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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隐蔽嫌疑人》(完结)社会派推理,凶案背后的恐怖真相,作者:陈浩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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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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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4-19 11:05:19 | 显示全部楼层
    “什么选项?”

    “两天之内满足你上司的要求,找到证明谢昭虎犯案的物证,以及查出柏宸自杀的原委。”

    许友一苦笑起来。“只有两天!两天足够做什么?”

    “上帝也只用了六天创造天地。”

    “别给我说冷笑话。”

    “好吧,不说笑。”阚致远耸耸肩,“两天时间不多,但足够进行化验吧?你的上级要求实证,我想指纹、血迹、衣物纤维或遗物之类应该可以?”

    “到哪里找?你不是叫我到谢昭虎的家里搜证吧?我是可以申请搜查令,可是这便代表警方要拘捕那家伙了,而我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不是第一现场,万一空手而还,我们顶多只能拘留谢昭虎四十八个钟头,将来就更难找到证据。”

    “我想到的不是他家,而是他开工用的车子。”

    “你认为车子是第一现场?”

    “不,我不知道,但根据你们的调查纪录,谢昭虎名下没有车辆,那我就猜他很可能利用计程车代步,说不定他是在车上袭击郭子宁,或是利用车子运载过未被肢解的尸体。”

    “可是就算被你说中了,事隔这么久,他已经打扫过车子,消除了证据吧?”

    “没错,但这是目前仅有可以做的调查吧?考虑到时间限制,这的确是孤注一掷,很可能徒劳无功,可是这才是争取到最后一刻、誓不放弃的做法。”

    “不管搜查的是他家还是车子,结果还不是要拿搜查令、先行逮捕?”许友一摊摊手,再往后靠在椅背上。

    “不对,这大有分别──家是他的家,但车子不是他的车子嘛。”

    许友一猛然想起这件事,谢昭虎是和小车行合作的计程车司机,而那间车行是和独立车主合作,代为管理及收租等等。

    “我不知道有什么借口可以用,但不少车主怕麻烦,威逼利诱之类的,总有可能在车主自愿提供、不惊动谢昭虎的情况下拿到车子来搜证吧?反正车行到时便会调派另一辆计程车给谢昭虎开工用。”

    许友一看到黑暗中的一线曙光,即使机会渺茫,但至少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他和阚致远随后讨论了好几个不同的情况,针对车主、车行和谢昭虎的可能反应,以及需要在鉴证科和隶属于政府化验所的法证事务部打哪些人情牌,找出最理想的行径。

    “不过就算这边成功了,还是解释不了谢柏宸自杀的理由。”许友一说。

    “我就说那是洗脑……你不是说过催眠下达了自杀的暗示吗?就用那个好了。”阚致远再次提起早上他们在车上没有结果的辩论。

    “我们不要再争论这个吧?”

    “我是认真的,反正在法庭上找个专家证人背书,再荒唐的说法也有人相信。你看今天法庭上不是如此吗?同一件事情在控辩双方的专家眼中却呈现完全相反的面貌,然后哪边的意见较重纯粹依法官判断,而法官却很可能没有相关知识。随便举例,大众对‘洗脑’这回事顶多只想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发展的那些理论,但网路的出现却造成了一堆前人未见的洗脑手段,《一九八四》的内容都显得落伍了,对此缺乏理解的法官却要指引专家证人作证?这不是外行领导内行吗?但游戏规则就是如此,那我便依著这规则来玩,找‘专家’帮忙好了。”

    “你不想找出事实?”

    “我当然想,只是事急马行田,反正你的上司都不重视事实,我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许友一正想反驳,却灵机一触想起一个人。

    “我……或者可以请教一下专家意见。”

    “你有可以利用的专家?”

    “我呸,不是利用。”许友一瞪了阚致远一眼。“我有一位朋友是精神科医生,我可以告诉她案情,让她分析一下谢柏宸有没有可能被控制。”

    “她可以作证?”

    “我不是要她作证,而是真的想请教她的意见──她以前在香港执业,不过十年前退休,和丈夫回到英国故乡阿什福德定居了。”

    “阿什福德?肯特郡?”阚致远略微讶异。

    “我不知道是什么郡,好像是东南方,她说我要是到英国旅游记得探望她。你去过那儿吗?”

    “我小时候在肯特郡的坎特伯里住过一阵子。”

    “哦?我以为你一直住在丹青楼。”

    “那是我父母出意外之前的事,本来我们已移居英国了,因为我父母逝世,我才不得不回来跟祖母同住。”

    阚致远说这话时语气恍若别人,许友一没见过他这样子,霎时间无法好好应对。

    “别谈我的事吧。”阚致远换回原来的语调,“既然那位医生在英国,你只能越洋问她意见?假如要上庭的话……”

    “不用想那么远,我先听过她的说法再作打算──毕竟目前最大的难题是有没有找到物证,这边失败的话,其余一切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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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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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5-4-19 11:05:33 | 显示全部楼层
    当晚许友一便传了讯息给住在英国的白医生,对方曾在他和悍匪搏斗后治疗他的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白医生是英国人,“白”只是姓氏“Brown”的音译,不过热爱中华文化的她更喜欢用这个常见的汉姓。

    ──我闲得发慌,你将案件资料寄到我的电子信箱,我替你看看吧。

    白医生的讯息最后还附上一个吐舌头的颜文字,许友一不禁莞尔,想到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心境仍十分年轻。他整理好资料后寄给对方,并且说明事态紧急,不过同时明白海量的资料不易看完,请对方注意别太劳累。他提出的疑问是谢昭虎到底有没有可能精神控制谢柏宸,包括有没有可能令对方不由自主地协助藏尸,甚至有没有可能令对方自杀。

    翌日早上,许友一向部下们简述接下来两天的行动后,便执行计划。他们先找上谢昭虎开工用的计程车车主,对方是个年近七旬的老先生,以前也是职业司机,退休后靠计程车租金维生。许友一说明那辆车子可能被用作犯罪用途,指警方可以按程序拿搜查令扣押车辆搜证,可是如此一来动辄得占用两、三个礼拜,假如对方愿意主动合作,他便会尽快在数天内将车子归还。老先生自然明白哪个选项让他损失较少,谈不到十分钟便点头答允,甚至愿意帮忙找借口向车行暂时拿回车子。

