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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蔡骏作品《人间》(上卷-谁是我)人性与命运的传奇体验(上卷全集连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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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29 11:57:07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太愚蠢了!那个瞬间我彻底失控,现在却追悔莫及。就算那家伙真的不是人,我也没必要这么做,非但不能要回货款,反而会伤害自己,只能默默承受这个后果。
  “高能!”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茫然回头只见一个年轻女子。霓虹灯照亮了她漂亮的脸蛋,我皱起眉头思索,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
  “怎么,把我忘记了?我是马小悦。”
  她微笑着走到我面前,甩了甩带着香水味的长发。
  “马小悦?”
  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对,老同学“唐僧”告诉我的,我们以前的班长马小悦,也是当年的一朵校花,我还暗恋过她呢!
  “我……我想不起来了,你是我的高中班长?”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些脏,脸上还有打架留下的痕迹,只得低头道:“世界真是太小了。”
  马小悦也很意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真没想到能再见到你,已经有七八年没见了吧。”
  “啊,你过的还好吧。”
  我极力掩饰自己的落魄,不敢面对初恋的梦中人(假如暗恋也算初恋的话),可惜她从不曾知道过。
  午夜闪烁的灯光下,她发觉了我的不对劲,“高能,你脸上怎么了?”
  更不敢看她的眼睛,转头道:“没,没什么。”
  一辆银色宝马530长轴距版呼啸而来,停在马小悦身边。
  “高能,我先走了,再见!”
  她打开宝马车门坐进去,开车的是个年轻男人,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蛋。
  我什么都没说,自卑地后退几步,目送宝马载着马小悦远去。
  身后是间小酒吧,传出吉他弹唱的许巍的歌。这样的夜我已无处可去,索性钻入酒吧,点了一杯黑啤借酒消愁。坐在远离吧台的角落,抓着疼痛难消的拳头,知道自己根本不胜酒力,却举起杯子大口灌下去——至少总比找人打架好些。
  自斟自饮了两大杯,已感到脑袋发胀,整张脸都好像烧了起来,心跳快了好几倍。一边听着歌手弹唱,一边默数自己的脉搏,酒精麻醉了神经,却丝毫不能减弱心里的痛楚,反而像黑暗的池塘,将我沉入更深的水底。
  当我要被酒醉和悲伤淹没时,一个女子走入朦胧的视线,我下意识地喊道:“马小悦?”
  等她坐到我的身边,才发现是另外一张面孔。
  虽然光线昏暗,虽然醉眼迷离,我仍然在几秒钟后认出了她。
  不可思议,居然是她?
  一张典型的中西混血儿的脸庞,栗色长发在灯光下隐隐闪亮,深邃的双眼如黑洞吸引着眼球——这张脸昨天还在总裁身边,今夜便来到酒吧深处。
  名字已呼之欲出,却不再是一身职业装,而是最新款的牛仔裤和T恤衫,胸口晃着闪亮的水晶挂件。她的个子高挑如外国女孩,却又不似那般臃肿,反而长着一副中国人的纤腰。
  我使劲揉了揉醉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你……你是?”
  “不认识我了?昨天的公司大会你迟到了,总裁的讲话都被你打断,所以我记住了你。”
  “孟歌?”
  即便已被酒精麻醉,我依然说出了她的名字——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最新到任的总裁助理。
  “你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字莫妮卡。”
  她将一个酒杯推到我面前,我恐惧地摇摇头说:“不……我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
  “不是酒,是凉水。”
  原来是给我解酒的,我感激地接过杯子仰头喝下,“谢谢!真没……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我也是啊。”莫妮卡在我面前野性地一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高能,销售……销售七部的……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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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29 11:57:2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醉得难受,无法完整地把话说完。
  “真巧,第一次在上海泡酒吧,就遇到了公司的同事。”她又让服务生给我倒了杯凉水,“你经常来这里吗?”
  “不!”我又将一大口水喝完,“我是……第一次……第一次来这里。”
  “God!那我们真是太巧了!”她注意到了我的脸上有打架的痕迹,“你脸上怎么了?”
  莫妮卡说中文有些怪,再加上她那混血儿的外表,想必是在美国长大的。
  “哦,没事……没事……”
  喝了两大杯凉水,依然无法冲淡血液里的酒精,脑壳难受得要爆炸,又感觉胃里正剧烈地搅动,难以抑制地呕吐起来。
  未消化的浑浊晚餐连同啤酒和胃液,一同被我吐在了酒吧地板上。莫妮卡先惊讶地躲开,然后扶住我的肩膀,叫服务生来收拾。
  身体难受的同时,心里也羞愧难当,居然在公司总裁助理面前出丑!还差点把秽物呕吐到美女身上,更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了。
  “OK!看来你不适合来酒吧,我现在送你回家吧。”
  “不……不……不用了……谢谢你……”
  莫妮卡和服务生一起把我扶起来,记不清怎么走出酒吧的了,好象是她把我塞进出租车。我下意识地念出了地址,脑袋搁在冷冷的车窗上,看不清身边那张脸。特别的香水气味,伴随微微湿润的发丝,飘荡在我的鼻息之间。脑中塞满糨糊,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兰……陵……王……兰……陵……王……”
  车子在我家门口停下,回头只见一个女子的身影,重新钻进出租车远去。


