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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一生悬命》--一桩木箱抛尸案引出的连环杀局--作者: 陆春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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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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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04 | 显示全部楼层
      别看徐庆利对人有防备,对动物倒是真上心,知道他们冬天不好觅食,总时不时的带两口吃食回来。

      有一只黄身黑鼻的小土狗,被车碾过,总是翘着条后腿,一跳一跳的。

      因着跑得慢,抢不过其他野狗,骨瘦嶙峋的,肚子倒是大,像是怀了崽。

      徐庆利可怜它,总给它开小灶。喂过几次,也熟了,小狗只要听到他的动静,大老远的就从暗影里钻出来,笑得开心,咧着一嘴小白牙,摇着尾巴,一撅一撅地蹦过来。

      可今晚无论他怎么喊,也没见到这只狗。

      刚好一个工友端着碗路过,“东子,你不去?”

      “什么好东西?”

      “王成这小子今天要给我们开荤,说是逮了只肥狗,找夜市上给处理好了,正煮着呢。”

      见徐庆利脸色难看,那人还不断劝他。

      “吃狗肉好,天冷,大补,吃完通体暖和。”

      徐庆利有些慌,不停地唤。

      天色暗下来,四周黑洞洞的,冷风呼啸,不见它的踪影。背后嘁嘁喳喳的,压低声音的笑,他回过头去,见王成大口啃着肉,斜眼瞪他。

      他忽有种不祥的预感。

      徐庆利大步走过去,声音发颤。

      “你吃的什么?”

      王成头都没抬,“关你屁事。”

      “是只小黄狗吗?大肚子那个?”

      “妈的,狗都一个样,又不是我媳妇,谁他妈关心大不大肚子。”

      围在锅畔的众人哄笑。

      “我问你”徐庆利红了脸,也跟着提高了嗓门,“狗哪来的?”

      “自己摇尾巴送上门的,怎么,你俩还真有一腿?”

      王成端着碗冷哼。

      “难怪,你长这个样子,也就母狗会看上——”

      话音未落,铁锅掀翻,徐庆利一脚上去,踹倒他,翻身压住,骑在他身上猛揍。

      旁人愣了一下,很快围上来帮手,自然是帮王的多。

      徐庆利被拉偏架的人束住胳膊,使不上劲,干打挺,王成趁机爬起来,抹去脸上的残渣,打地上捡起块狗腿,掰开徐庆利的嘴,硬塞进去。

      “给老子吃!”

      徐庆利一口咬住他指头,不撒口,血顺着嘴边留下来。

      众人又帮着去掰嘴。

      王成脸上挂不住,扬手正要揍,远远看见曹小军黑着脸往这走。

      王成对这个男人有些畏惧,知道他打架手黑,但也强撑着气势大吼:

      “姓曹的,你要干嘛,我告诉你,这事跟你没关系,少掺和!”

      曹小军并不理他,停下脚,捡起块砖头,在手上掂量了两下。

      “你想不想干了,信不信我叔开了你!”

      曹小军扔下砖头,转身去拾一条带钉的木板。

      “他妈的,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

      话没说完,曹小军一棍子就抡上来了。

      众人愣住,徐庆利见势也挣脱出来,拎起根钢管往下砸。

      王成的帮手也加入混战,现场乱做一团,嘶吼的,骂街的,劝架的,惨叫的,乱哄哄的,徐庆利早已分不清楚,到底是挨得多,还是打得多,身上的血到底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但他不在乎。

      他心里痛快。

      第一回如此的痛快。

      真好,他在这世上终于有了兄弟。

      真好,这狗日的世界,他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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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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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8: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一章 烛烬(一)
      两个最缺钱的男人,在同一天失了业。

      那天晚上,工地保安队的人匆忙赶到,将他们强行拉开。

      遍地狼藉,干仗的多少都挂了点彩,王成伤得最严重,倒在那儿,满脸是血,正抱着脑袋,不住地嗯哼。

      徐庆利手上还攥着那根钢管,血一点点漫下来,星星点点,落在泥地上。

      他发了懵,他不能进派出所,警察若真盘问起来,假身份很快就会被拆穿,他瞥了眼蹲在旁边的曹小军,只见他垂着头,青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而,王成没有选择报警。

      并非是出于仁义,后来他们才听说,这小子以前醉酒后捅过人,也是隐姓埋名地四处逃窜,同样经不起进局子过审。如此一来,反倒成全了徐庆利,赔了几个钱,事情也就算过去了。

      只是三天后,工头随便寻了个由头,让他和曹小军一起滚蛋了。

      冬日的太阳底下,两人身背行李,闷头走着,一前一后。

      徐庆利正想着接下来去哪落脚,曹小军粗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去哪?”

      “不知道,”徐庆利笑笑,“这一下子,还真给我闪着了。你呢,什么打算?”