    “可以说你要送车子去做例行检查吗?”许友一问。

    “不,检查一向由车行负责。我跟他们说我有亲戚的孩子念演艺学院,临时想借计程车来拍电影交作业吧。”老先生答。

    许友一看著老先生和车行职员通电话,车行方面虽然对这要求有点不满──毕竟要临时调配车辆──但因为老先生是合作多年的客户,也就答应联络日班司机,在换班时将车子驶到许友一指定的地点而不是湾仔日善街。

    “替我向阿虎哥说声不好意思啦。”老先生在电话中说。许友一本来就猜对方认识租客,可是他这时决定不动声色,因为他从没透露“涉及犯罪”的是日班、夜班还是替班司机。

    下午四点阿星接到车子后,便将它交给鉴证科的同僚。事前许友一已打点好,在鉴证科工作的朋友会加班检查,好让翌日早上能将部分搜集到的线索交由法证事务部进行化验。许友一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所发现,又或者即使找到线索却不晓得能否赶及两天期限,但他还有一个手段打算运用。

    他准备在限期前拘捕谢昭虎。

    最理想的情况是鉴证科顺利找到证据,重案组只要按程序盘问嫌犯、将资料交给律政司,隔天便能送上法院提讯;其次的是在合法拘留谢昭虎的四十八个钟头内鉴证科找到证物,纵使有违上级的指示,仍然是合规的做法。最坏情况是鉴证科一无所获,许友一只能以“盘问后没发现涉案”为由释放谢昭虎,并且向媒体披露“谢柏宸召妓杀人”,不过他这样做其实是埋下“伏笔”,将来阚致远向记者爆料,谢昭虎和郭子宁关系曝光,警方亦能以“曾经调查谢昭虎但找不到足够证据”为由免除部分责难。

    直到翌日下午三点,鉴证科仍没有回音,许友一便下令执行计划。家麒、阿星、汉华和邦妮分乘两车负责跟踪谢昭虎,准备随时拘捕对方,小惠和许友一自己则留在办公室,等候可能送达的鉴证科报告。

    “谢昭虎已在谭臣道接班,驾驶车行派遣的另一辆计程车了。”小惠收到家麒报告后转告许友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晚上八点依然没有好消息,跟踪组方面却不时汇报目标行踪,对方穿梭市区接载乘客,也没有什么异样。由于是星期五晚,大量市民下班后相约聚会,召计程车的客人比平日多,从五点开始谢昭虎便生意不绝。由于许友一事前指示,拘捕行动最晚会在凌晨执行,家麒他们也能沉住气,一直开车尾随。

    就在许友一几乎按捺不住,打算联络鉴证科查询进度时,他收到预期之外的讯息。

    ──我将推论寄到你的信箱去了,希望还来得及。

    白医生的讯息让许友一立即打开信箱检查,然后他便看到那一封附上好几篇学术文章以及网页连结的邮件。他匆匆扫了内文一遍,在读到某几个关键字的一刻想起阚致远和谢美凤的证词,内心的困惑顿时消散,犹如醍醐灌顶。

    “队长,你要出发会合家麒他们?”小惠看到许友一穿上外套、准备离开办公室便问道。

    “不,我要去一趟丹青楼。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许友一甫上车便猛踩油门,一路直飙到筲箕湾,下车后三步并成两步冲到阚致远的家门前,紧按门铃不放。阚致远开门后正打算抱怨对方晚上十一点还上门打扰,许友一却抢先发问。

    “两个月前你说平日只和谢柏宸谈电玩、动漫之类的话题,没有谈其他?”

    “没有,都是琐事。”阚致远边说边让许友一踏进他家。

    “你从来没有问他为什么茧居不出门,为什么对外面心生恐惧?”

    “我就很清楚地说过了,我不知道啊!”阚致远顿了一顿,“难道你查出来了?”

    “不,我没有,但我想我们一直弄错了一个关键。”

    “什么?”

    “谢昭虎没有催眠、洗脑或操控谢柏宸,害他自杀的另有其人。”

    “不可能!就当催眠是夸大了,柏宸一定是被威胁──”

    “害他自杀的人,是你和谢美凤。”

    阚致远闻言一脸惊愕,同时对许友一怒目而视。

    “你在胡扯什么?”

    “我不是说你们做了什么事情故意害他自杀,而是反过来,因为你们没有做某些事情才让他走上绝路。阚先生,你从来没有劝告谢柏宸改变生活模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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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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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9 11:05:50 | 显示全部楼层
    “因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他对身处的环境没怨言,我就当然不会刺他的痛处──”

    “持续性抑郁症。”

    许友一祭出从白医生信件中学懂的新名词。

    “你说谢柏宸患有抑郁症?别说笑了,就算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只以文字沟通,我怎可能没有察觉他有抑郁征状?他更常常跟我开玩笑……”

    “那是一种慢性的情绪失调障碍,和重郁症不同,病征不明显。我请教了那位英国的精神科医生,她指出慢性抑郁症很容易被人忽略,就连同住的家人或一起工作的同事也可能无法察觉──白医生在信里说明,坊间称为‘微笑抑郁症’或‘高功能抑郁症’的精神问题往往和持续性抑郁症相关,那些患者表现上和一般人没有差异,但骨子里情绪低落,对人欢笑背人垂泪,而谢柏宸更长期隐居,缺乏社交,旁人就更难发现他的抑郁症状。”

    “这……这只是你的猜测吧?”

    “我当然无法证实,但有很多客观证据指向这结论。”许友一掏出手机,打开白医生邮件中的一篇文章,放到阚致远面前。“有研究日本‘家里蹲’的学者指出,社会隔离是早期的抑郁症征状,而隔离生活会令抑郁持续,陷入恶性循环。我认为谢柏宸本来就有抑郁症,这二十年来一直没有康复。”

    “你是说柏宸因为被炒鱿鱼患上抑郁?”

    “不,我认为那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抑郁症的种子早已埋下了。你们都经历过嘉利大厦大火吧?”

