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首迷宮》(完)-因神秘药物，被卷入超乎人类智慧的杀人事件-白井智之

black白夜

　　「爸爸，昨天谢谢你来捧场。」

　　舞冬与母亲形成对比，用著极其沉稳的态度说道。舞冬参加庆功宴到早上，但似乎只睡了几小时就精神饱满。

　　「可不可以借爸爸的车来开？我想练习开车。」舞冬做出打方向盘的动作补上一句：「我是说不是捷豹的那辆车。」

　　象山没理由拒绝舞冬的请求。

　　象山去到二楼的书房，输入密码打开保险箱心想：「好一阵子没开Corolla了。」从挂在内侧挂勾上的钥匙当中取下应是Corolla的晶片钥匙后，象山走回客厅。

　　「应该是这颗钥匙没错。」

　　「谢谢。」

　　舞冬简单上妆后，把折叠伞和手套放进斜背包里，往玄关走去。舞冬一身针织棉上衣搭配项链的轻便装扮，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半天前还让一千两百名粉丝为之疯狂的人。

　　「我可能会满晚才回来。我想练习上高速公路开车。」

　　象山想起小春出院不久时，曾打电话邀约舞冬去泡温泉。虽然最近鲜少听见关于小春的话题，但看来两人似乎还持续交往中。

　　舞冬腋下夹著带有小熊耳朵的围巾，一副感到刺眼的模样用手遮挡阳光，另一手打开玄关门。象山追在后头也走出玄关后，看见明朗的阳光从屋顶另一端洒落下来。象山按下车库墙上的按钮，打开铁门。

　　「看我的！」

　　舞冬按下晶片钥匙的按钮。哔！Corolla的门锁解开了。

　　「这车子大概有一年没动过了，妳可能要重新加过汽油比较好。不要因为上了高速公路就飙车啊。」

　　「是的大人。」舞冬一边笑著答道，一边把斜背包和围巾丢到副驾驶座上。坐上驾驶座绑住安全带后，舞冬动作熟练地启动引擎，将排档杆推到Ｄ档。「我走啰！」舞冬降下电动车窗挥了挥手后，在自然公园前方的马路上驶去。

　　象山回到屋内时，发现季季正在拨打电话到彩夏的同学家。「抱歉打扰了。」季季低下头说道，跟著挂断电话。反复做了四、五遍相同行动后，季季终于忍不住瘫坐在地板上。

　　「你也是，舞冬也是，为什么你们有办法这么若无其事的样子？」

　　看著眼皮发肿的季季，象山再狠心也不免感到同情。时刻来到上午十一点。差不多该跟芋洼联络看看了；象山这么心想，并伸手拿起手机时──

　　「我去找彩夏。」

　　季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以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一口气喝光没气的气泡水后，季季套上风衣走出客厅。象山用著不被听见的音量发出叹息声后，追上季季的背影说：「我跟妳一起去。」

　　走出玄关后，一名手臂粗壮的男子正在隔壁住家的屋簷下擦著鞋子。

　　「乙田先生，请问你有看见我们家的彩夏吗？」

　　季季主动攀谈问道。男子瞪大著眼睛，用著泛黑的手指搔抓额头说：「没有。」

　　「不好意思。」象山从旁插嘴说道。「因为等了半天也等不到我们家二女儿回来，所以有些担心──」

　　阳光忽然暗了下来。

　　季季不支倒地。

　　季季的右手摀住嘴巴、左手按住胸口，发出恳求似的眼神看向象山。象山猜想季季可能是过度疲劳而引发反射性晕厥。季季的额头冒出冷汗而发亮。

　　「妳还好吗？冷静下来，做一下深呼吸看看。」

　　季季让喉咙使力，忍住不让自己呕吐出来。

　　「感觉怪怪的──」

　　季季张开嘴巴发出作呕声，连同大量鲜血吐出一只大袋子。大袋子表面呈现湿润的淡桃色，连著一条扭曲的细长管子延伸到季季的喉咙里。象山看出那是胃部。

　　季季的朦胧双眸捕捉到象山身影的下一秒，发出更夸大的作呕声。扭曲的粗大管子滑溜地跑了出来。看得出来那是肠道。恶～一小块肺部掉落下来。恶～肝脏和脾脏滚落在地。恶～连肾脏也飞了出来。季季的肋骨底下变成像纸片一样单薄。

　　「不、不好了──」

　　隔壁住家的男子走出马路绕过来说道。季季宛如上了钩的鱼儿般张大眼睛，嘴巴不停地颤动。男子弯下身子用双手捧起季季的胃部后，竟试图塞回季季的嘴里。血淋淋的胃部过于滑溜，男子迟迟没能够顺利塞回去。即便如此，男子还是使出蛮力试图把胃部塞进嘴里，结果导致虎牙刺破黏膜，透明的消化液随之溢出。

　　没救了，季季已保不住性命。

　　不用说也知道，人类一般不可能吐出内脏。肯定是其他时空的某人把季季的内脏扯了出来。意思就是，象山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请问这是什么状况？」

black白夜

　　男子任凭鲜血从双手滴落问道。自然公园的出口方向传来男女的窃窃私语声。他们想必已经发现有人倒在地上。

　　「我记得象山先生是医生，对吧？请问究竟要怎么做才会变成这样？」

　　象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先杀了男子再说？可是，现在有其他人看著，总不能光明正大地杀人。

　　「──可恶！」

　　象山转过身子，朝向十字路口冲去。

　　

◆

　　

