但正因为如此,朝着诚实方向努力的人反而能比自认诚实之人做到更大限度的诚实。借用你的话说,就立场而言,他作为设计公司的老板,正被紧紧捆绑在经济系统之中。如果他选择对全体职员的生活诚实,那就不得不顺从左右公司命运的大客户。对京美来说,这样的客户只有合波一家而已。”

    “秋山先生,您确实让我相当吃惊。恕我失礼,我们之前太过低估您了。不过我不会就此事回答些什么,还请您见谅,我也希望可以尽量避免背信弃义之举。如果您还有其他疑问,我会尽可能地如实回答,当然,有些问题我现在还回答不了您。不知您意下如何?”

    我打量着原田的表情,他的态度依然游刃有余。换句话说,我那席发言或许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好吧,”我不多作计较,“那请你告诉我,井上社长的立场和我的想象吻合吗?”

    “您的判断很正确,他的确是个善良的人。具体情况恕我无法告知,但大致背景是吻合的。”

    “你从姓佐藤的送报青年那里得知我在今年早春的出行情况,而后将它告知井上,让他在银座和我碰面。那时,想必也有人跟在后头,用手机向你逐一报告我的行动,我猜得没错吧?”

    “如您所言。”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的确处在能够行使某种权力的位置。不过我还不清楚你们是如何经由社长驱使村林行动,社长本人也不愿作答,所以希望你能告诉我村林设计被盗用的具体细节。村林的什么设计怎么被盗走,以至于他把仁科告上法庭?而你们又是出于何种目的盗用他的设计?”

    “这个问题很合理,”他表示,“明白了,我按顺序回答。您的第一个问题是设计内容,那是个很无聊的作品,是将电脑和现有周边机器进行分类的一个整合设计。”

    “这是什么东西?”

    “眼下的电脑市场很不景气,整合设计是种一味追求急速扩张的商品类型,去年的销售量为五百七十万台,比前年增加近七成,不过今年的势头已大幅放缓,但身为工业设计师的村林仍然提出了这个类型的设计方案。电脑主机、显示屏、键盘、打印机,把眼下从事设计所需的各种部件进行一体化整合,质量稍差但追求整体性的洒脱外观,他认为这样的产品正好满足设计初学者的需求。过去的确有过相同的情况,很早以前的大型立体声播放器被迷你组合音响取代后迅速得到普及,当然,日本独特的住宅情况是其中很大一个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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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0:34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的脑瓜挺不赖嘛,连这些数字和复杂的市场情况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的智商有一百七十。”

    他的语气坦率淡薄,听不出丝毫炫耀自夸,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而已,就是这样简单寻常的口吻。

    “回到原题,”他继续往下说,“村林先生希望能将这一成功先例用于电脑行业,但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存在致命缺陷。立体音响本身已是相当成熟的商品,但电脑主机还处在发展途中,可谓日新月异。也就是说,经常性地更换新机型是当今主流,电脑主机在某种意义上有点像生鲜食品,保质期很短。在这种大环境下,涵盖周边用品的一体化设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附加价值。它的部分机能会马上被淘汰,整体平衡也会跟着被打破,各种问题也会随之产生,制造方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不过要认识到这一设计缺陷,必须以熟知各商品生命周期为前提,但村林先生并未意识到自己高估了市场需求,仍向合波提交设计方案,不过合波作出了和我相同的判断,并未接受他的申请。”

    “合波?”

    “很抱歉,使用了容易出现误解的说法。这并不代表合波电机工业的立场,而是合波电脑事业部当场作出的判断。”

    “不过村林之所以提出控诉,是因为你们先一步向合波提交了相同的设计方案吧?你明知那东西并没有太大市场,为何还这么做?而且又是靠什么手段盗取了他的整套设计?”

