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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andyqpg

《老穆茶棚》第六谈 楼外楼--(希望是另一种味道的鬼故事)说谎的老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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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7 09:42:2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这一天,风和日丽,让人心情很好,宜和轩的老板陶宝杨府上却很安静,仆人们都静悄悄的干自己的事儿,因为陶老爷和郑三爷在东厢书房说话,一般来说,他俩只要往东厢房一钻,小门一关,那就是不让人打扰的意思了。
  
  郑三爷在扬州城也是个名人,他干爹是苏州府织造,他本人则是扬州城有名的大盐商,这一官一商的这么一勾一搭……不可说,不可说。不过郑三爷平日里为人却还低调,并且郑三爷有个特点:爱吃,这个特点一下子就让郑三爷跟陶宝杨熟络起来,今天他来访,正是就皇帝南巡接驾的事儿,跟陶宝杨通个口风的。
  
  “这话,我是只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怎么打点,陶老板心里自然有数,我再说就是多话了。”郑三爷觉得自己笑得有点谄媚,真他妈的是虎落平阳,今儿轮到我三爷给他一个开饭馆子的陪笑脸了,郑三爷在心里啐了一口。没办法,谁让自己那好死不死的干爹徐典阳最近的日子这么不好过呢。上月去苏州府拜衙门,他那好死不死的干爹徐典阳一脸苦相说今年苏州府的额造之外又加了笔不小的添派,虽说是添派年年有,但从去年开始,却涨的不正常,涨的让徐典阳觉得脖子上像勒了根绳子,一年比一年勒得紧。归根结底,大概还是因为前年年底被罢官的户部侍郎曹贤水的缘故。曹贤水有一年做寿,徐典阳愣是寻摸到一套唐朝时候波斯进贡的鎏金葡萄缠枝碗,大小一套七件,精致华丽的晃眼睛,这件大礼在寿筵上一个亮相就得了个满堂彩,从此徐典阳便官运亨通,顺水顺风,终于得了个苏州府织造的美差——当然,这一路高升自然是得益于曹贤水的栽培。奈何前年年底曹贤水就因为得罪了和大人给罢了官,从那以后,徐典阳就觉得自己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不好过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得再找棵靠得住的大树。
  
  “三爷和徐大人的好意,我心里有数。”陶宝杨笑得不温不火,“只是——”他压低了声音,“听说这一趟,薛明寿的师父沈泰兴沈头,也会伴驾随行,我估摸着这薛师傅,在我这宜和轩是留不住了。”最后几个字,陶宝杨说得很轻,但是还是清清楚楚烙进郑三爷的耳朵里。
  
  郑三爷暗里咬咬牙,脸上的笑还是没变化:“陶老板放心,您侄儿的事儿,我会让我干爹上心的,只是他现在——有点自身难保了。”
  
  “多谢,心领。”陶宝杨笑得很……善解人意。
  
  陶府书房里的灯火亮了起来,窗纱上映出凑在一处的两个脑袋,而在扬州城的另一面,一间小破屋里,也有两个人凑在一处说话,照例,是边喝酒边吃着白天没有卖完的剩菜的陈跛子和许顺才。
  
  “我今儿不喝酒,你自己喝吧。”陈跛子憨憨的朝许顺才递过来的杯子摇摇头,笑一笑,“上次喝的我真难受。”
  
  “哎,你还真是骨头缝里就是个老实孩子。”许顺才撇撇嘴,一边自顾自的喝酒吃菜,一边跟陈跛子摆道起来,“哎你说这街对面的李二最近,咋就从来对我没过好脸子呢?我那天上他店里借点儿醋,愣是被他一顿抢白给气了出来。凭什么啊?都是给人做饭的,他成天鼻孔朝天的得瑟个什么啊!”
  
  “哎,做好咱自己的生意就行了,管别人这么多闲事做啥子?”陈跛子头都没抬,“李二哥一直就是个心气高的人,在柳叶巷已经待了二十年了,你我这小本买卖,跟他较什么劲?”
  