      曹小军没搭茬。

      他总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徐庆利望着他背影,思忖着此时此刻,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是埋怨自己吗?毕竟他儿子生病,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

      “上我那住两天吧。”

      说这话时,曹小军没回头,脚步也没有任何停歇。

      “等你找着新活再说。”

      傍晚时分,曹小军的妻子,那个名叫吴细妹的女人,惫怠地打开门。

      还未及退下鞋,曹天保就蹦跳着扑过来,她笑着把两手的菜挪到一堆,腾出只手来,掌根蹭去他嘴角的零食渣。再抬头,这才看清面前站着的两个人,愣住。

      徐庆利杵在那,搓着手,哼哧了半天也没哼哧出一句囫囵话。他尴尬地望向曹小军,等着他介绍,可不知为何,他发现曹小军也绷着脸,似乎有些忐忑。

      “细妹,这是我工地新认识的弟兄。”

      曹小军走过去,偷着攥住吴细妹的胳膊。

      “啃——”他清了清嗓子,“叫倪向东。”

      徐庆利看得清楚,吴细妹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张嘴欲说什么,曹小军脸上还是笑,只是手上暗中使劲,又一次捏住她腕子。

      “先吃饭吧,有话咱晚上慢慢说。”

      吴细妹蹙着眉,瞪了眼曹小军,最终点点头,转身进了厨房。

      大概是自己的左脸吓到她了,当时的徐庆利只是如此想着。

      晚饭平淡温馨,炒咸菜,腌咸鱼,还有一盘白菜豆腐,徐庆利拘谨地坐在那里,低头吃着白饭,吴细妹与曹小军用方言交谈着,不停地埋怨,徐庆利只是大口扒饭,不时腼腆憨笑,假装听不懂。

      “你是哪里人?”吴细妹忽地发问。

      “南方。”

      “南方哪儿的?”

      徐庆利停住筷,思来想去,决意不撒谎。

      “南洋那边的。”

      吴细妹脸一红,估计是想到了自己刚才还用方言避人来着,斜了眼小军,曹小军没什么反应,正给儿子夹去一筷子白菜,让他不要挑食。

      “这么巧哦,”吴细妹笑笑,“我们也是。”

      “对,是有缘,我跟小军打一见面,就觉得亲切,好像早就认识一样。”

      原本是讨好,可不知为何,话一出口,吴细妹身子一缩,抿紧了嘴,就连曹小军也不再言语,客厅里安静下来,只有曹天保还冲着电视机里的动画片嘿嘿傻乐。

      “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她接着问,“哥哥弟弟之类的?”

      “没有,我阿妈去的早,阿爸没再娶,就我一个。”

      “你哪年生人?”

      糟了,他不记得那个男人的出生日期,情急之下,张嘴说了自己原本的月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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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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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8:53 | 显示全部楼层
      “88 年 11 月的。”

      “88 年,”曹小军吁口气,重新夹起一筷子咸菜,扭头冲吴细妹乐,“我 87 年的,这东子比我还小呢。”

      吴细妹没理他,搛起块豆腐,“许是我多嘴,可你脸上的伤——”

      曹小军在桌底下轻踢了一下,她装作不知道,挪开身子,接着刚才的话头追问。

      “这左脸怎么回事呀?感觉还蛮严重的。”

      曹小军欲接话,徐庆利饭碗一放,大大咧咧地一挥手。

      “诶,你们待我如自家兄弟,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这脸确实有段故事——”

      他笑得真诚坦荡,眼见着吴细妹和曹小军都停住了筷。

      “小时候帮我阿爸烧火,结果瞌睡了,一头栽进去,烫到了。村里缺医少药的,也不懂得调养,后来就留了疤,不然,我能这么大年纪还没讨到媳妇嘛,哈哈哈。”

      他自顾自地笑,却看见对面的夫妻对视了一眼。

      怎么?难道他们不信?

      因着心底发虚,徐庆利别过脸去,专心地看电视上播的广告,整顿饭没再开口言语。

      当天晚上,他听到两人在厕所压低声音的争吵。

      “你嫌不够乱吗?”吴细妹的声音,“还敢往家里带。”

      “就几天,他现在没地落脚,”曹小军辩白,“别忘了,当时天保的钱还是人家给的。”

      “这两回事情,要报恩也不能这样,你干脆直接告诉他——”

      二人忽然噤了声。

      吱呀,轻微的噪音,厕所门开了,似有人探出头来张望。

      徐庆利躺在黑暗中,大气不敢出,紧紧闭着眼装睡。

      过一会儿,他又听见了一声吱呀,知道厕所门再次关上。

      里面又传来压抑地争吵,只是这次声音更低,更轻,嗡嗡地,他怎么竖起耳朵也听不真切。

      徐庆利不明白,为何吴细妹对自己如此抵触。

      思来想去,只觉得大概是脸上的疤痕太过恐怖。

      再说了,曹小军家也不大,经济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说天保这阵子没犯病,可总归是要攒钱的,他怎么说也不能长时间赖在这,终究是给人添乱的事。

