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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一生悬命》--一桩木箱抛尸案引出的连环杀局--作者: 陆春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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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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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是怕吓着里面的人,还是怕里面的人吓着你?”孟朝叉腰看着他,“我告诉你,这石棺里面的人,可比任何人都希望重见天日。”

      “是啊,枉死可不算善终,”老姜冲着棺材拜了拜,“咱们也是为了让他死个明白,做好事的。”

      “你多出几次现场,多见几回就习惯了,”孟朝向童浩扔了副手套,“少废话,赶紧干活,咱一人一头。”

      三人握住棺盖,向上试了试,抬不动,又找来枝条作为杠杆去撬。

      几番下来,汗流浃背,棺盖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再来,一,二,三。”

      三人合力,石棺敞开一条缝隙,埋于暗夜的冤魂,重新游荡回人间。

      孟朝向里瞄了一眼,肌体与布料早已烂透,如今只剩下残缺凌乱的朽骨。

      “尸检意义不大,”老姜也在旁边跟着咂嘴,“都碎成这样了。”

      孟朝捡起这块看看,摇摇头放下,又拾起另外一块,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正憋着一肚子愁闷,童浩胳膊顶顶他。

      “你干嘛?”

      “你电话。”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裤兜里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

      法医夏洁。

      “喂,夏。”

      “孟队,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边事快办好了,就这两天了。”

      “行,我寻思先跟你说一声,你托我的事,我办了。”

      他瞥了眼旁人,悄悄移到一旁。

      “怎样?”

      “曹天保和倪向东虽然血型一样,但是二人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倪向东不是曹天保的父亲。”

      关于这点,他早已料到,夏洁的电话不过是进一步验证了之前的推理。

      “行,我知道了。”孟朝刚要挂电话,又瞥了眼石棺,“夏,我咨询你个事,想听听专家的意见。”

      “别说过年话了,有事直接说。”

      “就是说,如果是那种被火烧完,又被人砸碎,然后埋在石棺里十多年,这样的尸骨,好确认身份吗?”

      “唔,这么说吧,人死如灯灭,DNA 也一样。”

      “什么意思?”

      “DNA 也有保质期的,细胞一死,DNA 就会被酶分解,氧气,阳光,水分,微生物,很多因素都会加速这一过程。”

      “那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这个我没法打包票,不同部位成功率也不一样,比如肋骨比指甲强,指甲比肌肉强,肌肉比头皮强。”

      “肋骨啊,”孟朝示意童浩翻看,“呃,可能没有,我这边骨头不大全。”

      “牙也行。”

      “牙有,还剩几颗,”孟朝别过身子,压低声音,“要是十多年的碎骨头,你还能判断出死因吗?”

      “我也不知道碎成什么样,也得见到才能说啊。”

      “这样啊,”孟朝咂咂嘴,“夏,我给你寄个东西——”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

      “等等,孟朝,”夏洁叹口气,“你不会打算寄具尸体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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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聊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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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章 月夜
      他叫徐庆利。

      因着包德盛的死,他困在这群山之间,转眼已是数月。

      不敢见光,不敢生火,只能捡果子,吃生食,破衣烂衫,孤魂野鬼般残喘。

      直到命运悲悯,赏了他个还魂的机会。

      那是一个郁热的夜晚,古铜色的圆月,蔽在椰树叶片之后,一草一木,皆宛若画布上的静物,一动不动,天地间没有一丝风,耳畔充斥着躁动的蛙鸣。

      徐庆利藏在溶洞深处。

      抱着膝,侧身卧在崎岖潮湿的石面,钟乳石上的水,一滴滴落下来,划过面颊,像是泪。

      他腕上还戴着那块表。

      尽管表面蒙污,早已看不清指针上的时间,尽管在这广袤的原始丛林中,人类设定的二十四个小时完全失去了功用,可他仍旧戴着那块表。

      这只老校长赠予的手表,是他最后的尊严与体面,是他短暂的顺遂人生的见证,是他晦暗记忆里唯一的华光,每每站在疯癫的边缘摇摇欲坠,只消看见这只表,就仿佛重新看见了暖融喧闹的人世间。

      终有一天会回去,他一次次地告诉自己,终有一天。

      人是需要一些谎言的,唯有欺骗,才能让他活下去。

      徐庆利换了个姿势,仰面躺着,听秒针滴答,听洞穴深处暗河的奔腾,听林海间仓鸮沙哑断续的悲鸣。

      月亮越升越高,村落里的灯,一盏盏暗下去。

      当四野的活人全部沉入梦乡时,他爬出洞口,披着月色,饿鬼般四处游荡觅食。

      饥火烧肠,树下散发着甜腻香气的腐败果子只会让他更加疯狂。

      他渴望肉,渴望盐巴,渴望一点点的干粮,今夜他决定往远处走走,去相邻的村子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寻到些食物,哪怕是一丁点碎肉,一小袋孩童吃剩的零食,甚至是泔水桶里的残羹汤汁。

      徐庆利扶着树干,蹑手蹑脚地前进,穿行在树影之间。

      在一片灌木丛中,他听到低声嘀咕,一男一女。

      徐庆利住了脚,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听到同类的话语,让他有些恍惚,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他立起耳朵,却依旧听不真切,来人同样隐身于夜色之中,似是同样见不得光。

      他移近了几步。

      空气凝滞的夏夜,只听得阵阵气喘吁吁。

      多半是撞上了荒野里的苟合,徐庆利当即心下了然,呵,长夜漫漫,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他忽然起了兴致,循着声响,悄悄扒开一条缝,偷眼观瞧。

