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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16 12:3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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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骨肉之变
三 北边起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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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朝廷决定用兵时,征发大军不难,最难的是择帅。赵国40万大军,就是因为用了少不更事、纸上谈兵的赵括,才一败涂地的。但当建文帝环顾朝堂时,发现自己的选项其实非常有限。
不过现成有一个大将,据明史专家顾诚先生研究,朱元璋在去世前内定有“保嫡大将”,此人便是长兴侯耿炳文。
耿氏的名头远不及徐达、常遇春、汤和、邓愈等人亮,但他资格非常老,与朱元璋是小同乡,都是濠州太平乡人,当年朱元璋回乡募兵,年仅18岁的耿炳文随其父耿君用入伍,从此追随朱元璋,成为其嫡系。耿君用官至管军总管,在与张士诚的作战中战死,其职务由耿炳文承袭;而耿炳文半生战功,也主要在张士诚方面。
耿炳文军事生涯有一个非常突出的特点,即特别长于防守,他据守位于朱、张两国相争前沿的长兴,“以寡御众,大小数十战,战无不胜,士诚迄不得逞。”耿炳文死守长兴城10年,为保护朱元璋的东翼立下了大功,以此在洪武三年受封为长兴侯。
但耿炳文不是横戈沙场的大将之才,他几乎从未独立统领过大军作战,缺乏统帅“大兵团”作战的经验和能力。如洪武十四年出塞,他从大将军徐达;十九年征云南,从颍国公傅友德;二十一年北征,从永昌侯蓝玉,都是作为副手,起辅助的作用。蓝玉对于他来说,还是后起之辈呢。
直到洪武末年,将星尽陨,他才渐渐从名将的阴影下走出来,开始独树战功,如洪武二十五年平定陕西、徽州等地“妖民”之乱,三十年挂征西将军印剿灭四川寇贼等。然而严格来讲,这些都算不得军功,用今天的话来说,是镇压农民起义,属于戡定内乱,干的是内卫部队的活儿;虽然没有吃败仗,其“武功”亦不足称。可这位内战的“急先锋”,不顾老迈,披挂上阵,东奔西跑,倒也似模似样,像极一位威武大将军。他替晚年朱元璋解了不少忧,也加强了皇帝对他的信任。
朱元璋在洪武二十七年十二月,亲自做主,把已故懿文太子朱标的长女江都郡主,也就是皇太孙允炆的姐姐,嫁给耿炳文第三子耿璿。建文帝即位后,郡主升为公主,耿璿便成驸马爷了。顾诚先生认为,这一桩政治性婚姻实质上是朱元璋为保护即将继位的皇太孙在军事上做出的安排。
《明太祖实录》说:“太祖末年,旧人在者独(武定侯郭)英及长兴侯耿炳文,特见倚重。”洪武三十年正月,为平定蜀乱,朱元璋以耿炳文佩征西将军印,任总兵官,而另一位皇亲郭英只是为副,可证朱元璋在晚年对耿炳文倚毗尤甚。
朱元璋信任耿炳文,除了他是自己的同乡与嫡系,还因为耿炳文为人谨慎谦退。比如洪武二十七年耿炳文委托翰林学士刘三吾代为撰写《追封三代神道碑铭》,他特定嘱咐刘三吾,落笔一定要逊抑,功绩应归于上,他说自己的功劳是“狗之功也,其敢以自名”?他在阐扬祖德的碑文中,把自己拟作朱元璋豢养的一条猎狗,指谁咬谁,虽然打下不少猎物,也是因为猎人指挥有方,狗岂敢自居为功!耿炳文这种深自贬抑的态度,是功臣中是不多见的,因此很得朱元璋的欣赏。
与耿炳文比起来,武定侯郭英与皇室的关系其实更近一些:郭英也是早期追随朱元璋的嫡系,他的妹妹嫁给朱元璋为妃(郭宁妃),是朱元璋的大舅子,也是宁妃之子鲁王的亲舅舅;郭英有9个女儿,其中两个分别嫁给辽王和郢王,他的儿子郭镇娶了郭惠妃之女永嘉公主。郭英以功臣,兼为外戚;又以朱元璋的内弟,兼而为他双重的儿女亲家。这种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在朱元璋选择“保嫡”大将时,反而成为劣势。因为保嫡是要保证嗣君皇太孙的帝位不受诸王及勋臣的威胁,利益关系太复杂,其地位不易保持中立。而耿炳文作为皇太孙姐姐的公公,是未来皇孙朝的外戚,他必然会倾心维护皇孙朱允炆的帝位。
综合各方面考虑,朱元璋都认为,在己身后,耿炳文是在军事上、政治上均可以托付信任的不二人选。
可是,耿炳文虽然忠心,政治上可靠,又有姻亲的保障,但他毕竟是第二流的人物,无论在军中威望还是军事才能上,都略嫌不足。一场势将决定朝廷命运的大征伐,由这位长于守,短于攻的65岁老将挂帅,并不是最佳人选。可是,除了耿炳文,拜托朱元璋除灭的干净,朝廷竟再无合适的大将可用了!
