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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老穆茶棚》--(希望是另一种味道的鬼故事)(中篇故事集)--说谎的老穆--(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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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7 08:43:5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开篇有点长,节奏有点慢,因为是掺和了风土人情的故事,所以很多东西得交代背景,开篇有点冗繁了,没法像推理类的故事那么干脆利落,凑合着看吧,磨磨唧唧是老穆的顽症之一——
  
  
  第三谈 牌坊
  
  这个故事,有点阴,有点冷,有点痴,有点媚。别说我矫情,因为这是我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最直接的感觉。
  
  这个故事的来源和前两个不同,并非来自小镇上的邻居,而是来自一对外乡夫妻,男的姓许,女的姓林,是安徽过来的茶商,来这边做生意顺便来小镇探望亲戚的,这天恰好无事,便转到我的茶棚来打发时间。面对这样的专业人士,我老老实实下功夫煮了上好的雨前云雾来待客,边喝茶边聊天,居然有种相识恨晚的感觉。
  
  林姐是徽州人,我们的话题自然而然的扯到了徽州文化上,许先生甚至大方地表示回去以后给我送几方他私藏的徽墨来玩玩,不过,说真的,一说到徽州,我脑子里最先蹦出的两个字居然是——牌坊。
  
  “哈哈,没错,说起来,徽州的牌坊群已经成了徽州建筑的代言人了,徽式大院还得靠边站。”林姐爽朗地笑起来,“我老家的那个村子,就是个远近闻名的牌坊村。”
  
  “哦?我功德牌坊还是贞节牌坊?”我好奇地问。
  
  林姐眯起眼:“贞节牌坊居多,其实说起来,徽州的贞节牌坊也是在外的男人们赚名声的筹码之一,给女人们立牌坊,其实也是给自己立牌坊。对了——”林姐把身子微微往后一仰,“在我老家那个牌坊村,还流传有一个故事……你想听吗?”
  
  “什么故事?”我随口问道,当时我只认为是一个风土类的传说典故,却没想到会是那样一个……说真的,当我现在回忆起这个故事的时候,仍然有一种往自己血管里注射十八年窖藏女儿红的感觉。
  
  林姐的手掌轻轻摩挲着茶杯,不紧不慢地说:“这个故事,发生在我老家,歙县东南边的一个村子,名叫樟和村,村口有一棵老樟树,号称是活了一千年了——”
  
  如果一直静静地立在村口的老樟树有生命有记忆,它应该会想些什么?感叹为什么老天爷总爱和人过不去?呵呵,还真是这样,从古至今,出商贾大户的地方,通常是自然条件极其糟糕的地方,比如上一个故事提到的晋中,再比如这一个故事里的徽州,尤其是像歙县这样的地方,周围都是山,青山绿水的看上去风景很美,但是地少人多,八山一水一分田,光想靠天靠地吃饭,绝对不行,所以只能往外走。“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徽州的男人们,十三四岁就会被爹妈赶着先做下亲事,要么先定下聘礼,要么急巴巴地赶着完婚,七天一过,立马打包袱走人,出门当学徒经商去。这样的年纪,离家的小伙子还是孩子心性,守家的小媳妇一样稚气未脱,却已经在匆忙间签下了一辈子的契约。
  
  “今天要去庙里,香烛都备好了吗?”王老太太问身后正在给她盘头的小丫头。王老太太在樟和村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不得了的原因不光是因为她一个人守寡多年含辛茹苦的拉扯大两个儿子并且两个儿子现在都是徽州商人里出挑的人物,更是因为王老太太几年前收到了朝廷的旌表,起了个贞节牌坊,要知道,歙县的节妇不少,多少人守寡一辈子到了也盼不来这么一块牌坊,王老太太在身子骨尚且硬朗的时候居然就顶了这么大一顶桂冠,着实让人羡慕。儿子争气,家业跟自己的名声都起来了,王老太太这辈子算是没白活——樟和村的人都这么议论着。王家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就如同樟和村牌坊群里那块“王氏节孝坊”上据说是皇帝亲手写的几个大字一样,宝相庄严地恨不得发金光。
  
  “备好了,不过今天天气不怎么好,有点潮气,您这些天膝盖老不好,要不改天吧。”小丫头试探着问。
  
  王老太太固执地摇摇头:“不,今天必须去。”今天是三月初十,三月初十……王老太太在心里默念道。
  
  小丫头撇撇嘴,也不再多说,王老太太人好心善,但是有时候有些喜怒无常,她们下人也见怪不怪了。
  
  收拾完毕,丫头提着篮子搀着老太太走出院子,一阵冷风迎面灌过来,从正堂穿过的时候居然生生从门缝里挤出一声怪叫。王老太太突然打了个冷噤,脸色有些发白,她回头看了看,想了想,对丫头说:“咱们从偏门走吧。”看着丫头有些发愣,又补了一句,“每天出大门让那些人看着,我烦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向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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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7 08:44:26 | 显示全部楼层
  丫头吐吐舌头,赶紧快走两步跟上。来到门边上,丫头抢先一步上前打开门,一个软软的东西顺着门板歪了下来,倒在丫头的脚面上,小丫头吓得惊叫一声,往后跳了几步,几个家仆顺着声音赶了过来——倒在地上的是个衣衫褴褛的人,人吓人,吓死人。
  
  “这丫头什么来头?怎么身上连件随身行李都没有?”在王家干了几十年的老姆妈夏嬷嬷皱着眉替这个昏睡不醒的姑娘擦拭着脸上的污垢,擦干净脸,还真是个挺不错的伶俐孩子,看年龄得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了,在他们这儿,应该已经是出嫁的年纪了,夏嬷嬷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对王老太太说,“老夫人,这孩子……该不会是——逃婚出来的吧?”
  