  许顺才讨了个没趣,灌下一口酒,似乎是不经意的说了一句,“你听说了么?皇帝老儿马上要来扬州城了。”
  
  “听张婶说了,管他呢,来了扬州也不会来咱们柳叶巷,都是那些官老爷的事,跟我们这些老百姓有啥关系。”自从上次跟许顺才痛痛快快醉了一场之后,陈跛子的话也越来越多了。
  
  许顺才突然停住了,语气有点奇怪:“都是官老爷的事……官老爷的事,到后来还不是得往咱们这些老百姓头上摊派的。”许顺才猛地放下杯子,似乎还含混不清的骂了句粗话。
  
  “你……你咋了?”陈跛子被许顺才吓了一跳,不知道该说啥。许顺才抹了把脸,甩甩手,“没事没事,吃饭吃饭。”
  
  当然,陈跛子没注意到,许顺才的手有点发抖,脸也有点涨红,或许他也看到了,但是他只当许顺才是酒喝多了——或许他也感觉到了一种自己曾经很熟悉的东西,只是他告诉自己刚才什么也没听见。
  
  现在,扬州城最拔尖儿的厨子和街边苍蝇小馆的厨子,这一高一低,一白雪一巴人的,我们也都认识了,但是接下来,潘师傅又把话锋转向了一个我没想到的地方:“丫头,你知道过去扬州城有一个行当,叫船娘么——”
  
  柳叶巷旁边就紧挨着一条河,要说这河不窄,却偏偏得了个秀气的名字,叫“绾溪”。绾溪上时常有一叶叶罩着青白布蓬的柳叶小划子飘过去,都是游船。摇橹的人不是那些个大老爷们,却净是些典型的扬州水土滋润出来的窈窕美娇娘。船娘摇橹,比起艄公又是一番别样的韵致,扬州女子多细巧,却并不干瘪,腰肢纤细柔软,却不是无力的绵软。撑船时双手握着船桨那么一点,楚腰丰臀这么一扭一拧再一靠,若是有些不小心,再加上小女儿家特有的柔弱,船摆得不那么稳,不那么沉,而是轻轻的摇了一摇,晃上一晃,溅起的一点点水花打湿了客人的裤脚,船娘们也无需道歉,只要操起娇糯的软语回眸笑笑,说一声“水湿裤伐?”,三分歉意七分巧笑,客人是想生气也气不起来的,不光不气,还巴不得渡船在河面上多打几个来回嘞。
  
  绾溪上最出名的船娘是一对姐妹,姓邢,人称邢家并蒂莲,姐姐叫邢月娥,妹妹叫邢月华。扬州船娘的小划子里通常是青白花布罩面,里面摆一两张精致的木质茶桌,通常客人是自带酒菜自饮自酌,最多就着点船娘烹好的清茶,可邢家姐妹的厨艺却十分的精妙,每次总会随船送上几碟自制的小点小菜,料都是市面上便宜的料,却偏生被这两双巧手调制的活色生香。姐姐月娥性情开朗,脸盘也大方,头发总是显得有些蓬乱,妹妹眉眼则温顺的多。摆渡的时候,邢家姐妹都是一身黑色绸裤白色麻衫,姐姐会一边摇橹一边给客人唱些吴侬小调,妹妹则总是低眉浅笑在一边给客人奉上一碟碟贴心小菜,佳人美景之间,小木筏子便成了比灯火辉煌的宜和轩更醉人的去处。
  
