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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蔡骏作品《人间》(上卷-谁是我)人性与命运的传奇体验(上卷全集连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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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46:25 | 显示全部楼层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鱼非我,安知我之忧?
  也许,这个世界上谁都不懂谁——当一个人忧伤的时候,不会理解另一个人的快乐;而一个人快乐的时候,却会忘记世界上所有人的忧伤。
  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将大包小包放在长椅上坐下,傻傻地看着池塘里的鱼儿们,嘴里哼起张雨生的一首歌《一天到晚游泳的鱼》……
  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啊!你们可能只是看起来快乐而已,人类无法理解你们的忧伤,被禁固在这小小的囚笼内,整天盼望能游到广阔的山水之间,虽然万分危险却能享受自由,多么宝贵却难得的自由啊。
  鱼之乐,不与子之乐同;鱼之忧,正与子之忧同。
  忽然傻笑了一下,看看袋子里的小乌龟——它们被关在我的桌上几年,周围都是公司里那些家伙,所见所闻尽是猥琐的面孔,怪不得整天拼命往外爬,却一次次地坠落到鱼缸底下。
  可怜的小家伙们。把两只乌龟拿出来,轻轻放入池塘,它们立刻从龟壳里伸出小脑袋与四肢,灵活地在水里游来游去——相对于鱼缸和塑料袋,这池碧水已是一方自由天地,而锦鲤鱼更是一群漂亮的伙伴。
  龟之乐,竟是鱼之忧,一切的忧与乐,都逃不开“相对论”。
  忘了吃午饭,孤独地坐在池塘边,看着鱼之忧与龟之乐,以至于忘却一切,只剩下这池浅浅的水。清洁工每隔两小时来打扫一次,却看到我依然坐在水边,以为又碰到了一个精神病。天色已暮,我站起来对两只小乌龟说:“再见,你们比我幸福多了,我很羡慕!”
  坐上每天回家的那班地铁,尽量不看别人的眼睛,挤在沙丁鱼罐头似的车厢内。地铁开出去两站,幸运地得到了一个座位,刚坐下就看到了盲姑娘。人们给她让道的同时,我喊了一声:“喂,这里有座位!”
  第一次与她说话,她准确地找到了我的位置,坐下说了声:“谢谢”。
  只有她的眼睛不需要害怕——看不到她的眼睛,也看不到她的心,看不到她的秘密。
  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随着地铁在隧道中的飞弛,这种欲望跟着一起加速度,难以自制地脱口而出:“今天,我失业了。”
  旁人都昏昏欲睡或听着耳机没反应,只有盲姑娘抬起头,“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是……是……”我一下子紧张了,使劲咽了一下口水,低头轻声说:“今天,公司宣布我被裁员了。”
  她停顿了许久才说:“为什么要告诉我?”
  “哦,没什么,我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我有些失望,身体随着列车而晃动,“对不起,我太冒味了。”
  “不,谢谢你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我,可惜我没办法帮你。”
  敏感的我更加尴尬,“哦,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当然不是,我明白你的意思。”
  “啊,这就好。”我傻笑了一下,反正她也看不到我的表情,“我只是……只是……心里有些难过。”
  “我理解。”
  “对不起,这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打扰你了,我——”
  她打断了我不知所云的话:“你还不知道自己真正要做什么。”
  “什么?”
  “人总会找到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她站起来放下导盲杖说,“我到站了,谢谢你和我说话,再见。”
  我为她撑开一条路,她灵巧地从人群中穿过……
  十几分钟后,回到家里,天差不多快暗了。爸爸问我怎么带那么多东西回家,我只能撒谎:“公司要给我换个办公室,我就把过去乱七八糟的旧东西都带回来了。”
  “换办公室?侯总要提拔你了?”
  “哦,也许吧。”我将错就错,尽量不被爸爸看到我的眼睛,“我饿了。”
  妈妈早就给我烧了许多菜,我坐下来大口吃起晚饭,吃到一半却再也吃不下了。妈妈立刻给我盛了点汤,关切地问:“能能,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胃口不太好。”


  “没有,就是胃口不太好。”
  看着妈妈关心的目光,我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失业的我将只能依靠父母,二十多岁还要他们来养我吗?
  “他吃不下就算了。”爸爸严厉的声音响起,“高能,我和你妈已经商量好了,我们会贴你二十万,这可是爸爸妈妈几十年的积蓄!”
  “为什么?”
  “今天,我去看了外环的一套房子,虽然地方远了点,明年才能交房,但离地铁终点站很近,房价还不到一百万,我们的二十万够首付款了,剩下的贷款就要靠你的工资还了。”
  “我们要换房子?”
  “是给你结婚准备的房子!爸爸妈妈会一直住在这里,二十万的首付算我们送给你的。”爸爸叹了口气,抓住我的手,“你一直找不到女朋友,房价这几年又发疯似的涨,再等下去恐怕连卫生间都买不起了,还是现在先帮你买好吧。”
  买房?还要贴我二十万——爸爸妈妈一辈子省吃俭用的积蓄。
  但我今天失业了,拿什么去还房贷呢?鼻子一酸,就连眼眶也红了起来,我看着爸爸的眼睛,没有发现任何秘密与谎言,只有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
  不,我说不出口,说不出“我失业了”四个字,我给他们的只能是谎言。
  对不起,爸爸妈妈!
  只恨我自己。
  “今天上班太累了,眼睛睁不开了,我先去睡一觉。”
  躺在自己的床上,没发出一丝声音,眼泪却涌了出来,热热地流淌,打湿了妈妈给我新换的枕头和床单。手不停地发抖,插上MP3耳机,调到赵传的一首歌——
  “每一个晚上/在梦的旷野/我是骄傲的巨人/每一个早晨/在浴室的镜子前/却发现自己活在剃刀边缘/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在呼来唤去的生涯里/计算着梦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我很丑或是我很温柔/外表冷漠内心狂热/那就是我/我很丑右是我有音乐和啤酒/一点卑微一点懦弱/可是从不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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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46: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我是一个失业男


  2009年9月19日,正午十二点。
  哼着《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回忆曾经的迷惘与切夫之痛,只是地点换作美国阿尔斯兰州,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午餐时间到了,我把小簿子塞回抽屉里。黑人狱警过来打开每一间铁门,所有的囚犯蜂拥而出,走廊里充满着不堪入耳的脏话,还有喇叭广播里传来的警告声。
  经过三道监控铁门,,我跟着老马科斯来到囚犯餐厅。排队拿餐盘时,常有人挤过来插队,通常都是黑帮的人。偶尔也有不服气的,自然少不了大打出手,以至于招来狱警的电棍之灾。今天午餐还算比较顺利,我和老马科斯抢到了午餐,低调地坐到一个角落里。这顿午餐若放在平时一定难以下咽,但漫长的牢狱生活已让我习以为常。
  忽然,老杰克端着餐盘坐到了我的对面,他看起来也有七十多岁了,头发几乎全部秃光,老迈不堪地用最后几颗牙齿,嚼着那些难咽的食物。
  虽然他看上去老得不成样子,完全及不上老马科斯精神,好象两个人来自不同的世界,但老杰克却是肖申克州立监狱里最让我感到恐惧的人——在新来的狱警阿帕奇出现之前。
  因为他的眼睛。
  无论老杰克怎么虚弱衰老,他的眼睛却放射着狼一般的光,从耷拉下来的眼皮里,穿透空气射入我的瞳孔。
  怪不得他叫杰克!
  但肖申克州立监狱里只有一个人不害怕老杰克,他就是“教授”。
  对不起,其实不需要打引号,因为他就是教授,波士顿大学的正牌历史学教授,他编写的课程至今仍是许多美国大学的教材。
  教授看起来五十多岁,居然在监狱里留着一头长发,他坐在老杰克身边,不动声色地享用他的午餐。
  忽然,教授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睛,神精质地说:“Great old ones 就要来了!”
  Great old ones?
  我将其翻译为“旧日支配者”。
  老马科斯却抬起头来,神情凝重地问:“教授,这是真的吗?”
  教授却仿佛一下子失忆了,恍惚地摇着头,“对不起,我刚才说了什么?”
  也许,刚才这句话不是他说的,而是某个隐藏在监狱角落里不屈的幽灵。借用教授的嘴巴传达信息?
  草草结束这顿午餐,我和老马科斯回到C区58号监房。
  从抽屉里拿出小簿子,继续回忆我的故事,曾经失业的日子——