      所以第二天午饭之后,他便辞别了曹小军,转头就去了孙传海那里。

      他跟老孙头商量好了,不要钱,免费帮他种菜收菜,只要给口饭吃,给个地方住就成,等他找到新活计就走。

      因为孙小飞的事,老孙头念着他的好,卖菜的钱硬是塞给他一半,每顿饭也都是有菜有酒的招待着,买不起外面的肉菜,就宰家里养的鸡。

      然而,时值隆冬,活并不好找,他一住就是大半个月,眼见着一天天耽搁在这,徐庆利也焦烦起来。

      一天傍晚,他接到了曹小军的电话。

      小军说他寻到个帮人搬家的活,待遇不错,这几天刚好有个工人闪到了腰,缺人手,问徐要不要来。

      “你想想,我觉得挺合适的。”

      徐庆利顿了几秒,睃了眼在灶台前忙活的老孙头,他正在宰家里最后的一只鸡,破棉袄的胳肢窝处,外露着棉絮。

      徐庆利实在不忍,一口答应了。

      就这样,两人又成了工友。

      搬家也是桩苦力活,但相对于工地的工作量而言,轻松得多。

      这活没什么技巧门道,只要出大力就行。工钱是日结,一天天混下来,手头竟也宽裕了些,两人没事就去喝点小酒,扯扯闲天。

      曹小军家,他时不时地也去,吴细妹并不多说什么,虽冷淡,却也算礼数周全。

      意外的是,曹天保倒是很喜欢他。

      这孩子的命是钱堆出来的,身子骨好好坏坏,所以小军要打几份工,吴细妹也是。夫妻俩忙不过来的时候,徐庆利就帮着去接接送送,偶尔也做做饭,辅导下功课。

      毕竟以前是语文老师,闲着无事也爱看看书,一肚子的奇闻异事,总能变着花样地逗天保开心。

      也正是他对天保的耐性,也吴细妹渐渐宽了心。

      有次她回来,屋里只点着一盏书桌灯。

      徐庆利弓着腰,侧着身,正跟天保挤在书桌前,小声嘀咕着什么,天宝啃着笔,咯咯直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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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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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8:53 | 显示全部楼层
      她悄步过去,发现他在教天保写作文,粗大的手指比着稿纸上的小绿格子,柔声细气地讲。旁边的草纸上,落着一行行的字,似是他自己写的诗。

      那是一手娟秀的字体,全然不似印象中的倪向东。

      他发现了她,回过身来,窘迫地站起身。

      “嫂子回来了。”

      她还不是很习惯这个称呼,扯扯嘴角,装出一个笑。

      “字不错。”

      “哈,这算什么,我以前是语文老师,板书更好——”

      话一脱口,两人都愣住。

      “你以前是老师?”

      “唔。”

      “你真的——”

      她停住,对于他的往事,她并不十分好奇。

      如今也想明白了,无论这人的名字是真是假,无论他与真正的倪向东究竟认不认识,只要不挑事端,只要碍不到一家三口的安稳日子,那剩下的,便随他去吧,爱叫什么叫什么,刨根问底对谁都没好处。

      她抬手拍了拍天保,嘱咐了两句,转身出去了。

      自那以后,吴细妹对徐庆利的态度日渐好了起来,常邀请他来家里吃饭,给小军买衣裳时,也总帮他捎一件,家里炖肉添菜的,也老是打包一份给他送去。

      他的日子,随着转年的春天,一点点生动鲜活起来。

      他跟曹小军决定单干,两人凑钱买了辆三轮车,挂着牌子,竖起喇叭,沿街一圈圈地转悠,接一些附近的小活,因着价格低,事也少,干起活来手脚干净,慢慢有了起色。

      为了方便出工,他在曹小军家附近租了间小屋,两家的往来也越来越多,逢年过节,四个异乡人便凑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家人般亲昵。

      他第一次吃生日蛋糕,也是在曹小军家。

      那天正吃着饭,突然灭了灯,徐庆利正纳闷,就见着曹天保捧着个小蛋糕走出来。

      “叔叔,生日快乐!”

      曹小军一家子拍着巴掌,唱着走调的生日歌,情真意切。

      橙黄色的烛火跃动,映出三张金灿灿的笑脸,照进他的眼底。

      徐庆利盯着那点光发愣。

      在他混沌黑暗的三十多年人生,这家人就像是面前的烛火,纤细,微弱,只能照亮一小方,只能给予片刻的温暖,但对他来说,足够了,已然足够了。

      第一次有人为他的出生欢呼。

      第一次有人为他的快乐筹谋。

      他的人生总是伴着泪与血,他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生也有值得庆贺的事情。

      他笑着笑着,泪就落下来了。

      “叔叔,许愿啊,”天保催促着他,“怎么还哭啦?”