  邢家姐妹是孤儿,至于为什么成了孤儿,没有人知道。当然了,若不是无依无靠,哪家舍得把自己家的女孩子送出来做这下九流的行当呢。
  
  本来,邢家姐妹在绾溪上摆她们的女儿渡,许顺才在柳叶巷爆他的花椒熘他的肥肠,井水不犯河水的,却偏偏就认识了——因为邢家姐妹也要吃饭,她们只吃得起柳叶巷的小馆小摊。
  
  许顺才看到邢月娥的第一眼,眼就直了,那眼神就像屋檐下挂着的红辣椒,辣的没遮没拦的,月娥是典型的穷人家早当家的闺女,倒也一点儿没被许顺才的眼神吓住,只是扔下几个散钱,让许顺才看着给做点吃的。那一顿饭,是许顺才做的最卖力的一顿饭,在两个水样秀气的姑娘家面前生生堆起了两大盆肉,那顿饭,邢家姐妹吃的呲牙咧嘴大汗淋漓还不住的往肚子里灌凉水,许顺才则蹲在不远处的一张凳子上看着月娥好不扭捏甚至还显得有些粗野的动作嘿嘿的傻笑,笑里带着那么点欣慰,那么点满足,笑得月娥心里没来由的觉得有些暖又有些酸,因为自从没了爹娘,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像这样因为看到自己和妹妹吃饱喝足的样子而笑得这么开心的人了。
  
  “老板,明天有得空没?”月娥大大方方地问许顺才,“明天晚上收了桨,请你上我们家的渡船上来喝茶。”许顺才一愣,月娥指指还剩下不少干货的盆子和碗:“今天我们没给够你饭钱,明天补上。”说完甩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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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7 09:43:05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完甩甩头发,笑一笑,走了,许顺才的魂就这么陷进邢月娥深深的漾着水的笑涡里。
  
  穷人也有爱情,穷人的爱情没那么多七拐八弯风花雪月,穷人的爱情,往往就是一顿饱饭一口热茶,就觉得眼前这人贴心了。于是许顺才和邢月娥就开始心照不宣的隔几天见一次面,虽然见面也只是吃饭,喝茶。陈跛子每天看着邢月娥在许顺才的小馆子打烊后进进出出,心里居然有点痒痒的,但也觉得有趣,“这个锤子,还真有本事。”陈跛子在心里笑骂着,当然,这事儿他谁也没告诉,不过,也的确没什么人会关心许顺才的事儿。



(五)
  再把话说回这宜和轩的老板陶宝杨吧,自从那日郑三爷登门拜访之后,宜和轩也依然没啥动静,谁也不知道陶宝杨到底在憋着什么主意,正当大家都等着看热闹的时候,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像许顺才锅里下进滚油里的红袍花椒一样,一夜之间爆遍了整个扬州城,尤其是柳叶巷:宜和轩要在柳叶巷东西两街的商户里,选个厨子。
  
  这一天大清早的,柳叶巷的买卖都还没开张,陈跛子正在院子里收拾自己的家什,许顺才便大呼小叫的闯了进来:“兄弟!兄弟!”陈跛子有点无奈的笑笑,抬起头:“干啥?”
  
  “听说了么?宜和轩要在咱们这儿找个厨子!”许顺才的眼珠子都放着光,看看陈跛子好像没啥反应,许顺才狠命朝陈跛子肩头拍了一巴掌,“傻子!宜和轩的厨子啊!扬州城最大的饭馆子!这辈子能当上宜和轩的厨子,那可真是跃龙门了!”
  
  “哪儿的厨子,不都一样是厨子么?有得看,没得吃。”陈跛子眼皮都懒得抬。
  
  “切。”许顺才朝陈跛子撇撇嘴,懒得跟他继续讲道理了,只是自顾自的在墙根蹲下,然后眯起眼琢磨着,“照我看,宜和轩这次这么大动静,肯定跟皇上南巡有点啥关系。不过,能有啥关系呢……哎!说不定,说不定这次还是那个什么什么门的薛师傅选徒弟呢!”许顺才猛地一拍大腿。
  
  “反正皇帝老爷和那个什么什么门的师傅都不会来吃我的臭豆腐。”陈跛子话不多,但是一句话真的能噎死一头牛。许顺才朝他翻翻白眼,挥挥手:“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也得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开门了。”
  