  “逃婚?”王老太太愣了一下,站起身凑近这个来路不明的姑娘,这姑娘的脸长得真的很好看,而且,越看越像当年的……王老太太突然一个激灵,她定了定神,吩咐道,“先让厨房给她熬点儿热汤水吧,今天我要去庙里进香,耽搁久了到午时就不好了。你先照看着她,等我回来再做打算。今天既然是去上香,还没出门就碰上了第一桩善事。”王老太太笑了笑,站起身向门外走去,身边的丫头忙上来扶住她。
  
  云经寺有一座专门是修行尼姑的别院,王老太太一辈子只去这个别院——连进香都只跟尼姑打照面,也怪不得这老太太能拿到朝廷的旌表了。这所别院的主持法号智缘,跟王老太太差不多年纪,人很聪明,王老太太一直就爱和她说些知己话,王老太太是这间寺庙最大的施主之一,这其中有一半功劳都是智缘师太的。
  
  “老夫人这几天气色好像不太好啊。”智缘细细端详了一下王老太太的面色,“看您面色青白,两颊又泛些潮红,阴虚气弱啊,怎么?这阵子睡得不安稳?”
  
  王老太太皱起眉,四下看看,小声说:“这一阵,我总是觉得很不安,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背后盯着我看着我,别人在暗处,我在明处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王老太太摇摇头,“我总觉得——是有人要回来了。”
  
  智缘一愣,马上笑起来,拍了拍王老太太的胳膊:“您多想了,哪儿有那么多神神道道的事情?回去让大夫给开点安神定惊的汤药吧,这个季节容易滋生毛病,您自己小心些就成。”
  
  王老太太苦笑了一下,踱了两步,突然回过头,看着智缘:“你说,做善事,能赎罪吗?”
  
  “当然能。”智缘微微一笑。
  
  王老太太张张嘴,却想不起来还要再说什么,愣了片刻,只好结束了这场沉闷的谈话。
  
  “老夫人,让我猜着了,这丫头真的是逃婚过来的。”王老太太刚进门,夏嬷嬷就迫不及待地向王老太太报告着今天发生的事情。那姑娘叫淑绣,是从几百里外的宏县逃婚出来的,家人把她锁了黑屋子,她大半夜的一个人从窗户翻出来,逃了出去,身上什么也没带,饿着肚子一路走过来,到了王家大院后门终于撑不住了,现在已经缓过来了,只是说话还是只带三分力气而已。
  
  “丫头,你出来,父母知道吗?”王老太太问淑绣,显得和颜悦色。
  
  淑绣低下头,搓着袖口:“我爹死得早,我娘给我寻了门亲,可那家后生却是个短命的,还没过门就走了。我娘非逼着我守望门寡,我不愿意,他们骂我有辱门风,把我关起来了,如果我不逃出来,也得被他们给逼死……”淑绣的声音越来越低,当然,王老太太听得一清二楚。
  
  烛火微微地跳着,王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在摇曳的烛光里显得阴晴不定,淑绣的心也跟着忐忑起来。沉默了很久,王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问:“如果,我收留了你,你爹妈寻上门来,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淑绣急急地说,“我娘……我娘是个瞎子,她根本出不了门。我家没有别人了,他们不会跑几百里地来找我的,何况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朝哪个方向逃了。我不想回去,我回去了只有死路一条,村里人会把我剥皮的——”
  
  剥皮!王老太太一怔,觉得后背一阵凉气,她看了看淑绣,又看了看一旁的夏嬷嬷,夏嬷嬷低声提醒着:“老夫人,咱们王家是朝廷旌表的节孝望族,收留这逃婚的望门寡妇……”夏嬷嬷没有说下去,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
  
  淑绣听见夏嬷嬷的话,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暗下去,突然,王老太太开了口:“留下她吧。
  
  “什么?”淑绣和夏嬷嬷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太太……”夏嬷嬷还想劝些什么,却被老太太摆摆手制止了:“不用再说了,这个丫头就收在咱们王家当下人吧。她的来路,你们都不要往外说就是。”王老太太看了夏嬷嬷和其他两个丫头一眼,眼里警告的意思很明显,大家忙不迭的点头。
  
  一个逃婚的女子,就这样在一个樟和村唯一拿到了朝廷旌表贞节牌坊的大户人家里安顿了下来。事后,当王老太太回忆起来的时候,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固执地收留这个丫头,也许是因为她长得像一个人,也许是因为她白天在寺里和智缘的一番行善和赎罪的对话,也许是因为——她听到“剥皮”二字的时候,背后突然刮过的一阵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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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7 08:45:14 | 显示全部楼层
  淑绣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跟她的名字很像,乖巧伶俐又心灵手巧。据说淑绣的母亲是江浙人氏,所以她的女红手艺极好,手底下出来的绣品针脚匀,挑花儿密,线结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王老太太喜欢,樟和村的女人们也都瞧着稀罕。偶尔有左邻右舍的要嫁个姑娘或者给太太夫人送寿礼什么的,都想着法儿给淑绣代话看能不能帮忙给绣点活儿。王家是方圆大户,王老太太又以乐善好施出名,从来不拿什么架子,自然也不会推辞,日子长了,淑绣基本上成了王家或者说樟和村的专业绣娘了,平时不做活儿的时候,就陪着王老太太说说话解解闷,她长着副玲珑心肝,总能让王老太太开心起来。
  
  渐渐的,淑绣和周围的人逐渐熟络起来,与樟和村的女人们彼此之间的走动也渐渐地多了。这天傍晚,她到沈家来给沈太太送她请自己绣的一副盘金绣品,说是要送给自己母亲当寿礼的。沈太太拉着淑绣寒暄了两句,便提出请淑绣陪她到外面走走,沈家也是樟和村有头有脸的人家,沈先生和王家还是生意上的伙伴,淑绣没有多推辞,便陪着沈太太从后门出去,一路行至樟和村西头的村口。
  
  樟和村西头有条河,名为樾河,樾河上架了一座石桥,桥头还筑了一排美人靠,不知道年代有多久了,反正上面的漆已经有些剥落了,露出暗黄色的木质条纹。“坐下歇会儿吧。”沈太太挪了挪脚,没等淑绣回答,就在那美人靠上落了座。淑绣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略微把身子扭一扭,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视线正好正对着不远处的石桥。
  
  淑绣望着眼前的石桥,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看了半天,突然叫了起来:“咦?这桥是双孔的啊。”——修桥只能修单数桥孔,据说这是规矩,这个规矩有什么出处,淑绣并不知道,只知道不按规矩办事肯定没什么好处,比如自己。
  
  沈太太脸色一沉,连忙把手指放在唇上,小声嘘了一声,对淑绣摆摆手:“别这么大声,小心让人听见。”
  
  “怎么了?”淑绣好奇地问。
  
  “怎么?你不知道这座桥的来历?”沈太太靠近淑绣,神秘兮兮地说,“修桥的人啊,原是个寡妇——”
  
  “寡妇?”淑绣吃了一惊,“是樟和村的人吗?”
  