  失业的日子。
  第一天。
  周六,名正言顺地睡懒觉。整个上午都在做梦,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梦,睡眠极其痛苦,头晕眼花腰酸背痛,难道是我身体里的幽灵作崇?
  起床后打开电脑,给自己写了一份求职简历——
  高能,男,1982年7月4日出生。2004年毕业于S大本科,经济学学士。2004年起供职于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销售部,2008年6月因个人原因辞职。本人在世界500强企业工作四年,具有比较丰富的工作经验,尤其在销售及产品推广方面业绩突出,积累了深厚的客户资源及人脉关系。本人吃苦耐劳,善于沟通,英语水平较高,有志于销售及企业经营领域,愿与具有发展潜力的企业合作,共同开创美好的明天。
  “善于沟通”?对自己嗤之以鼻一笑,硬着头皮把简历写完。不过,相比那种吹得天花乱坠的也不算什么花哨,起码在世界500强企业的工作经历还有些竞争力。打开最大的几家求职招聘网站,用整个下午的时间,找到几家比较合适我的公司,既有外企也有国企,还有初出茅庐的小私企,把简历分别投出去。


  妈妈突然走进来,我立即把电脑翻到其他网页,绝不能被发现我失业了。妈妈给我倒了杯茶,关照不要把眼睛看坏了。我说最近公司很忙,周末也得在家处理业务。妈妈说忙也好,就怕整天没事闲着,但要保重身体。急着把妈妈送出去,回到电脑前趴下难过要哭,这样的日子要熬多久? 
  有人在MSN上叫我,是那个端木良,“你好,我的客户提前从美国回来了,他说周一就可以和你们签约,合作愉快!”
  我苦笑着打字道:“非常感谢,但我已被公司裁员了,你可以找我的同事老钱。”
  端木良:“裁员?开玩笑吧?”
  “我的幽默感还没这么强,不相信可以打电话去我公司问问。”
  端木良:“难以置信!”
  “如果这个消息,能够早几天告诉我,也许我就不会失业了。不要误会,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这是命运的安排,只怪我自己不争气。”
  端木良:“以你的能力,肯定很快就会找到更好的公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家伙倒很会说话,我老实地打字:“不,我了解自己的能力,也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
  端木良:“谁都自以为了解自己,其实最不了解自己的人正是自己。”
  “有道理,但你肯定不了解我。88。”
  关掉电脑,躺到床上,天色渐渐变暗,周末就要过去了。我是一个失业男,第一次品尝无所事事的日子,却感觉度日如年,似乎比平常的周六漫长许多。
  手机响了,很快听到莫妮卡的声音:“喂,高能,你还好吗?”
  “莫妮卡,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我礼节性地回答,但这种客套反而刺激了莫妮卡:“SHIT!别骗我了!我知道你很不开心,现在在哪里?”
  “家里。”
  电话那端是她着急的声音:“能不能出来谈谈?”
  “不,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高能!干吗要回避我?”她勃然大怒用命令式的口吻说,“快点出来!别拖拖拉拉了!”
  “对不起,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我已不是天空集团的员工,我们没有上下级关系。”
  “你……”莫妮卡吃了一个哑巴亏,“好吧,我告诉你,刚才我已经和总裁通过电话了,他原则上同意你回来上班,但考虑到你已被宣布裁员,马上回来会引起他人闹事。再等两个月公司会有招聘,到时候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应聘回来!”
  通过声音无法判断她是否说谎,但我决心以冷笑来回答:“莫妮卡,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你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领让总裁改变决定?还要如此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你别管我是怎么做到的,只要你在等两个月,就可以回来上班了。我也不需要你的报答,但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没有以后了,请你不要再帮助我,我也不会再回天空集团,你知道中国有句俗话吗?”
  “好马不吃回头草?”
  “你的中文水平真不错。”
  “不要意气用事,我知道你对裁员的决定非常生气,现在我代表天空集团向你道歉!”
  “覆水难收。”我异常冷静地回答,确信自己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公司做出的决定,犹如泼在地上的水,再也无法收回。我小小的高能何德何能,怎么有本事让公司破了规矩?我的决心已定,你就不要再劝了。就算我有朝一日回来,也必定是光明正大风风光光,而决不会这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你!简直是一块固执的石头!”
  “好,我就是冥顽不灵,我就是无可救药,我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今天这通电话,简直是成语与俗语专场,但莫妮卡出奇的好耐心:“高能,你再想想清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我的机会,我自己会去争取!谢谢你,莫妮卡,再见!”
  说完粗暴地挂断电话,把手机电池卸了下来,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耳边还响着莫妮卡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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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47:16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拒绝她的一番好意?为什么放弃回天空集团上班的机会?为什么继续忍受失业的日子?为了心头的一口恶气?不愿在女人面前低三下四?对未来过分自信?还是单纯的某种感觉——由不得我来选择,这就是宿命,从此我的生涯将大为不同。
  所有都是问号,但现在刚刚是个破折号。
  失业的第一天。


  失业的日子。
  第二天。
  我与医院约好做第二次检查。踏进太平洋中美医院,华院长和他的助手都在等着我,就连病人们也诡异地向我招手。
  坐进宽敞明亮的治疗室,我盯着院长的眼睛说:“我失业了。”
  “哦,心情不好受吧?失业会影响人的身心健康,尤其对你这样受过严重创伤的人,但到底有什么影响需要仔细评估。”
  “我的意思是说,我失业了,没有收入,负担不起治疗费用。”
  “高能,我们虽然是外资医院,但你是特例——能从一年的昏迷中醒来,本身就已经是奇迹了!你知道吗?你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对人类的医学事业来说,你是一块无价之宝!”
  听完这番话,我的第一感觉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我就是被你们做研究的工具?”
  “这完全取决于自愿,如果不愿继续治疗,或者要转到其他医院,我绝不会阻拦。”华院长语重心长地看着我的眼睛,“但我可以承诺,既然能让你从植物人的状态醒来,那么我也能让你恢复记忆!我们不会向你收取任何费用,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
  然而,他的眼睛让我想要逃避,也许是上次神秘的治疗体验,让我产生了某种恐惧的下意识,“谢谢,我只需要搞清楚我脑子里的秘密,如果能让我恢复记忆,我将一辈子感激您!”
  “好,请你平躺下来。”
  我又像一具尸体躺在治疗台上,华院长和他的助手穿上白大褂,犹如验尸房里的法医,就差拿起解剖刀切开我的胸膛,将心脏捧出来切片放到显微镜下,看看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高能,根据上次的治疗,我已经做出了你的人格素描。”
  “人格素描?”
  虽然面对着白色光芒,但我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在你心灵最深的地方,也是最最原始的地方,具有天然灼热的欲望。虽说每个人都有七情六欲,都会残留动物的本能,但你的欲望显然要远远超乎常人,无论对女人对财富对权力,你都像一头非洲公狮,想要全部占为已有!”
  “你说我像动物?”我痛苦地摇摇头,毫无束缚地躺着却动弹不得,“不,我不是!”
  “每个人都有动物的一面,每个人也有圣人的一面。你之所以活到二十多岁,还没有爆发出野兽的本能,是因为你从小就有一个英雄的梦想。你渴望成为别人景仰的人物,你以历史上的英雄和圣贤来要求自己,所以也严格的约束自己的欲望。你从小就成为了一个禁欲者,这既是因为你缺少对女性的吸引力,也是因为你内心对放纵的恐惧。”
  “英雄的梦想?我怎么不知道?”
  华院长在我的眼前摆了摆手,“因为被你野兽般的欲望中和了,也因为残酷的现实限制了你的天空,毕竟机遇只能给少数的人。而你不幸地成为了沉默的大多数,也是平庸的大多数。你也在少年时代渐渐忘记了你的英雄梦,逐渐不自觉地被周围的世界同化,这就是你的本我与超我相碰撞产生的结果。”
  “自我?”
  “这是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与超我的理论。‘本我’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和欲望;‘超我’是社会对你的要求,你对于人生的理想;‘自我’则夹在‘本我’与‘超我’之间,面对现实必须隐藏欲望,也必须收敛理想。你的精神世界大部分都消耗在压抑‘本我’上,才最终形成了你今天的意识。就像弗洛伊德说‘本我过去在哪里,自我即应在哪里’!”
  我头疼欲裂地喘了口气,闭上眼睛,“那我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复杂的人,自相矛盾的人,处于极度悲剧情节中的人。”