　　右手臂忽然一阵冰凉，随之抬头仰望天空。离开家里时明明还是好天气，天空却在不知不觉中已覆盖上沉重的云层。很希望只是自己多心，却看见水滴从镜子表面滑落。

　　象山舞冬把视线拉回一路延伸到地平线的马路后，发现慢慢逼近前方大卡车的货柜，于是轻踩煞车。一辆不曾看过的进口车从对向车道驶过。

　　舞冬双手握住方向盘让思绪奔驰，思考起自己的未来。

　　以后将迎接什么样的未来？

　　看在旁人眼里，想必会觉得舞冬的人生一路走来一帆风顺。舞冬一边上大学还能够成功经营音乐事业，也拥有美好的家人、朋友，以及有些任性的男朋友。

　　然而，这两年来，舞冬一直被囚禁在恶魔设下的牢笼里。

　　曹瓦．克拉达特。这是恶魔的名字，但大家平时都会以暱称「姆伊」来称呼他。

　　姆伊是个宛如陶偶般的男人。他确实拥有身为制作人的实力，也拥有卓越才能懂得如何抓住人心。然而，他的躯壳里没有灵魂。姆伊没有一丝一毫想在工作上有好表现、想让世人知道其优异才能之类的想法。他只顾完成自己被要求的任务。

　　所以，姆伊能够对人说谎却面不改色。他可以正经八百地描述胡乱瞎扯的经历，也可以把与情人殉情的乐团成员说成受失声而苦。因为姆伊不把人当人看，所以他会让赚不了钱的艺人出卖肉体，也会毫不在乎地对自己担任经纪人的艺人妹妹下手。

　　彩夏以为没有人发现她与姆伊的关系。她或许会因为姊姊态度差而感到纳闷，但不会把这件事与两人的关系联想在一起。

　　至于另一方的姆伊，他让人觉得不是真心想隐瞒与彩夏的关系。因为不需要姆伊说出口，也知道现在如果闹出丑闻，谁会失去最多东西。

　　姆伊那男人冷漠无情。万一AKADAMA的人气走下坡，姆伊想必会割舍舞冬，而且不会皱一下眉头。

　　马路延伸到视野的尽头。看著看著，会让人有种想去哪里都行的感觉。不过，舞冬只会去一个地方，就如同她的人生。

　　冰凉的雨滴浸湿了肩膀。

　　舞冬伸指准备拨动方向盘旁的操作杆时，脸部受到猛烈的撞击。

　　视野泛红扭曲。劈啪劈啪！如板子断裂般的声音响起。不知为何，舞冬无法呼吸。

　　「──啊？」

　　看向后照镜后，舞冬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舞冬的脸部扭曲变形。额头凹陷、眼球突出、鼻梁断裂、下巴垂著肉块。鲜血不停地从左右鼻孔以及嘴角滴落。从耳边垂下的物体是──脑浆？

　　这是什么状况？舞冬的头部不知为何破裂了？

　　喇叭声贯穿耳膜。

　　舞冬急忙看向前方后，发现车子的轮胎就快擦撞上交通护栏。舞冬试图转动方向盘，但手臂使不上力，踩在踏板上的脚也动弹不得。那感觉像是身体变成别人的一样。后方不断传来喇叭声。

　　「好烦啊～」

　　没望了；舞冬这么心想并准备抬头仰望混沌的天空时，轮胎撞上了交通护栏。车子随之转了半圈后，后方的卡车迎面撞上。坐在座椅上的感觉消失了。

　　铁板扭曲变形，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

　　舞冬脑海里浮现父亲的面容，心想：「抱歉爸爸，你的爱车好像被我毁了。」

　　几秒钟后，舞冬滚落在冰冷的柏油路上。

　　舞冬知道自己即将死亡。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就这么死去让人觉得不爽，但舞冬心想这或许就是自己的命运。这么一来，也能够埋葬那个恶魔对舞冬做过的一切事情。舞冬的死讯想必也会被姆伊大大利用在生意上吧。舞冬感到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但也无计可施。

　　舞冬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眼角涌出泪珠，但几秒钟后即被雨水带走。

black白夜

５

　　

　　『舞冬小姐不幸身亡了。』

　　扩音喇叭传来急促的呼吸声。象山有股想要大叫的冲动，但握紧手机勉强压抑住情感。

　　『公司接到交通警察大队的联络。据说舞冬小姐是行驶在东北自动车道的一脊交流道附近时遇上车祸。我现在正准备前往现场，警方表示因为头部严重损伤，所以也希望家人前来确认遗体。』

　　姆伊显得做作地挤喉压低声音说话。他似乎在户外行走，雨水打在雨伞上的声音使得说话声变得朦胧。

　　『接下来才会做细节鉴定，但听说舞冬小姐驾驶的Corolla发现与交通护栏擦撞过的痕迹，警方说能肯定是驾驶上有所疏失。公司近期内也会推出作品，到时再与象山先生讨论内容。』