      果然,男人赤裸着脊背,旁边是个娇小的女子,衣着单薄,正抓着男人胳膊,慌乱地四下张望,他连忙躲回树丛,匆忙之下,只瞥见男人背上的刺青,是尊半身关公,怒目圆睁。

      他觉得不吉利。

      观音闭眼不救世,关羽睁眼必杀人,虽然徐庆利不文身,但多少也听说过这样的讲头,文身若是文了关老爷,那断然是不能文睁眼的,因为睁眼的关老爷是要大杀四方的,一般命格弱点的根本扛不住,往往给自身招致血光之灾。

      他禁不住又多看了几眼,这一看才发现男女身后的地上,丢着一只黑色皮革包,大开着口子,像是某种诱惑。

      他不愿偷。

      可如今他是一个饿疯了的野人。

      徐庆利犹豫再三,还是伸出了手,只取一样,他告诫自己,不可以贪,无论抓到什么,只要是能果腹的东西,见好就收,绝不再伸第二次。

      男女哼哧哼哧忙活得热火朝天,自然没人注意到树丛中伸出的那只手。

      摸摸索索,手探进了敞开的口子,探入未知的漆黑。

      徐庆利缩回来一看,掌上摊着张百元钞票,崭新的,右下角溅着几滴褐色污渍。

      他挪动屁股,换了个角度,抻长脖子再次朝皮包里张望,发现里面盛着满满一兜子的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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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聊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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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仔细一听,发现声音也不太对劲,并非是男女偷欢,更像是某种劳作,两个人咬着牙忍耐,强抑的静默,暗含着不可言喻的悲苦。

      他壮着胆子探出脑袋,发现男人弓身立在那里,一铲子一铲子地往下锄,背上的肌肉裹着汗,在月色下泛起一层银光,女人也脱了外衣,苍白的身子,跪在旁边,两条长胳膊向前探,一捧捧地配合着男人的动作,麻利地朝外舀土。

      二人脚底似乎还搁着什么,黑黝黝的,看不清楚。

      “够了吗?”

      沉默,女人前倾着身子朝里探,半晌,颤着声回答:

      “够了。”

      他们在挖坑。

      徐庆利明白了,也许是二人得了笔不义之财,想要暂时埋在这深山之中。

      他转身想走,毕竟钞票填不饱肚皮,他要的是吃食,可转念一想,一个崭新的世界在眼前炸开:他可以用这笔钱买通村人,也可以改头换面,甚至,远走他乡,将这笔钱用作投资的第一桶金,余生享受荣华富贵。

      原本只想寻求一碗饭,如今面前却搁着座金山,徐庆利心脏咚咚擂着腔子,屏着呼吸往后退,不料,踩到了树枝。

      咔嚓的脆响,在这惊心动魄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谁?”

      自然是没有回应。

      心虚的三人同时僵在原地,乌云遮月,他们都没有看清彼此的脸。

      男人撂下铲子,从裤兜掏出刀,一步步朝他逼近,徐庆利闻到了血与汗的腥气,男人沉重灼热的呼吸,晃动着他面前的叶片,他忘了跑,只闭着眼睛等死。

      就在男人即将拨开树丛的一瞬,女人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腕子。

      “许是野物,这深山老林的,不会有别人。”

      “我去看看——”

      “别走,我不想自己在这儿——”女人的声音在抖,半是啜泣,半是哀求,“不知怎么,心里慌得厉害,咱赶紧埋上,走吧。”

      男人抿着嘴,重将刀别回后腰。

      “听你的。”

      二人重新开始劳作,又是一阵泥土的窸窣,可徐庆利早已没了偷看的胆量,捂住嘴,连滚带爬地,一路窜回远处的树上。

      他趴在枝丫上等了许久,直看着两人打眼底下路过,匆匆忙忙朝山下奔,直等到脚步与喘息远得听不清楚,才提心吊胆地,抱着树干,一点点蹭下来。

      他在月色下寻找,鼻腔满灌青草与泥土的味道,远处蛙鸣轰响,更衬得眼前的静。

      他找到了,那块的底色,明显与别处不同。

      徐庆利蹲下来,抖着手,拂去浅坑里的土。他满心期待着钱财,不料,却看见了一张脸。

      一张男人的脸。

      双目紧闭,泡在血渍里。

      徐庆利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他想要嚎叫,想要报警,但又想起今时今日自己的身份,涌到嗓子眼儿的惊叫,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手撑在屁股后面,张大眼睛瞪着尸体。

      男尸僵直地躺在坑里,闭着眼,并不看他。

      月色如水,旷野之中,他和这具无名男尸,共守着同一桩秘密。

      十来分钟后,他终于缓过神来,怕什么,时至今日他与死人又有什么分别?找不到食物,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他。这么想来,便对眼前的死人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好奇。

      这个男人是谁?

      他身上会不会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去掏男尸的裤兜,翻出了一盒压瘪的香烟,一只打火机,一只皮夹子。

      皮夹子里钱不多,零星不过百十块,还有一张身份证。

      月明之下,身份证上的男人阴郁地乜着他,似曾相似的刮骨脸,细长眼,只是男人的左眉有道疤,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脸,搓着脸上的胎记。

      若没有这个印记,两人也算得上七八成的相似。

      徐庆利定在原地,捏着身份证,久久地看着。

      蛙鸣停歇,一个想法,落地生了根。

      他被自己的大胆惊了一跳,嗤嗤笑起来,接着,又开始呜呜地哭。

      他突然意识到命运终于手下留情,而这张身份证,便是他重返人间的车票。

      只是——

      他瞥了眼男人,又抬起手腕,几个月来第一次看起时间。

      天亮之前,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黎明前夕,万物静寂,天地间只剩下秒针的声响。

      滴答,滴答。

      属于徐庆利的时间,开始倒数。

      他先是剥去男人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又选中了一间空屋,将赤裸的男人拖了进去,临窗放着,如此一来,焦尸更容易被及时发现,是的,这具尸体必须被人发现。