  “可我不是个平庸的小人物吗?为什么给我戴上只有在经典作品中才有的人物的帽子。”
  “你的今天不代表你的明天。”
  “我的明天?”
  心底苦笑了一声,对于朝不保夕的失业者而言,明天又在哪里呢?
  突然,脑中闪出蓝衣社在网上对我说的话——“北齐高氏有遗传的精神病史”。
  “华院长,我有没有精神病?家族遗传性的精神病?”
  “不,这和精神病没有关系,干吗问这个?”
  “哦……”我紧紧拧起眉头,犹豫许久才说,“我还有一个疑问,在这昏迷的一年时间里,你们治疗我的肯定是脑科,为什么现在又变成了精神科?难道华院长您既是脑科医生又是精神科医生?”
  “人的思维与精神来自哪里?”
  “大脑。”
  “那就对了!我在美国攻读了脑科与精神科的两个博士学位,我的导师是一位世界著名的教授,他致力于把脑科和精神科结合起来研究,这样能更准确地深入人们的精神世界。”
  突然,我睁开眼睛看着华院长,说出了那个致命的问题:“院长,你听说过兰陵王吗?”
  “什么?”
  “兰陵王。”
  “不,我不知道。”
  虽然华院长完全面不改色,表情非常自然,我仍从他眼睛里读到了他的心里话:“高能,你果然开始问我这个问题了!你终于有了勇气!你做得非常好!恭喜你!”
  为什么他嘴上在说谎,心中却那么兴奋?难道一切都早已在他掌握之中?
  我疑惑地从治疗台上坐起来,脑门上已布满汗水,将不怎么大的眼睛瞪得浑圆。
  “你怎么了?”
  “我……我怕身体吃不消,虽然在这里躺了半天,却感觉体力消耗非常大。”
  华院长只能点点头说:“嗯,动脑确实比动手伤体力,今天的治疗就到这儿吧,有什么情况立刻告诉我。”
  走出治疗室,心跳反而越来越快,这个我曾经躺了一年的医院,也让我越来越疑惑。当我走到大楼门口,又转头对护士说:“我要去上个厕所。”
  周日的黄昏,医生们几乎都回家了,病人们也没几个。我悄悄在医院里走了一圈,看到华院长离去的背影。
  趁机摸进会议室,打开灯看到墙上贴着年度计划表。其中分成两张表格,一张是“太平洋中美医院计划表”,另一张是“太平洋中美医院杭州分院计划表”。
  居然还有杭州分院?
  为什么偏偏是杭州?我发生意外的地方?
  外面响起一阵骇人的脚步声,眼看就是朝这间会议室走来,情急之下我打开窗户跳下去。
  哎呀,不会是三楼吧?
  幸好会议室在一楼,下面正好是片花坛,否则起码得摔个骨折!狼狈地逃离医院,坐上了公共汽车。
  路上一直在想华院长的眼神,尤其他那句心里话——肯定还对我隐瞒许多,也许他知道我的过去?我能在他的医院里治疗一年,绝非什么偶然!难道一开始就是陷阱?从我沉睡起就已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脑中编织出一张图表,列入所有可疑人物——
  首先是那个神秘的男子,他也许知道我的秘密,并时时刻刻地监控着我。
  其次是网络上的“蓝衣社”,他肯定是一年半前,与我一同离开杭州酒店的男人。
  再次就是华院长,他让我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又帮我治疗要恢复我的记忆,目的是我的记忆?他不能让我死,也不能让我成为植物人,因为我的记忆里有个大秘密,这个秘密对他极其有诱惑力,必须要找回我的记忆!
  最后,是混血女孩莫妮卡,她的秘密与疑点太多了。但她的不同在于坦率地承认欺骗了我,也承认有些秘密不能告诉我。她知道我一直怀疑着她,却仍想方设法地接近我帮助我,难道她的目的也与华院长一样?垂涎于我身上隐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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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47:37 | 显示全部楼层
水。
  黑色的水,黑色的天空,黑色的森林,却不再有少年的我。
  只有空空荡荡的水岸,弥漫着黎明前的白雾,夜鹰发出凄凉的悲鸣。
  我在哪里?
  忽然,水底发出闪烁的幽光,宛如深海中的荧光生物,又似乎银河里的星辰。一个奇怪的物体渐渐浮起,直到露出瘦弱的身体与四肢。幽光照亮了他的脸庞,那是一张少年的脸,苍白无力地仰望天空,瞪着惊恐的眼睛。
  他就是我。
  是的,我死了,十五岁那年就死了,静悄悄的黎明之前,漂浮在一片浑浊的水中。
  
  
  失业的日子。
  第三天。
  醒来前又做了那个梦,但越过了跳水的那一段,直接在梦里看到了我的尸体。
  真正的梦死,我却异常平静,既没有心跳加快也没有冒冷汗,从容地起床洗漱,吃完妈妈准备的早餐,与往常一样在八点一刻出门上班。
  星期一,地铁里人满为患。八点五十分挤出地铁,和上班的人流一起回到地面,匆忙走向东亚金融大厦。直到公司楼下突然停住脚步——才意识到自己不该来这里!不需要每天早晨挤地铁来上班了,因为我被公司裁员了。
  我是一个失业男。
  从起床吃早饭出门挤地铁到这里,以往每天要做的事,已成为生活的习惯,就像宠物狗每天都要定时出去溜溜。一路上只是下意识行动,却压根忘记了失业的现实。
  绝望地仰头看着十九层楼,我已不属于那个地方了,再见,天空集团!
  羞愧地折返地铁站,低下头怕被同事们认出来。正好田露穿着性感的超短裙来了,她看都没看我就走了过去——我确实太不起眼,很容易被人忽略了存在。
  坐上列车回家,头靠着后面的窗玻璃。不,现在不能回家,会被妈妈发现我的秘密。双腿麻木动弹不得,也不晓得该去哪里,后脑勺把一小块车窗温热了,带我永远疾弛下去吧。
  不知不觉竟到了终点站,抬起针刺般的双腿,走到四面透风的站台上。到另一边坐上这班列车,用一个小时横穿整个上海,到另一端的终点站原路反回——在地铁上度过整整一天,从终点站到终点站,从城市的最北边到最南边,周而复始来回穿梭。
  中午在车站里买两个面包一瓶水,像车上卖报纸的小女孩。我不想再看别人眼里的秘密,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秘密,对我来说全无意义,我只需要知道一个秘密——我的秘密。
  春天已经过了,这是开往夏天的地铁,但终究还要开往冬天。
  傍晚的地铁上,盲姑娘来了。
  我立刻站起来说:“这里有座位!”
  盲姑娘准确地找到我,欠身坐下收起导盲杖,“还是你吗?上次给我让座的人?”
  她听出了我的声音,我紧张地说:“是,还是我。”
  “你又上班了?”
  显然她还记得我失业了,我尴尬地回答:“没有,我闲着没事出来坐地铁。”
  “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是啊。”我站在她面前傻笑了一声,“谢谢你上次和我说话。”
  “不要谢我,你今天怎么样?”
  她的声音非常好听,我把头低下来说:“老样子,不知道做什么好。”
  “你总会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愿如此。”