    阚致远直愣愣地瞧著许友一,等候他进一步说明。

    “白医生指出,经历过这种惨剧的人,有可能患上创伤后压力症候群,而它有可能引发焦虑症或抑郁症。我是过来人,很清楚这种情绪失控会导致的生理问题,假如谢柏宸当年没有好好处理,潜藏在内心的恐惧和悲伤可能导致长期的不良影响。”

    许友一想起他在阚致远车上听到的那首〈The Loneliest Guy〉,当时他便想到,懂得欣赏这旋律的人不像是杀人凶手,而当他读到白医生信件中提及有些抑郁病患喜欢听哀愁的音乐,他才想到谢柏宸呈现的不是杀人而是自毁倾向。

    “阚先生,你和谢女士从来没有跟谢柏宸好好谈及他的处境,只放任他隐居,不知道他内心正在呐喊著,渴望改变。你们可以找社工求助,可以征询精神科或心理医生的意见,可是你们只是回避问题,袖手旁观了二十年。这长时期让你们产生错觉,以为谢柏宸满足于当前的生活,但实际上他已忍无可忍,濒临崩溃边缘。白医生在信件如此写:‘一般人以为抑郁症患者在自寻短见前会有先兆,但其实不少自杀事件是突如其来的,驱使当事人执行这决定的理由外人从不知晓,甚至连自杀者也可能说不清楚失控的缘由。’”

    阚致远一脸愠色,许友一从对方微微抖动的肩膀知道他无法驳斥这残酷的指控。

    “就当你说对……可是这解释不了谢昭虎如何嫁祸……”阚致远像是接受了许友一的说法,提出更重要的问题。

    “我们一直弄错一件事了,”许友一摇摇头,“这从来不是一起案子,而是两个本来无关的事件。”

    “两个?”

    “‘谢昭虎杀人藏尸’和‘谢柏宸自杀’是没有关系的。”

    “怎可能?这完全讲不通。”

    “不,这反而令一切说得通了。”许友一平静地回答,“我以前就觉得奇怪,尸体是在谢柏宸自杀后才被发现,换言之谢昭虎根本毋须嫁祸他人,因为从来没有人知道命案存在;但假如谢昭虎的动机是找一个自家以外最安全的地方来暂存尸体,谢柏宸自杀对他来说是意外,那就能解释他的行为。”

    “暂存?”

    “阚先生,我同意你之前的分析,说谢昭虎将尸体肢解弄成标本的目的有二,一是将它们容易藏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二是作为保险,一旦有必要舍弃它们时,可以用来误导调查人员,将犯人当成无差别杀人的连续杀人魔。可是谢昭虎将瓶子藏在丹青楼并不是为了第二个目的,而是因为第一个目的受外来因素干预,他不得不找一个暂存的地方──他前一阵子搬家,从湾仔搬到黄竹坑了。”

    “他可以将尸体搬到新家吧?”

    “不,因为他目前的住所是一栋服务式住宅,空间狭小之余,清洁工和管家服务的职员有可能意外发现他家里的秘密。我估计他原来住处的房东不跟他续租,而这件事出乎他意料,他一时半刻物色不到新住所,唯有先找个短租地方暂时落脚;可是如此一来,他便要想方法处置尸体,而茧居的外甥的房间就是一流选择──谢柏宸长期留守,连家人谢美凤也无法入内。”

    “所以你的意思是谢昭虎只是强迫柏宸协助他藏尸,并没有用任何方法促使柏宸自杀?”

    “不,我认为柏宸没有被威胁,他甚至不知道房间里藏有尸体。”许友一吐出这个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的推论。

    “不知道?”

    “我猜谢昭虎瞒过外甥,将尸体偷偷搬进他的房间里。”

    “怎么可能?”

    “一月六号傍晚谢美凤准备了咖哩饭,放在谢柏宸房门前的矮柜上吧?我认为谢昭虎瞧准时机,待谢美凤一离开,便偷偷进门,在咖哩中混入安眠药。谢柏宸睡著后,他便可以轻松利用丹青楼的后门将尸体运到房间,再藏在衣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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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9 11:06:02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如何──啊,柏宸没有洗盘子……”阚致远话说到一半,便一脸恍然地说出许友一察觉到的细节。

    “对,谢美凤说平日谢柏宸用餐后会洗餐具,但那天却一反常态。我猜谢昭虎用撬锁工具打开房门门锁,确认外甥睡著后,便将尸体塞进衣橱,而因为他不晓得谢柏宸有清洗餐具的习惯,才会顺手将空盘子放到房间外。为了防止谢美凤回家后擅自进入房间,谢昭虎很可能从里面将房门锁上,然后利用窗户离开。谢柏宸醒来后,顶多以为自己没有关好窗子,不会想到自己被下药,昏睡期间更被偷放了二十多个盛著尸块的标本瓶。”

    “慢著,谢昭虎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柏宸醒来后发现尸体便会引发轩然大波啊?”

    “所以他根本没有发现!”许友一苦笑道:“茧居在家的谢柏宸没有必要换外出的衣服,他一直没有打开衣橱!你说那次听到他有意和兼职女友约会,不就提议借他衣服吗?你也很清楚他平日没有需要使用衣橱吧。”

    “这假设未免太大胆了吧?”

    “比起‘谢柏宸被舅父操控协助犯罪’,‘谢柏宸在不知情下被栽赃’不是更吻合我们目前的情况吗?你估计谢昭虎一直有跟谢柏宸联络,指他觊觎房子,我认为那不是主因,他真的目的是要摸清谢柏宸的生活,用作他罪行曝光或任何意外──譬如被房东逼迁──发生时的后备方案,让外甥当代罪羔羊。”

    “可是时间一久,柏宸总有可能发现尸体啊?”

    “这就是谢昭虎最恶毒之处。”许友一露出鄙夷的神情,“就如同你说,谢昭虎将案件伪装成无差别杀人魔事件,一旦曝光也不容易查到他身上,就算谢柏宸发现骇人的尸体后鼓起勇气告知谢美凤甚至通报警方,他只会面临百口莫辩的困境,试问如何向人解释为什么尸块凭空出现?到时大概只会假定谢柏宸有精神分裂,不由自主地溜到外面杀人,和目前的情况差不多。”

    阚致远没再回应,只是托著手肘摸著脸颊,亮出一副沉思的模样。

    “阚先生,”许友一以平静的语气说,“我不得不承认你比我更像侦探,无论头脑、观察力或分析力你都比我更胜一筹,可是因为你是谢柏宸的童年挚友,所以你陷入盲点了。你从没有放弃谢昭虎操控谢柏宸的想法,结果却令你钻牛角尖,没察觉到最简单而合理的可能──你是正确的,谢柏宸是无辜的人,可是你一开始便否定了好朋友会瞒著你自杀,才会忽视这个答案。白医生信件中有一篇文章,指很多自杀者的遗属会自我质疑,自责没有察觉亲人生前透露的危险迹象,但就如我刚才所说,不少自杀者行事前没有先兆,所以你和谢女士不用感到内疚,你们不需要为谢柏宸的决定负责任。”

    “你可以用这个推论作为逮捕谢昭虎的理据吗?”沉默了好一会后,表情复杂的阚致远问。

    “很可惜,它们都不是决定性的实证──”

    怀中手机传来震动,打断了许友一的话。他赶紧掏出手机,在看到来电号码的一刻不由得心跳加速。

    “小惠,告诉我好消息。”许友一边接电话边向阚致远打手势示意。

    “队长,鉴证科刚送来报告,他们说在谢昭虎的计程车后车箱垫子下找到一片半公分长、一公厘厚的玻璃碎片!”小惠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玻璃碎片?”