      然后,他和着自己的血,在破汗衫上,写下徐庆利此生最后的一封信。

      他将手表摘下,小心翼翼地搁在最上面。他希望乡亲看在往日情分,能将表交给阿爸,给他晚年留一个念想。

      滴答,滴答。

      天色逐渐明亮。

      他并不抽烟,所以打火机用得也不算熟练,哆嗦着,将茅草靠近火焰。

      先是呛鼻的烟,接着是猩红的点,哔啵作响,天干物燥,火舌很快张狂起来,肆意吞噬,拂面的烘热。

      他首先处理好男人的尸体,烧得焦黑,看不清面貌,然后,便轮到了自己。

      他下不去手。

      他必须下手。

      他颤抖着,牙齿咬得格格响,发着狠,一头栽进烈焰。

      “啊——”

      惨叫响彻山谷。

      在远处的南岭村,一个外号叫麻仔的男人,从睡梦中惊醒。

      他搓着眼睛踱到后院,远远望见一团白烟,自对岸的空屋升起。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个名叫倪向东的男人,捂着烧伤的面颊,跌跌撞撞,重返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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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聊
    2025-8-8 18:43
  • 签到天数: 117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八章 偷生
      他不擅撒谎,但他的余生,都变成了一场谎言。

      麻仔的哀嚎,将“徐庆利”的死讯传遍了全村。在包家人举起刀棍砍向那具焦尸的瞬间,他沿着后山的小路,逃向远方的村庄。

      脸上烧灼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有什么滴了下来,糊住了左眼的视线,他不敢去碰,任由血和着汗,汩汩地往下,顺着脖颈,晕染了衣衫。

      此刻的折磨,更多来自腹中的饥饿。

      天亮起,烟白色的天光,衬着漫山遍野蓝绿的树,掺杂其间的,是与南岭村同样贫瘠颓败的茅屋。

      他不敢贸然进村,绕着圈在周围游荡,终于在株鸦胆子底下,寻到一只死去的鸡。

      这鸡不知被什么动物啃食,只剩下半拉身子,内脏掏了个干净,如今空着个腔子,密密麻麻盖着一层苍蝇。

      徐庆利踉跄冲过去,不想两膝一软,径直扑在了地上,也顾不得腿上的疼,连滚带爬,喘息着,颤抖着,将腐肉,连着上面的虫一股脑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咀嚼,吞咽,鸡毛卡在喉咙,哽出了泪。

      填饱肚子,生命也得到暂时的延续,他这才缓出余力,去在乎脸上的伤。

      酸胀难耐,疼痛愈发剧烈,汗液刺激之下,仿佛碳火在皮下继续燃烧,他连泪也挤不出来了,只剩呼哧呼哧地生喘。日头越升越高,他扶着树,来到一处池塘,跪在岸边,将脑袋扎了进去。

      徐庆利没读过什么医书,也没什么专业知识,只是模糊记得,以前村里谁做饭若是被热油烹了,总是要放到冰凉的井水里去镇静的。

      水是好的,水清洗万物,不会脏人。老辈人也总是如此念叨,他闭着眼沉在水里,暗自祈祷柔波可以带走细菌与伤痛。

      清凉的水波暂时缓解了灼热,直到憋不住气了,他才抬起脑袋。

      水珠滚落,眼前重新清晰起来,徐庆利这才看清,池塘对面的石头上,蹲着个妇人。

      那个妇人原是端着木盆在涣洗衣裳,见他来了,便停了手,此刻也抬着头,怔怔地望向他。

      徐庆利僵在原地,这个女人他认识,也是南岭村的,前几年嫁到这边。

      完了,如果被她认出了,先前忍受的一切苦难,就都白白辜负了。

      他的思绪疯狂运转,想着怎样才能糊弄过去,可谁知,妇人却如同撞了鬼,尖叫着朝后躲闪,扔下衣裳奔回村里。

      林间重又恢复安谧,湖面若镜,映着他的面容。

      徐庆利低下头,第一次看清自己如今的样貌。

      那是全然陌生的一张脸,焦黑开裂,伤口渗着血珠,左边的头发、眉毛与睫毛全烧光了,光秃秃的,面颊上血与脓黏连在一起,大大小小的泡,也慢慢浮了上来。

      他又惊又俱,胃中一阵翻腾,将刚才吃下的,又全呕了出来。

      可他没有时间去哭,村子的方向有了响动,他晃悠悠地起身,擦擦嘴巴,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徐庆利没了办法,他没有钱,也没有胆子去治病。

      眼下他所拥有的全部,不过是一身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旧衣服,一个假身份和那晚偷来的一百块钱。他用这一百块钱,先是给自己买了碗粉,吃了顿像人样的饭菜,又去洗了个澡,在县城边上的小药店买了卷纱布,胡乱缠上。

      吃饱喝足后,他嗅着自己身上的肥皂香气,心中充满希望。

      是的,他曾落到了谷底,如今总会走上坡路的。

      然而,事情并未如他期望的那般发展。

      他找不到任何工作,没有老板想要雇佣面目不清,来历也不明的怪人。

      一百块钱不经花,很快见了底。他没有多余的钱去买新绷带,天气炎热,伤口反复感染,久不愈合,几天之后,血与脓便结成了痂,黏在脏兮兮的绷带上,腥臭难闻,他走过之处,人人掩鼻,面露嫌弃。