      他有些难为情,孩子般的捂住脸,扭曲的伤疤躲在粗糙的大手后面。

      “哪个哭了哦,我只是让烟迷了眼。”

      “许愿,快许愿,”天保跺着脚撒娇,“我等着要吃蛋糕哩。”

      “你这孩子,”吴细妹笑着嗔怪,“就敢冲你倪叔叔来劲。”

      “许呗,”曹小军面庞也红红的,胳膊肘怼怼他,“别矫情了,赶紧的,反正又不花钱,你爱许几个就许几个。”

      徐庆利不好意思地擤去鼻涕,又在裤子上擦擦手,然后虔诚地双手合十,真心实意地向上苍祷告。

      他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那个愿望,生怕老天爷听错了,末了,缓缓睁开眼睛。

      “许完了?”

      “唔。”

      “吹蜡烛。”

      他盯着金色的火苗,心底有些不舍,可还是呼出了一口气。

      烛火忽闪了两下,灭了。

      四张笑脸,重又被黑暗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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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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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8: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章 烛烬(二)
      打那以后,徐庆利更加倾尽所有的对他们好,曹小军自然也是等价回报。

      两个不善言辞的男人相逢于人生的路口,一个掏心,一个掏肺,肝胆两相照,尽在不言中。

      日子平淡安稳,不知不觉间,徐庆利在这座名叫琴岛的海滨小城,已呆了两个多年头。

      他逐渐学会了如何分辨潮起潮落,学会了趁着赶海去摸蛤蜊,自然也跟着热心肠的大爷大姨,学会了几句当地的土话:潮巴是傻子,膈应是厌恶,草鸡是无奈,舔摩则是溜须拍马。

      他逐渐记得住那些别口陌生的路名,逐渐开得惯上山下山的陡坡,逐渐接受了大雾迷蒙的冬春交替,也逐渐知道了原来在家乡的米粉之外,北方的锅贴和火烧也很美味。

      直面是一种勇气,可有时候,逃避也未尝不是一剂妙法,谁又能想到,当年迫不得已的背井离乡,反成了他治愈苦痛的良药。

      他站在北方的风雪里,看天高云阔,银装素裹,日渐忘记了溽热潮湿的南国秘密,忘记了层峦叠嶂间的那些九曲回肠。

      关于“徐庆利”的一切,都像是一场久远的噩梦,如今他醒了,他发现群山之外还有个更广阔的世界,他发现他也可以拥有大好人生。

      躲在“倪向东”的名字之后,“徐庆利”真实的灵魂挣脱枷锁,舒展开来。

      每一日都是馈赠,每一日都是新生,自由浪荡,百无禁忌。

      他正在蜕变,蜕成另外一个人。

      那年夏末,徐庆利考出了驾照。他买了台二手的五菱宏光面包车,载着小军一家去郊外游玩,一路上叽叽喳喳,四人激动地畅想着未来。

      那时候,他和曹小军两人已在附近扎稳了脚跟,添了这辆车,以后就可以接更大的生意,挣更多的钱,今后的日子,恰如眼前的公路一般,畅通无阻。

      徐庆利衔着烟,探出头去,风拂过面颊,带来林间草木的清新。

      他心中雀跃,日光被树影切割,摇曳流动,细碎斑驳,他眼中闪着光。

      他提议晚上去饭店搓一顿,由他请客,而曹小军坚持在他家吃。徐庆利知道,那是曹小军心疼他,怕他多花钱,心中一暖,便也不再多争。

      那天是 2021 年 10 月 2 日,他这辈子不会忘记。

      傍晚时候,吴细妹张罗了一大桌子的菜,曹小军也去楼下啤酒屋点了几十串烧烤,徐庆利提着几袋子扎啤上了楼,一进门,刚好遇见住在隔壁的李老太太,正要往外走。

      她说今天是孙子的生日,孩子嚷嚷着要吃糖醋里脊,她来借点醋。

      徐庆利心情很好,甚至跟李老太太开起了玩笑。

      他指着醋瓶子说:“寄会方言,醋。”

      李老太太笑着拍他胳膊,夸他发音准,简直是地道的琴岛银琴岛人。

      那天大家明明都很欢喜,吃得尽兴,聊得痛快,推杯换盏,说说笑笑,就连吴细妹也少见地喝了几杯,红了脸,捧着腮不住地笑。

      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不对劲了呢?

      事后他忍不住地回想,那一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了呢?

      想起来了,是从他退衣服开始的。

      曹小军喝多了,身上冒了汗,干脆扯掉汗衫,露出后背。

      徐庆利也喝高了,拍着他脊梁,不住地感叹。

      “哟,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有文身呐,藏挺深的。”

      他确实是第一次见。

      以前在工地的时候,曹小军再热也不肯脱去上衣,搬家的时候也是,任凭别的师傅都打赤膊,他总是穿戴整齐。况且,这么多年来,两人从来没一起去大众浴池里洗过澡,他背上有什么,徐庆利自然是不知道的。

      “年轻时候搞的,”曹小军摆摆手,“那时小,不懂事,瞎弄的。”

      “我看看,你小子文了个什么?”