    “标本瓶!鉴证科已核对过了,盛载郭子宁左大腿的瓶子瓶盖边缘有一处不起眼的缺角,和这片碎片吻合!”

    许友一不禁握拳挥臂,再对阚致远竖起拇指。

    “那足够了,立即通知家麒──”

    “等等,队长,我还没说完!”

    “还有其他发现?”

    “嗯,鉴证科在后座座位的夹缝还找到微量已干涸多月的血迹,虽然血迹难以化验,但上面黏著两根毛发,法证已将它们和尸体进行比对,确认属于郭子宁!”

    稳了──许友一脑海闪过这念头。有这两项物证,加上白医生的推论,检控官便能顺利起诉谢昭虎。

    “通知家麒传位置到我手机,我要亲自抓人。”许友一说。

    挂掉电话后,许友一对阚致远说:“因为找到标本瓶的碎片和郭子宁的染血毛发,你刚才的问题有新答案──谢昭虎会被拘捕,检控官不会有异议。你明早留意新闻吧。”

    “你现在就去拿人?”当许友一正要往大门走过去,阚致远发问。

    “嗯。”

    “请让我一起去。”

    许友一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要求。

    “你说过让业余侦探跟著查案的警察全都是笨蛋。”

    “你现在是要进行逮捕,不是调查,我也不会插手干涉。”阚致远顿了顿,“我需要代替挚友亲眼看到那家伙的下场。”

    两人不发一言,彼此互望数秒。

    “这次由我来开车。”许友一没有拒绝,伸手打开大门。

    两人坐上许友一的车子,家麒通知目标位置在皇后大道中,许友一便赶紧开车上东区走廊,往中环前进。一路上阚致远和许友一沉默不语,低沉的引擎声就像配乐,为这出即将落幕的悲剧画下句点。

    “目标刚在威灵顿街接了一个醉客,现在经过摆花街,应该会左转经荷李活道前往半山区。”当许友一的车子驶经会议展览中心时,车上对讲机传来家麒的口讯。

    “收到,我会从红棉路直上半山区。准备在停车下客后进行拘捕。”许友一回应下属。有些嫌犯被捕时会情绪失控,有可能危及第三者,所以许友一指示下属在乘客下车后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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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9 11:06:46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分钟后,许友一和阚致远来到半山的马己仙峡道,在家麒的实时更新位置下他们追上汉华和邦妮所在的二号车。家麒和阿星的一号车一直紧贴目标尾随,而二号车则负责支援,目前跟在一号车后方约一百公尺,准备出状况时补上。

    “目标仍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预计前往司徒拔道。”

    家麒的报告让许友一维持在二号车后方,沿著山路往东前进。由于已是深夜零时,只有寥寥豪宅的山区更见荒凉,不过虽然没有路人,逆向车道上仍不时有车辆迎面驶至。

    “目标车速放慢。”

    驶进山顶道时,家麒通知后方的两辆车,许友一不由得觉得奇怪,因为那路段没有住宅,不过不一会家麒跟进指谢昭虎没有停车,一如预期往司徒拔道继续前进。在经过司徒拔道的一刻,许友一看到山下的夜景,想起不久前他们跟踪阚致远的行动就在这儿失败,如今那个人却坐在副驾驶席,和自己一起缉捕犯人,莫名地感到讽刺。

    进入司徒拔道后计程车没有停下来,经黄泥涌峡道往南走,许友一和部下们都猜想乘客是住在浅水湾的有钱人。然而车子经过圣约翰救伤队烈士纪念碑后却左转往大潭水塘道,家麒才知道乘客的目的地是哪儿──大潭水塘道是囊底路,尽头只通往阳明山庄这个大型豪宅屋宛,要离开只能沿路折返。

    这太好了──许友一心想。谢昭虎就像已掉进陷阱的猎物,不可能逃过三辆车子的拦截。

    “咦?目标在郊游径入口停车,重复,目标在大潭郊游径入口停车。”

    郊游径是前往郊野公园和烧烤场的入口,和阳明山庄入口相距超过一百公尺,住户不会在这儿下车,而大半夜的醉客才不会独个儿去爬山或烧烤。

    “一号车继续前进,二号车补位。”许友一下令道。阿星将车子驶过计程车的位置,停在阳明山庄入口前待命,汉华和邦妮则关掉车灯,悄悄地停在计程车后约四十公尺外监视。

    “没有人下车。”汉华报告。

    “再等一下。”许友一说。他担心谢昭虎察觉被跟踪,万一来个狗急跳墙,弄成胁持人质事件,那就麻烦。

    然而差不多一分钟仍没有动静,车厢里也没有亮灯,汉华和邦妮无法确认情况。

    “那家伙在做什么?”阚致远也不由得提出疑问。许友一已将车子停在二号车后方,虽然看不清楚,但他们也能看到计程车所在。

    “确认刚才有乘客上车?”许友一向对讲机问道。

    “确认,在威灵顿街有一名穿黄色上衣和牛仔裤的外籍女性上车,从举止看来似乎喝得很醉──”

    许友一突然理解到数分钟前计程车在山顶道减慢速度的理由。他丢下阚致远一跃而下,往计程车直奔,汉华见状也立即下车追随,而邦妮紧握方向盘,准备随时开车拦截。家麒和阿星听到邦妮报告状况,连忙掉头支援。

    “举高双手!”许友一没有犹豫,冲到计程车旁便拔出手枪,用力打开车门后指向车内。这时候汉华、家麒和阿星已赶至,三人同时目睹那情景──年轻的外籍女乘客衣衫不整,昏睡在后座座位上,而趴在对方身上的谢昭虎裤子已褪至膝盖,光著屁股、一脸震惊地回头瞧著昏暗街灯映照下的四人。

    “混蛋!”家麒一把揪住谢昭虎,将他摔到路上,汉华连忙向邦妮打手势,示意她前来支援。

    “不,这、这是误会!是她主动挑逗我──”谢昭虎狼狈地嚷著,面对手枪,裤子也没能拉上。

    “差点来不及。”汉华瞄到女乘客牛仔裤仍有好好穿上,不禁捏一把汗。

    许友一亲手为谢昭虎扣上手铐,并且作出逮捕警诫,而谢昭虎随后保持缄默,只慌张地瞧著各人的行动。家麒和阿星将犯人押上自己的车,邦妮则负责照顾差点被强暴的女生,并且召来救护车,确认受害人有没有受伤,作为证据。

    阚致远步出车厢,站在远方看到这一幕,对这发展感到惊诧。许友一走到他身旁,微微一笑,吐出一句:“你满意了吧?”