    “其实我们很早就开始关注他在工业设计方面的才能以及他取得的成就,正如方才所说,我们和各类企业都说得上话,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合理利用他的设计成果。不过这也只是预想而已,向各种企业缔结专利合同需要动用相当巨额的资金。”

    “看来你终于开始进行自我介绍了。简而言之,你们就是软件盗窃集团喽。”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幅度,露出无论何时何地也不忘的优雅微笑。我突然想到,加纳麻里和送报青年都表示他的性取向不太寻常,这一点我十分确信。我曾多次接触和他有相同性取向的男子们,在那个国家,他们享有完整的公民权利,我只同他们聊过天,虽说没有深交,但他们和普通人的区别只是爱好稍有不同而已,而且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相当善良友好。

    他的口吻依然从容不迫。

    “您的这一称呼有点让人不太舒服,但我不否定我们确有类似举动。我们的活动也确实涉及这一点,但这绝非全部,只是极小的一个侧面而已。不过,能让我们先把善恶问题放在一边吗?”

    “就这么办,接着往下说吧。”

    “关于您提出的后一个问题,我们在他的事务所里安排了设计师。不对,他已经被解雇了,应该说‘曾经安排过’更为准确。我们得知村林先生正握有一个相当自信的研究课题,便指示那名设计师一探究竟。他用MO复制了整套方案,却没料到村林先生安装了防盗程序,能够记录复制MO的个人ID,这一点只能归结为我们太大意了。但也拜此所赐,我们很快意识到这套方案本身存在缺陷。”

    “既然知道存在缺陷,为什么还向合波提交?”

    “这又需要回到您最初的提问。我们之所以采取这一行动,是希望借此机会同村林先生建立紧密关系。让他发现作品被盗,向我们提出诉讼,进而出庭抗议,届时我们将奉陪到底。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们和村林先生之间也就建立了某种意义上的紧密关系。”

    “你们干吗非得和他建立紧密关系?”

    “这也是意外收获。实际上,我们恰好在那时得知了您的存在,时机相当凑巧。您没有任何亲近熟识的友人,只有村林先生曾与您关系亲密,我们通过某些途径得知了这一情报。”

    我一声哼哼,他们多半是经由井上得知的情况。他们找上那位温厚诚实的社长,不仅问出了我的交友情况,甚至包括我在留美期间的乡间生活,他们的确拥有能够左右一家设计公司命运的力量。

    “你刚才说,恰好得知了我的存在?”

    “这和我希望与您商量的具体内容有关,能允许我稍后再为您解释吗?”

    “那我只问一条,你们得知我的存在是在什么时候?”

    “去年年末。”

    “村林知道你们的企图吗?”

    他摇了摇头:“我想他并不知情。我们在得知秋山先生存在的同时,就开始针对您和村林先生的关系实施计划,所以才会以那种形式和他建立联系,我们的做法恐怕让他气得不轻吧。”

    “就连和解需要支付的那笔赔款也在你们的预料之内?”

    “或许村林先生对那五百万相当不满吧,但就我们的判断而言,用这笔钱支付他的陈旧设计已太过高昂。”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不过就结果来看,那笔钱也全数回收了。也可以说,村林先生最后的登场表演也在我们构思的剧本之中。当然,我们并不能事先吃准各种事态,这或许可以算作意外的幸运吧。”

    “我倒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我冷哼,“你刚才提到剧本,这么说你们事先就已经料到他是个神经病,会把那笔钱一气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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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0:3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的笑容近似苦笑:“那种离奇的念头恐怕没人能够事先预料吧,我们只是针对他的一贯行为模式作出相对可能的猜测而已。考虑到他第二天就要前往意大利出差,当天夜里他很有可能会去那家赌场,因为村林先生倾向于将他看来没有价值的金钱在赌桌上快速消费。您或许还不知道,从几年前开始他对赌博的痴迷程度已经甚为严重。我们事前调查时得知了这一情报,认为将来或许能够派上用场。您可能已经想到了,村林之所以会成为那家赌场的常客,正是经由井上社长的介绍。”

    “不过这并非社长本意吧?”