  她是盲人,我永远看不到她的眼睛,整个车厢那么多人,只有她的心我看不到。
  地铁开过几站,她起来说:“我要下车了。”
  急忙伸手为她开路,请前面的人让一让。但她走起来并不费力,还说一个人可以出去的。
  反正我也不着急回家,便跟她一起下了车。盲姑娘有些意外:“你怎么也下来了?你不是这一站吧。”
  “让我陪你出站吧。”
  “真的不用了,这条路我已走过了几百遍,对我来说根本不需要眼睛。”
  “就当我是一条导盲犬好了!”
  “导盲犬?”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便跟着我一起出了地铁站。
  回到地面已夜幕降临,我小心地看着四周问道:“你要去哪里?”
  “旁边的广播大厦就是了。”
  原来地铁出口处就是广播大厦,怪不得她说根本不需要眼睛。
  陪她走进广播大厦,被门口的保安拦了下来,必须有工作证才能入内。盲姑娘从包里掏出了工作证,保安也早就认识她了。
  “啊,你在电台工作?”
  “是。”
  “电台主持人?”
  她腼腆地点头,“是的。”
  “什么节目?”
  我的心跳加快,而她不紧不慢地回答:“八点有一个心理节目叫‘倾听心语’,还有一档午夜节目叫‘午夜面具’。”
  “你是——秋波?!”
  盲姑娘微微点头,“你怎么知道我的?”
  “是你?”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反正也不用担心被她看到,“我……我经常听……午夜面具……我很喜欢……你的主持……”
  实在无法想象,电台里那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居然是眼前的盲姑娘——就是她的声音,只是在生活中不会想到就是她。
“你的声音在广播里非常非常好听,还有你好多次给听众播张雨生的歌。”
  她扬了扬眉毛,“今晚要听哪首歌?”
  “今晚?”我一下子受宠若惊,紧张地想了想,“《我期待》!”
  “好,我也很喜欢这首歌。”
  我还有数不清的问题,“看不见怎么点歌呢?”
  “电台为我配了一台盲人电脑,可以和正常人一样使用。”
  “半夜做完节目怎么回家呢?”
  “白天我一个人走没问题,晚上家里人会开车来接我。”盲姑娘急匆匆地走进大楼,“对不起,编辑还在直播间等着我。”
  原来她就是秋波!我第一次见到电台主持人,居然是个盲人,虽然广播最重要的是嘴巴,但看不见总会有很多麻烦,不知她怎样克服?
  继续坐地铁回家,正好是平常的下班时间,妈妈丝毫没有怀疑我,爸爸倒是问我销售业绩怎么样了,只能胡乱编了一番,让他们安心就好。
  照旧把自己关在小房间,一直等到收音机里的《午夜面具》——今夜不同在于,脑中同时浮现盲姑娘的脸庞。秋波的细语像一团丝绸,又似一块小小的磁石,将我的心吸了过去。
  “今天,有位新朋友点播了一首张雨生与陶晶莹合唱的《我期待》。如果你还坐在收音机前,请暂时放下心里的烦恼,共同期待一个不同的明天。”
  “我期待有一天我会回来/回到我最初的爱回到童贞的神采。”张雨生之后是陶晶莹的声音:“我期待有一天我会明白/明白人世的至爱明白原始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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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48:05 | 显示全部楼层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轻轻哼唱这些人类难以企及的高音,最后在副歌部分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say goodbye say goodbye/前前后后迂迂回回地试探/say goodbye say goodbye/昂首阔步不留一丝遗憾……”
失业的日子。
  第十天。
  又是周一早上,地铁还是那么拥挤,肩上背的还是那个包,四周依旧是那批上班的人,只是我已经失业了。
  失业的第一个星期,我保持每天早起的习惯,像以前上班那样准时出门。坐上地铁直到终点站,再坐上相反方向,穿越整个城市到另一头。早上八点到傍晚六点,漫长的地铁线成了我上班的地方。大部分时间都坐着位子,闭目养神或听MP3,从网上下载了许多歌,包括张雨生的全集,他的声音陪伴我在地底穿梭了几十个小时。
  在拿到裁员赔偿金前,我身上的现金所剩无几,几次走到ATM前要提款,却把手缩了回来——积蓄本来就不多,卡里的钱只会越提越少,最终会被父母发现秘密。不敢在外面吃饭,饿了买蛋糕或馒头,渴了买矿泉水,后来干脆从家里带出一个水瓶。
  上次投出的几份简历,全如石沉大海一般渺无音讯。我又投出几十份新简历,还开始看报纸招聘版,甚至投到几家连锁家电超市。鼓足勇气给一家公司打电话,没说两句话就被对方挂断了,他们的工资标准只有一千五百块。这些都是悄悄进行的,父母没察觉到蛛丝马迹,还以为我每天都正常上班。
  莫妮卡给我打过好几个电话,但我一次都没接过。她打不通电话就发短信,无非是些鼓励安慰的话,我也从没回过她的短信。
  八点五十分,地铁开过从前每天要下车的站台。要坐许多站才可能有座位,当我把头埋在臂弯里昏昏欲睡,忽然感到腰眼被人捅了一下,冷冷的感觉像一把枪口,抑或是锋利的尖刀!
  刹那间,腰际火辣辣地疼起来,似乎某种异物已撕裂皮肉,深入肌肉与内脏——火热的鲜血已从腰里喷溅而出……
  回头却看到无数张冷漠的脸,只有一个黑色背影挤过人群,迅速向车厢另一头而去。
  虽然没看到他的长相,但已确定就是那个神秘人,第一次在兰州拉面馆,第二次在地铁车厢里,第三次在杭州龙井。
  也不管腰间到底什么状况,只想追上去抓住那个浑蛋,痛打他一顿,把一切秘密问出来!
  然而,只迈出去一步,就感到腰间疼得更加厉害,拥挤的车厢让我无法弯腰看清楚,只能想象下半身被鲜血浸透的惨烈景象。全身的血液也沸腾起来,一股脑向头顶爆发,再度头疼欲裂,整节地铁即将要塌陷了。
  终于,天彻底黑了,一切都沉没入海底,我的世界塌陷了。
  我还活着。
  依然是飞驰的地铁,整个人已横躺了下来,睁开眼只见许多张陌生的面孔,他们疑惑地围观着我,却没有一个人愿上来拉我。
  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刚才有人捅了我一刀?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湿热,再把手放到眼前一看,也没发现任何血迹。
  我这是怎么了?
  “高能!”
  围观的人群中挤出来一个人,把我从地上拖起来,却是以前销售部的同事小于。他困惑地问:“你怎么躺到地上去了?”
  该死!他不会以为我因失业穷困潦倒,被迫躺在地铁里流浪乞讨吧?
  我拉住他的手,指着自己的腰,“小于,我受伤了吗?”
  小于低头仔细看了看,“不,没有,你很好啊。”
  但我不相信,把衣服掀起来,只见腰上白白的肉,并无任何受伤的痕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了。也许捅我的并不是刀子,而是拳头或手指,而我的晕倒也并非受伤,而是最近纠缠着我的间歇性昏迷。
  “我早上去见一个客户,所以没去公司。”小于还是上下打量我,“高能,你怎么了?”
  “哦……我……我没事……”
  “你找到新工作了?”
  我无奈地苦笑,“不,我只是习惯了每天坐地铁上下班。”
  “啊?你就这么一天都在地铁上?”
  “差不多吧。”


  小于难以置信地摇头,这时列车停了下来,“哎呀,我到站了,我们回头再聊!”
  他匆匆走上站台,地铁带着我飞速进入隧道。有个座位空了出来,我座下仔细检查自己的腰,有些变态在地铁或公车上用针筒扎人,万一碰上就惨了。
  然而,腰上并没有异样,倒是在我的裤子口袋里,意外发现了一张小纸条。
  白色的纸条上有一行手写的圆珠笔小字——