    “那个女生──”

    “她没事,脱掉裤子的只有那人渣。”

    阚致远舒一口气。

    “你怎么察觉到他要对乘客不利?”阚致远问。

    “他在山顶道减慢车速,就是为了找可以下手的地点。”许友一边说边回头瞧向正在等候救护车和军装支援的部下们。“而且鉴证科在后座找到郭子宁的毛发,我便联想到,说不定她就是在类似的情况下遇害。”

    “检控官应该能起诉谢昭虎?”

    “作为现行犯被捕,检控官也不得不动手。”许友一笑道。

    阚致远还是一脸惘然地瞧向计程车的方向。

    “所以事情告一段落吧……”

    “你可以笑一个,”许友一拍了拍阚致远的肩膀,“至少今晚我们成功阻止那个女生成为另一个郭子宁。”

    阚致远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毕竟对他来说,好友自杀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了结的事情不过是先前发生的悲剧的延伸而已。

    死者能否安息,只是留下来的人一厢情愿的想法。


    ------------


    25 香港法例有禁止“与未成年少女发生性行为”的条文,因为有十一个字,坊间黑话便以“衰十一”取代之。

    26 全称为“居者有其屋计划”,乃香港政府兴建并出售的房屋,以低于市场价值的价格售予合资格的申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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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9 11:07:05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名称未定)》节录.4
     

     

    ……

    “他、他找到我了……找到我了……”

    阿白从没见过L这副样子。平日她脸上那份从容被惶恐取代,眼眸里的灵魂恍若被燃烧殆尽,余下空洞阒黯的一片死寂。粉色的口红掩盖不了缺血双唇的苍白,从失神跌撞进房间后,她的嘴巴一直嗫嚅著意义不明的短句。

    “怎、怎么了?发生什、什么事?”

    恐惧弥漫在空气之中,阿白也不由自主地被L的惴栗感染。他紧紧抓住L震颤的双臂,却发觉对方肌肤冰冷,额上渗出一颗颗冷冽的汗珠。

    “放、放开我!”L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嚷,狠狠地甩开阿白,瑟缩到墙角,将头颅埋在双臂之间。

    阿白一筹莫展地看著L,他无法理解L遭遇什么事,或是遇上哪一个“找到她的他”。他只能缓缓步近L,谨慎地蹲下,尝试安抚面前这个宛如惊弓之鸟的女生。

    “不要……不要……他找到我了……”L沉吟著,呼吸紊乱,就在阿白试图伸手触碰对方之际,他看到L紧握的拳头渗出一丝鲜血──L的指甲掐进掌心,浑然不觉自己正在伤害自己。

    “谁……找到妳了?”

    “对不起……我知错了……请不要惩罚我……不要……”

    跟L相处的数月间,阿白首次觉得L像个陌生人。他无法触摸对方,仿佛再轻柔的接触,也会将这个脆弱的女孩子狠狠敲碎。

    在那一瞬间,阿白有预感L会离他而去。

    L会不情愿地,被她畏惧的那个人带走,离阿白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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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20 14:49: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计程车司机性侵乘客不遂被捕”的消息一开始并不特别受注目,但随著警方披露更多资料,市民才惊觉犯人涉及“隐青屠夫案”,引起社会哄动。拘捕嫌犯两天后,许友一在港岛区警察总部会见记者,阐明案情──被捕人士是一名五十八岁的计程车司机,事发当晚意图在车上强暴一名喝醉的二十二岁女乘客。警方搜索嫌犯租住、位于黄竹坑的寓所后,在他的电脑硬碟里找到大量自拍性爱影片及女性裸照,从照片及影片背景判断,大部分为嫌疑人与性工作者在宾馆里进行交易时偷拍,而有数张背景为车厢内部的照片,相片中女性貌似失去知觉,警方已确认当中有两名女子为尚未侦破的性侵案事主,相信照片正是嫌犯施暴时所拍摄。该两名受害女性同样是在中区夜店买醉后失去记忆,清晨于公园苏醒,察觉衣服有曾被解开的迹象及感觉有异,始知遭到侵犯。

    记者们事前已收到风声,知道这次说明会和风化案相关,加上他们知道港岛总区重案组第二B队负责调查中区的“捡尸”案件,所以只当成是例行公事;直到许友一指出被捕者是个惯犯,并且有拍摄的癖好,一众记者才察觉案情比想像中严重,有需要撰写更详细的报导。

    “我们亦已让鉴证科的同事为嫌犯开工用的计程车搜证,在后座座椅的夹缝间找到两个月前筲箕湾丹青楼碎尸案死者郭子宁的毛发及血迹,相信她亦是受害者之一,并且遭到杀害。”

    许友一的这句话就像引爆核弹,一时之间在场记者无不怀疑自己听错,向面前这位警官投以诧异的眼神,不过许友一并不在乎,继续以平板的声调交代案情细节。他指出嫌犯是案中自杀隐青的舅父,在黄竹坑的寓所里有找到筲箕湾藏尸单位的门匙,同时亦发现三十多张失窃的信用卡及个人证件,其中包括疑似碎尸案中男死者的身分证。

    “所以碎尸案中自杀的四十岁男性和这名被捕人士是共犯?”在接受记者提问时,抢先发问的记者丢出这个重要的问题。

    “警方没有找到他们合谋的证据,根据目前已知的线索,我们判断自杀的四十岁男子以及他的母亲对家中藏有尸体并不知情,该名男子自杀是独立事件,尸体是意外地被警方发现。”

    接下来记者争相提问,围绕的内容大都是“有没有其他未被发现的死者”、“凶手对碎尸是否有特殊癖好”、“是否确认犯人独自行凶”等等。许友一以案件进入司法程序为理由,表示部分资讯无可奉告,不过警方没有发现有其他人遇害的可能性,亦没有迹象显示共犯存在。