      在徐庆利付不起房费的第四天,旅店老板终于将他赶了出去。

      他低声下气地反复哀求,可老板不为所动,扬言再不走就将他扭送到派出所。听到这三个字,徐庆利闭上了嘴,点点头,默然转身,汇入人头攒动的陌生街头。

      他无处可去,只得四处流浪。

      白天去翻垃圾桶找点吃食,晚上就睡在路边,偶尔也能捡几只矿泉水瓶,卖上点零钱,换一顿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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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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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0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感觉在山里的日子又回来了,只是一个游荡在山野,一个游荡在人群之中,他依旧是一个人,孤苦无依,被隔绝在人世的喜乐之外。

      某天深夜,他照旧蜷缩在店铺门口的台阶上睡觉,身上盖着捡来的纸壳。朦朦胧胧的,被人一脚踢醒。

      睁开眼,面前立着两个混混,神色慌张。

      “这什么人?” 其中的一个,边说边东张西望。

      另一个乜了他一眼,嘬嘬牙花子。

      “估计是流浪的疯汉,不打紧。”

      抬腿又是一脚。

      “滚远去,莫挡老子路。”

      徐庆利捡起纸壳,颠颠跑向远处,不时偷着朝二人的方向打量。

      只见他们一个望风,另一个从口袋里掏出什么,蹲下身子,戳进锁眼,专注地捅咕。很快,卷帘门拉开一条缝,两人身子一闪,滚了进去。等再出来,怀里满抱着烟酒。

      撞上贼了。

      徐庆利心里打鼓,二人很快抱着东西朝他走了过来,横竖躲不过去,他缩起脖子发抖,只得继续扮演疯汉的角色。

      其中一人住了脚,上下打量着他。

      “快走啊,墨迹什么。”另一人不耐烦地催促。

      “啧,他这幅鬼样子,活着也是遭罪。”那人顿了顿,丢下一盒烟,“算爷赏你的,拿去抽吧,快活一天是一天。”

      徐庆利继续装疯卖傻,直到二人走远,消失在街道拐角。

      他捡起那盒烟,也捡起那截被二人丢弃的铁丝,反复把玩,若有所思。

      从那天起,他有了一个新爱好,一边捡废品,一边四处寻摸合适的目标。

      他时常钻到小巷深处,趁着四下无人,便找到合适的锁眼开始练习。

      关于撬锁,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那些人先是用布把锁具表面擦赶紧,把油或者铅笔的碳沫倒进锁眼,将一只铁丝弯成勾,捅进去,慢慢的试探,一边四处望风,一边注意听着声响,轻微的咔嗒,这说明铁丝和门锁卡扣刚好契合,此时只需要轻轻一转,房门就开了。

      在试到第六户人家的时候,房门便开了。

      徐庆利忽然发现自己有着犯罪的天赋,兴奋,羞愧,激动与慌乱,他不知该笑该哭,也不知这究竟是堕落,还是新生。

      他只知道,自那天起,他无比期待夜深。在白日之下,他是人人躲避的流浪汉,而在静寂的夜晚,他化身骄傲的国王,县城里的每一扇门都变成了供奉,是世人卑微的贺礼,等着他笑纳,等着他开启。

      第一家得手的是个米粉店,他顺利地溜进去,把后厨的粉吃了个精光,连吃带拿,混了几天肚皮滚圆的好日子。

      之后他愈发顺手,偷饭店,偷小卖铺,他跟自己说,绝不动钱,只偷吃食,这样一来,既不算太违背自己的原则,店家损失也不算多,根本不够报案金额,没人会去寻他麻烦。

      可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他便也不再满足,既然都冒了险,何不寻求更大的利益呢?

      他开始偷自行车,偷电动车,甚至研究起汽车的锁,也在没有摄像头的黑巷里,砸过几次车玻璃,那些皮包都被他卖去换了钱。

      慢慢的,他也有了固定的住处,在城郊的桥洞底下。虽然免不了蚊虫叮咬,但好歹能够遮风挡雨,他的要求不多,能活下去就行。

      今天是个好日子,他的生日。

      他偷了辆旧摩托车,卖给收废品的,卖了 60 元钱,特意去买了份带肉的盒饭,回到桥洞下的“家”里,饭已经凉了。

      他坐在捡来的床垫上,盘腿坐下,刚掰开筷子,几只脚便停在他面前。

      他不想惹事,端起盒饭,低着头往旁边躲,不想被人薅住头发生扯回来,一把掼在墙上,盒饭打翻在地。

      “搞堆「当地方言,骂人话」,在我地盘搞事情。”

      那人强行拉起他的脸,看到绷带时一愣,但语气依旧强硬,手上的力道也没有减去半分。

      “跟谁混的?”

      徐庆利不言语,他不想激怒对方,只想尽快平息纷争。

      “谁让你来砸我场子的,嗯?”那人兜头甩了他一巴掌,“不知道这片地方是我罩的吗?”

      “我没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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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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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02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敢还嘴!殿经「骂人话,相当于神经病」,你这是什么眼神,不服气吗?”

      另一人一板砖拍下来,正砸中左脸的伤口。

      “短命仔,我看你就是找死!”

      他试图反抗,可终究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很快败下阵来。

      木棍与板砖砸在身上,他渐渐忘了呼痛,只是抱着头,弓身窝在地上。

      徐庆利的意识开始游离,他忽然想到,是不是在二十五年前,自己也是用着同样一个姿势,蜷缩在母亲的腹中,期待着即将来到的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一直如此冷漠残忍吗?

      是不是每个人都在咬牙活着?

      还是只有他?