    “是的,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结果仍然如我们所愿,村林先生开始经常性地光临那家赌场,以每周两三次的频率。那天夜里,听井上社长提起你,村林先生似乎喜形于色,据说还感慨地念叨‘那小子是个天才’。保险起见,容我补充一句,他所指并非赌博,而是感叹您作为设计师的才能。用井上社长的话说,就算不是在那种情况下提起您的名字,他也一定希望能和您见面。情况就是这样,之后的事态发展您已经很清楚。”

    “我有一条感想。”

    “请赐教。”

    “总觉得你很像心理学家,除我之外也有人这么说你。”

    “我只是偶尔动用想象力而已。顺带一提,我们的决策体系是由我提议,仁科负责拍板。”

    “关于村林扔钱一事,我还有些地方没法释然,”我说,“不过就姑且认为你所言属实吧。接下来应该进入正题了,不过我还想弄清一件事,你们为什么非让我去店里不可?你们直接上门找我谈话不就成了吗?先不论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你们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我们希望在特殊状况下观察您的个性。”

    “是吗?”我一声嘟哝。

    “面对赌博这一特殊状况时,人物性格会在很大程度上忠实地展现。就经验来说,您想必也深知这一点。我们是这一方面的专家,能够通过您的言行进行心理学上的分析。不过这也只是一般理论,其实我们正在设想某种更加特殊的情况。总之,以存在相应的特殊背景为前提,在能够把握各种信息的情况下,我们进行了模拟测试,测试您的思考方式和行动模式。”

    “模拟测试……那你们得出什么结论了?”

    “您对金钱没有丝毫执念,在这个年头可谓罕见。再有,虽说您缺乏好胜心,但一旦专注于某事就会将其进行到底。经过分析,我们对您得出了这样的评价。”

    “真没想到,我都到了这把岁数还会接受测试,而且还得到了不怎么令人高兴的评价。”

    “诚惶诚恐,不得已对您做出了万般失礼的举动,请允许我就曾经的失礼向您致歉。”

    “你们费了不少工夫搭设舞台,到头来几乎没什么收获。”

    他闻言摇头:“不,并非如此。我认为还应该算上一项附加成果,我们取得了相当大的收获呢,从你拜访井上社长这点也能得到证实。也就是说,我们的目的之一和您的记忆有关,而这一部分已经取得了非常满意的成效。”

    “因为加纳麻里那名女孩子的存在?”

    他点点头:“如您所言。实际上可以这么评价,那位小姑娘取得的成果已经远超出我们的预期。”

    “那天夜里让她在赌场现身之后,也是你指示她跟在我后头吗?”

    “不,那完全是她的自发行动,也出乎我们的意料。不过从结果来看,那是我们乐见的行动。她至多也只是一位善意的第三者而已。”

    “你是从哪儿弄到那顶全美步枪协会的帽子?你知道我能认出它的来头吧。”

    “正如您所想,我知道您曾在美国中西部生活过一段时间,包括您热衷的活动。当然,得知这些信息也是经由井上社长,他转述了那封信件的内容。坦白说,我同秋山先生有很多类似的经历,简直巧合得让人感慨。其实我本人正是协会成员,我也曾有一段留学经历,并且养成了和您相同的爱好,那顶帽子也正是对那一时期的纪念。用帽子纪念当年的自己,您会认为这种思考模式太过伤感吗?”

    “伤感啊,你读过亨利·米勒的小说?”

    他露出了惊讶之情:“您是说那位围着性主题打转的作家吗?”

    看来送报青年并未向这名男子报告昨晚的那番谈话,“没什么,当我没说。”我转移了话题,“昨天你托加纳麻里送来的名片上留了一句话,刚才你提到你们的目的和我的记忆有关,名片上也写了相似的内容。能和这一点沾上边的人物我只能想出一位,你们和那人有什么接触吗?”

    “您的妻弟,”他低喃,“和您的妻弟有关。您想必清楚,他有一段不算光彩的过去,事实上在某一时期,他和我们有所接触。”

    “那你说说吧,你们到底为了什么准备得如此周密?你先前提到的特殊背景是什么?你们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出现在我面前?”

    “当然正是为了梵高,这就是特殊情况。另外一幅,第八幅《向日葵》的确存在。”

    注释:

    感伤旅行:A Sentimental Journey through France and Italy,又译《一缕芳魂》,英国小说家劳伦斯·斯特恩所著传记体小说,感伤主义文学代表作。​​​​​

    亨利·米勒:Henry Miller,上世纪最重要的美国作家之一,因极富争议的描写被冠以怪杰之名,代表作有《北回归线》、《黑色的春天》、《性爱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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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0:3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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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禁咧嘴一笑。这太奇怪了,就像从上个世纪飘来一个亡灵,向日葵的亡灵。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直至我完全止住笑声,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我,静静地等待着。

    “请问,很好笑吗?”