    他也没有提及谢昭虎与郭家的关系。

    许友一不是刻意隐瞒,只是谢昭虎侵吞郭家的指控,难以靠目前的证据来证明,而且这涉及凶手动机,警方的记者会只强调事实,案件其他部分留待法庭上控辩双方来争论。他预计案件进入审讯,媒体从法庭文件得悉谢昭虎的姓名资料后,便会自行调查背景,如何判断哪些内容符合公众利益而需要公开、哪些涉及受害者隐私,就由记者和法官定夺。

    在过去两天的搜证当中,那些照片和个人证件最令许友一和部下们感到讶异。能够在谢昭虎意图性侵的情况下将他当场逮捕已经让检控官省下不少工夫,他们没想到对方还保留了罪证,让他们确认谢昭虎是犯下另外两起强暴案的犯人。从搜查到的信用卡来看,谢昭虎从事计程车司机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从醉客身上图谋不轨,具美色的年轻女性便会被侵犯,对其余的就会趁火打劫,偷窃信用卡或贵重物品。许友一不确定谢昭虎偷取身分证的用途,但考虑到他任职保险业时有“销售假单”的嫌疑,又和黑道人物有来往,个人证明文件在黑市有价,他甚至可能运用它们来进行商业诈骗。阿星在发现这些赃物时更找到郭韬安的身分证和驾照,纵然目前没有谢昭虎谋财害命的实证,这些发现已是足够的合理疑点,让检控官同意这推论。面对警方的指控,谢昭虎一概否认,声称不知道车上郭子宁的毛发和瓶子碎片的由来,也否认自己在一月六号到过筲箕湾,不过反正证据确凿,许友一就没有在对方身上浪费时间。

    “冥冥中自有主宰啊。”

    这是许友一事后到丹青楼向谢美凤说明案情时,阚致远不自觉地说出的慨叹。谢美凤对弟弟犯案感到震惊,但同时感激许友一为谢柏宸讨回清白,她从来不相信儿子是个冷血的杀人凶手。对于自杀的理由,许友一没有复述白医生的说法,留待阚致远私下跟对方说明。

    “许督察,我想你们不会要我当证人吧?”许友一离开丹青楼时,阚致远在家门外向他问道。

    “没必要,证物都齐全了。”

    “而且你们也难以向公众说明为什么让一个局外人插手调查吧。”阚致远故意促狭地笑道。

    “我不是高层,比起公关形象我更重视警队能不能保护市民。”许友一回报一个浅笑,“让你帮忙侦查,只是碍于形势,不得不破例罢了。”

    “也对,人活在世上就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阚致远摇头苦笑。

    两个月过去,碎尸案已结案,许友一和部下们就接手处理其他事件,不再注意排期候审的案子,媒体在大篇幅报导一个多礼拜后,大众也转去关注其他社会新闻。“隐青屠夫”这称谓已消失于公众的视野,许友一亦几乎忙碌得没空回想这桩骇人听闻的奇案──唯有一点他稍微在意,谢昭虎的收藏品之中,并没有郭子宁的照片或影片。许友一猜,谢昭虎搞不好根本没有认出郭子宁──毕竟“阿Y”指她用了别人的身分证──在车上性侵对方时,对方酒醒,情急下意外掐死对方,所以没来得及拍照,然后再用老方法炮制尸体,让对方人间蒸发。

    ──“冥冥中自有主宰啊。”

    让两父女无辜命丧在同一凶徒手下,这又是天意吗──许友一如此想。

    周三中午,许友一刚和上司开过例会,回到办公室便发现手机有一通未接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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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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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20 14:49:17 | 显示全部楼层
    “卢小姐,妳找我?我刚才正在开会。”许友一按下回拨,电话彼方是任职记者的卢沁宜。

    “嗯,几个月前你托我查的事情终于有回音,但你还有需要吗?”

    许友一差点忘掉他拜托过对方调查谢柏宸离职前的贸易公司,想联络那个已经移民的老板姜达中。谢柏宸因为揹了什么黑锅、是否被无理解雇对案件已无任何用途,不过许友一有点好奇。

    “姑且告诉我吧,谢谢。”

    “我动用了不少人脉也查不到那个人的去向,但半个月前有一个移民加拿大的旧同学回港探亲,我们聚旧闲聊,她给我看的生活照中,有拍到一间叫‘新达杂货’的小店,专卖香港特色食品。我打趣问她店主是不是姓姜,她反问我怎么知道,我请她回去后打听一下店主是不是新达贸易的姜达中,结果她前天回复我,竟然就是本人。”

    “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已拿到联络资料,我现在传给你。”

    收到卢沁宜传过来的资料后,许友一差点想直接打国际电话,但他想起两地时差,对方很可能已就寝,于是改发讯息到对方的Whatsapp,说想查问对方一个旧下属的资料,心里希望不会被当成诈骗讯息。由于工作繁多,许友一下午已将此事抛诸脑后,直至晚上八点半打算下班回家,才看到姜达中在十五分钟前传来回复。对方愿意通电话,甚至提出杂货店内的电脑有镜头,可以用视讯交谈。许友一想看到样子更容易让对方确认自己不是骗徒,于是打开Google Meet建立会议,将视讯连结送过去。

    “姜先生你好,我是重案组许友一督察。”许友一向著镜头自我介绍。萤幕里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翁,背景是一个放满各种中式粮油杂货的架子,而灿烂的阳光正从左方的落地玻璃照射进室内。

    “呵,你果然就是那个上电视的警官啊。”头发花白的老翁露齿而笑。

    “电视?啊,你是说新闻报导的片段?”

    “我有看香港的电视新闻,‘隐青屠夫案’这么轰动,我们这边也有英文媒体报导啦……不对,现在不是‘隐青屠夫’,而是‘司机屠夫’吧。我也没想到认识的人会涉及这么大的案件,那时候看到阿宸的名字也吓了一跳。”

    “你认得那个自杀的隐青曾是你旧公司的员工?”

    “有一本八卦杂志有报全名,而且我公司员工少,住在筲箕湾的阿宸我十分有印象。你想问关于他的事情?但凶手不是已经抓到了吗?”