  为什么不上网了?我已经等了你一个星期。
      
                            蓝衣社
  “蓝衣社!”
  我当场恐惧地喊了出来,地铁里的乘客们都回头看我,我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心跳越来越快,腰间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仿佛那把意念中的刀子仍停留在体内。
  “为什么不上网了?我已经等了你一个星期。”
  再把纸条上的文字默念一遍,而且,我还认得这个笔迹,与西湖边的电话亭里发现的那张神秘纸条相同!我也永远不会忘记那行字:“只有你知道兰陵王面具的秘密。”
  杭州发现的那张纸条,与此刻出现在我裤兜里的纸条,都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西湖边的字条是匿名的,这次却留下了“蓝衣社”的大名。
  自从上次与蓝衣社在网上聊过,我已一个多星期没上过MSN了,大概这个浑蛋每天都等我上线吧?现在他终于等不及了,直接潜到我身边来,用这种可怕的方式告诉我。
  后背心再度毛骨悚然起来,原来蓝衣社一直在我身边,难道就是那个跟踪我的中年男子?他今天可以悄无声息地接近我,用拳头狠狠捅我一下,并在我的裤子口袋里留下纸条,明天就可以在马路上用利刃捅死我,然后扬长而去神秘消失!
  蓝衣社?蓝衣社?真是那个神秘男子吗?可是,在杭州凌晨给我打电话的人,他的声音与那个神秘男完全不同,到底谁是蓝衣社?难道说蓝衣社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神秘人物的统称?这些人有个统一代号叫“蓝衣社”?
  太阳穴上方的神经剧烈疼痛起来,似乎血管被什么压迫着,我怀疑自己是否要得癌症了。
  不能留在地铁里,说不定蓝衣社就躲在黑暗中,或隐身于车厢的空气中,我的肉眼凡目无法看到他们,而他们却可以轻易地杀死我!
  地铁车门一开,我飞快地冲出去,回到地面的大街上,阳光如同烈焰将我包裹起来。
  阳光下才是安全的。
  无助地在马路上闲逛着,到中午准备去买面包时,手机响起了短信铃声,打开一看是莫妮卡发来的——
  “你还在地铁上吗?”
  半小时后。
  莫妮卡坐在我的面前,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一口气点了好些很贵的菜。我摇着头说:“莫妮卡,你不需要在这么贵的餐厅请我吃饭?”
  “高能,既然是我请你吃饭,就不要嫌贵。”
  她瞪着一双大大的混血眼睛,仍对我保持强势,我以美国的方式耸耸肩,“好吧,谢谢。”
  原来,小于一回到公司,就把我的事告诉了全体同事,添油加醋地说我终日在地铁里流浪。大家觉得我得了失业忧郁症,甚至说我发了精神病。这些话迅速传到了莫妮卡耳中,她立刻给我发了短信,铁石心肠一下子被她软化了,大概是蓝衣社造成的恐惧,让我极度迫切地想要得到帮助,不再想孤立无援地面对黑暗中的力量。
  我看着她栗色的头发说:“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不该拒绝你的好意。”
  “好了,告诉我,今天怎么了?我不相信他们说的你已经疯了。”
  “也许他们说的没错。”
  我长叹一声,把上午在地铁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莫妮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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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48:32 | 显示全部楼层
  “God!蓝衣社?”
  “我感觉自己的生命随时都有危险,我成了一个猎物,而猎人始终躲在黑暗中,我希望你不是那个猎人。”
  “当然不是!”
  在我和莫妮卡对话的同时,我一直紧盯着她的眼睛,她心底的话全都被我看清楚了,却发现至少现在她并没有说谎,她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是一致的,她完全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今天上午事情的来由。
  终于可以稍微信任她一点了,起码她不是地铁上那个家伙的同伙,我托着下巴说:“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服务生依次端上了菜,我已忍受了一个礼拜面包馒头,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起来。
  “吃慢一点。”莫妮卡看着我的样子笑起来,可怜我的狼狈,“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查一家外资医院,查查这家医院的底细,还有这家医院的院长,他的名字叫华金山。”
  她迅速拿出手机记下,“没问题。”
  “但你还是有许多秘密没有告诉我。”
  “很抱歉。”她吃得很少,却坦白地面对我的眼睛,“我迟早会说的,但不是现在。”
  “如果我还有机会活到明天的话。”
  “你太悲观了,这个世界很大,绝不只有一片天空!”
  她的“天空”真是一语双关,我摇摇头,“我的天空很小,小到只有井口那么大。”
  “那就去找另一个天空!高能,你绝非平凡之人,你能看透别人的心,也能发现许多另人无法发现的秘密,你只是暂时被困在平庸的环境,但迟早有一天会飞上属于你的天空。”
  从莫妮卡的眼睛里可以看出,这番话是发自她真心的。我有些莫名感动,因为从小到大那么多年,除了那些明显拍马屁的假话空话,从没有人对我这样说过。
  “谢谢,可究竟是哪一片天空属于我呢?”
  “这取决于你自己!”
  手机又响了起来,接起来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高能先生吗?我是欧洲德古拉公司,我们收到了你投来的简历,请你明天下午两点到我们公司来面试,谢谢!”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说到属于自己的天空,就收到了一家著名外资企业的面试通知。
  我兴奋地告诉了莫妮卡,她点点头说:“我知道这家公司,明天一定要加油哦!”
  还没等我说“当然”,手机又一次响起,难道明天面试有变?提心吊胆地接起电话,却是另一个陌生声音:“高能先生,我是贝贝集团的副总经理,我们收到了你投来的简历,请明天下午四点到我们公司来面试,谢谢!”
  几乎与刚才如出一辙,只是换了一家公司,投简历前查过这家公司的情况,是一家新兴的民营食品企业,虽然不大但有很强的成长性。贝贝集团的面试是下午四点,紧挨着欧洲德古拉的面试时间,顺利的话都不会耽误!
  苦苦等待了一个星期,突然同时接到两家公司的面试邀请,否极泰来时来运转了吗?
  莫妮卡要了一小杯红酒,举起杯子说:“高能,祝你好运!加油!”
  酒杯里荡漾着鲜血般颜色的汁液,感觉像从我的脖子里流出来的,我皱起眉头说了一声:“加油!”

傍晚。
  像往常一样回到家,为了表演得更加逼真,我还向妈妈抱怨公司的事情多,侯总经常召集大家开会。爸爸劝我不要怨天尤人,要努力工作服从领导安排。原来我也可以成为一个擅长说谎的小孩。
  埋头准备明天面试的材料,翻出大学文凭和各种考级证书,还有在天空集团上班期间的个人业绩,自然都是2006年以前的。上网搜索欧洲德古拉与贝贝集团的资料,成功面试还要熟悉应聘单位的情况,如果说出对方最需解决的问题,并提出我的解决方案,肯定会被面试官刮目相看。我甚至给自己准备了讲稿,并用一个钟头背了出来,深更半夜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淋漓不尽的雨,不停地在屋里徘徊,下意识地将手伸到裤子口袋摸出一张小纸条——


  为什么不上网了?我已经等了你一个星期。

  蓝衣社!
  我跳到电脑前,上网登录MSN,刚联机不到十秒钟,就响起了对话的声音。
  屏幕上跳出蓝衣社的文字:“你果然上来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
  蓝衣社:“对不起,你的腰上还疼吗?我用力是不是太大了?”
  果然是这个家伙干的!现在他要是站在我眼前,我就马上打爆他的鼻子!我狠狠打着键盘:“如果你还是男人,请你出来!让我看看你是人是鬼!”
  蓝衣社:“你怎么确定我是男人?”
  难道他——不,是她?
  就在我万分疑惑地抓着脑袋时,MSN上又跳出蓝衣社的话:“别猜了,我是男人。”
  “我见过你,在兰州拉面馆里,在地铁车厢里,在杭州龙井。”
  蓝衣社:“我是男人,但不是一个男人。”
  一开始我没看懂,可很快明白过来了——他是男人,但是好几个男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好几个人,甚至是一群神秘的人。
  “你到底是谁?”
  蓝衣社:“蓝衣社。”
  他的回答让我几乎抓狂:“该死的,在一年零七个月前,在杭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蓝衣社:“发生了必然要发生的事,不是你或者我或者其他人导致的,而是一个早已注定的命运。”
  “半夜把我带走的人是不是你?”
  蓝衣社:“带走你的人是蓝衣社。”
  “那你承认就是你了?”
  蓝衣社:“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当初把你带走的人是蓝衣社,但不是我。”
  我简直要被他搞晕了:“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不就是蓝衣社吗?”
  蓝衣社:“我是吗?”
  “刚才你还说你是蓝衣社!”
  蓝衣社:“对不起,蓝衣社不是一个人,我可以是蓝衣社,但蓝衣社不可以是我。”
  “那你又是谁?”
  要不是怕吵醒父母,我就差在电脑前狂吼起来了。
  蓝衣社:“一个让你不寒而栗的人。”
  刚打出这句致命的话,他就从MSN上脱机了。我怔怔地看着屏幕,看着最后那句话。
  一个让我不寒而栗的人?


  失业的日子。

  第十一天。
  也是我应聘面试的日子。
  为了给面试官留下一个好印象,我特意去了趟美容院。躺下来做了个脸,又花一百块钱做了个新发型,照照镜子已焕然一新,谈不上英俊潇洒,起码也上得了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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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49:05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午,换上一身新衣服,反复检查带的所有材料,忐忑地走出家门——我对妈妈说去参加一次重要的会议。
  打车提前半个钟头就到了欧洲德古拉公司。前台小姐让我在外面等了几十分钟,过来面试的人起码有二十多个,发布的招聘名额只有两个,看来竞争相当惨烈。
  终于轮到我了,理了理衣服和头发, 吐出嚼了一刻钟的口香糖——对面试或约会很重要。房间里跑出来一个女孩,垂头丧气掉着眼泪,让我立时紧张起来。
  走进压抑的狭窄隔间,大概就是公司名字“德古拉”给面试者的感觉。两个面试考官,一个是人力资源总监,还有一个是销售总监,招聘职位是销售员。
  “下……下……下午好!”
  该死!第一句话就出洋相了,我的双腿都在打颤,原本准备好的一长串话,看到这两个表情严肃的考官,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人力资源总监看了一眼资料,懒洋洋地问:“你叫高熊?”
  汗!
  “不,是高能!”
  “哦,对不起,也许我要换一副眼睛了,你以前在天空集团?”
  “是……是……我在天空……天空集团,做了四年的销售,总共为公司完成了二十六笔大宗业务,总销售额超过一百五十万元。”
  销售总监突然说话:“你认识侯总吗?”
  “啊……”听到“侯总”两个字,我身上就起鸡皮疙瘩,“是,他是我的顶头上司。”
  “侯总是我的大学同学,他带出来的人是不错的。”
  人力总监却打断了他的话:“好了,面试开始。第一个问题:你的初吻是几岁?初吻对象是谁?”
  初吻?
  一下子懵住了,这完全是个人隐私,和应聘有什么关系?何况——我也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过去,更别提什么初吻!
  “我……我……不记得了!”
  “是不是中学就开始谈恋爱了?而且同时谈了好几个女孩,搞混了记不清了?”
  怎么越描越黑了?我急忙为自己辩白:“不!我不是这种人!”
  “你不诚实!”人力总监板下面孔,“对公司领导要诚实,这是销售员最基本的素质!”
  “对不起!我……”
  “第二个问题:谈过几次恋爱?我是说那种真正意义上交往的恋爱,你懂吗?真正意义上的!”
  他的真正意义就是肌肤之亲,这与工作有什么关系?怎能作为面试的问题?虽然听说外企面试官很变态,但也没想到这么变态。
  “快点回答!”
  面对人力总监的催促,我只能低下头来——我与谁有过这种关系呢?唯一被我知道的是田露,可那算是恋爱吗?田露眼中的我不过是一条慰藉她寂寞的公狗!
  我决然地摇摇头,“不,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又在说谎,你们为什么都不说实话!像你这种年龄,怎么可能没有谈过恋爱呢?”
  看来这个人力资源总监是少年风流的情种,以为人人都和他一样风流。
  气氛渐渐尴尬僵硬起来,销售总监终于打了圆场了:“哎呀,这些问题都是个人隐私,你让人家怎么回答?还是我来问吧。”
  同时,他的眼睛向我泄露了他的心里话:“切,色情狂,又问出这么多问题,我还不知道你吗?你就想招进一个风骚货,然后想方设法把人家搞上床。”
  原来销售总监背地里管人力资源总监叫色情狂,真是个贴切的称呼!总算舒下一口气。
  “第一个问题:如果公司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业务需要你在半夜加班,突然同时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女朋友打来的,说她遇到了强盗,要你过去救她,还有一个是你老妈打来的,说自己重病被送到了医院,你该怎么选择?”
  销售总监提的问题简直更加变态!放在平时这家伙早就被人抽死了!我只能强忍着想了想,自作聪明地回答:“先去救女朋友!救好以后带着她去医院看妈妈。”