      见他不再动弹,那些人也渐渐停了手。

      昏暗的桥洞底下,只听到此起彼伏的喘息。

      “干,碰上这种垃圾,真是晦气。”

      “脏了老子手,一会喝酒去,驱驱晦。”

      有谁蹲下来,揪住他的头发向上拉。

      “脑个笨蛋,给我滚远些,” 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再见到你一次,直接打死,丢去海里喂鱼。”

      徐庆利跪在地上,一遍遍地道歉,不住地道歉,直到那些人走远,他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额头点在地上,念叨着对不起,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一只瘦削的黄狗夹着尾巴,呜咽着跑过来,大口吞食地上的饭菜,他伸手要打,却又停住。

      他与它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蹲坐在狗旁边,用手抓起地上的饭,肉已经被踩进泥里,糊成一团。

      他抽噎着将冷饭塞进嘴里,压着情绪,逼着自己吞咽,毕竟是今天的第一顿饭,毕竟是今天是他的生日,总不能饿着肚子,下一顿饱餐还不知在哪里。

      他尽量去往好处想,都结束了不是?虽然挨了拳头,但他撑了过去,依旧活下来了,他不断开解着自己,可泪还是滑了下来,他捂住嘴,悲伤与委屈涌了出来,抽泣变成悲鸣,他歇斯底里地痛哭,撕扯着脸上的绷带。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人人都恨他?

      他以为只要回了人间就能重新来过,可没想到,这才是炼狱的开始。

      他这一生何曾享受过半点的温暖,被父亲打,被同学欺辱,被工友蔑视,被人夺爱,被泼上莫须有的污水,为了苟活自毁容貌,在人生地不熟的街头吃垃圾,住桥洞。

      他忽然想起离别那日,旅馆昏暗的二楼房间,宝珍身上漾起的果香。

      她曾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抚平他后脑翘起的发。

      “阿哥,你要好好活。”

      现在这半人半鬼的样子,算是好好活吗?

      他一次次跪下去,以为只要足够卑微,别人就能赏他一条活路,可是他错了,原来弱者只会招致更多的屠戮,弱肉强食本就是铁律,懦夫的刀,也只会挥向赤手空拳的人,他本该早些明白的,就像那晚的山林之中,当他点燃烈火的时刻,就该明白的。

      不要抱有任何希望,这个世界就是个大屠宰场,谁都别想干干净净,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要么吃人,要么被吃,从来就没有第三种选择。

      他早该明白的。

      不过,如今也不算晚。

      他撕下绷带,任由溃烂流血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之中。

      过往每一次受辱,他总是沉默,他感觉自己体内积攒压抑的沉默正在咆哮嘶吼,震耳欲聋。

      汽车站里空无一人,橙黄的灯照着夜空,徐庆利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两肘搭在膝盖,无所谓地搓着手上的血,吸着鼻涕,等天亮。

      就在刚才,他去了夜市,在大排档的摊位上,找到了那几个围殴他的混混。

      他抓起一只酒瓶,径直砸了下去。

      没有一句废话,在人们错愕的眼神中,又抓起第二只,砸下去。

      那只未曾在包德盛头上砸下去的酒瓶,如今在他们的头顶爆裂。

      他攥着碎渣,捅进第三个冲上来的人的下腹,那人哀嚎着倒地,抱着肚子打滚。

      他浑身是血,红着眼,冷笑着蔑视众人,玻璃贯穿他的右手,他毫不在意。

      他在等,等着其他人围上来,等着被捕,等着死在生日这天。

      可是没有人再上前,混混的脸上满是惊恐,他靠前,他们便退后。

      他试探着拿起桌上的钱包,居然无人阻拦,他居然全身而退。

      此刻徐庆利安然无恙地坐在汽车站的角落,回想着刚才如梦的一切。

      他感觉自己摸到了这个世界的一些规矩,一些法则,可到底是什么呢,他又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一件事,眼下的每一天,都是他用命挣来的。

      既然活了,那就活个痛快,快活一天是一天。

      他要乘最早的一班汽车离开这里,他要去找田宝珍。

      第二日清晨,睡眼朦胧的售票员慢腾腾地挪进售票口,刚要打个哈欠,一只大手横过来,啪啪砸着他面前的玻璃。

      “买票,要头班的车。”

      “一大早闹哄哄地急什么,赶着去给你——”

      待看清他的脸,售票员咽下嘴边的脏话,抿着嘴,大力敲打着键盘。

      “你要上哪?”

      徐庆利阴郁地扫过车次表,拍下一张沾着血的钞票,歪嘴一笑。

      “朝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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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章 凡夫
      他活下来了,代价是毁了大半张脸。

      肌肉萎缩,五官牵扯着移了位,左眼下耷,鼻子和嘴角却向上扯,永远一副冷笑的样子。

      徐庆利并不在乎,他已经想明白了,人生一贯如此,想要的总得用什么去换,当他明白了这个道理,人生蓦然顺遂起来。

      是的,只要活下去,活着就是胜利。

      他一路往北走,四处打听着田宝珍的消息。

      没钱了,就停下来,打打零工。

      如今他十分懂得谈条件了,只要包吃包住,工钱只要旁人的一半,有些老板听完后动了心,上下打量着他,那张脸确实是可怖,但又不是跟他结亲,也不是要他生儿子,一个打杂的下属,丑点又何妨。

      因着价格实在便宜,试探性的,先给了些不打紧的脏活、杂活交给他做。

      一个月后,便渐渐知道了他的好,话少,嘴严,也肯吃苦,为人处世也算稳重,最重要的是从不生事,没活干时,其他伙计凑在一起,要么打牌赌钱,要么喝酒吹牛,他总是一个人坐在一旁,手里举着本什么,静静地看。有时候是张旧报纸,有时候是本去年的破杂志,捡到什么,他便看什么,从不挑剔,就像给他什么,他便吃什么一样,从不多嘴。