      徐庆利眯缝着眼,凑上脸去,不住地打着酒嗝。

      “关公,关老爷,还是睁眼的,啧,这睁眼关公可不简单呐,一般人镇不住,别说,我眼见着有点熟悉,好像以前在哪见过——”

      闭嘴,闭嘴,心底一个声音在警告。

      可是酒精作用下,他的嘴不听使唤,一张一吐,那些话语径自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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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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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8:54 | 显示全部楼层
      “以前在南洋,好像见过,得十来年了吧,对,十多年了——”

      他脸色酡红,醉眼迷蒙,自顾自地沉浸在回忆中的那个月夜。

      “深山里面,一男一女,在野地里不干好事,我跟你们说,那男的身上就有这个,跟你这个差不多,也是个关公——”

      闭嘴,闭嘴。

      然而,酒精在血液中奔腾,大脑发麻,理性失控,他的嘴停不下来。

      众人的屏息给了他更大的刺激,愈发得意起来,禁不住地往里添油加醋。

      “你们知道他俩在干嘛?杀人!抛尸!我在树后面看的真真的,你们不知道,当时那个惨哟,遍地是血,那死人就在坑里——”

      他忽地住了口。

      他看见曹小军和吴细妹脸上的笑不见了,端着杯,愣愣地望着他。

      酒瞬间醒了大半,他隐约明白了什么。

      只有曹天保还闹着要听,仰着小脸不停地追问。

      “后面呢?叔叔你说啊,死人怎么样了?那两人呢?被警察抓了吗?”

      “嘿,哪有后面,我吹牛呢,其实什么也没见着。”

      他堆着假笑,偷眼观瞧那两人的反应。

      他俩没有笑。

      徐庆利脸上火辣辣的,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

      “我这人平时嘴很紧,就是一喝酒,就开始瞎说八道,”他啃了几声,“其实,这也不是我的事,是以前在工厂上,听别人瞎传的,估计也是乱编的,诶,咱今天高高兴兴的,不说这些晦气的,来,喝酒喝酒。”

      他去碰曹小军的杯,曹小军没有动。

      后面他们还说了些什么,他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那晚他的话非常的多,说了许多故意逗笑的话,曹小军听了也笑,若问曹什么事,他也接话茬,只是眼神完全变了,似乎退回了两年之前,像是他俩在工地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

      警惕,漠然。

      磨磨唧唧的,转眼也到了十点多,曹天保打着哈欠喊困,尽管心底隐隐觉得不踏实,但他也不得不走了。

      徐庆利扶着门框,腆着脸,笑着望向曹小军。

      “走了,明天还是老时间?”

      “再说吧。”

      “什么再说啊,”他推了他一下,故作轻松,“怎么了你?飘了?不干活了?”

      “我想歇两天,有点累。”

      他怔了怔,“小军,你没事吧?”

      “没事。”

      “真没事?”他面颊发烫,然而指尖冰凉,“咱俩可是兄弟,不带瞒人的。”

      “嗯。”

      曹小军点头,没有看他。

      徐庆利还想再找补句什么,可还没开口,曹小军便关上了门。

      叭地一声,门在他面前闭合,掀起的风撩动额发,刺痛他左脸的疤。

      他站在紧闭的门外,手抠着裤缝,抬手欲敲,却发现猫眼是黑的。

      门里站着人。

      门里的人也正在朝外望。

      他知道曹小军正躲在门后,透过猫眼,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他想了想,悬着的手,最终还是放下了。

      声控灯暗下来,逼仄的走廊堆砌着废旧家具,黑暗蔓延,将他一点点吞噬。

      徐庆利从口袋里摸出烟来,衔在嘴上,点燃。

      橙红色的火光跳动,昏黑里唯一的亮。

      他吐出口烟,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转过身,沿着回旋的水泥楼梯,向下走去。

      那一丁点的火光与温暖,一转眼,也消失不见。

      声控灯在身后一盏盏黯淡,而他只是沿着楼梯,不断地向下,向下,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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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8: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章 藏舌
      窗外是琴岛冬日少有的晴天,北风凛冽,吹散了天上浮云,也吹醒了南国的梦境。

      童浩关上车窗,看了眼仪表盘,又看了眼孟朝,心底有些打怵。

      他第一次见队长这样,冷着脸,一言不发。

      就算他俩在山沟里迷了路,弹尽粮绝的时候,孟朝也是一边挪步,一边嘴不闲着地扯废话。

      可自打下了飞机,接了老马打来的电话之后,他就这样心事重重,从机场到高速,没说过一句话,只顾着闷头开车。

      “下面有薄荷糖,给我扔几个。”孟朝忍住嘴边的哈欠,“困死,刚才差点睡过去了。”

      童浩倒出八颗糖,一股脑儿塞给他,“要不换换人,我来开?”

      “你会开车?”