  “嗯。”沈太太点点头,“是樟和村一家姓吴的人家。男主人是个丝绸商人,跑码头的时候被人劫财害命,横死异乡,家产就全归了这年轻寡妇了,这吴家的寡妇当年可是我们樟和村最有钱的寡妇。”沈太太挤眉弄眼的神态让淑绣觉得有些不舒服,只是不方便表现出来罢了。沈太太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这吴家寡妇啊,依仗着自己年轻貌美,早年在闺中又读过几年书,肚子里有些墨水,所以平日里不把咱这樟和村的妇人们放在眼里,自己独来独往的。日子久了,也耐不得寂寞了。别人家的女人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里侍奉老人照顾孩子,她左右也没个孩子,一个深宅大院除了她自己就是些下人们,没人看没人管的,慢慢的竟然开始放荡起来,跟城里那些酸文人们搅和在了一起,而且——越闹越离谱。”
  
  “哦?那她后来怎么样了?”淑绣微微皱起眉,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沈太太耸耸眉毛:“还能怎么样?纸里包不住火,她到临了还不算难逃一死。”
  
  “什么?!”淑绣失声喊道,“她死了?那这桥——”
  
  “这桥是她出资建的,说是个樟和村的人谋福利的。其实修桥的时候她也差不多明白自己的时日无多了,所以也就一掷千金豪不心疼,用上好的石料,请最好的工匠,最怪的是——她坚持要修十六孔的双数桥。就这一下子,犯了众怒。大家都骂她坏了修桥的规矩,告到县上,又翻出她往日里那些风流事儿来,她的日子也就算到头了。”
  
  淑绣觉得浑身莫名的发冷,愣了半晌,问道:“既然是坏了规矩,这桥怎么还留着?”
  
  “是有人说这桥该拆,但是村里人正准备拆桥的时候,头天夜里樾河水突然暴涨,有风水先生就说咱这村子西面有个豁儿,这桥正好把这个豁儿给镇住了,如果要拆,反而要给咱们樟和村惹祸——其实谁知道呢,没准儿是哪个修桥的工匠和这寡妇勾搭上了给这桥下了降头也不一定呢。”沈太太撇撇嘴,“总之,一说不拆桥了,樾河水也退了,真是邪门,反正拆桥的事儿也就此搁置下来了。”
  
  淑绣眯起眼,把目光转向石桥:“不过有了这桥,樟和村的人出门也就方便了。否则这么宽的樾河,摆渡又不方便,要是绕道,得多出一天的路程来,何况樟和村四面环山,路并不好走。”
  
  “那倒也是。”沈太太点点头,“不过,咱们樟和村的女人是不让过这桥的,这桥只能让男人踩,女人要想出去,就得老老实实绕道。名字叫寡妇桥,却净是些男人踩来踩去,要是吴家寡妇地下有知,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儿。”沈太太突然咯咯地笑起来,脸上带着种咬人的痛快,仿佛她此时就踩在这个吴家寡妇的身上一样。“对了——”沈太太突然把目光转向淑绣问道,“你知道,这吴家寡妇是怎么死的么?”
  
  淑绣摇摇头,沈太太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被生剥了人皮,丢到酒缸里慢慢淹死的……”
  
  一阵冷风刮过,淑绣猛地打了个寒噤,沈太太也住了嘴,因为她们不约而同的听见,刮过耳边的风中裹带着一阵低低的哭声,循声望去,好像是从寡妇桥上传来的——她们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天,已经不知不觉地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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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7 08:46:45 | 显示全部楼层
  沈太太像木头桩子一样戳在原地不动了,淑绣竖起耳朵想听个究竟,那丝丝缕缕的声音却像杨花絮儿一样擦着耳朵尖儿飘过,忽近忽远的始终听不太清,但又的确是个女人在哭。淑绣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想往前挪两步看个究竟,沈太太却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吓了一跳。
  
  “沈夫人,您怎么了?”淑绣看着沈太太煞白的脸色,她也怕,但她觉得沈太太的恐惧和她不同,是打心里往外溢的那种。
  
  “别……别去,那是……”沈太太的眼神越来越惊恐,“那是吴家寡妇——我记得她的声音,就是这样,她就是这样哭的!她死的时候!”
  
  “我好悔啊——好悔——”一阵幽幽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随着风灌进淑绣的耳朵,似乎是为了验证沈太太的猜测一样,声音嘶而哑,淑绣和沈太太同时惊恐地循声望去,竟然发现一个影子从桥头摇摇摆摆地飘下来,离她们越来越近。沈太太拼命拽着淑绣,淑绣却努力伸着脖子想看个究竟,沈太太一个劲儿把淑绣的肩膀往下压,淑绣本能地一挣,头偏了一下,一束月光正好顺着她的视线打在那个影子的脸上,那张脸在微弱月光的照射下显得非常奇怪,脸上有很重的阴影,影子和影子之间还交错在一起,看不清楚,似乎还披了一件类似斗篷的东西遮了一半的脸,“它”一边走,还在一边低声抽泣,黑斗篷、埋在阴影中模糊不清的面孔和她低低的抽泣声纠缠在一起显得格外糁人。
  “啊!”沈太太也正好和那个影子打了个照面,吓得尖叫一声,声音不大,但足够那个黑影听见了,那个影子也惊了一下,把视线转向猫在一旁的淑绣和沈太太,淑绣本能地拉着沈太太低下头,那个影子在她们几步之外的地方停住了,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伏在地上的淑绣恰巧看到了那人脚上的一双鞋,那是双正常女人的小脚,鞋面是黑绒布的,鞋底好像是软的,走起路来才不至于发出太大的声音,这双脚怎么——淑绣正在脑子里搜寻着什么,那双脚又动了起来,淑绣连忙又把头低下去一些。微弱的脚步声离她们越来越近,然后又越来越远,等她们终于敢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那个影子早已消失不见了。
  