  陈跛子望着许顺才有点兴奋的步子,微微一笑,“傻兄弟,宜和轩若是真要在咱们这儿选厨子,也早就定好了,轮的着你我么?”陈跛子在心里暗暗的说。
  
  其实不光陈跛子,其他人心里也都清楚,李二面馆的小老板李二哥是柳叶巷最有可能中选的一个,别看他的店名字上是家面馆,其实这面做的是大有讲究。汤面的汤水自然是秉承淮扬手艺一贯的精细,就连看似不起眼的干拌面都是大有讲究,那面脱水脱得干净,却又不干不糊,入口直接溜向肚里都不打滑。至于李二哥家的绝传手艺馄饨面就更甭提了,想当年知府他师爷的老娘害病米水不进,却是被李二哥这一碗馄饨面愣是提上口气来,自打那时候开始,虽然李二依然还是个开面馆的,但是身价俨然不一样了——虽然来往的对象只是个师爷。因此,自打得了这么个信儿以后,李二哥成天就笑得合不拢嘴。而宜和轩选厨子的消息虽然在扬州城引起了不小的议论,但柳叶巷却真的是平静的很,大家都该干啥干啥,只可惜许顺才是个外乡人,并不知道这个中窍道而已。
  
  这一天,柳叶巷依然像往常一样热闹,巷子里也像往常一样混合着乱七八糟的香味,衣着朴素的小老百姓们也依然打着满足的饱嗝吃到肚圆,真的是很平常的一天,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同样很平常的中年人的到来。
  
  李二哥家的面馆里人来人往比往常更多几分热闹,话说谁不想今后在同伴面前炫耀一下想当年自己也吃过宜和轩师傅的手艺呢,就在此时,一个白净面皮眉眼秀气的中年人走进李二面馆,要了一碗很平常的雪菜肉丝面。面很快就上来了,中年人拿起筷子挑了几根,却不像其他吃客一样开吃,只是拿筷子抖了抖,又放下,搅搅碗里的汤水,然后才挑起一根,放进嘴里细细的咀嚼起来。这一切都被站在一旁的李二看在眼里,他隐隐感觉到这位吃客有些来头,便一直猫在一边观察着。眼看着那中年人嚼了两口,竟然摇摇头放下了筷子,李二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和隐隐的一抹火气,走上前做了个揖:“先生看起来好像对我这面不满意?”李二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谦和一些。
  
  中年人微微一笑:“李二面馆的面,清鲜适口,一尝之下的确是名不虚传。”
  
  “那先生为何摇头?”
  
  中年人微微敛了敛眉头:“一尝不虚,二尝却有别一番滋味——”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李二步步紧逼,非得问出个究竟来不可。
  
  中年人也不着急,想了一下,慢悠悠的开了口:“这雪菜肉丝面,是扬州城极其平常的一道小吃,但是您家的面馆却将这极其平常的一道小食做的精致异常。这雪菜,是选的秋后南山上挖的野生雪菜,腌制雪菜也不像平常人家用的只是普通的绍兴花雕,而是加了窖藏女儿红,老雪菜加女儿红,所以您家的雪菜入口微微有点冲人的味道,反倒刺激了舌头,让人越吃越有后劲,至于肉丝的刀工,过水的火候和高汤的熬制,一向是您李家面馆的独门绝活——”说到这里,中年人刻意的停顿了一下,看着李二脸上的得意之色,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可您家这面,问题也就出在这‘独门绝活’上。”
  
  “为什么?”李二不满的问道,语气却不敢再不客气,普通的吃客,包括郑三爷这样的大吃主,充其量也就能分辨出肉丝汤汁的好赖,可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书生模样的人居然一上来就说出他家雪菜的产地时令以及腌制方法,这让李二不得不称奇了。
  
  “扬州的吃食,讲究的是精巧清鲜,您家的面,精、巧、鲜三者兼备,独缺一个‘清’字。”中年人不等李二反驳,就接着说道,“您家这面,成本虽然都不高,但每一道工序都花了大心思,每一道工序都力求把食材的味道做到极致,殊不知这样出来的东西,好比一副泼墨山水画,各处的墨迹都是一样轻重,一般高低,没有层峦叠嶂,没有起伏高下,纵然墨是上好的青圭,纸是极品的蝉衣檀,笔笔都是尽心之作,然而一副处处都是重墨的画,是好画么?”
  
