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13-9-17 10:03: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骨肉之变
三 北边起风尘
47
就在征燕之役军势不振,用兵难以为继的窘境下,本该“正大”的朝廷,却由一“光明”的夫子,想出一龌蹉之毒计,试图离间“燕庶人”父子。本书并不细讲靖难之役,然因此计之生,与未来永乐、宣德二朝皇嗣之争有着莫大的干系,涉及宫闱复杂的人事关系,所以有必要预做一介绍。
事情是这样的,燕王朱棣有4个儿子,其中长子高炽、次子高煦、三子高燧,皆为徐妃所出的嫡子;还有一个幼子高爔,母氏不详,也没有受封,应该是夭折了,不然,4龙争嗣,故事写起来会更好看。
在朱棣的几个儿子中,以次子高煦最为勇悍,据说他“身长七尺,力挽千钧”,尤为奇特的是,在他两肋之下,生有“龙鳞”数片。龙鳞是个啥玩意,它与蛇鳞、鱼鳞有何区别?我想谁也说不清白,反正献谀吹捧时便是龙鳞,贬低呵斥时便为鱼鳞,换而言之,胜者为王便为龙鳞片片,败者为寇便化作鱼腥点点,甚至是疥疮烂癣了。还有一点,假如高煦他爸爸不反,高煦终身只为一郡王,不是大兴王,便是海淀王,他即便长着一背的龙鳞,他也不敢轻易示人:你本为鱼虫,却生着龙鳞,幻想化龙,不是千年的妖精是什么!然而,一旦朱高煦做起“飞龙在天”的大梦,他辄惟恐人不知他有龙鳞异相。当靖难兵起后,朱高煦因为勇悍敢战,便追随其父在军,时常破阵野战。我没有验过他的正身,不知他有没有受过伤,想来他会有一个习惯,经常解开战袍,亮他的伤疤,顺便请众人更近一步,好好赏鉴一下他的龙鳞。众人怒目望去,见他肋下肉骨棱棱,仿佛老天爷打下的印鉴,一定大为诧异:此莫非异数?三王爷莫非天降的民人之主?
朱棣会忌妒此子吗?不会。有一位篡位的老前辈魏文帝曹丕,曾铸一把百辟露陌刀,刀身三尺二寸,鳞鳞如龙文,名曰“龙鳞”。在新的“篡位事业”的开创者朱棣眼里,亲亲宝贝老二高煦,便是他夺位的“龙鳞宝刀”。他把胡须一掀,满意地对着镜子说:我老朱也是有异相的!镜中的燕王,两颏下奇出两绺长须,像极了龙须;一部美髯,著名神相袁柳庄曾有预言:“待大王须长过脐,便是荣登大宝之日!”
父子都有人主之像,待老朱做了皇帝,小朱接着再干,这不皆应了天兆?可不为顺理成章之事?我猜想,自朱棣到处甩动他的“龙须”,朱高煦便肚皮发痒,开始巡展他的“龙鳞”了——他已打定争嗣的主意!
他的哥哥,燕王长子朱高炽,早在洪武二十八年18岁上,已被册立为世子,是燕王爵位的法定继承人,可谓名分早定。然而,朱高炽在两个弟弟的心目中毫无威信可言。老二高煦、老三高燧,本就不大把大哥放在眼里,在燕军揭起造反大旗,兄弟俩各授职任,一个随父野战,一个辅佐兄长在北平“居守”,为父亲开基创业立下功劳,他们对世子就更不敬了。
三兄弟关系不好,裂痕很深,便如鸡蛋开了缝,马上有奸佞小人嗅到腥臭,像苍蝇一般叮来了。这个小人原是燕王府的一名宦官,名叫黄俨。请各位记住这个名字,此人名气不大,却是明代历史上第一个呼风唤雨的权阉。
奴才往往是因为主子的宠信才得以擅权的,“黄阉”也不例外。黄俨是朱棣非常亲近信任的私人,朱家兄弟都不敢得罪他,不免还要客气几句,亲热地喊两声“老黄”。黄俨后来在永乐朝担任司礼太监,屡屡出使朝鲜,为朱棣办些见不得人的私事;在政治上他也发挥过较为重要的影响力,最主要的就是他积极参与朱家三兄弟的争权斗争,使朱高炽的储君地位遭到严重的挑战。而朱高炽长期为他父亲的巨大阴影所压迫,对黄俨百般隐忍,虚与委蛇,但一旦即位,立刻将这个“死太监”处死了。
黄俨在永乐朝20多年间算得上个大人物,可他的事迹,在《太宗实录》里基本上都被掩去。一则因为此人最后身败名裂了,一则为尊者讳,不欲多为此奸着墨,以防牵连到他身后的“圣神之主”永乐皇帝。