  淑绣的衣裳后背已经湿了一片,她突然发现沈太太的手凉的吓人。淑绣好奇地拍了拍沈太太的手背想安慰她两句,沈太太却惊得一跳,然后瘫在地上。
  
  “是她,一定是她。”沈太太的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颤抖,“那样嘶哑的声音,从寡妇桥上飘下来,一定是那个吴家寡妇又回来了!黑灯瞎火的,我们樟和村的女人是不会走那座桥的,还有她那个身段,那双眼睛……没错!一定是她!”吴太太的手脚和她的声音一样颤抖的不成人形。
  
  “怎么可能?”淑绣皱起眉,尽管是个女子,但她胆子并不小,也不太相信什么神神怪怪的事儿,“吴家寡妇死了这么些年了,怎么可能现在回来……”
  
  沈太太的瞳仁慢慢扩大,还没等淑绣回过神来,她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嘴角溢出一串白沫。
  
  沈太太就这样死了,被活活的吓死了,更不可思议的是,沈太太是被一串在淑绣看来根本听不仔细的哭声和一个根本看不清楚的影子给活活吓死的,这就有点莫名其妙了。这件事很快就在樟和村很快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虽然大夫证实了沈太太是惊吓过度而死的,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但淑绣作为唯一的目击者,没有旁证,却总是没法彻底撇清关系,衙门里也来了人,验了尸,写了供词画了押,来来回回折腾了小半月,无果而终——反正怎么查,也还是被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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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7 08:47:12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过淑绣并没有因此而变清白,樟和村的流言反而变得更离谱。大家都说是淑绣身上不干净,招惹来不干净的东西,否则,怎么偏偏沈太太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碰上了这种事?各种各样的话越传越难听,樟和村女人多,都是些成天闲的长毛的守妇,眼睛里望不见远走的男人就转而盯着身边的女人,把一点子虚乌有的东西嚼的津津有味活色生香,这么嚼着,终于嚼到了樟和村最德高望重的节妇王老太太再也坐不住的那一天。
  
  “到底怎么回事儿?”王老夫人把淑绣拉到偏房,又把旁人支开,低声问淑绣,“你们那天晚上到底看见了什么?”
  
  “一个人,一个女人。”淑绣很肯定地说,“她的模样我没看清,走路的样子很怪,摇摇晃晃的,但是绝对不是鬼。”
  
  “你怎么这么肯定?”王老太太皱着眉问,“大半夜的,你怎么知道她不是鬼?”
  
  “因为我听见她的脚步声了。”淑绣说,“鬼走路不会发声音,她虽然走得很飘也很小心,但是我还是听见很轻的脚步声了,她一定是个人。”
  
  “会不会是路人?”王老太太眯起眼思索着,“走夜路恰好经过而已。”
  
  “可是村里人不都说了么,这不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儿了,总不会每次都……”淑绣突然发现王老太太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忙截了话头,“对了,我看见她的鞋了——”
  
  “不会是她!”王老太太突然像着魔一样喊了一声,把淑绣吓了一跳。“您……您怎么了?”淑绣试探着问。
  
  “没什么,没什么。”王老太太摆摆手,“你回去吧,这几天别出门了,仔细再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淑绣点点头,起身正要往外走,王老太太却又喊住了她,“等等……我们王家在村西还有处偏宅,是几个远亲在那里住,也缺人手,你明天就搬过去吧。”
  
  淑绣愣了愣,她明白,这算是逐客令了,只不过还给了她口饭吃罢了,淑绣咬咬嘴唇,点点头,退了出去。王老太太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又坐下去,昏黄的眼眸里映出淑绣的背影。
  
  王家的确在村西有座旧宅,很小,远没有王家大院的气派,淑绣第一天推门进去的时候,门轴发出的那一声闷响让她觉得门板随时有倒塌的可能。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伴随着一声同样带着霉味的苍老的声音——“谁啊?”
  
  淑绣惊得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是我,淑绣,王老夫人差我到这儿来伺候您的。”
  
  “是她?”一个佝偻的身影摇摇晃晃地从里屋出来,在天井透进来的阳光下,她的面孔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这是个老人,看上去比王老太太略大一些,头发已经全白了,脸色还不错,只是因为常年缺乏日光而显得有些苍白。老太太盯着淑绣,耷拉着的眼皮里透出的眼神让淑绣觉得难以捉摸,远没有第一次见王老太太的那种慈眉善目的感觉。淑绣紧张的搓着衣角,老太太突然笑了,然后操着哑哑的声音说,“丫头,你是不是在王家犯什么错了?”
  
  “没有。”淑绣很老实的摇摇头,然后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和沈太太半夜撞鬼的经过讲给这老太太听,老太太听完,笑的更古怪了,那笑声又哑又尖,笑的淑绣不知所措。笑够了,老太太停下来,看着淑绣,指了指东面一间厢房说:“你就住这儿吧。”
  
  “哦,好。”淑绣稍微挽了挽袖子,打算好好收拾一下屋子,给老太太留个好点的印象,随口问了一句,“这宅子里还有些别的什么人呐?我该为您干点儿什么呢?”
  
  “没有人了,只有我们两个。”老太太咧了咧嘴角,露出几颗残缺的黄色牙齿。
  
  “那我——”
  
  “你不用干什么了。”老太太把淑绣没出口的话堵了回去,“你和我一样,在这儿数数日子,看看外面的人,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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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7 08:48:32 | 显示全部楼层
  随着淑绣被逐出王家大院,各种流言蜚语逐渐也平息了下来。一开始,樟和村还有好事的年轻人大晚上跑到寡妇桥附近去蹲着,专等这个“鬼”现身,居然一次也没有等来,日子久了,大家也把这回事儿给忘了,直到,有一天……
  
  这一天风和日丽,天很蓝,花很香,鸟儿嘤咛,空气很好,麻四踩着湿润的黄泥地朝村口走去,边走边哼着刚学来的安庆小调。麻四是樟和村的一个木匠,樟和村男人不多,一般的人家把男人都送出去经商当学徒了,整个村子基本都是些孤寡老幼,很少有青壮年的男人,麻四是这很少中的一个,他是个孤儿,又是个光棍,所以活的很开心,因为别人得为一堆人活着,他只要惦记着自己就行了。今天,麻四是要出村给人买木料的,途中要路过樟和村的那片远近闻名的牌坊群。
  