  李二被中年人一番话给说愣了,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而旁边的吃客也被两人的对话吸引过来,大家看到这中年人一番话说出来,一向在柳叶巷神气到不行的李二居然一下子没了言语,都瞧着新鲜,面馆门口的人也越聚越多,其中自然包括最爱看热闹的许顺才。
  
  许顺才来晚了,被挤在人群外面,只能使劲踮着脚尖朝里看。突然,他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吓了一跳:“咦?这不是今天晌午刚在我家馆子里吃过饭的那位先生么?”
  
  许顺才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想起了晌午接待这位客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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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7 09:43:28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今天因为天热,川菜馆的人并不多,过了午时,无所事事的许顺才便歪在柜上打盹。正在许顺才昏昏欲睡的时候,这个中年人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响亮的喊了一声:“好香的清溪椒!”
  
  许顺才被这声音惊得一跳,“咋一进门就闻出来我这是清溪的花椒哟?”许顺才一下子睡意全无,好奇的打量着来人。
  
  “老板,今天生意不怎么好呐?”中年人笑了笑,也不用人招呼,自己捡了张油腻腻的桌子坐下。
  
  “哎,这世道生意难做呐。”许顺才用手挡住了即将出口的哈欠,“大家都去吃宜和轩大师傅的高汤面条去了,谁还来我这苍蝇馆子哟。”
  
  “是么?之前我可是听人说这柳叶巷来了个川菜师傅,味道调的好生厉害,今天想来见识见识。”中年人笑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许顺才掸掸袖子,心想闲着也是闲着,就随口问道:“客人想吃啥?那边有菜谱。”
  
  “我今儿不照菜谱点,我倒想点一道您这里没有的东西——”中年人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炝长鱼。”
  
  长鱼也就是鳝鱼,淮扬菜系里软兜长鱼和炝虎尾都是以此为原料,然而在当时却并非川菜所长,因此许顺才闻言一怔,“吓,这是来砸场子的?”他心里暗暗的说,又指了指自己的小破门面,“这位先生走错地方了吧?我这儿是川菜馆,要吃扬州风味,别家到处都是。”
  
  中年人狡黠的一笑:“怎么?你们自内帮不是向来以‘炒’见长么,外人只道川菜重味,但是做一个好的川菜厨子,味只是表,火候才是里,一个炝长鱼您都拿不下,可见只是个徒有其表的川菜厨子。”中年人脸上带着笑,语气里却尽是挑衅。许顺才闻言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正要发火,突然想起了什么,狐疑得看着中年人问道:“你……你啷个知道我是自内帮的厨子?”自内帮是川菜的一大派系,自贡内江古来多盐商,因而“自内帮”虽然仍然属于川菜,却有着川菜其他帮派不具备的细腻和鲜甜,许顺才的确是师从自内帮的,可眼前这位中年人居然一下子说出了自己的出身,让许顺才大为惊讶,还隐隐有些不安。中年人并没有回答许顺才的话,只是歪了歪嘴角,一副“没有金刚钻哪敢拦瓷器活”的表情,许顺才咬咬牙,也不再多问,只是顺手抄起油腻腻的围裙,一头扎进了小厨房里。
  