      但是徐庆利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在一个地方总呆不久,做不过一年便会离开。

      开始老板只当是加薪的由头,敷衍着加了几个钱,可慢慢地,就发现了不对头,无论如何挽留,又开出怎样的条件,这个男人只是笑着摇头,似是打定主意,执意地要走。

      坊间开始传言,因着距离,连带着他整个人也跟着神秘起来。

      人人都说他是留不住的,说这男人的血里涌动着风,注定是漂泊无定,四海为家。

      徐庆利对这种说法一笑而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何不敢久留——因为他怕。

      虽然如今温饱有了保障,可每一日依然提心吊胆。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外人对他的接纳或是抵触,全然不往心里去,自有着一份淡漠疏离。每每跟身边人熟稔起来,当那些人开始壮起胆子套他的话,追问他的过去,提起他脸上的伤疤,他便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毕竟是偷来的人生,总不能活得敲锣打鼓。

      对于那个男人,那个名叫倪向东的男人,他并不了解,他不知道那个死在泥坑里的男人,该是什么样子。所有的揣测,都来自他临终那一天,口袋里的东西,一盒皱巴巴的烟,一只打火机。

      徐庆利自己是不抽烟的,但是为了靠近那个男人的影子,他硬逼着自己克服了对火的恐惧,将燃烧的香烟叼进嘴里。

      苦涩在舌尖弥漫,他深吸一口,呛住了嗓子,不住地咳嗽,白色的烟也熏得眼睛疼,不住地流泪。徐庆利实在搞不明白,为何有人要花钱遭这份罪受。

      但是他必须学,因为那个叫倪向东的男人是爱抽烟的。

      他强迫自己又点上一根,慢慢吸着,多少摸出了点门道,这次没有再咳嗽,却也没寻到什么乐趣。

      第三根的时候,他渐渐有些明白了,脑子活络起来,心跳的也愈发有力气。

      当抽完一整盒,他已然知道了香烟的好。

      如今,他算得上是一把好手了。

      一路向北,他一路掩盖自己的痕迹,抽烟,喝酒,编故事。

      走南闯北,口音也混杂起来,谎话说多了,竟连自己也骗了过去。

      他渐渐忘记了遥远的童年,忘记了那些打在身上的棍棒,忘记了大山深处还有一个叫南岭村的小寨子。

      他自然也忘记了原本的名字。

      “倪向东”三个字,最初还是会有些绊口。被旁人询问姓名时,“徐”字多少次地徘徊在嘴边,几近脱口。可日子久了,“倪”反倒更像是亲生的姓氏,再起笔时,很自然的从双人旁的“彳”,变成了单人旁的“亻”,而骨子里的某一个部分,好像也跟着那隐去的一笔,消失不见了。

      他开始做一些曾经绝不会做的事情,躲在倪向东的面具之下,他好像活成了真正的徐庆利。

      但是他依然记得阿爸,无论走到哪,总是按时给阿爸寄钱回去。

      他不用银行卡,打工也只要现钱,唯有每个月把钱和汇款单一同递进邮政柜台的瞬间,才恍惚想起这幅残缺的皮囊之下,似乎还蛰伏着另一个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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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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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03 | 显示全部楼层
      2019 年的夏末,徐庆利兜兜转转,来到了琴岛,身上所有的行李,只有一床薄被子。

      原本只想呆一宿,做个中转而已,可下了火车,他抬头便望见了那片海,正是傍晚时分,赤红的夕阳散在海面上,燃烧的瑰丽,橙红的光彩映入眼底,唤起某种早已褪了色的记忆。

      他忽然想留在这里,或许,宝珍也会留恋这片海呢?

      在家庭小旅馆醒来的第二天,徐庆利照旧是去找工作。

      依然是力工的活,他对自己的认知已经十分清晰,没学历,没样貌,笨嘴拙舌,能够出卖的,左不过是这身腱子肉,以及小伙子的精气神。

      他在话剧社做过一段时间的场工,工资不算多,一天只有 60 块,基本上要呆满 12 个小时,随时待命,不过他也不在乎,本身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后来又经工友介绍,去外面接了些搭台、拆台的活计,更累,但是挣得也更多。

      他们一行人常常蹲在商场外面,等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走净了,等橱窗里的辉煌灯光熄灭了,才像牲口一样把重货抗上背,呼哧呼哧地搬进货梯。

      空无一人的商场,他开缝的胶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砖上。

      这座城市的繁华不是给他的,但是城市的繁华,却有一部分是他给的。

      想到这里,徐庆利得意地笑了,左脸的疤痕也跟着扭,倒影在对过儿时装店的玻璃门上,也冲着他笑。

      在剧院干的久了,老板也十分赏识他的人品,想要给他转正,如此一来,待遇能更高些,听说还可以包住宿,徐庆利自然开心,可是当他听到要上交身份证,统一登记的时候,他蔫了,慌忙摆摆手,拒绝了好意。

      转过脸来的周一,他结过工钱,没跟任何人打过招呼,跑了。

      一个星期后,他寻到了一处工地。

      城市发展蓬勃,林立高楼拔地而起,源源不断的新项目等着推进,一摞摞的绘图纸等着落地,大小工地眼下正是缺人的时候。

      所以,当徐庆利顶着脸上的疤站在那时,招工的没有多问。

      在这干活的,谁还没点过去?谁还没吃过点生活的苦头呢?