  麻四不识字,牌坊上写着是些什么玩意儿他也不知道,什么“功德”什么“忠正”什么“贞烈”什么“节孝”在麻四眼里都是鬼画符。但是,石牌腿儿上一串“鬼画符”却吸引了他的注意,麻四虽然不识字,但是在樟和村待了十来年,也知道那些牌坊是被村里人奉若神明的,可是今天,四座呈弧形排开的牌坊两边的柱子上居然都被人画了奇怪的符,而且,那些符是暗红色的,红的很怪,麻四闻了闻,有点腥味,那味道好像是——血……
  
  麻四跟疯了一样玩命往村里奔,边跑边喊出事了出事了牌坊柱子上有血字了,樟和村早已经乱成了一团——一半是因为上气不接下气的麻四,另一半是因为樟和村昨晚的另一桩命案,和沈太太关系很好的周太太死了,脖子上有很重的淤痕,手腕被一条细细的东西给勒断了,血流了一地,不知道到底是被掐死的还是流血流死的,抑或两者都有。
  
  周太太是寡妇,自己男人是沈先生商行的掌柜,和很多商人一样客死异乡,周太太年纪轻轻便做了寡妇,她没别的毛病,就是有点嘴碎,平日里爱跟沈太太一起嚼嚼舌根子,但好像也没跟什么人结过怨,尤其难得的是,周太太从十六岁守寡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孩子也送出门自己谋生去了,没准再熬个十年,也能捞一块贞节牌坊,步王老太太的后尘,可怎么突然就死了?而且和沈太太是前后脚?
  
  这么一来动静就大了,牌坊群上被不知道什么人画上了莫名的血字,而且画的歪歪扭扭极其怪异,似乎是在昭示着什么特别的含义一样。樟和村两个名声很不错的妇人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明不白地惨死,其中一个还是方圆几十里名头还不小的节妇,樟和村是个要脸面的村子,出了这样的事,村里的老老少少除了不安,更觉得丢脸。衙门里也派了人下来,几个当事人没完没了的被拉去问口供,问的人头昏脑胀,该没头绪还是没头绪,总之,闹鬼的传言是越来越玄乎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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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7 08:49:01 | 显示全部楼层
  再把话说回淑绣这头,淑绣来这所旧宅也有几天了,她发现这老太太性情有些古怪,能整天整天的不说话,成天闷在阁楼上,偶尔也会出来搬把椅子坐在天井中间晒晒太阳,每到这个时候,淑绣就会安安静静的挪到老太太身边坐着,老太太不说话,她也不多嘴,自己拿着自己的绣活打发时间,一老一少就这样在这座不大不小的老宅里安安静静地坐着,仿佛和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干系。淑绣并不害怕这个有点古怪的老太太和这座安静的宅院,相反,这座无人的宅子让她觉得更安全,没有王家大院那种森严的气派,没有那么多双眼睛成天盯着你,这个旧宅让淑绣有种家的感觉。同时,她也本能的感觉到,这个老太太同样不讨厌她。更让淑绣觉得高兴的是,在这旧宅里待着,她能时不时的趁人少的时候出去走走,坐在美人靠上看看樾河,想想那个众人口中的吴家寡妇到底是怎样一番风流韵致。
  
  这一天傍晚,淑绣来到樾河边,看到麻四一个人坐在河岸上发愣。
  
  “小兄弟,干什么呢?”淑绣笑了笑,主动上前搭话。
  
  淑绣声音不大,麻四却惊得跳了起来,倒把淑绣搞得不知所措。有些慌乱的麻四回头看见是淑绣,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笑,没说话。他认得淑绣,早先麻四给王家修跑马楼的时候淑绣看他鞋子破了,还专门给他做了双新的,转天偷偷塞给他的。
  
  “又被官家的人叫去问话了?”淑绣招呼麻四在一个角落里坐下,那儿有几个石凳,当然,两人离得很远。
  
  “嗯。”麻四点点头,把目光转向樾河的方向,眼神有些茫然。
  
  “这事儿要说也巧,要说也奇,难道真的是闹鬼?”淑绣皱起眉自言自语道,“这吴家媳妇,倒是是个什么人呢?”
  
  “你也知道吴家媳妇的事儿?”麻四看着淑绣。
  
  “嗯,而且还是沈太太告诉我的。”淑绣笑了笑,“而且她还没说完,就被吓死了。你说也奇怪,怎么就那么一个人影子就能把她给吓死呢——”
  
  “哼!吓死?吓死也是活该!”麻四的声音突然变得冷硬起来,把淑绣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没什么,吴家媳妇是个好人,她不该死的这么惨,她是被人害的。”麻四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淑绣一个人莫名其妙的愣在原地。
  
  淑绣百思不得其解的回了宅子,一推门却碰上了老太太笑眯眯地靠在一把椅子上看着她乐,乐得淑绣心里发毛。
  
  “你喜欢那个小木匠?”老太太笑着问。
  
  “您……您说什么?”淑绣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那小木匠人不错,我看着他长大的,喜欢上他不丢人。”老太太呵呵一笑,拽着淑绣说,“来,跟我上来。”
  
  淑绣跟着老太太沿着一架梯子上了跑马楼,楼上只开了一扇小窗,靠窗有一排很旧的靠椅,坐在上面,居然能将樟和村大道上人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乖乖,这老夫人每天就坐在这儿看外面人来人往啊。”淑绣吐了吐舌头,在心里默默地说,“难怪连我出去干什么了她都知道。”
  
  “有意思吗?”老太太笑着把目光投向窗外,“我这些年呐,就每天坐在这儿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人走人留,真的很有意思,比和这些人实实在在打交道有意思的多,他们一个个什么心思,天长日久了都能看出来。比如那个女人,”老太太指指小路上慢腾腾走着的一个身影,“她家男人姓潘,早年外出做生意去了,可这一走便没了音信。这潘家的女人就这么等着,每年都会晒很多茴香枣,茴香枣,早回乡。可惜啊,晒了十年,盼了十年,不光没盼回自己的男人,甚至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老太太翘了翘嘴角,说不清是在笑还是别的什么意思,“她和沈家周家的两个女人的关系可是都好得很,两个人出殡的时候,我可是眼见着她哭的死去活来。”
  
  “这几位太太我都认识。”淑绣点点头,“我给她们做过绣活。”
  
  “哦?”老太太回眼看了淑绣一眼,“看来你和樟和村的女人都很熟悉?”
  