　　「随便你们！」

　　姆伊沉默了几秒钟。

　　『象山先生，我能体会您会感到慌乱的心情，但请不要自暴自弃──』

　　「你对彩夏做了什么？」

　　姆伊这次沉默了更久。

　　「你不是正人君子。一个正人君子的制作人不会跟自己带的艺人妹妹发生关系。我完全被你的好人模样给骗了。」

　　『您有什么证据吗？』

　　姆伊的声音冷漠，简直像换了个人。他可能是走进室内，雨声停了下来。

　　「没有。毕竟彩夏和舞冬都死了。」

　　象山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钮。

　　虽然姆伊对女儿下手让象山感到愤怒，但姆伊不过是个坏人，随时能够找他报仇。

　　此刻象山必须第一优先思考的是，如何对抗杀死他家人的凶手。除此之外，别无他选。

　　逃亡者、修复者、垂死者。凶手肯定就在这三人当中。一定要揪出凶手，让他悔不当初。如果不这么做，象山怎能平息心情。

　　说是这么说，但如果想要推敲出凶手，必须先掌握三个时空里的事件状况。在今晚大家聚集到地下室之前，象山就是想要动脑思考也没有方向。

　　象山留下了季季逃跑，警察此刻想必正在寻找他的下落。已经不能再回到自家住处，但也不可能前往妄鸣山的不死馆，徒步走到那里时，天都亮了。

　　值得庆幸的是，象山认识一位过著逃亡生活的先进。屈指算一算，０号象山暨逃亡者已经顺利闪躲警方的追缉，持续藏身藏了半年以上。只要去到逃亡者停留过的地方挑选藏身处，理应不会太危险。

　　十一月，逃亡者还没有闯进患有妄想症的里岛住处那时，藏身在神雾山的山脚下空屋。象山决定今晚就到那里栖身。

　　象山在便利商店买了雨衣穿上，再把帽沿压得低低的。他刻意挑人烟稀少的小巷子走，准备离开大食的住宅区。

　　在坡道上行走约莫一小时后，露营区入口处出现在眼前。那是神雾山露营乐园，以前逃亡者藏身在山脚下空屋的那段时间，经常跑来这里翻找垃圾。两名身穿莱姆绿色雨衣的女子，在入口处前方分发可卡莱姆的试喝品。

　　象山不由得喉咙一阵发痒，但现在当然不是喝酒放松的时候。为了避免被两名女子发现，象山在靠近露营区之前弯进山毛榉林。

　　爬坡爬了约莫十分钟后，眼前出现弃置的农田。象山往两旁拨开群生的芒草在田埂上前进一阵后，看见一栋像是把铁皮小屋放大规模的住家。

　　推开合不拢的滑门后，看见昏暗的泥地上摆著人偶形状的摆设物，看似稻草人的摆设物挂著一块布。屋内发出一股发霉味以及土味交杂在一起的潮湿臭味。虽然这样的栖身处与舒适两字一点也沾不上边，但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

　　象山拉下雨衣的帽子时，墙壁另一端传来布料摩擦声。

　　屋内有其他人。

　　再怎样也不可能是警察早已在这里埋伏。会不会有人抢先一步来这里藏身？

　　象山胆颤心惊地往最里面的房间探出头时，正好看见一名男子从叠了好几层毛毯的被窝上站起来。明明在室内，男子却戴著NEW ERA的棒球帽，还挂上海棉口罩遮住脸。男子身穿长版羽绒外套，手上戴著皮手套。从眼睛的感觉看起来，男子似乎相当年轻。男子一身干净整洁的装扮，看来应该没有被人追著讨债，难道是对黑帮女人下了手？

　　「抱歉打扰到你。」

　　男子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black白夜

　　「我需要地方睡觉。让我借一下空房。」

　　男子垂下头。象山追著男子的视线看去后，发现毛毯上搁著手机。手机画面里一个全身像古希腊兵一样装备齐全的男子，正在与小个头的小丑对峙。不对，仔细一看应该不是小丑的个头小，而是希腊兵宛如高楼大厦般巨大。之前彩夏进行直播时，象山曾看过这个像希腊兵的角色。他是巨人侦探。

　　象山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疑问，并从疑问中察觉到一个可能性。

　　象山揪住男子的胸口。男子试图推开象山，但象山拨开男子的手，拉下羽绒外套的拉链。眼熟的蟒蛇高高扬起头颅。

　　「原来你在这里啊，伊甸。」

black白夜

六／恶化

　　

　　

１

　　

　　地下室陷入一片狂乱状态。

　　「季季拿换洗衣服来，结果内脏喷了出来。现在警察怀疑我是异能者。再这样下去，我岂不是等著进牢房！」

　　垂死者在手术台上把身体缩成一团大吼大叫后，看似痛苦地按住胸口。修复者见状，指著垂死者说：

　　「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哇哇叫的。我这边可是演唱会进行到一半时，舞冬的头颅炸飞出去！舞台上满是鲜血，观众陷入一片惊慌，警察完全当成恐怖攻击来处理事件。当时的影片四处散播，轰动全世界。不知道是哪个家伙竟敢把我的时空搞得一塌糊涂。可恶！可恶！」

　　「你们两个都还是自由身，不是吗？那样不是已经很好了？」逃亡者的声音显得筋疲力尽。「我终究还是被警察逮了。逃来逃去地躲了半年以上，却是这样的下场。开什么玩笑！」

　　「真羡慕。如果人在拘留所，即使女儿的头颅破了也不会遭人怀疑。」

　　听见修复者的讨人厌发言，逃亡者使力把烟盒往地板上砸。

　　「你不过是个把人当垫脚石的人渣，少在那边自以为了不起！」

　　「看吧，露出本性了吧。」

　　「混帐东西，我要杀了你！」

　　「冷静一点。」

　　象山介入两人之间，同时按住两人的肩膀说：

　　「我有一个好消息。」

　　「幸运家伙，什么好消息？查出凶手了啊？」

　　「没有。不过，有一个可以媲美这件事的好消息。」

　　象山竖起三根手指说：

　　「我们现在面临三个问题。第一，谁杀了彩夏、季季、舞冬？第二，凶手如何杀死她们三人？第三，我们该如何惩罚凶手？」

　　听到第三个问题时，另外三人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们仔细想一想。人质规则是因为我们各自想要守护生活才得以成立。现在大家的生活都搞得一塌糊涂，人质规则也就不再具有意义。如果凶手是在场这四人以外的其他人，当然很想把那家伙五马分尸之类的，但无奈我们是同一人，所以不能这么做。如果不能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找出凶手也没有意义。」