  进了厨房,切好了鳝段,许顺才方才觉出这中年人出的这道看上去简单的题目有多难。要说这炝长鱼不比别的菜,长鱼皮软,而且很讲求新鲜劲儿,长鱼上案一个时辰之后皮便会变得不再有鲜活时候的那般韧性,一般讲究的饭馆子,都是活的长鱼上案之后现杀现剖。可是许顺才这样的小馆子,食料压根就没法这么讲究,长鱼也就自然不会太新鲜,这样失了韧劲儿的长鱼,炝的太过,必然破相,炝的时间不足不仅熟不了,还会有很难闻的土腥气。许顺才愣了半晌,突然灵光一闪,拎起长鱼扔进沸水里,轻轻那么一过,然后立即浸入冷水中,沥干水后方才切丝,这样一折腾,长鱼丝便也熟了七分,这个时候再下爆火快炒收汁,再用川菜传统的手法煸焙片刻,方才鳝段过水时入肉的水分便被煸了出来,许顺才拿筷子试了试,软硬适中,鱼皮也没有破相,他得意的嘿嘿一笑,麻利的起了锅。
  
  中年人望着许顺才端上桌的热腾腾的炝长鱼,并不急着吃,只是先闻了闻味道,然后拿起筷子,夹了几根鳝丝,放进嘴里慢慢品着,一旁的许顺才看着他这一系列慢悠悠的动作,心里着急,感觉自己像那些等着发榜的穷书生,“嗯,火候果然是恰到好处。”中年人笑了笑,“若是我没猜错,你是先将长鱼过水后再爆锅的吧?”
  
  “嗯。”许顺才好像被人看穿了心思一样不好意思。中年人笑得更厉害了,他伸手拍了拍许顺才的肩膀:“果真是可造之材,若说你这道菜味道有多好,我倒说不出什么来,毕竟食材和作料都是家常小馆的风味,但是这最难的火候,你真真是做的没话说。你这道菜,上火的工序共有五道:热汤烫,冷水收,快火爆,偏火焙,正火煸。这五道工序单独拆开来,哪个厨子都能做得好,但是这五道工序串起来,每一道工序都是下一道的铺垫,哪一步走得不好,最后出锅时候都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若是你像那些讲究的厨子一样老老实实的选上好筋道的长鱼,然后炝锅,便失去了我这番请你做这道菜的意义,因为那样出来的菜是‘死’的,可是你的菜,是‘活’的。”
  
  中年人一番话说的一向心高又泼辣的许顺才竟然一下子没了言语,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中年人已经放下了一锭银子,起身离开了。许顺才怔怔的望着中年人的背影,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许顺才想到这里,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坐在李二面馆里的中年人神秘莫测了,这肯定是个有来头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呢?许顺才正在满脑子糊涂的时候,突然听见李二高声嚷嚷的声音,许顺才回过神来,看见李二正满脸堆笑的送那位中年人出来,那中年人一抬眼看见了许顺才,冲他微微一笑,倒让许顺才不自在起来。没想到那中年人在李二的陪同下走了几步,突然在陈跛子的臭豆腐摊前停下了脚步,一直不温不火微笑着的脸陡然间凝固了一般,愣愣的看着陈跛子。
  
  李二显然发现了中年人表情的异常,试探着问:“怎么?您想来一口?”
  
  中年人看着陈跛子,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指了指他摊子上的臭豆腐,陈跛子也不多废话,只是像对任何一个普通顾客一样,捞起四块臭豆腐,加好料,递给中年人,中年人咬了一口,手却抖得更加厉害了,一直习惯于低着头的陈跛子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迟疑着问:“怎,怎么了?味道不对么?”
  
  “对,对,太对了……”中年人的声音像他的手一样抖得厉害,他深深的看了陈跛子一眼,转身对李二挥挥手,走了。
  
  “二哥,他是谁?”陈跛子好奇地问李二,“他看我的模样咋这么怪?”
  