    “嘲笑不靠谱的妄想有什么奇怪?”

    “我们从来不认为这是毫无根据的妄想。”

    我看向他的眼睛,微笑已经从中褪去,只剩下冷峻凌人的光辉,我甚至感觉他有些冷峻过了头。

    “以你的学识来看,想必也知道胡尔斯克吧?”

    “为梵高全部作品编号的研究家,但他也并非毫无遗漏,而且人们对他编写的全作品目录本身也存在某些疑问,至少他无法比拟克歇尔注释1为莫扎特编制目录时的严谨缜密。”

    这时我忽然意识到,他使用的称呼并非“高”,而是“梵高”,这点和英子一样。

    “你对高很有研究?”

    “大学时我学的是美术史,毕业论文题目很普通,是关于后期印象派。我还考取了从事美术馆工作的专业证书,不过这也没什么值得炫耀,获得美术馆认证原本就比获得教师资格认证更简单。我也曾立志进美术馆工作,但对只有证书,别无所长的普通人来说,就业还是太过困难。”

    “或许是吧。”这一点我有所体会。最近几年,各地地方政府新建的美术馆博物馆数量增加得很快,但希望进入其中供职的特权阶级也不鲜见,政治家或地方权势者的关系户比比皆是。英子最终得偿所愿进入美术馆就职也是付出了相当多的努力。那段时间,她总是满脸憔悴,我至今还记得那种表情。但我并未询问她详情,英子是那种把辛苦往肚里吞的类型。

    “如果,”我紧盯着他的表情,“我是说如果,你所谓的第八幅《向日葵》当真存在,那也不排除是赝品的可能。曾经有位酒馆艺人绘制的赝品被当时一流的评论家鉴定为真迹,这你知道吧?”

    “瓦克丑闻,”他说,“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在柏林发生的赝品事件,经奥托·瓦克转手的梵高赝品多达三十多幅。以德·拉·法约为首的所谓权威们为了私欲,因为自身的无能上演了这出闹剧。那充其量不过是美术史上的可笑点缀而已。”

    “也有人说法国某间美术馆内所藏梵高名作也是赝品。”

    “有所耳闻。我在巴黎曾目睹过那幅画作,的确难辨真假。赝品和美术品之争是永恒的主题,基于这一点,这类问题总是频繁出现。不过秋山先生,您应该知道,赝品画作的原型多集中于梵高在巴黎居住的两年间里完成的创作。”

    “似乎是。由于和弟弟提奥住在一起,那两年间的书信只有寥寥数封,其中也极少提及当时的创作,所以才会招来大量赝品吧。”

    他略一点头,现在的气氛有点像师生在交流问题。“正如您所言。或许还有另一极端,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大胆瞄准梵高在阿尔期间创作的向日葵系列作品,因为这些作品是公认的梵高代表作嘛。”

    “不过高的作品几乎全部交由弟弟提奥收藏,不存在逸失,其中当然也包括向日葵连作。”

    他继续颔首:“就这点而言,相较于其他著名画家,梵高的作品比他的人生要幸运得多。不过肖像画算是例外,其中不少都已赠送给模特本人。”

    我再次发笑,感觉自己有点不正常,或许是受原田这名不太真实的男子的影响吧,又或许,我已被向日葵的亡灵缠身。

    “差点儿忘了最基本的问题。”

    “请讲。”

    “你见过那第八幅《向日葵》?”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而后紧紧地盯着我。

    “秋山先生,您知道里什莱夫人吧。弗雷德里克的遗孀,娜塔莉·里什莱。”

    “听说过,”我这么回答,“虽说谈不上赫赫有名,她针对野兽派作品的收集在一部分人中相当出名。你指的就是她吧?”