建文元年夏天,朝廷仓促拼凑了13万大军,号称30万,以耿炳文挂平虏大将军印,率师北伐。用兵详情不细表,只说官军进到河北(黄河以北,非今冀省),在军随征的驸马耿璿建议集中兵力,直捣北平,不给实力较弱的燕王以喘息之机。可耿老将军却犹豫迟缓,大军滞于滹沱河南北两岸,且分驻于真定、河间、鄚州、雄县等地,给了敌人以可趁之机。八月十五中秋之夜,燕军乘月骤然来袭,官兵大败,耿炳文战死于真定,朝廷兵锋锐气由此大挫。
耿炳文在真定战死后,官军虽然损失较大,但实力犹存,燕军仍然无法改变蹙守北平一隅的被动局面。建文帝接到耿炳文的败讯后,才对战局发生忧虑,但用谁来代替耿炳文,建文帝却犯难了,朝廷所缺的不是兵,而是统兵之将啊。可托付者不仅需要较高的军事才能与威望,还要得到朝廷在政治上的绝对信任——毕竟对手是燕王,他在京城百官中也有着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
对于新的主帅人选,齐泰和黄子澄异口同声地推荐曹国公李景隆。
李景隆是李文忠之子,李文忠与朱棣是表兄弟,论起辈来,李景隆要喊朱棣一声四表叔。李文忠虽是朱元璋的外甥,但他比舅舅只小11岁,比表弟朱棣则要年长21岁。李景隆生年不详,他的年纪应与朱棣相仿。两人都是洪武后期的重要人物,但朱棣作为“塞王”,自洪武十三年就藩,立国几20年,多次统军出塞,拥有丰富的治国和统军经验。而李景隆的公爵是袭来的,不是靠军功自己挣来的,他在洪武十九年袭爵,此后多次奉旨出京操练军马,并且在建文帝即位之初,率军突袭周王,立下削藩的首功。可是就凭这点用兵的经历,与燕王比起来,不啻小儿科实习医生遇上了医学科学院院士。但李景隆自有其优长之处,他高高的个子,眉疏目秀,顾盼伟然,很有威仪;又是名将之后,平日里颇好谈兵,无论是展卷论战,还是撒豆成兵,都是滔滔不绝,很能唬人——不是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吗?除非他自己暴露,一般人们都相信,将门必出虎子,这是古代朴素的遗传学。可惜赵括的教训,就没人记得。
李景隆磨剑未试,朝廷就轻率地请他出来掌帅旗。请看官试想,以侄伐叔,以新进伐老成,仿佛以下攻上,以卑临尊,起手即觉不顺,成功还不等于碰运气吗?难怪朱棣一听用李景隆为大将军,将兵50万北伐,不仅不惧,反而笑道:“李九江(九江为李景隆小字)就是个纨绔少年,好对付!”于是他不顾飓风来袭,命世子朱高炽留守北平,叮嘱他不要出战,自己则亲率精锐,直出关外的大宁,决定先解决威胁其背的大宁都司,再转过头来对付李景隆的大军。朱棣真没把李景隆和他的半百万大军放在眼里。
李景隆听说燕王北出,以为北平空虚,正是“击其虚”的大好机会,遂驱兵进围,把北平城团团箍了一个滴水不漏。然而这么好的机会,他竟然没能抓住,北平久攻不下,形成旷日持久之势。待朱棣略取大宁,挟持大批漠北铁骑转回来,内外夹击,遂大破官军,李大将军丢盔弃甲,带着残兵败将逃回山东德州。
在李景隆出征离开京师之时,建文帝亲自为他配上大将军印信,赐给他通天犀带,并为他的战车推轮,在他登船之前,又在江浒之上设宴,为他践行,赐予他“便宜行事”的权力(即军中进止可以自专,不必请示朝廷,诛杀大将,也是如此)。当他初战大败之后,军势顿衰,从此被朱棣牵着牛鼻子走,再无建树。建文帝还听信了他的牢骚,以为他权柄太轻,诸将不听调遣,是以用兵不顺。《明史》说“景隆贵公子,不知兵,惟自尊大,诸宿将多怏怏不为用”,李景隆人笨怪刀钝,自己不争气,却怪麾下大将们不听话。建文帝便授予他“专征伐”的大权,特遣太监赍捧玺书,赐其黄钺弓矢——这是好古的建文帝从古书上学来,并造着古书上的记载打造的这一套家伙事儿,相当于赋予李景隆代天子亲征的大权,他要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哪个不听话,你随便杀,朝廷都不管,随你来——这下,你还打不赢,看你还有何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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