  李二一直目送着中年人离开,仿佛没听见陈跛子的话一样,直到陈跛子又问了一遍,李二才猛一回神,呵呵笑了两声,神秘的说:“薛爷,宜和轩的那位薛爷。”
  
  “哗——”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叹声,这位貌不惊人却语出惊人的中年人居然就是宜和轩的——薛明寿!这位多少大商人大官家都挖空心思想吃一桌他亲手做的菜的神厨,居然会出现在柳叶巷,和他们一起吃一碗汤面条!大家伙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李二哥,宜和轩的神厨上您这儿来吃饭,可见这宜和轩的门槛,已经给您铺上道了。”一个好事佬半羡慕半奉承的说。李二脸上的笑已经憋不住了,尽管方才被薛明寿一顿抢白,可是此时此刻他心里还是开心的不得了,仿佛已经看见宜和轩的门槛在向他招手。
  
  然而,他这种膨胀的高兴劲儿只持续了几天,就挨了当头一闷棍:宜和轩并没有要李二,他们选中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川菜馆的许顺才,另一个是只会炸臭豆腐的陈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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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7 09:43:57 | 显示全部楼层
当然,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还不止这一个:自打宜和轩充他们二人放平了门槛之后,许顺才自然是兴奋的恨不得飞上天,可是陈跛子——却拒绝了宜和轩的邀请。
  
  “你疯了?!”许顺才听完陈跛子很平静的说出那三个字,“我不去”之后,眼珠子都快砸到桌面上了。
  
  “我没疯,我一直就没有进那种地方的心思,我就是个炸臭豆腐的,去了那种地方,别砸了人家招牌。”陈跛子的语气是一贯的老实,却又听不出一点感情。
  
  “啥叫砸人招牌?”许顺才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你我是他宜和轩张罗着堂堂正正请去的,又不是使什么下三滥的办法混进去的,怎么就砸了人家招牌。”
  
  “请?”陈跛子难得的提高了嗓门,“你还真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我们在柳叶巷是厨子,去了宜和轩照样是厨子,高宅大院琉璃瓦那些跟你我都没得关系。进了那私家的厨房,再想像柳叶巷这般自在,是不可能了,说穿了,你就跟那些大户人家花钱买进家的丫头小厮一样,进去容易,出来难。”陈跛子一口气说出这么一大串话,自己却并不觉得意外,这番话在他心里憋了很久了,十五年?二十年……他是真的拿许顺才当兄弟,因为许顺才身上有种他久违了的简单和酣畅的感觉,那种熟悉的感觉,甚至连许顺才此时此刻鲤鱼跃龙门般的那股子盛气他都是那么熟悉,也正因为熟悉,他才一定要说出这些话,尽管他知道,心高气盛的许顺才一定听不进去。
  
  “我不管,我本来也就是个厨子,我可不想一辈子窝在柳叶巷这种街边馆子当个没人知道的厨子。”许顺才看了看陈跛子,突然觉得有些舍不得,是啊,宜和轩对他而言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很想有个熟悉的人能陪着他,但是他也从陈跛子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种坚持,一种他到后来才明白的坚持,要命的坚持。
  
  陈跛子咽了口唾沫,换了个问法:“你去了宜和轩以后,还和邢家那姐姐……接着来往么?”
  
  许顺才一下子被噎住了,他沉默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我是个厨子,我就想跟着最好的师傅,去最好的地方。”
  
  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思,许顺才在心里对陈跛子说,我千里迢迢从西边走到东边是为什么,你不会明白。
  
  你也不会明白我的心思,陈跛子在心里对许顺才说,我一直蹲在柳叶巷的尽头日复一日的卖着一样的臭豆腐是为什么,你也不会明白。
  
  “我不拦你,你以后要还能来柳叶巷,记得找我来说说话。”陈跛子递过四块还温着的臭豆腐,“但是,你要是还能想想,那就再想想……人生在世,抓的东西越多,跟你抢的人也越多,恨你的人,也越多。”
  
  许顺才没说话,于是陈跛子也不再说话,因为两个人都从这番话里感觉到了今后将会发生的那些事,所以都有些难受。沉默了一会儿,许顺才说:“得了,哥再给你炒个回锅肉吧,多放豆瓣,多放辣子。”
  
  一夜烂醉,一夜无眠,一夜之后,大家就各奔东西了,曾经的那些情谊和情意,比起距离来,有些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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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2 20:30:5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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