　　「你想表达的就是这么回事吧。」垂死者使力说道。「你已经找到惩罚凶手的方法。」

　　象山没有点头，取而代之地让镜子里映出两小时前的记忆。

　　

╳　╳　╳

　　

　　「象山先生，你早就知道我是巨人侦探的使者吗？」

　　伊甸把海棉口罩拉到下巴后，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摘下饰品的伊甸看起来，就像剃毛后的绵羊一样整整小了两圈。

　　「我怎么可能知道。」

　　「那你怎么认出来的？」伊甸指向自己的鼻子说：「怎么认得出来是我？」

　　象山抓起伊甸的羽绒外套说：

　　「照常识来思考，可看出你会穿这羽绒外套又戴手套是为了御寒、戴棒球帽和口罩是为了遮住长相。不过，在没有人的屋内，根本没必要遮住长相。由此可推测你是因为察觉到有人突然闯入巢穴，情急之下才会戴上棒球帽和口罩。」

　　伊甸半吊子地点了点头说：「确实。」

　　「不过，你的手机显示出正在玩游戏的画面。如果戴著皮手套，并无法操作手机。刚才你没有戴著手套，直到听见我开门的声音，才连同棒球帽和口罩一起戴上手套。」

　　「有道理。」

　　「问题来了，为什么你要戴上手套呢？答案是你手上有著一旦被人看见，就会暴露身分的特征。鲜少有人手上会有足以暴露身分的特征。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一人。而且，那个人从半年前就突然行踪成谜。」

　　象山抓住手套扯了下来。食指到小指上，可看见Ｅ、Ｄ、Ｅ、Ｎ的刺青。

　　「佩服、佩服，不愧是医生，太聪明了。」

　　伊甸脱下棒球帽，用「Ｅ」和「Ｄ」手指搔著后脑杓。

black白夜

　　「不过，这也就应证了我说过的话，不是吗？」

　　象山不禁感到纳闷。

　　「刺在皮肤上的图样一定都有它的重大意义。你看，要不是有这些刺青，象山先生也就无法做出漂亮的推理，对吧？」

　　伊甸还是那么地乐观。象山敷衍地发出附和声后，环视散发霉臭味、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

　　「一个手腕高超的毒贩竟然在废弃的破房子里生活，你还真是落魄得相当彻底。果真是被黑帮盯上了啊？」

　　「黑帮。」搔头的手指停下动作。「我跟黑帮有过什么瓜葛吗？」

　　象山似乎猜错了。

　　「你为什么会待在这种地方？」

　　「周刊杂志的摄影师在我家四周徘徊。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被发现住处，但那个人应该是想报导就跟现在这场面一样冷的新闻吧。好像有很多家杂志在竞争，到处都看得到背著大包包的老头在监视。」

　　过去被誉为天才童星的男人，从毛毯底下拿出装了赚钱工具的贴身背包。

　　「如果只是被拍照，那倒是无所谓。不过，如果被看见做生意的场面，那当然不太妙，不是吗？事后杀了对方再把尸体埋起来也很麻烦。所以，我决定先躲一阵子。」

　　伊甸一副忽然想起来的模样一边说：「对了，那东西好用吗？」一边做出在手臂上打针的动作。「你的脑袋瓜没破，是不是药效没有发挥出来？」

　　「药效发挥过头，搞得我不知所措。」

　　象山忍住笑意说道。

　　四个时空里的象山都在寻找伊甸。修复者甚至去到戊庭台的地下赌场找人。象山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幸运机会。

　　「我想买剩下的所有Schisma。看要多少钱我都愿意付。」

　　「你说真的吗？」

　　伊甸拉开贴身背包的拉链。背包里空空如也。

　　「我因为毛毯变臭了，所以去买新的，结果被一个摄影师老头发现。那老头一直死缠不放，真的快被他打败，后来我忽然灵光一闪。」

　　伊甸一边招手说：「来这边。」一边走出房间。从玄关处的台阶走下泥地后，伊甸掀开盖在人偶形状的摆设物上的布料，象山这才发现原来那不是稻草人。

　　「我忽然觉得好想看看人家挖出脑浆会是什么状况，于是就让那老头当实验小白鼠。」

　　象山看见柱子上绑著一个头部被套上纸袋的人。那个人像稻穗般垂著头，胸前挂著单眼相机，卷起袖子的右手臂上可看见成排泛红的打针痕迹。

　　「难得有只小白鼠可以拿来实验，所以我把剩下的十八支Schisma全打掉了。」

　　伊甸吐了一下分割过的舌头后，继续说：

　　「可是，实验失败。我没有看到脑浆。我本来有些期待的，因为这个人说脑袋里面很吵，还哭著拜托我让他死了算了。哪知道后来我大骂一声『吵死人了』，他就一头撞上柱子，一下子就死了。」

　　等到象山察觉时，才发现自己全身起著鸡皮疙瘩。

　　假设施打一次Schisma后，意识会一分为二的话，这名摄影师的大脑里等于同时存在著218，也就是262,144个意识。光是存在四个意识就让象山够郁闷了，这名摄影师想必根本无法保持正常。