  “不,我的问题是:如果公司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业务需要你在半夜里加班,那么你的答案应该是——不管你接到的电话是什么内容,你都必须要在公司里完成加班!这是你必须要完成的工作,就像一个军人在上战场时接到老妈住院的电话,他就能临阵脱逃吗?一个销售员,一个德古拉公司的销售员,必须要有超出常人的敬业精神!”
  听完销售总监的话,我已经目瞪口呆了。他接着又提出了第二个变态要求:“请你坐在地上,用最大分贝的音量喊:我是德古拉!”
  “坐在地上?还要高喊”我已忍无可忍,“不!我不是一条狗!”
  “狗是忠诚的动物,如果把你比喻成狗,那是对你的表扬!我们德古拉公司是军事化的管理,尤其是销售员!服从就是一切,如果不服从,就得滚蛋!”
  简直是神经病,在这儿上班意味着丧失人格,每天接受非人的侮辱!相比之下侯总还算文明了。怪不得刚才那个女孩会哭着跑出去,纵然是男人也会被弄疯的。
  人力资源总监突然说话:“好啦,他不适合,让他出去就是了,不要这么说嘛。”
  刹那间,我还看到了人力资源总监眼底的秘密:“销售总监这条疯狗,又要出这种伎俩,公司里谁不知道你最变态,你的员工个个都在诅咒你吃狗屎!”
  原来他们两个互相看不起,各自给对方起了“色情狂”与“疯狗”的绰号。
  我离开小房间时突然回头,“人力资源总监先生,你知道你旁边的这位怎么称呼你吗?”
  “什么?”
  这回轮到他们瞪大眼睛,我微笑着说:“色情狂!他管你叫色情狂,你自己去打听一下,问问别人他是不是一直这么说你的。”
  “你小子想找死?”销售总监一下子跳起来,“居然敢在这儿挑拨离间,想要报复我是吗?”
  “哦,销售总监先生,你先不要生气,你知道你旁边的这位是怎么叫你的吗?”
  “你什么意思?”
  人力资源总监也站了起来,我冷笑道:“你不是经常管他叫疯狗吗?怎么不敢承认了?”
  他的表情立时难堪起来,销售总监则死死盯住他,显然也证实了我并没有说谎。
  “胡说八道!”人力总监赶紧向旁边解释,“你不要听这小子乱说,他才是条疯狗呢!”
  我在门口挥挥手,“一个色情狂,一条疯狗,我们再见!”
  走出变态的欧洲德古拉公司,回到外面的天空下,心情骤然轻松了许多。最后说出的那句话,一吐胸中积压了数天的郁闷,若每天都能这么畅快地一吐心声,大概能多活个十几年!
  我还得急着赶去第二家公司面试——贝贝集团。
  四点整,昨天说好的时间,我准时踏进了应聘的公司。
  这里是一个创意产业园区,虽然是旧厂房改建的办公室,但布置得很有后现代风格,墙上装饰着许多儿童的艺术照片,走进去感觉童趣盎然。
  贝贝集团负责面试的就是老板,也是公司的总经理,说明很重视招聘。老板大约四十岁,典型的民企创业者。相比德古拉公司的变态面试官,丝毫没有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态度,心平气和地与我说话,还给我倒了一杯茶。他先询问我的工作经历,又介绍了公司的情况——贝贝集团主要代理销售婴幼儿食品,公司对产品质量要求非常高,与国内外的食品检验机构有长期合作,必须是天然无污染的食品,才能进入销售渠道。
  老板并没问什么古怪的问题,直接提出了工作要求,虽然对我来说绝非易事。我也诚恳地提出了想法,老板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最后坦率地说:“高能,我最看重的是你在世界500强企业工作的经历,希望你能把天空集团的优秀经验带来。”
  “那我——”
  “明天就来上班吧,基本工资三千元,此外公司会为你缴纳四金,每个季度有百分之五的销售提成。”
  “谢谢!”
  我兴奋地站起来,刚要和老板握手,老板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也不避讳地接起手机:“是我……什么……哦……嗯……不……不……不……是……没关系……就这样定了……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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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50:0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通电话足有五六分钟,老板却总共只说了这么二十几个字,我却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完全不同的心里话——



  “什么?根据新西兰方面最新的检查报告,我们代理销售的三鹿奶粉含有三聚氢胺?这种成分可能导致婴儿肾结石?甚至危害生命?没关系!怕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国内许多食品中都含有三聚氢胺,什么牛奶、鸡蛋、猪肉……大家不是每天都在吃吗?只要别给自己的小孩吃三鹿就行!对了,这回你聪明了,继续向市场销售,继续宣传三鹿奶粉无公害无污染!不会有问题的,只要有钱赚就行!现在我又招了一个家伙做销售,大家看到他这么老实的样子,更不会怀疑我们了。对,就这么定了,继续销售!”
  等他打完这通电话,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如果五分钟前还是天使,现在已完全变成了魔鬼!刚才和我说的一切都是谎言,他们根本不会对食品安全负责,明明知道奶粉里含有化学物质,可能导致婴儿死亡,还是要继续销售下去,居然想利用我的老实!太无耻了!
  老板也感觉不太对劲,“你怎么了?眼神那么奇怪?”
  “对不起,我改变主意了。”我意识到自己的面孔涨得通红,“你是个骗子!我不愿在你这种老板手下工作。”
  “高能,到底怎么回事?”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大声道:“请你不要销售三鹿奶粉,不要毒害我们的孩子,不要再干这种缺德事了!”
  “你!”
  老板惊讶而恐惧地看着我走出房间。
  飞快地离开这家公司,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热血让我浑身颤抖,迫使我在马路上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110。
  “喂,是110吗?我向你举报一家公司——贝贝集团,他们在销售含有化学毒物成分的婴儿奶粉!请赶快取缔他们!”
  接着,我通过114查到了国家食品监督局的电话,再次举报了贝贝集团和三鹿奶粉。
  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英雄。
  傍晚,回家的地铁。
  短暂的兴奋又被漫长的失落取代,不管是否出了一口恶气,但我的两次面试都告失败,我依旧是一个失业男。
  我已不再奢望了,人的好运只能用一次,我的好运却用到了这两家公司上,一家变态一家卑鄙。要不是读心术救了我,恐怕就成了毒奶粉销售员,到时候下了地狱还会被油锅煎吧!
  车厢越来越拥挤,仍没遇到期待中的盲姑娘。美容院里新作的发型,还有今天换上的新衣服,都乱七八糟。失望地闭上眼睛,任凭身体被挤来挤去,像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舢板。浑浊的空气令大脑缺氧,昏昏欲睡才发现即将到站。匆忙挤出去,周围传来抱怨和咒骂声。回到站台感到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地摸摸口袋,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要命!反复检查衣服和裤子口袋,又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却再也找不到手机的踪影。
  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倒,肯定是刚才急着要下车,被小偷摸去了裤兜里的手机!
  我像只无头苍蝇在站台上乱转,看着地铁工作人员就在眼前,却不晓得要如何诉说。当时车门附近那么多人那么多手,谁知道是哪一个?何况列车早已开远,不可能为了我再停下。茫然地抓紧拳头,指甲几乎抠进掌心,却不知该砸向哪里。
  绝望地仰天长叹,最近半年来所有的悲伤,都化成此刻的愤怒。人们胆怯地从我身边绕过,地铁工作人员也走上来问,我却摇摇头什么都没说,离开这个倒霉的站台。
  回家的路上,晚风席卷而来。工作丢了,面试失败了,就连手机都丢了!为什么整个世界都与我为敌?为什么厄运总是与我为伴?与其如此,当初又何必醒来?还不如永远做个浑浑噩噩的植物人,也不用承受这些人世的烦恼!
  在自家门前犹豫许久才进去,妈妈诧异地拉着我的手,“能能,怎么脸色那么差?”
  看着妈妈,我的鼻子酸涩,纵然铁石心肠也撑不下去,“对不起!妈妈,我骗了你。”
  “哎呀,怎么回事啊?”
  妈妈更加担心,爸爸也过来拉着我坐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我失业了。”
  “什么?你说什么?”