      要是真细问起来,一个个的,都有故事,各有难处,他懒得去问,他无暇惦念众生皆苦,他脑子里只记得逼近的工期。

      于是咂咂嘴,上下扫量,好在这小伙子肌肉紧绷,一看就是干活的料。谈好价格,便丢给他一顶黄帽,喊过来一个老工领着,带着四处转转,学学规矩。

      徐庆利没什么技能,能做的也就是最苦最累的工种。

      要么是钢筋工,肩扛人抬地搬运钢条,常常一整天蹲在日头底下,用手绑扎钢筋下料,脊背胳膊暴晒在外,通红开裂。

      这工作没有技术,只讲吃苦,同一个姿势,伏下腰,一蹲一天。腰疼腿麻早已是家常便饭,他最初干时,隔日便腰腿酸胀地下不了地,不过,慢慢也就习惯了。

      有时候也做水泥搬运工。背上扛起水泥,两头运送,一包 100 斤,只给 5 毛钱,挣多挣少,全看个人出不出息,能不能撑得住。

      徐庆利是最会把血汗换成铜钱的,一天下来,搬个 600 到 800 包不成问题。

      人就是这样,没逼到那份上,总以为自己扛不住,可要是苦难真兜头砸下来,打掉牙齿和血吞,自然也就忍住了。

      早上 6 点开工,晚上 7 点收工,等熬过了第一个月,徐庆利渐渐也跟上了,甚至找到了一丝自由。

      毕竟干完一天的苦力,大多数人累得倒头便睡,没人会对他的伤疤感兴趣。

      更何况这里地广人杂,三教九流的都有,每个人自顾不暇,谁会去管他这个闷油瓶呢?

      这天午后,在捆了几十条钢筋后,徐庆利忽然犯了烟瘾。

      他趁人不注意,找了个背阴的地方,想去来一根。

      结果,刚绕到围墙根上,远远就看着个中年汉子,后背洇出汗渍,正蹲在地上,呜呜地哭。

      这男人他见过几次,干活卖力,话也不多,几乎从不跟人打交道,每天只是低着头搬砖。

      不知为何,他从心底生出一股亲近,竟走上去搭话,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兄弟,怎么了?”

      那个男人并未理他,止了声,手背揩去脸上的泪。

      “活不下去了?”

      依然不言语。

      “呵,谁不是呢。”他笑笑,抽出根烟递过去,男人一愣,伸手接过,叼在嘴上。

      两人并排蹲着,各自吞云吐雾,谁也不再开口。

      直到香烟燃尽,那个男人报上了名字,声音粗粝沙哑,就像他手上的茧。

      “曹小军。”

      徐庆利无声念叨着这个名字,然后在地上碾灭烟头,眯起眼睛,笑了笑。

      “我叫倪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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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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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章 疯长
      两人面对面坐着,默不作声。

      中间的餐桌上搁着几瓶 56 度的牛栏山,一小碟五香花生米。

      谁也不开口,一杯接一杯地喝。

      饭馆小老板倚着柜台,装作看电视,眼睛却不住地朝这边瞥,时刻注意着这两个喝闷酒的男人。

      靠里坐的那个,他认识,店里常客,一直是自己一个人来,每次也就点个拌海带、炸花生之类的下酒菜,几瓶酒,无论啤的还是白的,自斟自饮,一喝大半宿。

      他对面那个倒是脸生,这满脸的疤也不知怎么搞得,是先天残疾还是后来毁的?是烧伤还是烫伤?他搞不明白,只觉得怪吓人的,但又忍不住去看。

      快一个小时了,这俩人就这么干坐着,不说话,也不劝酒,你一杯,我一杯,各喝各的,倒也是默契。老板正想着,店里另一桌的客人开始撒酒疯,借着醉意,硬拉住老板娘不肯撒手,他赶紧跑过去打圆场,暂时放下了角落里的这对“哑汉”。

      曹小军一边喝酒,心里一边嘀咕。

      眼前这个男人居然也叫倪向东,他不知是巧合还是试探,如果是试探,那他又知道些什么呢?当年的事情,难道还有其他目击者?这人接近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还有他脸上的伤,是一直如此,还是刻意遮掩?他与真正的倪向东又是什么关系?

      他不得不小心,身上虽散着酒气,头脑却灵光的很。

      对面这个男人刚来工地没多久,然而自己对他还是有些印象的。前阵子孙小飞从楼上掉下来,就是他给抱去医院的。可他今天跟自己搭话的目的是什么?只出于好心?名字呢?巧合而已?

      曹小军想不通,只是闷头喝酒。

      徐庆利端着杯,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中了哪门子的邪,下了工居然稀里糊涂的跟着曹小军到了饭店。他不敢喝太多,但也不能不喝,曹小军干一杯,他也跟着走一个,算是礼数。

      他心底警醒的很,绝对不能喝醉,也绝不能多说一个字,博弈一般,他等着对面的男人先开口。

      可这名叫曹小军的男人,自打坐下起就没正眼看过自己,只是喝自己的,慢慢的,徐庆利在酒精的作用下,也逐渐松弛下来,不停倒着酒,喝得怡然自得。

      几瓶牛栏山转眼见了底,曹小军的脖颈子也开始前后晃悠。

      “还喝么?”