  次日,上午。
  早上起来已彻底清醒,再次为醉酒后悔不已,浑身的肌肉关节酸痛。我向父母道歉:昨晚不该扔下他们独自逃走,一切都是我的错误,我是一个成年人了,不能再让父母担惊受怕。
  坐在地铁上打开手机,我有睡前关手机的习惯,刚打开就看到一条新短信,发信人居然是方小案。他的这条短信很长——
  “高能,对不起,我很后悔2006年的秋天,在海岛的月夜听到了你的秘密。我更后悔最近再次卷入了这件事。对于上个月海岛培训的那个夜晚,请接受我真挚的道歉。陆海空的自杀是他咎由自取,严寒恐怕也已化作了幽灵,接着我也将奔赴另一个世界,永别了!”
  看完这条长达一百多字的短信,我几乎要把手机扔在地上,方小案究竟想干吗?
  立刻给方小案打电话,听到的却是“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还是关人?
  再反复看这条短信,发信时间是凌晨四点,似乎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悔恨的眼泪。
  心神不安地来到公司,进门时低头掩饰脸上的伤痕,却被候总叫进了办公室里。
  “你真是个白痴!”
  以往候总训人都关着门,这次却把房门打开,故意让大家都能听到。
  “对不起”
  我只能默默地低头,想必候总已知道了昨晚的事。
  “就算客户千错万错真是个畜生,我们销售员也绝对不能和客户动手。知道什么叫忍辱负重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高能,你知道吗,这种不是人的客户,我每天都要碰到一大堆,你以为我不烦心?你以为我不想揍他们?每个晚上我都在幻想,把这些王八蛋塞进马桶,用大便清洗他们的嘴巴!”
  候总出了几口恶气,也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但他话锋一转:“就算你心里真想请客户吃大便,可是为了你的销售额,你还是必须得请他们吃大餐!就算你心里想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可是为了你的工作业绩,你还是必须得拍他们马屁!就算你天天计划着把他们的脑袋打烂,可是为了你的年终奖金,你还是必须得热面孔贴他们的冷屁股!”
  这就是销售之道?我听得有些恶心,但违心地频频点头,“是!是”
  “客户的脸皮是很厚,但我们的脸皮必须比他们还厚!客户的心肠是很黑,但我们的心肠必须比他们还要黑!这就叫厚黑学,你们大学里没有教过吗?你得要好好学习!”候总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茶说,“高能,如果这个烂摊子你搞不定,那就等着被炒鱿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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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29 11:57:45 | 显示全部楼层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突然抬起头,从候总轻蔑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他内心的话——
  “没见过比你小子还要傻的人,果然是个傻B!快点去吃大便吧!”
  候总的嘴巴并没有动过,而是通过他的眼睛,直接传递到我的大脑。我已对这种语言麻木了,默默承受对我的侮辱,低头走了出去。
  同事们都在看我,表情大多兴奋,又看到了一出好戏——只要挨骂的不是自己。
  我的脸涨得通红,看着两只可怜的小乌龟,最近才知道它们两个都是公的。今天它们很活越,不停地往鱼缸上面爬,又不停地滑落下来,回到鱼缸的最底部。忽然苦笑一声,将其中一只抓出来,放在手心爬来爬去。
  它和我有什么区别呢?一样在鱼缸最底下,一样梦想爬出这小小的牢笼。它想要去大自然,想要找到心爱的母乌龟,找到属于它们的那片天地,我也想要爬出这小小的办公室,爬到真正施展拳脚的地方,爬到属于我的大房子和好车子里,爬到一个漂亮女孩的身边……
  将小乌龟放回到鱼缸,旁边传来老钱的聊天声,田露飞快敲打键盘的声音,几乎要挤爆我并不大的脑壳。
  我将今天的MSN签名改为“在鱼缸里”。
  今天,方小案没有来上班。
  在公司打电话到他家前,他家人先打电话到公司了——昨天半夜方小案接到一个电话,就立刻匆忙地出了门,到了早上还没回家,再找他已音讯渺茫。
  原本出事的是销售六部,经理陆海空自杀,销售员严寒失踪。现在又像瘟疫传染到了销售三部,原本老实本分的方小案也失踪了,情况竟与严寒如出一辙。
  销售部再度陷入恐慌,无论公司裁员压力多大,再也没人敢晚上留下来加班了。
  时针已走到晚上九点,我独自徘徊在街头,不停给方小案打电话,可听到的永远是关机。
  不知不觉到了田露的小区门口,身边开过一辆尼桑轿车,看着有些眼熟。车上下来一对男女,灯光照到他们脸上,一个是田露,还有一个却是?
  确实是他——候总!
  他揽住田露的肩膀,笑着低头去亲她。田露顺势倒在他怀里,肆无忌惮地亲热,宛如热恋中的情人。我的牙齿不停哆嗦,在黑暗中隐藏自己,眯着眼睛看清楚。候总的手甚至伸到了田露衣服里,接下来的动作难以启齿,接着两人走进大楼。
  候总明明是有妇之夫,怎么一眨眼就和田露勾搭上了?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嘴,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相比那晚田露的表情,她现在更像一个荡妇,丝毫不加遮掩的那种。怪不得这些天销售部人人自危,唯独田露面不改色稳坐钓鱼台,原来抱上了候总的大腿。
  我忘了田露住在哪一层,站在楼下不知所措。阴冷的晚风袭来,心反而像烈火一样燃烧,固执地在黑暗里徘徊许久,幸好这里的保安形同虚设。