　　「所以，很遗憾地，已经没有Schisma了。」

　　「告诉我你在哪里采买的。」

　　「这是商业机密。」

　　伊甸用食指做出打叉的手势。象山拿出手机，对著伊甸拍照。

　　「要不要我把附加位置资讯的照片，寄给专门靠周刊对人展开群体攻击的编辑部？」

　　伊甸顿时脸色铁青。

　　「真的很过分耶。」

　　「你在哪里采买的？」

　　伊甸在胸前交叉起双手说：

　　「真是伤脑筋啊。那东西是从韩国流进来的。」

　　伊甸把手指贴在满是孔洞的嘴唇上，压低声音继续说：

　　「你还记得四年前，韩国的新村大学精神医学研究所，发生一堆精神科病患跳楼自杀的事件吗？」

　　象山点了点头。他当然还记得那起事件。

　　当时毫无根据的胡乱猜测在空中交错，有人猜测是院内发生虐待事件，也有人猜测病患是被人推下楼，甚至有人猜测可能是受到几年前自杀的病患诅咒。该起事件也是促使神之精医科大学附设医院的理事长，禁止病患进出顶楼的起因。

black白夜

　　「听说那些自杀的病患们，其实都参加了同一种药物的临床实验。当然了，该药物后来停止开发，研究所也封锁起来。可是呢，这家研究所向银行和药厂做了大额的融资。再加上病患家属提出多起告诉，研究所最后欠了一屁股债。他们心想希望多少可以回收一些资金，于是贱价售出保管在研究所的未核准药品。」

　　象山忽然背后一阵发凉。该不会──

　　「当然了，那些药品不可能走正当途径。听说研究所假借他手让黑帮和掮客在平壤和延边一带到处兜售。不过，毕竟都是一些连具有什么效用也不知道的药品，根本卖不了什么好价钱。所以呢，到最后还是找不到买家的滞销货就飘洋过海来到了我手上。那些货就是B-Schismatine溶液。暂定药名为Schisma。」

　　那些自杀的病患们想必也被投予了Schisma。他们的程度或许不至于像这个被投予十八次的男人那么夸张，但如果陷入脑袋里出现很多自己，这些自己还会做出自私发言的状况，当然很容易产生觉得自己精神不正常、觉得不想再活下去的想法。

　　「你本来就知道那是什么药，是吗？」

　　「我是听说过传言。不过，都是一些可疑传言就是了。像是因为太快乐而觉得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意义，或是挖出自己的脑浆之类的传言也是其中之一。」

　　当初想必是有人在其他时空被人敲破脑袋，才会出现只能认定是自己挖出脑浆而死的死法。

　　「还有什么传言？」

　　「还有这样的传言。就是意识会分裂，梦境里会出现好几个自己。」

　　原来伊甸这家伙是知情的。

　　「不过，这种说法谁知道是真是假？怎么说呢，这听起来就像都市传说一样。」看见象山一直耸高著肩膀，伊甸瞪大眼睛说：「象山先生，你该不会意识分裂了吧？」

　　何止意识，象山的时空、世界、一切的一切都分裂了。

　　「啊！」伊甸击掌说道。「其实还有另一样东西。」伊甸打开贴身背包的侧面口袋，掏出铝箔包装的药锭。

　　「Rochen Natrium水合物。暂定药名为Rochen。根据掮客的说法，听说这个Rochen是为了抑制Schisma的药效而开发出来的药品。」

　　抑制？

　　可抑制Schisma的药效，意思就是──

　　「应该是可以让分裂的意识恢复原状的意思吧？」伊甸用「Ｅ」手指搔了搔额头。「是说，应该不可能恢复吧。」

　　「为什么不可能？」

　　「那等于是要从大脑里消除已经产生的意识耶？这不就跟要让在子宫内发育长大的胎儿恢复成受精卵的意思一样吗？凭一颗小小药丸做得到这种事情吗？」

　　伊甸扭曲一边的脸颊，做出惹人厌的合理发言。

　　象山找不到任何话语反驳。

　　

╳　╳　╳

　　

　　「以结论来说，事实果真如伊甸所说，这个药品并无法消除已经产生的意识。」

　　象山拿出睡前先放进口袋里的铝箔片说道。

　　「这算什么好消息？什么鬼东西啊，一点帮助也没有。」

　　逃亡者坐在提桶上，手肘倚著断头台口出恶言。

　　「还有后续。我威胁伊甸联络一个名叫贤祐的掮客。然后，我付了相当金额，要求伊甸向对方问清楚Schisma和Rochen的正确药效。」

　　象山让镜子里映出二十四年前参加解剖实习时，所观察到的大脑。接著就像用双指放大手机画面一样，放大侧面的皱折处。

　　「我们的大脑缘上回有一个被称为卡夫曼区的神经聚合体。人们推测卡夫曼区能够将累积在海马回的庞大资讯依序加以整理，所以我们才会认知到『时间』。高龄者以及失智症病患会因为卡夫曼区的功能衰退，导致时间认知变得模糊，Schisma原本是以这些人为对象而开发的药品。

　　可是，临床实验的结果不如预期。被投予Schisma后，那些人的缘上回里的卡夫曼区本身出现了分裂增生的现象。我们的意识，乃至于时空之所以会分裂，原因想必也是出在这里。」