黄俨介入朱家三兄弟的争斗,他是有偏向的。当时三王争嗣的格局是这样:朱高炽作为嫡长子,居世子(后来是太子)之位,名位已定,是守方;而二子高煦,恃功倨傲,两肋又有“龙鳞”撑腰,他爸爸还常说他像自己(“以为类己”),他仗着这些,公然向哥哥的嗣君地位发起挑战,他是攻方。而三子高燧,在初期势力尚未养成,而两个哥哥打得又热闹,他乐得坐山观虎斗,主要是暗中使劲,并没有公开的行动。
各位!假如朱氏皇族内部没有大起火拼,众王子只好安分守己,各安本分,高煦兄弟绝不会妄生邪念。可是他们的父亲反了,嫌王当得不过瘾,还想来顶“白帽子”戴,他们也就有样儿学样儿,不甘心守分做郡王了,都蒸起一副热腾腾的心肠,想夺取长兄的储贰之位,将来好继承那顶“皇帽子”。
在靖难之役中,高炽、高燧以王子的身份“居守”,即看守大本营,仿佛守仓之猫,不容易见其劳绩;而高煦本人剽悍异常,朱棣将嚼子一放,他立马不顾生死地扑向敌人,又撕又咬,碎肉乱喷,血洗的功劳簿上,一颗颗人头是看得见、数得着的。他天天在爸爸跟前立功,朱棣满眼都是这位本领高强、能征惯战的好儿子,他将部下最为精锐的骑兵,即朵颜三卫蕃骑,都划归他统率,经常让他充当“军锋”,担任突击的任务。
建文四年六月,朱棣冒暑进兵,率军突击至长江边上,导致京师震动。这是朱棣起兵3年来第一次如此深入,几乎要与南京城内眉毛着火的建文帝隔江对弈了。过去一般认为,因为建文帝“驭宦官”甚严,狼心狗肺的宦官们不待见他,纷纷与燕王私通,把京城的虚实透露给朱棣,使他不顾一切地直向朝廷的心脏冲来,而不是继续在淮北、河北一带与官军缠斗。
朱棣的新战略的确是高明且奏效的,但若要说,帮他出谋划策的高参是朝廷的宦官,则未必的确。因为建文帝并不像许多人以为的那样严驭宦官,使他们尝不到甜头,看不到前途,事实是,在朝廷的队伍里,也有许多充任监军的太监(可还记得给那个李景隆送斧钺,跌进江里的钦差太监?)。往往春秋来,冬夏去的北方铁骑,突然间出现在江淮之间,并且饮马长江,是朝廷与燕军实力对比发生根本性转变造成的。
然而,由朱棣亲自统帅的燕军主力,与江北官军反复拉锯,不仅没占不到便宜,反而在浦子口吃了大亏,力挫燕军的,竟是他的小舅子魏国公徐辉祖;而在江南,都督盛庸集兵固守,江防渐趋巩固。眼见京师便在眼前,而军事却要陷入胶着。朱棣望江兴叹,意志发生动摇,打算击鼓退兵。恰在此时,高煦率一只番骑精锐前来助战,朱棣得此劲兵相助,一时动情,拍着老二宽厚的背,鼓励他道:“好好干!世子多病。”原来,现代人喜欢说的“你懂的”,朱棣早学会了,在此处一试,顿生四两拨千斤之效。高煦自然心领神会,他受此肥饵,腰上的龙鳞益发痒痒难耐,于是殊死作战,大败朝廷江北诸军。而朝廷的水师,由都督陈瑄率领,全军哗变,投降了燕王。靖难之军乘船渡江,击败盛庸——自此,南京水陆防线全部崩塌,京师门户洞开,失陷已是早晚之事了。
各位,朱棣拍高煦的背,鼓励他好好干,这件事原载于成书于嘉靖年间的《姜氏秘史》(作者为姜清),而为《明史》所采信。然则各位,容我驳一句:这则拍背许诺、拿天下私相授受的话,若不是小说情节,也是朱高煦本人散布的谣言,不可轻信的。
判断史料真伪,其实有一法门,那就是“穿越”到实地去考察。试想如此“要命”的话,朱棣会不会用大喇叭广播,当众宣之?如果是一句私语,则旁人从何收听而来?又由谁记录在案?以什么样的渠道传播?如果解释不清,只见一趟子浑水,那么一定要拿笔在旁边画一个大大的问号。此乃吾之心得,今与诸君共之。
史传,高煦“恃功骄恣,多不法”。他最大的“不法”,当然是争宠夺嗣了。不然,何以其父以为“类己”?如果朱高煦是一个循规蹈矩的规矩人,当然和造反的祖师爷朱棣不是一路人了。世子高炽储君之位不稳,除了弟弟们能干,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父亲认为他不类己,不喜欢他,详情待后文细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