 
  一个小时后。

  候总与田露走出电梯,候总钻进尼桑车扬长而去。
  田露回到电梯门前,我突然从旁边走出来,“我都有看到了。”
  她吓了一大跳,以为碰到强盗了,靠在墙边不敢发出声音,四周张望着保安。
  “是我,高能!”
  田露这才认出我是谁,依然惊讶:“你!怎么会是你!”
  “我!”我尽量压低声音,以免真的引来保安,“我倒想要问你,怎么会是他?”
  “你是说候总?”她的语气也平静下来,“我和他已经有两年了。”
  “你——”
  真想说一句“无耻”,,但看着田露无所谓的表情,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倒想问你,凭什么偷偷跟踪我?你以为你是我的男朋友?以为我们真有什么吗?”
  面对田露不屑的表情,我的脸涨得通红,“不管是什么关系,我只是想知道,一年之前,我和你到底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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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29 11:58:29 | 显示全部楼层
  “哎!”她叹了口气,“高能,你真执著!我不过是偶尔感到寂寞,就把你抓到我身边来玩玩而已,你难道忘记了吗?我们有过的几个晚上,都是在候总出差的时候。你不要感到奇怪,我从来都不会负责的,也不需要谁对我负责。我有很多男朋友,而你连第十号都排不上。”

  我浑身战栗不已,愤怒地盯着她的眼睛。
  是的,看到了,从田露冷漠的眼神,直接传递到我的大脑,读到她真正的内心——

  “高能,你不过是一条谁都看不上的公狗。不过谁都有发情的时候,我找不到男人的时候,也可以找一条公狗来陪我happy happy!”
 
  打死她也不会说给我听的,却被她的眼睛悄悄泄露了。
  同时,她的嘴里却在说:“对不起,高能,也许我一度喜欢过你,也许有过一些美好,但那已经成为过去了,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普通的朋友。”
  她的心里话与嘴里话,是完全不同的语气和版本,而她的眼睛告诉我——她在撒谎。
  美丽的谎言无法让我相信,心里话却给我莫大的侮辱。气血冲上头顶,我一把将她推到电梯门口。她恐惧得什么都喊不出,我却将刚举起来的拳头放下了。
  这样的女人,何必呢?我转身冲出大楼,在她大声叫喊保安之前,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去。
  不再是前天半夜的逃窜,而是毅然决然的离去,不是与白昼的分离,而是与黑夜的决绝。
  躺在出租车上闭着眼睛,耳边仍是田露心里的那段话——公狗,我是一条公狗吗?
  而唯一的收获是,我知道自己拥有了一种特殊的能力:通过别人的眼睛,看到对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这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能力,也许和某种魔法有关,也许是人体的未解之谜,也许是当年可怕的车祸?因为头部遭到猛烈撞击,我成为植物人,丧失了全部的自我记忆。难道那次撞击对大脑产生了副作用,让我拥有了看透他人内心的能力?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人类的大脑实在太神奇太复杂了,不排除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
  