　　修复者低下头，从电椅上探出身子说：「然后呢？」

　　「另一方的Rochen具有抑制卡夫曼区功能的作用。当初研究人员期待著借由同时投予Schisma以及Rochen，或许有可能控制Schisma的药效。

　　话虽如此，但如伊甸所说，卡夫曼区一旦分裂了，就无法消除。不过，同时被投予Schisma以及Rochen的人变得具有极高度的控制能力，甚至可说能够随意自如地控制卡夫曼区。根据负责临床实验的医师记录内容，据说病患当中有人能够隔离有害的特定卡夫曼区，成功让意识保持平稳。」

　　「隔离卡夫曼区？」

　　逃亡者缓缓复诵一遍。

　　「听说该病患的大脑里只有一块卡夫曼区被蛋白质包复住，失去与海马回、脑干和其他卡夫曼区的连结。

black白夜

　　若是少了与海马回的连结，该意识就会失去记忆。少了与脑干的连结，该意识就会失去肉体。这么一来，就会什么事也做不了。既无法回想过去，也无法认知世界，变成一个只是放在大脑里的存在。」

　　「你是想表达这样的意思吧。」修复者扬起嘴角继续说：「可以透过摄取Rochen，来隔离凶手的意识。这么一来，我们的人生就会受到保护，凶手也会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无止尽地持续接受惩罚。」

　　垂死者也点点头说：「完美的方法。」

　　「剩下两个问题要解决。谁是凶手？凶手用了什么手段杀死三人？我们必须在所有人都能够接受之下解开谜题。」

　　象山一边在指间转动铝箔片，一边环视另外三人一遍。没有人提出异议。

　　「我想确认季季和舞冬丧命时，这里的四个人在哪里做了些什么？就由我先来说明吧。」

　　象山让镜子里映出记忆，针对季季和舞冬两人的死亡状况做了说明。内容包括季季在自家门前吐出内脏、象山连一根寒毛也没碰、舞冬在行驶于东北自动车道时丧命、象山当时身在距离超过七十公里远的神之精市内等事实。

　　「是你在Corolla的煞车器动了手脚，促成人为车祸的吧？」

　　修复者一脸看不出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表情说道。「哪可能。」象山指向镜子，让镜面映出新闻节目画面。画面里一名有著饺子耳、感觉柔道功夫一流的播报员正朗读出新闻稿。

　　──根据相关人士的采访内容，车子没有故障或出现不正常状况的迹象，车祸原因判定是驾驶不专心所导致。

　　「这是我在伊甸手机上看到的影片。车子没有被动过手脚。根据其他新闻报导，尸体据说也没有检验出安眠药或迷幻药类的成分。舞冬不是在我这个时空被杀死的。她是因为来自其他时空的连锁现象，才会开车开到一半丧命，最终酿成这场车祸。」

　　「听起来确实只有这样的可能性。」

　　逃亡者表现出莫名从容的态度，让镜子里切换画面。

　　「不过，以不在场证明来说，我的比你有力好几倍。你想问我为什么，对吧？因为我被警察逮捕了。」

　　说罢，逃亡者甩了甩素面运动衫的袖子。看来逃亡者目前还待在拘留所。

　　「昨天晚上我拿里岛的手机看到彩夏炸飞后，立刻赶到酱窑的公寓大楼，这部分我已经说过了，对吧？我骑著里岛的摩托车回到东荣庄几小时后，芋洼就带著他的同伴找上门来。」

　　──你是不是藏匿你的主治医师？

　　镜子里的芋洼逼问里岛。逃亡者屏住呼吸，拆开木板准备潜入地板底下。

　　「你在哪里败露了行踪？」

　　「老实说，我闯入光采酱窑时，本来应该是要进去彩夏她们住的５０５号房，结果不小心撬开５０６号房的门锁。」

　　逃亡者当时想必是发慌过了头。走出电梯后，逃亡者经过５０１、５０２、５０３的房门，在那之后的第二扇门前停下脚步撬开门锁。很遗憾地，那扇门是５０６号房的房门。虽然在这时代相当罕见，但光采酱窑这栋公寓大楼一律跳过带有４的门号。

　　「我一看到放在玄关的鞋子，马上就发现自己走错了，所以赶紧回到走廊上。在那当下，躲在浴室里的女住户似乎看到了我的长相。那女人报了警，芋洼他们调了监视器影片来查看，最后就一路寻到我回去的地点。」

　　象山在镜子里看见芋洼拆开木板，探出头看著蹲在地板底下的逃亡者。芋洼去年夏天在同一地点逮捕过「鼹鼠男」，他当然知道里岛的房间地下有足以供人藏身的空间。

　　「我因为有强制性交罪的嫌疑遭到逮捕，被关进神之精警署的拘留所。不过，芋洼那群人的调查重点是彩夏遇害事件。我被迫换上俗气的运动衫等著接受侦讯，但到了差不多过了正中午那时，芋洼他们突然一片闹哄哄。在那之后我一等再等，直到晚上八点过后，才被叫进侦讯室。那时我才总算被告知季季和舞冬的死讯。」

　　──医生，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白色烟雾的另一端，芋洼一脸憔悴的模样嚼著牛奶糖。

　　「听说季季是在上午十一点多的时候，在家里接受警方问话途中吐出内脏。舞冬当时被保护在酱窑警署的小会议室里，听说是在下午一点五十分左右，在小会议室里头部破裂。这两个时间点我都在神之精警署的拘留所里面。

　　在侦讯室里，我被骂得狗血淋头。不给吃饭、不给水、不给休息。这状态持续了五小时。骂归骂，我毕竟有铁证如山的不在场证明。到了半夜一点多，总算被踹出侦讯室，钻进拘留所那薄得可怜的棉被里。然后，我就来到了这里。」