      徐庆利喝得脸盘子滚烫,赶紧摆手。

      “不了。”

      曹小军点点头,结了账,扭头推门出去,并没有招呼一句。徐庆利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夹起盘里最后一颗花生米,一边咀嚼,一边踉跄着跟上去。

      接下来的第二周,第三周,两人依旧准时来到店里,同样的桌子,同样的酒,同样的默不作声。

      这种静默持续了一个多月,老板也习惯了,懒得去搭理。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落下来,气温骤降,街边的梧桐一夜衰老,曾经肥厚翠绿的叶片,如今干瘪枯黄,卷着边,一层层地铺在潮湿的柏油路上。

      在那个天色阴晦的傍晚,两人挟着寒意进门。

      徐庆利一坐下就开始骂。

      今天工地上曹小军被人寻了麻烦,白干活不说,还被倒扣了钱。

      这种事情时常发生,工头总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上边受了气,就朝下面发火。

      “今天我请,”徐庆利冲着柜台嚷嚷,“服务员,把你们招牌菜都上来,再来一箱子酒。”

      曹小军木着脸,并不回应什么。

      可是酒白红人面,几杯下肚,血气上涌,他也跟着叱骂起来,等两人骂了个痛快,空气重新安静下来。

      徐庆利低着头,装作去翻捡冷掉的茄子鱼。

      “有个事,也许不我该问——”

      不知为何,今日的雨让他想起曹小军那天的泪,想起他蹲在地上,抽动的双肩。

      “小军,你是不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曹小军呷了口酒,咂咂嘴,半晌才说话。

      “儿子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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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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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严重吗?”

      曹小军吸吸鼻子,“不好说,有钱人得了死不了,要是穷人得了——”

      他眼圈一红,杯中的酒仰头灌下去。

      “怪不得,你干活不要命似的,”徐庆利帮他斟满,“结的工钱不够吗?”

      “差远了,我今天找他们,就是问能不能提前支我些工钱,谁知那个鸡杂不光没同意,还找由头扣我钱。”

      徐庆利一愣,这是他第一次听曹小军说南洋省的方言,他俩居然是老乡。但他强压下好奇,没有追问,万一曹小军也顺势问起他的过去呢?

      他食指不住地敲打着杯壁,“找人借借?”

      “干,跟谁借去,在这卖力气的,谁不是急等着用钱?再说,我人生地不熟,没根没靠的——”曹小军打了个酒嗝,“算了,不说糟心事,喝酒喝酒。”

      徐庆利张张嘴,终是一碰杯,用酒把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当天晚上,曹小军从睡梦中憋醒,刚想去放水,忽听得上铺的人辗转反侧,似乎并未入睡。

      工地上的工人一般住二层铁皮房,8 人一间,上下铺,徐庆利刚好就住在曹小军上面。床不结实,单薄的很,一点晃动,两人都睡不成,所以曹小军瞬间没了睡意,瞪大眼睛,手伸向枕头里面——那里常年放着刀。

      上铺有了响动,似是要爬下来。

      他闭着眼假寐,感觉头顶的人踩着梯子下来,正立在自己床前,左顾右盼。

      黑夜中,狭小的宿舍里鼾声震天,但他依然能听清那人近在咫尺的呼吸,似是又贴近了些,酸臭的汗味扑面而来。

      这小子要干嘛?

      他刚要睁眼,感觉一只手伸到枕头下面,塞了些什么,然后长吁一口,又爬回上铺去了。

      曹小军愣在那,一动不动,直到上铺响起轻微的鼾声,他才将手探进去,在枕头下面摸索。

      他摸到了厚厚的一摞纸,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说,翻了个身,一夜无眠。

      似是有约定一般,天亮之后,谁也没有提起。

      日子还在继续,工地上的生活枯燥无趣,睁眼干,倒头睡,没有轮休。

      外人总以为他们是一水的吃苦受累,其实不然,行业里面也有自己的门道,暗中早已划分好等级。就像那句顺口溜说的,黄帽子的干,白帽子的转,红帽子的看,蓝帽子的说了算。

      黄帽子是最基层的工人,干活最累,拿钱最少。蓝帽子是有一技之长的特殊工种,比如焊工、电工、塔吊、挖掘机,待遇稍好一些。红帽子的是项目负责人,或者客户,而白帽子的则是头儿或者工程监理,谁见了也得递根烟,点下头的。

      其实就是在黄帽子之间,也分几个档次。

      跟工头是亲戚,或属于核心团队的,派的活轻松,挣得也多。

      懂得巴结讨好的,捞不到太多油水,可也不会被为难。

      像曹小军和徐庆利这种,只知道低头干活,没技术却也从不知阿谀奉承拉关系的“边缘人士”,每天分到的则是最脏最累,拿钱最少的活。

      两人也从不去争,搭手拉钢筋,送水泥,或者一个递砖,一个砌砖,累了就避开众人,一起蹲在墙根上抽个烟,骂个娘,倒也算合拍。

      工地上冬天一般不开工,眼下十一月,马上就到停工期了。

      这天气一冷,能参与的娱乐也少了,工人们等发钱等的心浮气躁,过剩精力又无处宣泄,加上成天价地窝在一起,难免会起冲突。

      就算像徐庆利这样低调避人的主,前阵子也跟个叫王成的干了一仗。

      这王成是工头的近亲,天天在工地上混日子,闲来无事就好赌个钱,输了就四处去借,可是从来没有还得时候,日子一长,自然没人搭理他,他就开始半偷半抢。

      徐庆利给曹小军塞钱那晚,他看了个真切,暗中记下藏钱的地方。

      等徐庆利准备去邮局寄钱的时候,发现藏在被里面的钱被人掉了包,又忽然想起,这几天常看到王成鬼鬼祟祟地在白天溜回来,便前去质问。

      王成自然不认,两人拉扯半天也没个结果。

      可转天王成就告了黑状,添油加醋地一通胡诌,工头连着找了徐庆利半个月的茬。

      这天晚上,外面飘着雪,王成在工地中间支起口锅,兴冲冲地煮着什么,嚷嚷着要请客,呼朋唤友的分。

      徐庆利知道没他的份,也不愿意去搭理,往远处躲,怀里揣着两个肉饼。

      工地上经常有小流浪狗,一群一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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