      “不会。”

      孟朝一愣,后槽牙咬碎了糖,“要不是在高速,我绝对给你一巴掌。”

      “这不寻思跟你客气一下嘛,”童浩指挥着,“前面有个服务区,休息会吧,这几天咱都没怎么合眼,就飞机上眯了那一小会,不是我说,头儿,你这属于疲劳驾驶,犯法。”

      “你懂个屁的疲劳驾驶,再胡说八道,我就给你调去交警大队,让你好好学学交通法规。”

      孟朝将车玻璃降到底,砭骨冷风直往脖领里钻,他打了个寒战,也登时清醒了不少。

      “眼下哪有时间休息,你刚才又不是没听见,老马电话里怎么说的。”

      在他们离开的几天,队里乱了套。

      一方面刘呈安家属不知受了谁的教唆,天天在浮峰底下摆花圈拉横幅的闹事,哭着喊着讨要说法,另一方面,李清福的家属也找到媒体哭诉,说家里一夜之间失去了顶梁柱,呼吁社会各界施压,帮忙还原真相。

      现在两个案件在网络上影响不断扩大,各种谣言、阴谋论飞传,上面急了,限队里两个礼拜内破案,不然就上交给支队处理。

      “好不容易寻到的线索,眼看着就能顺藤摸瓜了,这一换人手,白瞎拉倒,八成又成悬案,给挂起来了。”孟朝一脚油门,时速逼近一百一,“这次,绝对不能让徐庆利这小子再跑了。”

      他们已经破解了徐庆利的调包计。

      二人在南洋省与当地警方对接包德盛案宗的同时,孟朝将徐财增的头发寄回了琴岛,夏洁将其与“倪向东”家发现的头发进行化验比对,发现徐财增与“倪向东”存在血缘关系。

      “所以倪向东就是徐庆利?等等,那杀曹小军的到底是倪向东,还是徐庆利?”

      童浩也喂了自己两颗糖,按揉着太阳穴,试图厘清混沌的思路。

      “头儿,你说这倪向东是什么时候被调包的?”

      “在南洋省的倪向东是倪向东,等出了南洋的,可就不一定了。”孟朝哼了一声,“如此一来,也就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倪向东前后风评差这么大,简直判若两人,因为根本就是两个人。”

      他打了个喷嚏,将车窗稍微关了一些,接着说道:“起码我们能够肯定,在琴岛的这个,绝对是假倪向东,真徐庆利。”

      “这人真的狠,为了盖胎记,能把自己脸烧焦,”童浩突然反应过来,“等等,那尸体呢?如果焦尸不是徐庆利,又是谁?”

      “不知道,这个得等抓住他,让他自己供出来。”

      童浩靠在副驾座椅上,眼珠子转了转,忽又探过头来。

      “头儿,这不对啊,就算徐庆利和倪向东俩人身高差不多,脸也毁了,可也不至于瞒过所有人啊,曹小军和倪向东以前一起混社会,他不可能认不出来。”

      “你可算说到点上了,这就是矛盾所在。别人认不出尚能理解,曹小军和吴细妹不可能不知道,特别是吴细妹,别忘了,他俩以前可是情侣啊。”

      “对啊,睡在一张床上,她可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倪向东的。”

      “你不觉得可疑吗?”孟朝瞥了他一眼,“吴细妹自始至终,没跟我们提过一句。”

      童浩咂咂嘴,焦躁地两手挠头,“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袒护徐庆利?”

      “不,她不是袒护徐庆利,她是在保护自己。”孟朝降低速度,将车拐入匝道,“学着点吧,算我免费教你的,跟人说话时,不要听他说了什么,而要听他没说什么。”

      “什么?”童浩皱眉,“什么什么?没说的我怎么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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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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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脑子是不是落飞机上忘拿了?”孟朝摇头,“我的意思是,你要想清楚,那人为什么这么说,目的又是什么。”

      车子进入市区。

      “就拿这件事来说,吴细妹既然知道倪向东被调了包,为什么不说呢?原因有二,第一,她与假倪向东,也就是徐庆利有私情,想要包庇,但是——”孟朝苦笑,“她的戏太过了。”

      “你是说,她与徐之间只是逢场作戏?”

      “对,如果吴细妹真要出轨,以她的心思,不会让任何人捉到把柄,你从邻居那听到的风言风语,更像是她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就像她一直将我们向情杀方向上引一样,我们也差点着了道儿,被她牵着鼻子走。

      “现在回头看看,她好像巴不得我们误会她与徐有私情,从最初的半遮半掩,到后来的知无不言,都是演戏罢了。”

      “可是,为什么呢?”