　　只要使用某种定时装置，即使人在拘留所，还是有可能远端杀人。不过，如果使用了那样的装置，势必会留下证据。芋洼既然会询问「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就表示没有发现这方面的线索。

　　「所以，我不可能有办法杀害家人。」

　　逃亡者一如往常地准备从口袋里掏出草棒时，发出叹息声。毕竟是遭到逮捕，逃亡者似乎没能够把含有大麻的香烟带进拘留所。

　　「我跟你不一样，不会搞乌龙粗心到被警察逮到。」

　　修复者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露出笑容，静静地切入话题。他浅坐在电椅上，双手交叉面前。

black白夜

　　「就这点来说，我或许不像你一样有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但明显可知我不是凶手。一路来，我为了挽回家人用尽一切手段。舞冬识破了我的谎言，确实让我对她心生厌烦，但不至于因为这样就杀害她。」

　　「无聊透顶的情感论，一点也不像我的作风。」

　　逃亡者使出反击。修复者耸了耸肩说：

　　「在我的时空里，舞冬是在展演场地的舞台上死亡。当时我也在现场。」

　　「意思就是没有不在场证明啊。真可疑。」

　　「很遗憾地，我的时空里没有人有办法杀死舞冬。」

　　修复者让镜子里映出第三医疗大楼的会议室。

　　「三号那天彩夏在医院前面爆炸后，我一直接受警方问话到深夜。在那同时，我打手机给季季和舞冬打了好几次，但都没能够联络上她们两人。当时季季去参加《复数中的复数》的同乐会，舞冬则是去参加巡演最终场的庆功宴，结果我到早上都没有联络上她们。」

　　在修复者的时空里，象山和彩夏都没有受邀参加巡演最终场。因为象山受到姆伊的邀请时，修复者与家人还处于分居状态。

　　「我早上回家小睡片刻后，就开著捷豹飙到青叶市麻林区半町的展演场地『Monkey House』。我时空里的舞冬这天被安排好在一蛮町的饭店休息后，要在公司前辈Cocaine Babies所主办的活动上表演。我心想为了尽早逮住女儿，只能直接去到活动场地。」

　　镜子里的修复者在售票口买了当日入场券，推开厚厚一扇门走进展演场地。象山时空里的舞冬以行程上配合不来为由推辞了这场活动，但在修复者的时空里，行程似乎配合得来。

　　「AKADAMA比预定时间的下午一点晚了五分钟左右开唱。舞冬穿著像丧服一样的黑色正式礼服，头上戴著一颗巨大的番茄遮住脸……不对，应该是菌菇造型的头罩才对。」

　　Monkey House的容纳人数约为三百人。比起前阵子举办巡演最终场的Acid Room，只有其四分之一的容纳人数。Monkey House的空调设备似乎也颇为老旧，在修复者前方、头发稀疏的男子像进了三温暖似地满头大汗。即便设备老旧，听到人气爆棚的AKADAMA将负责开场表演，整个场地还是宛如挤沙丁鱼般拥挤不堪。

　　「舞冬这天好像有点紧张。毕竟不是自己的演唱会，而是参加其他乐团的活动，应该还是会不知道怎么拿捏吧。舞冬不仅声音唱不太出来，唱完第一首〈红豆面包奇幻〉之后，舞冬打算喝水时还不小心弄翻宝特瓶。那时连我都流了一身冷汗。不过，看到姆伊跑出来擦地板，感觉有点好笑就是了。」

　　修复者一边发出哈哈笑声，一边让镜子里的时间继续往前走。

　　「虽然状况多多，但途中舞冬似乎恢复了正常水准。下午一点五十分，AKADAMA负责演唱的时间就快结束。舞冬说是最后一首歌，然后唱起〈魔法菇菇〉。到了第二大段时，她的歌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了。我往舞台上一看，发现舞冬的头部整个压扁了。」

　　镜子里，舞冬呆立在舞台中央，大量鲜血从理应看得到她头部的位置不停滴落。吉他手terumo吓得双腿发软，舞台附近的观众惊声尖叫。舞冬像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后，右眼球与麦克风同时掉落，并在几秒后趴倒在地。

　　「那场地只有两个出口，陷入惊恐状态的三百名观众全部朝两个出口挤去。我事后看了新闻报导，才知道那天好像有超过百人以上受伤。那天我也以目击者身分接受警方问话。在我表明自己是舞冬的父亲后，警方让我爬上舞台确认尸体。」

　　修复者爬上舞台，低头俯视尸体。尸体的头骨碎裂，混杂在一起的脑浆、血液以及肉块飞溅到观众区。尸体的颈部也被挤压得扁平，但胸部以下的部位没发现任何异状。

　　──她是我的女儿没错。

　　菌菇造型的头罩掉落在约一公尺远的地方。因为是红色头罩，乍看下会以为只是头罩脱落，但仔细一看后，可发现舞冬的鲜血大量洒到头罩上。

　　「你们都看到了，舞冬死亡当时我站在会场的后方位置。当然了，在三百人盯著看的状况下，其他人也不可能有办法让舞台正中央的舞冬头部破裂。我的时空里不存在凶手。」

　　象山再确认过一遍炸裂前后的记忆，但没发现有人靠近舞台上的舞冬。如修复者所说，舞冬并非在这个时空里被杀害。

　　「我前一天才被警方问话，这天又在Monkey House的休息室被一群警察问东问西，在那同时我一样继续拨打手机给季季。等警方问话结束，回到家里时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因为一直没能够联络上季季，我心里多少已经有个谱。结果当我进到卧室一看，就看见季季的冰冷身躯躺在床上。」