  “失业!十几天前就被公司裁员了,因为销售业绩最差。对不起,这些天一直瞒着你们,每天早上出门去坐地铁,到傍晚再坐地铁回家。我偷偷地在网上求职,今天去两家公司面试,但都失败了!对不起!”
  我绝望地低下头,无可抑制地掉下大颗眼泪。他们一开始还不相信,但等我说完都沉默了,父亲叹息了许久,妈妈跑到屋里哭起来了。
  原本以为父亲又会咆哮一通,没想到他摸摸我的头,“儿子,抬起头来,不要像个孬种一样掉眼泪。失业算什么?我们单位那么多人下岗了,还不是照样活着吗?再说你那么年轻,有学历有工作经验,不怕找不到好工作!”
  “爸爸。”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父亲给我的温暖。
  “知道你妈为什么哭吗?不是为你的失业而哭,而是因为你欺骗了我们,还整天装作上班的样子,在外面吃苦了吧?”
  “爸爸,我答应你,我会努力地找工作的。”
  进屋去找妈妈,搂着她的肩膀道歉,让妈妈不要再哭了。现在,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是父亲每月两千块钱的工资,再加上妈妈的退休工资。
  我是一个失业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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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50: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父亲之死


  现在,我是一个囚徒男。
  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2009年9月19日,下午一点。
  狱警打开铁门,我将小簿子塞进抽屉,在监视之中来到走廊里。
  放心,我不是去坐电椅,而是作为囚犯为监狱服务。我现在被分配在洗衣组,大概他们觉得中国人很擅长洗衣服,其实我在家从来不洗衣服的。
  又是穿过三道大铁门,来到洗衣房开始工作。这里总共有八名囚犯,分别来自五个不同的监区,只有C区的老金是我认识的。
  老金四十出头,是典型的美国东部白人,他姓KING,与恐怖小说大师斯蒂芬·金同姓,所以我管他叫“老金”。他曾经是一个亿万富豪,经营一家风险公司,甚至与天空集团的神秘老板共进过晚餐。去年的金融危机让他倾家荡产,他准备杀死妻子再自杀。结果妻子被他开枪打死,而他在把手枪塞进自己的嘴巴之后,却感到后悔了——于是,他以二级谋杀罪被判处二十八年监禁。虽然被关进了监狱,依旧享受很好的待遇,还是典狱长面前的红人——别跟我提《肖申克的救赎》,尽管老金同样在为监狱长买股票出谋划策。
  在不断发出噪音轰鸣的洗衣房里,老金单独与我站在一起收衣服。他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冷笑着问:“你好象有些不对劲。”
  “不,我很正常。”
  我不屑地回答,继续低头整理那些衣服。老金知道我曾在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工作,总是对我另眼相看。但我并不待见这位典狱长的红人,所有的囚犯里最看不起的就是他。
  “昨晚,我听说那个人又出现了。”
  老金说话的语气真是糁人,好象“那个人”就站在我身后,我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哪个人?”
  “掘……墓……人……”
  这三个字让我面色大变,轻轻“嘘”了一声,又紧张地看看左右,是否被狱警或其他囚犯听到?不敢再和老金说话了,仿佛一个瘟疫已缠上他的脖子,我赶紧到另一边继续干活。
  掘墓人?
  这三个字(当然是翻译成汉语)是肖申克州立监狱最大的禁忌,平时谁都不敢提起这个名字,一旦提及就预示着要出人命!
  一个小时的劳动结束,狱警把我们押出洗衣房,回到各自的牢笼之中。
  我不敢向老马科斯提“掘墓人”三个字,翻出抽屉里的小簿子,加紧记录我的故事——