    “对,其实只是一些无关的细节,假如数月前找到你,大概会有更多问题。”许友一对不用转弯抹角感到高兴,省下不少说明的工夫。“我想知道谢柏宸犯了什么错,被你们解雇了。”

    “解雇?不对啊,他是自己辞职的。”

    “辞职?他不是因为工作犯错而被炒鱿鱼的吗?他的家人说他在工作上揹了黑锅,受到大打击所以才会茧居不出门。”许友一讶异地问。

    “不不不,我记得很清楚,而且我还有问他原因。阿宸他很少说话,但做事尚算勤快,我才不想他离职。”姜老先生摇摇头,摆出一副“我年纪虽然大但记性仍很好”的样子。

    “那他辞职的理由是什么?”

    “他说得很含糊,说家里有事要处理,不便说明。我提议停薪留职,让他办好事情再回来上班,他却说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招聘新人取代他对公司较好。”

    “当时你有没有察觉他有什么异样?”

    “他突然请辞就很怪异,以前有员工想辞职,工作上或和同事之间的相处上总有点端倪,但他没有,说走便走。硬要说的话,感觉上他有点心不在焉吧。我压根儿没想到他之后会变成隐蔽青年,他虽然内向,但不像有社交恐惧症……不知道是不是跟他说的‘家事’有关。”

    许友一觉得有点意外。谢柏宸为什么要对家人隐瞒辞职的事实?或者更优先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辞职?是遇上了什么事情,令他方寸大乱,不得不放弃工作?

    可是我没必要刨根究底吧──许友一回心想到。他本来想假如知道了引致谢柏宸抑郁症发作的理由,可以告知谢美凤和阚致远,让他们往后不用被这疑问困扰,可是就算查不出来也不要紧。他不知道谢美凤近况,但上个月从报章的副刊看到阚致远“封笔作”即将出版的消息,报导说他准备在作品出版后首次到台湾和韩国等地办签书会,回应一下海外读者多年来的请求。许友一想,既然当事人也已经卸下包袱往前走,自己手上还有一堆工作,闲杂事就让它过去好了。

    “其实我也要忏悔一下,当初看到《八周刊》报导,我就完全相信阿宸是变态杀人犯,还跟朋友吹嘘说我早知道他有暴力倾向,结果许督察你抓到真凶,我就被他们嘲笑了。我老婆教训我一把年纪别大嘴巴,乱说话只会招来笑柄……”老先生尴尬地搔搔顶上稀薄的白发,似笑非笑地说。

    “那些八卦杂志都习惯加油添酱,毕竟他们靠大众的好奇心来赚钱……”许友一话说到一半,突然察觉姜达中的话有点怪异,“你说早知道谢柏宸有暴力倾向?是随便乱说吗?”

    “那是一件小事啦……有一次我请客慰劳员工,餐后开了几瓶酒,阿宸他灌了好几杯,似乎有点醉,话也变多了。某个同事找话题,让大家聊聊读书时干过的荒唐事,本来满好笑的,但阿宸说的故事就让我们笑不出来。”

    “什么故事?”

    “他说初中时学校有一个高年级的恶霸,带著跟班对低年级生拳打脚踢,有次他和好朋友设计还击,假扮成别校学生用辣椒水暗算对方。他说当时那恶霸掩面在地上滚来滚去很滑稽,就像鼻涕虫一样,被他和朋友踹到不似人形。其他员工谈的顶多是恶作剧戏弄老师之类,他却像谈趣闻般讲述殴打他人的经过。我后来想,那一定是因为喝了酒所以大吹牛皮,只是个人妄想,但二十年后知道他有杀人嫌疑,自然回忆起那一晚的听闻……不过如今我想那真的是吹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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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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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20 14:49:35 | 显示全部楼层
    姜达中这番话教许友一怔了一怔。他不知道这桩复仇行动的真伪,或许就如姜达中所言是酒后的胡言乱语,但一个细节令他感到不安。

    ──那恶霸掩面在地上滚来滚去很滑稽。

    许友一想起案中男死者的怪异姿态,一双断掌覆盖在脸上,就像在掩面号哭。

    这是巧合?

    他回忆起调查初期的焦点──家麒发现尸块的摆放就像《杀人艺术》中的一幕。

    那也是巧合?

    许友一明白到,就像阚致远所说,只著眼相同之处而故意不考虑相异的部分,很多事情都像彼此相关,更何况双手掩面是很普通的动作,没有太大的特殊性,说是巧合也无可厚非。

    可是他心头上那股异样感挥之不去。

    “阿一,O记的冼警司有事拜托,事态紧急,他请你立即动身到玛丽医院一趟。”

    一周后,许友一收到蔡总督察的通知,指简称为“O记”的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找他。虽然不知道详情,但上司下了指示,许友一就赶紧开车到玛丽医院,和冼警司见面。

    “许督察,不好意思要你跑一趟,但我们这边有一个黑道犯人伤势危殆,他要求见你才愿意供出情报。”身材瘦削、长著一个鹰勾鼻的冼警司说。

    “找我?是我以前的线民?”许友一诧异地问。

    “不,他应该不认识你,因为他找的是‘负责调查筲箕湾碎尸案的警官’。”冼警司边走边说。“O记正在调查一个黑道组织,这帮家伙昨晚和另一帮派火并,有一个古惑仔意外被烧伤,情况严重,现在在深切治疗部留医,但医生说恐怕撑不过三天。这个古惑仔大概明白自己时日无多,愿意供出毒品仓库地点,不过他要求先见见你。”

    “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但无论他有什么要求,我都希望你能答应。这家伙的老大很狡猾,错过这个突破点,不知道何时才能破案。”

    许友一被带到病房外,医护人员要求他洗手,穿上隔离衣、手术帽和口罩,才能跟伤者见面。冼警司没有跟随,他说犯人要求单独会面,他就等许友一见过对方后再录口供。

    “他叫肥荣。”冼警司最后补充道。

    病房内,许友一看到一个包扎得像木乃伊的胖汉躺在床上,手臂插著输液管,脸上绷带只余下口鼻没覆盖,即使医生没说明,许友一也直觉这病人命不久矣。医护人员示意许友一可以走近,在确认伤者情况稳定后便离开,让两人独处。

    “你……你是那个……上电视的……阿Sir吗……”肥荣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说。

    “对,我是负责调查碎尸案的许友一督察。我跟你见过面吗?”

    “没……没有……我找你……是因为我要……我要忏悔……”

    “忏悔?”许友一感到意外。

    “我……辜负了……安哥……没好好照顾他老婆和女儿……”

    许友一感到一股电流窜过背脊。

    “安哥?是郭韬安?”