  读心术……读心术……读心术……

  不,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这种能力,包括我的父母。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什么能够让我信任,即便我的身上一无是处,但只要被别人发现这一点,我也会立刻成为他们的目标。我得到的将是谎言和陷阱,即便我能看出是谎言又有什么用?反正本来就听不到真话,何必再去计较他们的假话?
  是的,我决心隐藏读心术能力,因为只有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才能发现更多的秘密。
  今夜不再有眼泪。


  水。
  阴冷的黑夜,我还是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单薄的衣衫和白色的球鞋。走过没有月光的林间小径,来到森林中的湖水边。风吹在我瘦弱不堪的身上,几乎要把我整个人吹倒。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却看不清湖岸对面的森林,那里隐藏着微弱的光芒。
  脚下,暗绿色的水变成黑色,下意识地往前走几步,鞋子被湿透了,冰凉的水渗入裤脚,浸泡到我的小腿,通过毛孔渗入血管。
  水的滋味。
  牵引我向水的更深处走去,水从膝盖渐渐蔓延到大腿,然后是我的腰和肚子,接着是并不宽阔的胸膛。水底遍布光滑的鹅卵石,却没有想象中的小鱼小虾。继续往前走去,湖水已淹到了我的脖子,最后是我的嘴唇,滋润少年柔软的胡须。

  终于,水没过了我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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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29 11:58:47 | 显示全部楼层
  当黑暗冰凉的水涌入气管,让我无法呼吸万分痛苦却不能叫喊时,我从噩梦中醒来了。

  又是那个梦。
  睁开恐惧的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小房间里,对面是迈克·杰克逊的海报,浑身上下都是汗水,就连内衣与内裤都湿透了,就好像刚从水里被捞起来。
  该死——我真的在梦中跳水自杀了?
  这个噩梦已纠缠了我半年,现在却向最可怕的方向发展。急忙翻身起床,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汗珠正不停地往下滴。
  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又倒头躺回到床上——今天不必去上班,向公司请过假了,我要去医院检查,上次给华院长打电话定下的。
  一觉睡到太阳高升,吃过午饭才匆匆出门,坐上一班开往市郊的公共汽车,辗转一个多钟头赶到太平洋中美医院。
  华院长早就在等我了,那里的护士也都认识我,一路走进去都和我打招呼,感觉就像回到了家。这滋味要比上班舒服多了——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来这里。
  先做例行检查:体温、血压、脑电图、心电图、CT扫描,结果一切正常。

  在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华院长和女助手亲自为我治疗。我躺在一张床上,耳边放着轻柔的钢琴曲,灯光温暖柔和,让我彻底放松下来。午后最犯困的时候,这样躺着几乎要睡着了。
  “高能。”华院长站在我身边,将手伸到我眼前,“你现在感觉如何?”
  “非常……非常好……这是半年来最放松的时候。”
  “嗯,你说你突然晕倒,是无缘无故,还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却不想把读心术的秘密说出来,包括华院长也不该知道,“我和人发生了争吵,情绪非常激动,突然昏迷了过去,但很快又醒来了。”
  华院长用手托着下巴,俯视着我问:“就一次吗?”
  “我不知道,也许还有其他的。”
  “高能,你有间歇性的昏迷症,但无法确定是否与一年半前的车祸有关。我现在要对你做更深入的心理治疗,你愿意接受吗?”
  我根本无从选择,只有躺在床上点头:“愿意。”
  “好。”他向女助手做了手势,又低头对我说,“请再放松一些。”
  虽然,音响里放的还是钢琴曲,但旋律和音调都有了变化。尤其调子更加低沉,旋律越发曲折多变,明显有上世纪初欧洲的风格。仿佛来到1910年的奥匈帝国,穿过波希米亚崎岖的山林,是多瑙河畔庞大而混乱的都市,蒸汽文明的烟囱吐出黑色玫瑰。在潮湿阴冷的咖啡馆里,犹太青年卡夫卡孤独地坐着,他那黑色的眼睛如此忧郁,刚写完一封沉重的情书,等待他的是莫名其妙的漫长诉讼……
  “你想要什么?”
  一个声音像从遥远的天上传来,眼前依旧是维也纳的咖啡馆,对面坐着的却是个土耳其人,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再也无法隐藏自己了——我想要什么?
  “女人……年轻的女人……漂亮的女人……纯真的女人……聪明的女人……”
  “高能,你回答得很好,但我猜你想要的不止这些。告诉我,你还想要什么?”
  