　　即便心里有个谱，修复者想必也不可能连发生什么事都预料到。看见季季变成像个空壳一样腹部凹陷，嘴巴还吐出肠子、肝脏之类的内脏铺在床上，修复者发出「哇！」的一声，整个人倒退撞上墙壁。

　　「从幸运者和逃亡者的说明听来，季季的死亡时间应该是落在上午十一点多。我想季季应该是参加同乐会吃吃喝喝到早上后，上床睡觉时吐出内脏。」

　　在象山的时空里，季季这时间早已经起床。想必是修复者时空里的同乐会时间拉长，季季也就比较晚归。季季与丈夫分居后又重新一起生活，这一连串经过应该有很多话题可供大家追问，季季搞不好被大家缠住而迟迟回不了家也说不定。

black白夜

　　「季季死亡的时间我正开著捷豹在前往半町的路上。虽然距离表演还有一段时间，但我心想如果早一点到达现场，或许可以找到什么机会逮住舞冬。」

　　镜子里的时间往回走。修复者驾著捷豹行驶在眼熟的县道上。车内萤幕上的时刻显示为上午十一点两分。修复者确实有不在场证明。

　　「你们看了也知道，没有任何迹象可指出我使用过会把人的内脏拉扯出来的定时装置。我不是凶手。」

　　时间再次往前走，画面切换到了卧室。象山定睛细看尸体周遭，确实没发现可以那么方便拉出人类内脏的装置。

　　「现在只剩下垂死者一个嫌犯了。」

　　逃亡者说道，试图让躺在手术台上的垂死者开口说话。

　　「你说我杀死家人？我这个挂著人工呼吸器、连想要下床都无法自如的人？」

　　垂死者用手肘顶床撑起上半身，声音嘶哑地说道。

　　「你如果不想被怀疑，就好好说明状况。」

　　逃亡者态度冷酷。垂死者深深吸入一口气后，开口说：

　　「上午十一点多，就是季季吐出内脏死亡那时，我和季季在同个房间里。季季帮我拿换洗的内衣裤到病房来。」

　　逃亡者吹一声口哨说：「你和季季在一起啊？真可疑。」

　　垂死者让镜子里映出病房的模样。围起病床的布帘被拉开来，季季把手机贴在耳朵上一边讲电话，一边露出脸来。窗外可看见栲树的新芽随风摇曳。

　　──彩夏那孩子到底跑哪里去了？

　　季季一副担心的模样嘀咕道，似乎还不知道彩夏爆炸身亡的消息。在垂死者的时空里，彩夏应该也受邀参加了AKADAMA的巡演最终场，所以极可能在回程时爆炸。以这时间点来说，应该早已发现尸体，但想必还查不出死者身分吧。

　　──可能是去吃饭才回家吧？

　　垂死者早就在梦中得知彩夏的死讯，却装傻做出与象山相同的发言。病房里似乎开著电视，可听见不知什么让人听了毛骨悚然的ＢＧＭ──不和谐的低音提琴声。拜ＢＧＭ所赐，垂死者的乐观发言让人感受不到说服力。

　　──舞冬也自己乱跑出去。真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季季卸下肩上的托特包。应该是垂死者在床上变换了姿势，镜子里的画面晃动一下。

　　──我帮你拿换洗的衣服来了。

　　季季在这时从视野里消失。窗外的栲树摇曳。

　　──恶～

　　呕吐声与阵阵笨重物体掉落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救护车的警报声传来，那声音越来越大声，很快地又转小声，最后停了下来。

　　垂死者抓著点滴架，挺起上半身。季季趴在地板上，看似痛苦地上下摆动著肩膀。

　　「你们也看到了，如果要问我有没有不在场证明，答案会是没有。毕竟季季死亡时，我跟她在同一个房间里。」

　　镜子里的时间倒带往回走，映出季季拉开布帘的画面。

　　「不过，我跟幸运者的时空分支后的九天时间，没有走出病房一步。病房里没有可以扯出内脏的工具，我也没有体力做这种事情。说我是凶手根本是荒唐无稽。」

　　垂死者直直看著逃亡者说道。逃亡者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象山忽然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垂死者在镜子里映出的记忆里，好像有象山看过的不知何物。

　　以季季吐出内脏的动作来说，与象山时空里的季季十分相似。不过，不只有这部分而已。垂死者的记忆里还有其他与象山的记忆重叠之处。象山纳闷地心想：「究竟是什么？」

　　「后来怎样了？」

　　修复者问道，浑然不知象山内心的动摇。

　　「医院报了警，然后我被移到其他楼层的病房。在那四小时后，姆伊打电话来告诉我舞冬的死讯。舞冬的尸体在从神之精车站往西走两百公尺远的马路上被发现。舞冬当时在路上骑公路车。就是我也经常骑的那辆脚踏车。听说前面的篮子里放著图书馆的书，我猜舞冬应该是准备去在那前面一点的图书馆吧。舞冬当时骑在马路边，多数路人还有开车经过的人都目击到她在下午一点五十分左右时头部破裂。」

　　那些目击者想必都吓破胆了吧。

　　「警察几乎在那同时来到病房，告诉我在大食的自然公园里所发现横死者的尸体极可能是彩夏。这两起事件都在医院外发生。所以，我当然有铁证如山的不在场证明。」

　　确认没有人提出反驳后，垂死者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躺回手术台，按住面罩深深吸入一口气。

　　「又是这样的状况啊。」

　　修复者心情沉重地嘀咕道，跟著掀开木箱拿出铅笔和纸张，一阵运笔如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