    其实我只说了一部分,我还听英子提起过这位藏家的名字。那是在一九八八年,英子离世前一年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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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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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0:35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一年,她供职的美术馆计划两年之后举行一场野兽派专题展。就美术专题展而言,早则会提前两三年就开始筹备,从选择核心作品开始,然后是同美术馆或个人就出借进行交涉,从安保工作到设计展示,再有移送和返还,馆内人员必须全程参与。英子也在无数次传真、电话往来之后进入最终交涉阶段,她在那年十月拜访了娜塔莉·里什莱。英子回国之后,关于此次拜访,我们还简短地交谈过。“里什莱夫人虽然居于宾夕法尼亚,但就如姓名所示,她是法国血统。”英子曾这么说。不过对我而言,法文名或者斯瓦希里语名完全没什么区别,我当时也是这么回复她。那段时间工作之繁忙,现在想来根本难以置信。极度的忙碌让我无暇多问,她却冲我嘻嘻一笑:“那等你闲下来,我给你讲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吧,慢慢地讲。”结果呢,我还没闲下来,一切就已经结束了。除了我本身比较忙之外,还有一件事也让我无法抽身。那番短暂的聊天后不久,我们接到了警方的通知,内容正涉及英子的弟弟——宏。

    原田用近似窥探的视线静静地看着我。

    “里什莱夫人怎么了?”我重拾话头。

    “她在去年年底过世了,享年七十六岁,和仁科同龄。”

    “是吗?虽说我对老人家和小孩子的年龄没兴趣,但听你说仁科已经七十六了,我还真有些意外。”

    “大家都这么说。我们还是说正题吧,里什莱夫人去世前自然留了遗嘱,她将自己的私人藏品全数赠与费城美术馆。这一举动并未引起日本媒体的关注,但在当地报纸上却是相当受瞩目的大话题。如您所知,虽然数量不多,但她的藏品中有弗拉芒克和德兰的绝世杰作。”

    “哦,这和你前面讲的一大通内容有什么关系?”

    “遵照逝者的遗愿,遗嘱内容并未对外公开。其实遗嘱中出现了两个日本人名,其中之一是位女性的名字,叫秋山英子。”

    我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的神情,从窗口射入的光线已经降至领带附近,他下半身沐浴于阳光,脸庞的表情却沉于阴影。即便如此,仍可清晰辨出他金属般毫不动摇的冷静。我想起来了,“我和夫人聊了很多,已经成为朋友了呢。”是的,英子那时的确这么说过。但我并不认为她已经和对方要好到会在遗嘱里被提及,毕竟那场会面十分短暂。终于,我再次开口。

    “并未对外公开的遗嘱,你又怎么会知道内容?”

    “我曾拜读过。”

    “读过?”

    他点头:“她的法律顾问乔治·普林斯顿碰巧是仁科的友人。那名律师年轻时也曾怀抱着画家之梦奔赴纽约,在那里,他和志趣相投的仁科相识。当时仁科也很年轻,那还是一美元兑换三百六十日元的时代呢。想想里什莱夫人的爱好,她之所以选择普林斯顿作为法律顾问也就不足为奇了。这位律师给仁科打来电话,说自己得到了一些消息,希望听听仁科的意见,而他所指的消息正和里什莱夫人的遗嘱有关。于是我和仁科同行,在圣诞假期乘机去了宾夕法尼亚。”

    “明明吩咐遗嘱不得对外公开,他的做法岂不是违背律师职业道德?在美国更是如此吧。”

    “经过严密考虑,仅让少数个人知情并不构成对外公开,这是律师的判断。”

    “真是什么样的律师都有,这就叫行业潜规则?”

    “或许吧,不过遗嘱内容实在太富冲击力。怎么说呢,但凡对美术稍有接触之人,无疑都会大感惊愕。您想知道具体内容吗?”