  “做绣活认识的呗。”
  
  “那你说说,你看这些女人,都是些什么人?”老太太似笑非笑地问。
  
  “沈太太,说不清,我总觉得她身上带着一股子要把人往死里逼的劲头,而那个周太太,看起来是个本分的寡妇,我却感觉她心思很深,她的心思并不本分——”
  
  “照你的意思,这樟和村的女人没一个好东西了?”老太太突然发出一阵大笑,笑的很痛快。
  
  “那倒不是,这只是我自己乱猜的。”淑绣摇摇头,“这些女人说起来,要么是守妇,要么是节妇,还不都是些苦命人。”
  
  “是啊,苦命人。”老太太点点头,“苦命人又何苦为难苦命人呢?”老太太眯起眼,声音变得很低很沉,“丫头,能不能告诉我句实话?”
  
  “什么?”淑绣问。
  
  “你们那天,到底看见了什么?”老太太一字一顿地问道。
  
  “一个看不清的影子,一阵听不清的哭声。”淑绣老老实实地回答,她不会撒谎,谁问她都只能那样回答。
  
  “哦……难道,真的是她回来了?”老太太自言自语道。
  
  “她?谁?”淑绣不解地问道,“吴……吴家寡妇?”
  
  老太太并没有回答淑绣的问题,只是抛下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要真是那样,那么下一个死的,就是这个潘家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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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7 08:50:24 | 显示全部楼层
  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月,周太太的死和牌坊上的血字都没查出什么结果来,似乎全天下的草包都集中到衙门里去了,或者换句话说,朝廷的俸禄皇粮根本就是拿来救济草包的。总之衙门的人从不识字的麻四不着四六的口供和周太太那既耳背又一问三不知的婆婆那里得出了一个很不靠谱的结论:怨灵作祟,村里闹鬼。为了求得逼真的效果,还请了几个出家人像模像样的做了场很大的法事来超度亡灵,然后便向上头交了差。糊涂人有糊涂人的活法,樟和村的人于是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当然,一句“亡灵作祟”让很多人心里不安起来,生怕这死不瞑目的怨灵哪一天祟到自己头上,也有不怕的,比如天生胆大的淑绣——她怕什么呢?没做亏心事,鬼叫门也睡得着。
  
  自从上次和老太太在阁楼上看了回风景之后,老太太也不再避讳淑绣了,没事就让淑绣陪着她在阁楼上坐着,她望着窗外发呆,淑绣就在一边做绣活,谁也不搅扰谁。
  
  “丫头,你绣的是什么?”老太太突然主动的发了话,让淑绣一下子没回过神来,趁着她愣神的空挡,老太太主动拿过淑绣手里的活计,“哟,这活儿可真鲜亮。”老太太摩挲着细密的布面,发出由衷的赞叹,“哟,这绣的是什么?”老太太看着五彩鸳鸯明知故问。
  
  淑绣笑了笑,没搭茬。
  
  老太太把东西还给淑绣,望着窗外轻轻叹口气:“还是你活的痛快敞亮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谁就大大方方给他绣对鸳鸯,哪像这村里的女人们,什么事儿都往自己心里藏,生生把自己憋死,把别人逼死。”
  
  “老太太——”淑绣放下手里的活,咬了咬嘴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我能问您一句实话吗?”
  
  “什么?”
  
  “那个吴家寡妇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淑绣略略压低了一点声音,“沈太太说她死的活该,麻四说她死的冤枉,衙门的人说什么牌坊血字周太太暴毙寡妇桥半夜鬼哭都是这寡妇的怨灵作祟,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太太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些事我该不该告诉你,但我估计你迟早得知道,算了,权当是给你讲个故事吧。”老太太的声音变得沉而艰涩,仿佛一扇尘封了多年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样——
  
  她有个很美的名字,叫湘眉,这样一个名字是拜她那当教书先生的养父所赐,至于她的亲生父母是谁,她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养父对她很好就是。十六岁的时候,她嫁给了一个姓吴的丝绸商,半年后,养父过世了,她也随着常年在外经商的丈夫回了丈夫的故乡,一个叫樟和村的村子。这个村子很安静,安静地像个坟圈子,女人们都在家安静地干活,伺候老人,抚育孩子,唯一属于自己的时间就是在天井里沐浴着并不慷慨的阳光做做绣活,或者三五个女人聚在村头,倚在漆皮已经剥落的陈旧的美人靠上望着茫茫樾河想念着河对岸不知道走到哪条道上的丈夫。整个村子没几个男人,家家户户的男人都像湘眉自己的丈夫一样常年在外奔波,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也不一定能回一趟家,家家户户到了秋天都会晒一种茴香枣,女人们常年嚼着茴香枣,倚在门框上盼着天涯人早回乡。
  
  湘眉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她不是樟和村的人,她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她心里自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她更愿意隔三岔五的出去走走,上镇上的酒肆茶楼里去找自己那些旧友,顺便再结交几个新朋,虽然每次都得受累坐上小半天的渡船过那条樾河,但是只要能出去走走,她心里就舒坦。风清月明,飞觞传茗,新朋故友,诗酒文宴,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丈夫疼她,也不管不顾,主要是常年在外,也没工夫去管她什么。但是樟和村其他的人嘴不闲着,嚼舌根子像嚼酱口条一样津津有味。一个妇道人家,成天坐着男人的船出去见男人,这叫什么事儿?可是湘眉不理会女人们软刀子一样的眼神,她只知道自己有足够的资本活成自己的样子,却没想到即使是背靠大树好乘凉,那树也有倒的一天。
  