      “那就要说第二个原因了,”车下了高架桥,拐进老城区,“为什么她不提倪向东被调包了呢?因为真相对她不利。”

      孟朝停住了车,伸手去解安全带。

      “我现在有一个大胆的猜测,真正的倪向东已经死了,而他的死,正跟吴细妹有关。”

      童浩眨眨眼,望向窗外,发现车停在了安和里老街,吴细妹家楼下。

      “头儿,那咱现在是去——”

      “抓人。”

      门敲不开。

      俩人敲了大概五分钟,不时将耳朵贴上去,里面静悄悄的。

      按照情报,曹天保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出院回家休养,而吴细妹最近也跟工作单位请了长假,说要在家照顾儿子,可是此刻她却不在家,去哪儿了呢?

      伸手正欲再敲,门开了,只不过是隔壁,李老太太。

      老太太七十多岁,灰白头发用铁丝发卡箍住,棕色羊绒衫,外面套着个枣红色羽绒马甲,从半开的门缝探出头来。

      “嫩你们找谁?”

      孟朝笑笑,伸手亮出证件。

      “大娘好,我们是警察,前阵子来过,咱应该见过面。我们想问问,这吴细妹去哪儿了?怎么家里没人呢?”

      “我也好几天没见着了,”老太太皱着张脸,“嫩白别敲了,她家来估计没人,晚上也不亮灯,我还寻思,是不是在医院没回来,她儿子身子也不太好不是,住院是经常的事。”

      孟朝点点头,没多言语,留了个手机号,麻烦老太太如果看到吴细妹回来了,电话通知他一声。

      “但不要惊动吴细妹,偷偷电话跟我说就行,算是帮警察个忙。”

      “怎么了?”李老太太身子缩回门后,眼神警惕起来,“是不是她犯什么事了?”

      “那倒没有,”孟朝随口敷衍着,“就是跟她了解点情况,我们也怕来了她不在家,白跑一趟。”

      “昂,行吧。”

      二人说完,正欲转身下楼,发现李老太太也锁门出来了,颠着小脚跟在后面,手里提着烧纸,白酒还有一个拨火棍。

      “大娘,这是要祭拜?”

      “哦,送送。”

      “怎么?”孟朝边走边聊,“这非年非节的,有什么讲究吗?”

      “最近这块不是不太平嘛,先是曹小军,又是李清福,俺家来孙子年龄小,八字软,估计被吓着了,一天天的发烧,说胡话。”

      “我小时候也是,这玩意不信不行,”童浩来了兴致,转身跟李老太太攀谈起来,“有时候吧,小孩还真是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是吧,都说小孩子家眼睛干净,天眼没关,能看见些鬼啊神啊什么的。”

      “可不是嘛,我小时候就看见个红衣服小孩,天天站在我家楼下,白天晚上,刮风下雨,红衣服小孩都在那站着,一动不动,伸着两只手杵在那,吓得我都不敢出门,也不敢上幼儿园。”

      童浩连说带比划着。

      “不过吧,长大后才知道,我以为的红衣小鬼,其实是个消防栓。”

      孟朝径自走在前面,听着身后童浩和李老太太的经验交流,暗自苦笑。

      “俺家孙子倒不是的,他说的有板有眼,他说他看见——”

      老太太后面的话却戛然而止,与此同时,一行三人也走到了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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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朝对于这些本不该在意的,可是直觉提醒他,李老太太未出口的话里隐藏了什么,那些被她堵在嘴边,吞回肚里的话语,也许就匿伏着破案的关键。

      他身子堵着过道出口,笑问道:“咱家小孩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李老太太眨巴着眼,避过头去,“小孩家家的,胡说八道的。”

      “说什么了?”

      “就是做噩梦,小孩分不清真的和假的。”李老太太边说边往外拱,“我赶紧找个十字路口,烧烧纸,送完了就没事了,嫩白挡着我。”

      孟朝使了个眼色,童浩心领神会,身子一挪,人高马大的体格,把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嫩干嘛?”李老太太提高了嗓门,拨火棍横在胸前,“不去抓坏蛋,堵我这个老太太干什么?”

      孟朝依然挂着笑,语气平和,试图安抚她的惶恐。

      “大娘,别害怕,我们是警察,不可能害你。抓罪犯是我们天职,但我们也是人,精力、时间有限,掌握的信息情况也有限,很多时候,需要大家,特别是你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太太的配合,要是你愿意帮我们,案子很快就能破。”

      “对,李奶奶,我实话实说,这个杀人犯还没抓着,正逃着呢,”童浩故意压低嗓门,神秘兮兮,“他在这儿块杀了两个人,很可能还会再犯案,早抓住,早安全。”

      “是啊大娘,坏人抓不住,谁危险?孩子危险。”

      孟朝看着她眼皮跳动,知道她内心也正在自我拉扯,便又顺势添了一把柴。

      “眼下能害你孙儿的,不是梦里的恶鬼,是现实里的坏人。”

      “就是,坏人能把你孙子变成鬼——”

      孟朝给了他一肘子,童浩赶紧转变话头。

      “奶奶,我一见着你吧,心里就觉得特别亲切,让我想起自己奶奶了,我奶奶也疼我,为了我,她什么都能做,你对你小孙子,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可不就是,像我们这把岁数的,还图什么呢,不就为了小字辈的平平安安,”李老太太降下音调,也垂下了拨火棍,“不是我不愿意配合嫩,主要是吧,我……哎哟,主要是小孩嘴上没个把门的,我也怕说错……”

      “没事,说就行,剩下的交给我们去判断。”

      李老太太不停地搓手,躲开二人目光,干瘪的嘴唇一撅一撅,像是要吐出一截难咽的刺。

      “他说——”

      “嗯?”