    “就算我说不想,你也会坚持说下去吧。”

    “没错,我希望能对你说。如不先行告知遗嘱内容,也就无法为您解释名片上的留言。那份遗嘱很长,也可看做一份手记,律师毕竟拒绝了我们的复印请求,但我尽力记下了大致内容,接下来的叙述应该不会有过多错误或遗漏。”

    “你想说就说吧。”

    他点点头,所有表情悉数褪尽。

    “不过我是以第三者的立场陈述,会夹杂一些我所知情的客观事实。接下来就仅针对相关事项进行尽可能简洁的概述。”

    留下这句说明,他开始讲述遗嘱内容。

    娜塔莉·里波特,一九一九年生于宾夕法尼亚,并于一九九五年在故乡结束了算是幸福的一生。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改随夫姓,结婚对象为同样拥有法国血统的弗雷德里克·里什莱。二人的婚姻生活受到了上天的眷顾,里什莱经营的钢铁公司在战争期间大幅获利,战后的发展势头依然强劲。而更为幸运之处在于,二人同样热爱艺术,拥有相当契合的审美,并携手进行艺术品收集,人称“里什莱典藏”。

    顺带一提,里波特一家的美国生活始于其父罗伯特的青年时代,即本世纪初叶。里波特一家在法国的生活穷困潦倒,罗伯特终于厌倦与贫困为伍,遂毅然赴美。娜塔莉的祖父加斯顿以巡游卖艺为生,老夫妇并不愿随儿子移居美国。最终,加斯顿于一九三四年在穷困中与世长辞,以七十五岁高龄逝于马赛。另一方面,罗伯特成功摆脱大萧条,跻身富裕阶级。之后,他带着尚且年少的娜塔莉回到故乡,展开环法之旅。次年,加斯顿病逝。虽然罗伯特也曾探望卧病在床的老父,但态度极其敷衍,唯有娜塔莉在故乡期间,守在床边照料加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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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0:37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此期间,病床上的祖父向年仅十四岁的少女讲述了一件往事,那是在他尚且四处卖艺的岁月,发生于上世纪末的陈年旧事。

    那一年,加斯顿所属剧团巡演至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地区的阿尔小城,而他有孕在身的妻子却被独自留在小镇布洛涅比扬古。在阿尔滞留期间,他去了曾光顾过一次的妓院,并且指名同一名妓女。一夜贪欢之后,名叫拉谢尔的妓女对他说出一个秘密,“反正你总是居无定所地游历,这样正好,我有样东西想让你带走。”他问是什么东西,妓女告诉他是一幅画。“要是扔在这座小城里,准会又招来闲话,还是你拿走吧。”加斯顿向她询问缘由,拉谢尔这样回答:“是个割了自己耳朵的疯狂男人送给我的。那人曾经把割下来的耳朵交给我,把我吓得够戗。之后他又悄悄送来一幅画,似乎是对当时的赔礼。可是那种东西放在身边都觉得恶心,也只会占地方而已。”

    加斯顿又问男人的名字,她说叫文森特。这个名字加斯顿在市并闲话中听到过,距离她所说的割耳事件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但现在小城里的闲话依然不断。

    拉谢尔从床下拿出一幅画,尺寸很大,画着的是插在花瓶里的花束。加斯顿随即应承下来,这东西确实占地方,不过上头的麻布还能派上些用场,把颜料刮掉之后至少能用来缝补运货马车的破烂车篷。


    “听你这么说,”我打断他的讲述,“拉谢尔这名字似乎在哪儿读到过。”

    “想必是梵高书信集的译本,那套书按照收信地和时间顺序编了号,编者在介绍阿尔的相关信息时提及了她的名字。”他接着又问,“您有何想法?”

    “还得往下听。”

    “那我就继续喽。”

    加斯顿在一九一五年左右,停止了巡游演出活动,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长时间旅行的操劳。儿子孤身一人去了美国,他则带着妻子移居巴黎。他租下便宜的房间,在面包师傅手下做工。那时,在同一栋公寓的隔壁房间里住着一名日本人,是位年轻的艺术系学生。年轻人的名字发音十分奇特,加斯顿记住了这个名字。

    加斯顿和年轻人逐渐有所往来。某天,加斯顿房间角落的一幅油画引起了学生注意。那幅画原本被弃置在屋顶,大扫除后还没来得及扔掉,就暂且搁在屋里。年轻人看了画后向加斯顿提出能否将其转让,代价是两瓶葡萄酒。加斯顿自然高兴地一口答应。