  丈夫活着的时候,湘眉并不觉得自己快乐,湘眉喜欢没事吟个词填个曲,填好了自然想找个知己来鉴赏一下,每当她高高兴兴地拿着散发着墨香的薛涛笺蹭到丈夫跟前像小孩子一样想讨个一句半句夸奖的话,丈夫却通常是读完第三句以后就会响起响亮的齁声。湘眉的朋友里很有几个风雅之徒,有位先生姓沈,这位沈先生肚子里很有些墨水,出手也阔绰,当然,湘眉并不在乎钱,她在乎的只是那份诗词相和,琴瑟合鸣的知音情谊。文如其人,文如其人,沈先生在湘眉眼里就像他笔下的文章一样细腻而多情。至于自己的丈夫,他只是个姓吴的商人,自己的似水柔情在他的不谙风情面前总是会碰一鼻子灰。湘眉就这样和沈先生用笔墨编织着自己的梦,藕花湖上买个红船载卿泛舟湖上,黄梅雨给这对男女的眼眸中镀上了一层烟波般缠绵的颜色,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什么翠袖生寒词,什么江南断肠诗,全是她作为一个木头疙瘩男人的妻子独守空房时的那些自怨自艾,此时此刻,她只想和自己高山流水的知音一起赌酒评诗,管他什么古今万斛愁呢。
  
  然而,湘眉偏偏忘了,男人,终究要的比女人更实际那么一点点。酩酊大醉的湘眉大大咧咧红香散乱的在红船上做着美梦,半醉半醒的沈先生更是克制不住混身的燥热做了一个男人最本能的动作。更不幸的是,刚刚回家不见娇妻一路寻来的吴先生将一切尽收眼底,看了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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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7 08:52:49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湘眉偏偏忘了,男人,终究要的比女人更实际那么一点点。酩酊大醉的湘眉大大咧咧红香散乱的在红船上做着美梦,半醉半醒的沈先生更是克制不住混身的燥热做了一个男人最本能的动作。更不幸的是,刚刚回家不见娇妻一路寻来的吴先生将一切尽收眼底,看了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吴先生是个要脸面的人,并没有大吵大闹,只是推开了门又掩上了门,留下一个手忙脚乱的男人和一个头脑里一片空白的女人。
  
  “怎么办?”事到临头,那个刚才还在和自己词曲相和的男人居然只会说这三个字,并且一边说一边慌忙的系着衣带,然后在湘眉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夺门而出。湘眉愣了,琴瑟合鸣,琴瑟合鸣,弦起弦断原来也就是那么一眨眼的事儿。
  
  “啪!”狠狠的一掌扇过去,湘眉的脸上留下了清晰的五个指印。一个男人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另一个男人在她心上扇了一巴掌,扇的她无处躲闪。 “从今往后,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儿也甭去!”自己的正牌丈夫对自己的行动还是有绝对的掌控权,自以为懂自己心思的男人只知道大难临头各自飞,不懂自己心思的男人却要把自己栓在身边,湘眉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根本就没走出过那个圈儿,从来没有。过去的日子过的太自在,自在的几乎忘了其实自己终究是在天井里,四面其实还是有着无形的墙把自己圈在中央。
  
  好,既然出不了门,大门里面我也有我的法子,世界上没有比破罐子破摔更容易的事儿了,给家里跑腿的小伙计,挑着担子走村串巷的货郎,甚至来家里干活的小木匠,一个都不放过,笑的暧昧而放肆,滴着水儿的眸子把男人们的魂钩出来又给塞回去,湘眉觉得自己很无聊,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为了报复丈夫?为了嘲讽情人?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压榨自己那些灰色的时光,用一种无聊的方式祭奠自己无聊的生命。
  
  “你到底想干什么?”丈夫在车上问——自从上次在红船上撞破他们之后,丈夫再外出做小宗的生意通常会把湘眉带在身边。
  
  湘眉咬咬牙,没说话,只是执拗地把头转向车帘子外面。
  
  “这时候要是有杯毒酒,我立马给你灌下去。”丈夫咬牙切齿地说。灌下去好,一了百了,湘眉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一路上再也没有第二句话。
  
  到目的地的第二天,吴先生却病了,病的不轻,大半夜的烧的直说胡话——最关键的是,这满口的胡话只是在不停的叫湘眉的名字,把湘眉冷硬的心一点点叫热,一点点叫软。原来,他并不是只会板着面孔看账本拨算盘,并不是只会在接过写满她心意的薛涛笺之后打几个哈欠沉沉睡去,并不是只会在她面前像一堵高大的墙一样只会让她想起庙里冰冷的泥胎菩萨。他其实也会这样温柔而无助的喊自己的名字,虽然只在病的神志不清的时候。做女人,还不就是倚仗那一点女儿娇痴,贪图那一点良人欢爱,得到了,也就罢休了。
  
  湘眉大半夜披衣起身,穿过几条街去镇上敲开医馆的门请来大夫,又衣不解带的忙前忙后,丈夫的病好了,两人之间却又多了一份不自在:男人早服个软,女人早卖个乖,俩人早多这分心思,天底下不知道会多多少贤夫妻。虽然心里暖了化了,面子上也还是说不出口,还是僵着,就这么装模作样的僵着,僵到忙完生意一起回家。
  
  走到樾河边上,涨潮了,渡船过不了了,只能绕道改走山路。说起来,这还是湘眉第一次坐车走山路,以往都是挑风和日丽的天坐船过河的。山路颠簸的要命,座位上虽然垫了很厚的软呢垫子,还是硌的生疼,湘眉好奇地想伸出头看看车帘外的风景,刚一望到脚下崎岖陡峭的石壁,湘眉立马觉得腿脚都软了。吴先生看了看妻子吓得有些发白的脸色,笑了笑,主动握住了湘眉的手,掌心的温度从湘眉的指尖一直传到心尖。
  
  “你这么些年,一直是这样走过来的吗?”湘眉低声问道,垂着头不敢看自己的丈夫,她觉得自己心虚。
  
  “十三岁离开家就走这条路,走过千百回了,见怪不怪了。”丈夫满不在乎地说,他一贯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在湘眉听来却觉得比沈先生那带着柔情风情的语调更多一分安全感,“你是第一次走吧?我早就习惯了。”丈夫补了一句。
  