      “唉,全是些乱七八糟的,我都不好意思的——”

      没等孟朝和童浩做出反应,李老太太自己先摇起了头。

      “他说,看见他曹叔叔,大半夜的不睡觉,在院子里面吃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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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核桃
      李老太太家不算大,除去厨房和厕所,拢共两间屋。

      儿子儿媳一间,住在里面,她和孙子住在客厅,桌子茶几电视机,沙发衣柜电冰箱,阳台旁边横亘着张老式木头床,外加上平时舍不得扔的、一点点囤积下来的零碎物件,本就不大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童浩环顾四周,窗台上摆着五六盆多肉,圆形小玻璃缸里养着十来尾红绿灯鱼,冰箱上贴着儿童画,茶几中央搁着个用超市单页叠出来的垃圾纸盒,凡是金钱照顾不到的地方,李老太太都用心在弥补,整间屋子飘着淡淡的雪花膏的香气。

      唯有视线扫到厨房时,他才微微皱眉。

      二十来岁的童浩尚不明白,为何奶奶辈的人,都喜欢偷偷地积攒塑料袋和包装盒。

      此刻他和孟朝坐在沙发,对面的床边上,则坐着李老太太和她孙子。

      那个名叫烁烁的男孩只穿着秋衣秋裤,光着脚丫,趴在李老太太后背上,小脑袋从肩头探出来,眨着眼打量他们。

      “好好的,人叔叔笑话你呢,”李老太太佯装生气,在孙子屁股蛋上轻拍了一下,又扭过脸,冲他俩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唉,要不都说七岁八岁讨人嫌,皮蛋一个,没有个正形。”

      孟朝笑笑,也冲男孩䀹䀹眼。

      “小朋友,你上几年级啦?”

      烁烁脑袋又躲了回去,两手箍紧李老太太的脖子,身子扭来扭去。

      “好好说话,人叔叔问你呢,大方的说。”

      “二年级。”

      孩子声音囔囔的,奶声奶气。

      他又一次探出脑袋,斜眼瞅着沙发上孟朝他们带来的水果罐头和旺旺大礼包。

      李老太太也瞥见了,又一次客气道:“嫩说嫩俩大小伙子,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呢,走的时候记得带走昂,我不要。”

      “都是些零食,给孩子的,”孟朝伸长胳膊,拉着烁烁的手摇晃了两下,“答应叔叔,吃完零食,快点好起来,好不好呀?”

      “好。”

      男孩歪着脑袋,腼腆地笑,李老太太看见,也跟着绽出笑来。

      童浩膝上摊着笔记本,有点拘谨,这是他第一次向小孩子问话,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口。

      一旁的孟朝倒是比他舒展得多,跟李老太太唠家常一样随意闲扯,烁烁在旁边听着,后来也不怕人了,自顾自地坐在床上吃起雪饼。

      老太太的话也渐渐密了起来。

      老人家口中的故事总是太过漫长,有时候,一句话颠来倒去地说好几遍,然而有时候进展得又太快,往往大半辈子的心酸苦楚,一两句话的,也就捎带过去了。

      孟朝听她讲着,不时点头附和,慢慢知道了她儿子在外面跟人合伙跑出租,为了多挣钱,拉的是夜车。儿媳呢,则在食品厂上班,干生产的,常常要三班倒,所以家里经常只有他们祖孙二人。她骄傲地宣布,烁烁这孩子是在她背上长大的,待她比待父母更加亲近。

      李老太太一边给他们茶杯续水,一边絮叨着日子的艰辛,不过自嘲着,数落着,抱怨着,到最后,终又是自己开解了自己。

      “一家一个活法,穷有穷的过法,像我家吧,虽不富裕,也没缺着烁烁吃穿。挺好的了,比起我们小时候,享老福了。”

      孟朝喝着茶,不断点头赞同,接着又瞥了眼墙上的石英钟,觉得是时候引入正题了。

      “大娘,你说烁烁和曹天保是同学?”

      “昂,他家小孩不是身体不好嘛,上学晚,留了一级,转学过来就跟着二年级上,插班读。”

      “原来你跟天保也认识呀,”孟朝看向男孩,做了个鬼脸,“听奶奶说,你怎么生病啦?”

      烁烁早就钻回了被窝,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闪动着。

      “医生说我感冒了,”小男孩拖着长腔,“说我冻着了。”

      “怎么会冻着了啊?”

      “因为晚上不好好睡觉,不盖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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