    数月后,年轻人离开了巴黎。加斯顿再次记起那幅画,是在将近十年之后。他无意间瞅到某间画廊前张贴的海报,看清楚其中图案之后,他立刻记起了那幅原本打算扔掉的破烂。海报中的图案和那张大麻布上的内容如出一辙,是鲜黄色的夏日之花——向日葵。

    这就是加斯顿向少女讲述的全部内容。

    数日之后,少女搭上了返回美国的客船。

    而后,少女长大成人,她开始对美术产生兴趣,并为之倾心。但她并未对任何人提及当年祖父在病床上讲述的故事,连丈夫也只字未提。娜塔莉热爱野兽派世界,另一方面,她也是位忠实的信徒。从她的美术偏好或许根本无法想象她对神明的虔诚信仰,在娜塔莉看来,在妻子怀孕期间光顾妓院是可耻乃至背德的恶行,她以祖父为耻。祖父为何将那种丑事告诉年幼的自己?她惧怕让他人得知自己继承了同样可耻的血液。不过岁月流逝,她经历了同丈夫的死别,经历了时代变迁,七十年代之后,她的态度终于稍有转变。正是自那时起,如有机会同日本人见面,她总会提到从祖父那里听来的那个名字,询问对方是否知道这位画家。一九一零年左右赴巴黎求学的日本画家,这是祖父的阿尔故事中仅有的信息。然而任谁都只是摇头而已,而且不约而同地告诉她根本没有那样奇怪的日本人名。

    娜塔莉几乎已经放弃了,这时,事情终于出现转机。一位年轻的美术馆馆员为了商谈借画事宜,专程从日本来到她跟前。

    女子自称秋山英子,虽已不抱希望,娜塔莉仍向她提出了相同的询问。女子闻言露出微笑,当场解开了她的疑惑。“我猜想那正是我的祖父,不,肯定没错。”

    “是这样,”她解释起来,“您询问的姓名为‘ATAMAISAIKO’,这个名字听起来的确不太像日本人名。我的祖父叫畑间寿彦,读作‘HATAMA HISAHIKO’。如您所知,法语中的‘ H’并不发音,所以才会造成误读。祖父在年轻时也确曾留学巴黎,时间上也很吻合。那时能够出国留学的日本画家恐怕不超过百人,应该不会出现重名的巧合。而祖父虽然有幸留学深造,但在四十岁左右就断了做画家的念头,最终也没有作品留世,默默无闻地走完了一生。”

    随后这名日本女子再次让娜塔莉大感惊讶,当谈到自己关注的画家时,她报出了梵高之名,并且谈及存在第八幅《向日葵》的可能性。她并非认定这一作品真实存在,而是单纯地进行假设,这是通过阅读书本画集,对世界各地美术馆所藏实物进行观察评价,并佐以想象力的产物。这名女子以及她的假说对娜塔莉来说都太过震撼,两人不知不觉将工作抛到一旁,完全沉浸在梵高的话题中。两人畅所欲言,唯有加斯顿的故事终究不曾被娜塔莉提起。娜塔莉之所以犹豫,是因为着迷于秋山英子的人格魅力,她不希望血液中的背德过去被对方知晓。

    原田的话音再次响起。

    “里什莱夫人在遗嘱末尾这样写道——”

    我将自己的一生如是呈现,只为一份回忆,除此之外别无目的。

    那幅背德的《向日葵》,现在或许价值千万美元,而它正静静地沉眠于某处,或许是在日本的某一角落。如果它的存在已经大白于天下,我应该早已有所耳闻。但那束花朵非为我所有,而是属于继承了当年与祖父比邻而居的学生之血的秋山英子,因此我无权多言。虽说代价仅为两瓶葡萄酒,但那是一场公平的交换。而今,我也同祖父一样卧病在床,唯一后悔之处,是没能告诉她祖父在阿尔的遭遇。这是何等的偶然,她竟将另一幅《向日葵》的存在当做梦幻告知于我。我对自己的一生没有不满,也得到了被允许的最大幸福。而她,拥有我所羡慕的知性和勇气。将她引导至我身边的神明,一定会为她送去另一种幸运,为她指明通往《向日葵》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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