  失业的日子。
  第十二天。
  我是一个失业男,一个绝望而无所事事的失败者,一个需要吃政府失业救济的穷光蛋。
  星期三,再也没人早上催我起床了。整个上午蒙头大睡,想把十多天来的疲倦释放掉。但越睡越腰酸背痛,太阳穴神经不断跳着,一个个梦境接踵而来,其中有一个最可怕。
  中午妈妈才把我叫醒,做了一桌可口的菜肴,也算补偿我上周悲惨的午餐。今天起才是真正失业“在家”,躺在床上无聊地换频道,找不到想看的电视节目。下午四点,我忍不住出门了。让妈妈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回来。
  其实,我是出去买手机的。昨天在地铁上被偷的手机,是上个月新买的诺基亚行货,花光了我一个月的工资——怎么不叫人心疼呢?还有全部的联系人名单和客户资料,不过现在也不需要了。办完挂失手续,我跑到通讯市场,买了一台五百块的山寨版IPHONE手机,再被偷也不会太心疼。
  新手机刚打开,就响起了铃声,接起却是莫妮卡的声音,“高能,你怎么才开机?我从昨晚就开始打你电话,但一直关机,你干吗呢?”
  “哦,我——我的手机昨天被偷了,刚才买了一台新手机。”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这样啊,那也挺可怜的,昨天面试怎么样了?”
  “倒霉透顶!”
  “失败了?没关系,还有机会。对了,你让我查太平洋中美医院的底细,已经有结果了,你在哪?见面聊!”
  半小时后,我们在附近一家茶餐厅会合。莫妮卡穿着一身运动装,刚做完健身,迅速点了几个菜,我却先给家里打电话,以免妈妈不安。
  “现在变成乖孩子了?”
  “莫妮卡,我这么倒霉,就不要再取笑我了。”
  “好了,言归正传!”莫妮卡一边吃一边说,“我调查过了,太平洋中美医院,是美国一家医疗服务公司投资的,在中国有两家医院,一家在上海,还有一家在杭州。”
  “没错,那么院长华金山呢?”
  她翻出一个小记事本说:“华金山1960年出生于中国,1979年考入南京医学院,八十年代赴美国留学,获得了脑科与精神科的两个博士学位,他的导师是一位著名的医学教授,以探索人脑秘密潜能而著称,被主流科学家认为是‘大脑狂人’。”
  “大脑狂人?”
  “嗯,华金山在美国待了二十年,其中有大约六年的时间,他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到底又做了什么。总之这个人非常神秘,等到他从新出山,已经是一家美国医疗服务公司的首席技术代表,被派到中国来担任院长,这是2006年的事。”
  “正好是我出事那年!”
  “嗯,肯定与你的出事有关,因为我还调查到——2006年秋天,当你在杭州龙井的白鹿山隧道发生车祸,第一时间是被送到了太平洋中美医院的杭州分院。”
  “什么?”
  如此重要的事情我居然从不知情!我瞪大眼睛,筷子都掉到了地上。当初父母告诉我出事情况时,只说把我从杭州的医院接走,送到上海的这家医院,并未说过上海与杭州的这两家医院,实际上是同一个老板开的!
  “我也感觉很奇怪,为什么车祸事发当晚,偏偏要把你送到一家外资医院?后来才发现,太平洋中美医院杭州分院,就位于龙井白鹿山隧道出口处,距离车祸地点不到五十米,所以你被送到了最近的医院救治。”
  听完莫妮卡的这番话,我沉思片刻,“蹊跷的车祸……隧道口五十米外的医院……在同属一个老板的医院昏迷了一年……古怪的华院长……奇异的催眠……”
  “所有这一切都好象是事先设计好的一个巨大的陷阱!”
  她代替我作出了结论,而我越想得深入,额头上的血管就越涨痛,我撑着脑袋艰难地说:“是,绝对不是什么偶然,我是他们的牺牲品,是试验品,是小白鼠,可怜的小白鼠。”
  “放心,高能,我会为你找到真相的。”
  “不,我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莫妮卡,你的本领也太大了,就这么一两天的时间内,把什么问题都查清楚了——就连我车祸后被送到了哪家医院都查到了,你简直就像个无孔不入的间谍。”
  “你在怀疑我?”莫妮卡笑了起来,“至少我不是女版007。”
  但她越辩解,我就越怀疑她的身份,“你是怎么调查出来的?通过什么人什么渠道?”
  “这你不用管,我有我的资源。”
  她的眼睛同时泄露了心里话,“对我来说,易如反撑!”
  但我从她眼睛里发现的也仅限于此,更深的秘密她根本就不去想,所以也不会被我抓到。
  “对不起,我要回家了!”
  匆忙地站起来,离开失望的莫妮卡。
  夜晚,八点。
  回家压抑心头的烦躁,一进门就对妈妈说:“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
  “能能,你怎么啦?晚饭吃好了吗?”
  “一年半前,我在杭州出车祸后被送到的医院,就是中美太平洋医院的杭州分院!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怎么没告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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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51:1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又对妈妈大叫大嚷,她摇摇头,“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就是因为同一家医院,才把你转过来继续治疗,也不算什么巧合。华院长愿意给你的治疗费打折,感谢人家还来不及呢。”
  “我怀疑这家医院有问题!”
  “没良心的孩子,人家把你从昏迷中救醒了,你还说人家医院不好。”
  “咦?爸爸怎么不在家?”
  才发现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
  “吃晚饭的时候,你爸接到一个电话,吃完饭立刻出门了,好象还有什么心事。”
  “他没说去哪里吗?”
  “什么都没有说,就说去见个朋友,也没说是谁。”妈妈担忧地坐下来,“我也感到奇怪,你爸没几个朋友,平时下了班就回家,晚上从来不出门的,究竟是什么急事呢?”
  爸爸也许有自己的事吧,我打开电视的求职频道,期望能找到工作机会。
   晚上十点,父亲还没回来,妈妈等不及就给他打了个电话,却发现居然关机了。我安慰妈妈说:“大概手机没电了吧,放心,爸爸从来不会晚回家的。”
  以往最不愿见到父亲严厉的脸,可我见不到这张脸却更烦躁不安。等到子夜十二点,父亲居然还没有回家。妈妈真急了,打电话却还是关机,这是从没有过的。我敏感的神经越发紧张,那个神秘电话是谁打的?什么人让爸爸那么晚不回家?与我身上的秘密有关吗?抑或家族的秘密?我是兰陵王的第四十九代孙,父亲自然就是第四十八代孙,我们有着相同的基因,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也曾经或即将发生在他身上?
  时针已走到凌晨一点。
  妈妈决定报警!刚拿起电话要拨110时,却响起了沉闷的敲门声。
  飞快地打开房门,果然是爸爸憔悴的脸。他缓缓地走进房间,面色很苍白,双眼无神地坐在沙发上。妈妈急忙给他倒了杯热茶,接着就严厉地审问:“老头子,你究竟到哪去了?也不打个电话回来,我们都快要急死了!”
  “不要紧张嘛,我只是手机没电了。是一个外地的老朋友,十多年没见过面了,来上海找我喝酒,不知不觉聊到了半夜。”
  但这点伎俩怎能骗得了妈妈,“你喝酒了?怎么嘴里一点酒味都没有?”
  “喝了就是喝了!”爸爸生气地站起来,“明天还要上班,我要睡觉了。”
  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我始终紧盯着父亲的眼睛,我知道他在说谎,他见到的并不是什么老朋友,而是一个危险的家伙。
  突然,父亲回头瞪着我说:“你也给我睡觉去!”
  水。
  黑沉沉的天空,阴森森的林子,冷冰冰的湖水,还有少年的我。
  我,十五岁,瘦弱不堪,伸开双手躺在水岸上,波浪不断拍打肩膀,再也无法将我唤醒。
  我死了。
  林间小径里走来另一个男人的身影——父亲。
  父亲走到死去的儿子身边,俯身抱起我尚未僵硬的身体,将头埋到儿子的怀里,浑身剧烈颤抖,连头发也白了一大片。
  失声痛哭。
  他的哭声惊醒了我,恐惧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也满脸泪水。身下仍然是我的小床,窗外依旧是彻底的黑暗,时间是凌晨四点。
  后背心全是冷汗,就连手脚也是冰凉,仿佛刚从水里打捞上来。抹去脸上的泪珠,确定自己还活得好好的。渐渐从奇幻的梦境中走出来,仔细回想今晚的梦,有一个最大的不同。
  我梦到了父亲。
  仰头倒在床上,最近半年来做的每一个梦,都无法用现实的生活来解释,而这些梦的共同点就是:黑夜里的水。
  虽然离天亮还很早,但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脑中反复浮现梦中的景象——父亲抱起死去的儿子,悲痛地仰天长啸。
  不知何时睡着也不知何时醒来,太阳已照到窗帘上。急忙冲到外面的房间,想要找爸爸说话,却只看到正准备早餐的妈妈。
  “爸爸在哪里?”
  “你爸刚出门,上班去了。”



  傍晚。
  父亲下班回家了,往常都是他在家等我下班,今天却是我在家等他下班。
  他的头上多了许多白发,妈妈也惊讶地说:“老头子,你的头发怎么了,一晚上就白了?”
  “没事,人老了自然就这样。”
  妈妈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倒不是怀疑他昨晚出去搞花头,多年来她知道爸爸是个老实人,但今天明显藏着什么沉重的心事。
  一家三口的晚饭,在沉默压抑的气氛中吃完。
  我回到小房间里准备看书,父亲却突然推门进来,而平时他从不进这个房间。我意外地看着他说:“爸爸,你有什么事吗?”
  他神情诡异地看着我,一言不发地坐在我的床上。
  “爸爸,怎么不说话了?”
  “儿子,你恨我吗?”
  为什么说出这么奇怪的话?
  “恨你?我干吗要恨你啊?”
  “爸爸的一辈子都很平慷,活到现在没赚多少钱,也不像别人的老爸有权有势,可以给子女找到好工作,让孩子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儿子,你从小就没享受到什么,老爸也没能力为你做什么,每天住在这破房子里,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给你买上新房,爸爸对不起你!”
  从他悲伤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个父亲真心的话。我以前的博客告诉我——那确实是我的梦想,有一个富裕的家庭,既有钱又有权的老爸,从读书到工作都有人给我开后门,住别墅开宝马,每天有女孩向我投怀送抱……我忽然开始从心底厌恶自己。
  我抓着爸爸的手说:“你在说什么啊?这个城市里的绝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我干吗要跟那些有钱人比呢?老爸你那么多年老老实实,不贪污不受贿不动别人的坏脑筋,你是一个合格的爸爸,要比那些贪赃枉法的浑蛋们好很多倍!”
  “可看看现在的你——丢了饭碗,失业在家,没有钱,没有女朋友,爸爸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很难受。”
  “爸爸,干吗要和我说这些?是因为昨天晚上?你到底出去见了谁?”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你的烦恼是不是和我们高家的祖先有关?”
  爸爸的眉角微微一跳,沉默了片刻说:“一部分有关吧。”
  “那你承认了?我们是北齐皇族兰陵王高长恭的后代?”
  “是。”
  “我们家还有什么秘密?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遗传病?”
  我的大胆又一次惹怒了父亲,“胡说八道什么?老爸我有毛病吗?现在不是很健康吗?”
  “哦。”想起两年前写给天空集团美国大老板的信,“我们家和天空集团有什么渊源?”
  爸爸的脸色又是一变,转身背对我说:“你以为你进入天空集团,你老爸帮助过你?”
  “真的吗?”
  “不,当初我不知道你去应聘,等你被天空集团录取我才知道,这完全依靠你自己,我为你感到自豪。”
  “你为我自豪?”这倒令我惊讶,“你不是一直骂我不成器吗?”
  “对不起,儿子,以前我对你太严厉了,很少对你笑过。”他抓着我的肩膀,紧紧抱住,“其实,我心里非常非常爱你,你是我的骄傲,无论你做什么工作,无论你将来怎么样,你都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儿子!”
  虽然这番话让我感动,但总觉得有些古怪,我焦躁地靠着他的肩头,“爸爸,我也爱你!我一定会好好孝顺你和妈妈的。”
  “儿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这就是对爸爸妈妈最大的孝顺!”
  父亲说完走出房间,留下我独自回味刚才的话。这是我们父子第一次深入长谈,也是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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