    “嗯……我以前跟随猪皮哥……安哥没有入会……但和我是好兄弟……安哥是车手……有一次钱少了……猪皮哥……安哥食夹棍27……”

    肥荣的话有一搭没一搭,但许友一大致上听得懂,就是郭韬安为猪皮当跑腿运载黑钱,可是有一回点算后发现钞票少了,猪皮便指责郭韬安私吞。

    “猪皮哥心狠手辣……要杀一儆百……安哥来不及走路……自知逃不过……托我照顾卿姐和子宁……”

    “猪皮杀了郭韬安?”许友一惊讶地问。

    “对……一枪爆头……我还帮忙将他丢进海里……呜……是我错……安哥你大人有大量……请原谅我……偷钱的其实是我……我怕卿姐发现……所以没有告诉她……呜……我没想到子宁会被变态盯上……那不是我的错……”

    “你……你找我是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阿Sir……请你转告卿姐……安哥很爱她和女儿……即使他知道子宁不一定是他的孩子……他临死都挂念她们……千错万错都是我错……”

    许友一此时才察觉,肥荣不知道孙秀卿已死,不晓得是因为怕死后遇上郭韬安无法好好交代,还是想在死前纠正一个错误,所以才找上自己,希望能为他带一个口讯。

    “明白了。你现在愿意向O记作供吗?”

    “嗯……谢谢你……阿Sir……”

    为免刺激对方,许友一隐瞒了孙秀卿病逝的事实,回到病房外,向冼警司说明肥荣的要求。

    “那就好,你会不会替他传口讯是你的自由,我们能让他吐出情报就足够了。”冼警司说。由于重案组一直没有公布碎尸案中男死者的身分,冼警司就没有察觉肥荣的话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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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20 14:49:49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回去办公室的路上,许友一不断思考肥荣的自白。假如郭韬安被猪皮所杀,谢昭虎就没有杀害郭韬安,顶多是将尸体肢解保存──谢昭虎当时也有为猪皮办事,或者肥荣弃尸后,谢昭虎捞回尸体再处理,可是许友一想不到当中的理由。

    而他最在意的肥荣的一句话。

    “一枪爆头”。

    许友一记得报告中没有提及任何枪伤伤口。假如子弹是打在躯干上,还可以推说犯人故意沿著伤口切割,令枪伤无法被察知,可是头颅只有表面受损,假如有一个子弹孔,法医该不会看走眼。

    但法医会不会就是错过了?

    许友一记得美国有一个案例,法医就是误将一个被枪杀的死者当成殴打致死。想到这一点,他便联络卫生署的法医服务,要求再检查男死者头部,留意有没有外伤。因为不是紧急案件,他预期要等好几天才有回复,期间只好耐心等待。

    然而他就是无法不去思考各种可能性。

    ──我早知道他有暴力倾向。

    ──那恶霸掩面在地上滚来滚去很滑稽。

    ──安哥来不及走路……

    ──一枪爆头……

    四天后,许友一抓到一个空档,决定到谢柏宸和阚致远就读的铭华中学调查一下,他想知道姜达中所说的事件是否属实。跟校长道明来意后,校长却面露难色,解释说不是不想帮忙,而是无从协助。

    “你说的是一九九四年至九七年之间的事情吧,相隔了二十多三十年,大概没有人知道了。我们目前最资深的老师也只在这儿任教了二十年,我更是五年前才就任。”

    许友一此时才想到自己或许白跑一趟,如同铭中校长所说,就算有老师一直在任,接近三十年前的琐事也不一定记得起。

    不过他决定一试。

    “那可以替我联络当时的老师吗?或者可以问一下那些资深的老师,请他们和旧同事通个电话?”

    校长无奈下答应,于是跟许友一走到教员室,向任教了二十年的数学科梁老师提出请求。

    “九四至九七年吗……我可以联络一下已经退休的黄老师,不过我不确定她那时候是否已经在这儿教书。”

    “那麻烦你了。”

    梁老师从抽屉抽出笔记簿,翻了几页,却像是找不到联络资料,从抽屉翻出另一本笔记。

    “我要再找一下,”梁老师回头对许友一说,“其实如果想问那时候的事情,你可以问问福伯啊。”

    “啊,对,福伯那时候已在这儿工作了。”校长一副恍然的样子。

    “福伯是谁?”许友一问。

    “学校的校工兼园丁。”

    校长先生领著许友一到校舍东侧的休息室,找到年近七十的福伯。虽然福伯一把年纪,体格甚为壮健,精神也很好,仿佛规律的工作让他保持身心健康。校长介绍两人认识后因为有要务必须离开,许友一便单独向福伯问话。

    “福伯,我来只是问一些陈年旧事,不太重要的,你不用担心是什么刑事调查。”

    “哦。”年迈的福伯稍稍放下心防,一开始听到是重案组督察,满以为是什么严重罪案。

    “我听闻九四至九七年左右,铭中有一个专门欺负低年级生的恶霸,但有天他被人伏击,你知道这件事吗?”

    “这种事情不时发生,我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桩啊。”福伯笑道。“校长不在,我就不妨直说,铭中不是什么好学校,欺凌无日无之,每年都有高年级生拉党结派欺负低年级生。”

    “据说那恶霸是被仇家用辣椒水暗算的,你有没有印象?”

    “辣椒水?啊……那我倒记得,大飞嘛,那次挺哄动的,一般不良学生打斗都是直来直往,谁想到会用上辣椒水那么聪明……”

    “大飞?”

    “那是被偷袭的学生的绰号,本名我忘了,好像叫邓什么飞。哪一年发生我也忘了,但应该就是你说的那几年之间。”

    “所以当时真的发生了这件袭击事件?没有报警吗?”

    “大飞当时在学校横行霸道,是仗著老爸捐钱给学校,那个暴发户不想闹大,校方自然不作声。我记得是另一家学校的不良分子动手,大飞后来去复仇,结果最后还是惊动警方了。大飞的老爸有来学校,想用钱摆平事件,但当时的校长爱莫能助,对方便撕破脸骂了很难听的话,闹出不小的风波。”

    许友一心想,如果警方曾经介入,那分区警署或许有纪录,要查出大飞的名字并不困难。

    “你有没有听过传闻说动手的其实是本校学生?”

    “本校生?应该不是啦,我记得是外校生,动手的地点也在校外,大飞遇袭就在消防局附近的小路,报仇就在人家学校校门。”

    “福伯你记性真不错啊。”许友一没料到对方连地点都有印象。

    “其他人我就不记得那么清楚,姓邓一家的事就不会忘记,完全是因果业报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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