  习惯了,习惯了,你习惯了这条路,我习惯了这条河,我们却为什么一直没有习惯彼此?以后的日子里,湘眉每天晚上都这样问自己,问的自己的心鲜血淋漓彻心彻肝的疼——丈夫就那样在她眼前掉下了山崖,那条该死的山路,那辆该死的马车,为什么偏偏他们要在那天回家?为什么樾河偏偏要在那天涨水?为什么偏偏要走那条路?为什么偏偏要雇那辆车?当车轮瞬间歪向一边,车子偏离方向的时候,来不及反应的丈夫只能本能的将湘眉一把推向车外,那一瞬间,他甚至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是在把自己的妻子推向安全的方向还是悬崖的方向,他只知道待在车上只有死路一条。摔下车的湘眉连站都站不起来,她只能拖着自己已经使不上力气的脚踝奔向山崖的方向,那里没有人了,不远处的山路上只有一个掉下来的车轮子,已经变形的让人不忍去看。
  
  吴先生的尸身还是找到了,当然,已经扭曲到让人没有勇气去描述。丈夫入殓的那天,湘眉看到了很多人。幸灾乐祸的女人,躲躲闪闪的男人,高深莫测的老人,可是湘眉都看不见,她眼里只有一个人,此时此刻正躺在棺材里的自己的丈夫,那个不会琴棋书画不懂诗酒风月的男人,那个永远让她觉得拒人千里之外的男人,那个这辈子唯一一个打过自己耳光的男人,那个在高烧不退的时候像个孩子一样躺在自己怀里喊自己名字的男人,那个在颠簸的马车上会握住自己的手却不会说贴己话的男人,就在最后一刻撒手了。山太陡,车太快,时间太短,来不及多说多想,只来得及做一个动作:放手——不该他放手的时候,他死也不会放;该放手的时候,他宁可死也要放。这样固执而勇敢的男人,自己却一直当他的固执是冥顽,当他的勇敢是蛮横,自己一直没完没了的娇痴贪欢直到他死的那一天才想起牵他的手。
  
  昔觅良人子,筑我凤凰台。
  棋残本无计,书尽但非才。
  裙乱红袖舞,步醉意阑珊。
  沧海唯一笑,良人不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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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7 08:53:35 | 显示全部楼层
  昔觅良人子,筑我凤凰台。棋残本无计,书尽但非才。裙乱红袖舞,步醉意阑珊。沧海唯一笑,良人不可来……
  
  自己一直在寻寻觅觅的良人,其实就在身边,只是等自己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却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葬了丈夫之后,湘眉好像变了个人,成天连门都不出,只是坐在天井里每天望着天,从洒进来的阳光判断这一天有没有结束,还有多久结束。她恨自己,自己一直只知道求爱,贪爱,却独独不知道谋爱;一直只知道自己的一肚子诗情画意浓情蜜意需要找一个出口,却不知道最合适的出口就在身边;一直只知道自己叩了门环没有回应,却没想到再多叩几遍那门自己就会开了——可是现在知道还有什么用?沧海唯一笑,良人不可来,良人不可来……
  
  这一天傍晚,湘眉难得地想出去走走,披了件外套,一个人踱到樾河边,歪在美人靠上发呆。她知道,自己这一路走来背后有多少人在指指点点,她不怪这些女人,她甚至觉得自己如果早能像她们一样安分,便能早一点懂得丈夫的好,即使不懂,至少不会让他伤心伤肝这么久,自己的丈夫,本来该像这些徽州女人的丈夫一样安安心心地在外做生意,而自己也该像她们一样嚼着茴香枣盼着早回乡——有个盼头再怎么着也比连个盼头都没有的好啊!湘眉的双眼模糊了,她抬手拭了拭泪。
  
  “樾河,樾河又涨水了。”湘眉喃喃自语道,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站起身,扭头回了村子,径直叩开了村中长老的门。
  
  “后来,她就出资修了这座桥,也就是你们说的——寡妇桥。”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把淑绣从故事里拉了出来。
  
  “这么说,她修桥的目的是为了——”
  
  “没什么目的,说白了,为了让大家伙以后过河不用再爬山涉水。”王老太太淡淡地接过话头。
  
  “修桥是好事,积德行善的事,可她为什么一定要修双孔桥?”淑绣问,“坏了规矩,给人留了把柄,她这是何苦?”
  
  “你果然不是我们这片儿的人。”老太太看了淑绣一眼,笑了笑,“我们这儿啊,有个规矩,做一年夫妻,就要选一件东西做信物,这样一年年的攒起来,死后夫妻合葬的时候做陪葬品,这样到了阴间两下一对,对上了,下辈子还能做夫妻。比如我那天指给你看的那位潘太太吧,她常年以刺绣为生,每到年底,她就拿出这一年的积蓄去换一颗珠子,一颗珠一年泪,就这么攒着——”
  
  “这和双孔桥有关系吗?”淑绣还是不明白。
  
  “呵呵,意思也就是说这做夫妻的年头在我们这儿是有特别的说道的。湘眉这傻丫头不知道听哪儿来的高人说,她修桥,桥孔孔数以他们做夫妻的年份为数,她死后他们就能在奈何桥上重逢——都是些胡扯的话。”老太太苦笑着摇摇头。
  
  “就因为这个?”淑绣不敢相信,难道就因为这句真假难辨的话就送了性命?
  
  老太太皱起眉,重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所谓修桥修单孔,不过是石匠们的行内规矩罢了,只要石料选得合适,弧度算的好,吃得住力,单孔双孔都无所谓。所以村子里的长老听说湘眉要修双孔桥,心里虽然咯噔了那么一下,但是几个人私下一商量,还是答应了。其实村子里早就想修这桥了,在吴先生之前,这山上就摔死过不少年轻后生了,只是一直没人愿意出这个银子,现在有人肯出了,皆大欢喜。
  
  湘眉大大方方拿了银票,请最好的工匠,出最高的工钱,哪怕把家底花光也在所不惜—— 家底还不是自己丈夫挣下的么?取之于汝,还之于汝,我们活着没能走到一起,就筑一座石桥把天人永隔的我们连在一起吧,湘眉每天在跑马楼上望着一天天渐成气派的桥,满心说不出的欢喜,仿佛看到了丈夫那双沉稳的眼眸。满心欢喜的湘眉此时眼里只有这座承载着自己一辈子愧疚的桥,却偏偏忘了,凡事有因,必有果。
  
  人不安分的时候,别人会指指点点地让你安分;真的到了想安分的时候,又偏偏又有人不让你安分。随着石桥渐渐完工,暗处的另外几双眼睛也盯得越来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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