  无法拒绝,我无法拒绝他的提问,咖啡馆里烟雾缭绕,必须说出来,“房子,很大很大的房子。我不要老鼠窝,也不要和父母住在一起。我需要只属于我的大房子。它还要非常漂亮,功能齐全,至少有三层楼,一千平方米,不算外面宽敞的院子。每天回家都有菲佣给我拿拖鞋,看门的大狗来迎接我,三十平方米的浴室供我洗澡,私家放映厅供我看电影,如果有游泳池就更好了。”
  “不错,我也想要这样的房子,你还想要什么?”
  土耳其人载着红色的毡帽,我看着他的眼睛只能继续说下去:“车,我必须有一辆,不,是三辆车。一部是宝马760的房车,可以去参加福布斯的晚宴。一辆是奥迪Q7的suv,可以去长途旅游探险。最后一辆是保时捷——不,是法拉利敞篷跑车,凌晨一点可以带着我的女人,开到时速二百公里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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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29 11:59:01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得真棒,你可以做我的好朋友了,你想要得到财富和女人,你还想要权力和荣誉。所有人都会尊敬你,每个人都会给你让路,甚至对你感到畏惧。只要你高兴,就可以让许多人飞黄腾达;只要你不高兴,也可以让更多人倾家荡产。”
  “是的,但我还想要……我还想要……杀……”
  “杀什么?”
  “杀人!”
  虽然坐在维也纳的咖啡馆里,我却看到了一片黄土覆盖的沙场,成千上万的战马嘶鸣,铁甲与皮铠包裹北国的骑士们,阳光穿破层层乌云,照亮铁矛锋利的刃口……
  “你看到了什么?”
  “恶魔——”我突然换上一身铁甲,置身于千军万马之中,“我看到一张恶魔的脸,骑着一匹雪白的战马,挥舞长矛向敌军冲杀而去。他的面貌太过于恐怖,无疑来自最古老的地狱,所有人都被吓得屁滚尿流,接着便是血流成河的杀戮。”
  “你杀了谁?”
  刹那间,眼前掠过许多人的脸,有两次跟踪我的那个男人的脸,有那个被我打得头破血流的“人”的脸,还有候总皮笑肉不笑的脸,田露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还有其他无数我认识或不认识的脸……所有的脸都有对我做着奇怪的表情,最后却是哄堂大笑,他们笑得那样肆无忌惮,仿佛在看一个小丑的表演。

  而我就是这个小丑,脸上涂着白色的油漆,鼻子上还顶着一个红球。
  
  “你们全都去死吧!”

  我挣扎着大叫起来,又无能为力地躺下。
  “你还想起了什么?比如——你的过去?”
  “过去?”
  一想起这两个字,脑子就隐隐作痛,仿佛被一根针深深扎入,身体触电般跳起。我重重地摔在地上,眼前却是白色的世界,温暖的灯光照射着我。
  “你没事吧?”
  妇助手将我扶起,我摇摇头,“还好!做了许多个梦,梦见自己到了一百年前的维也纳?”
  “这是我们的心理治疗,希望能找到你晕倒的根源,这也可能与你的过去有关。”
  “谢谢!”我擦了擦额头的汗,“但是,史现在想回家了。”
  几分钟后,当我走出医院大门,才发现治疗持续到了深夜。
  拖着疲惫的脚步,坐上回市区的夜班公交车。妈妈给我打来电话,我说就快要到家了。午夜的星空下,车子晃晃悠悠开了很久,朦胧地看着马路两边的灯光,像黑色纱布后的许多双眼睛。
  司机一直放着电台广播,子夜十二点,突然响起一个磁石般的声音:“我是秋波,欢迎你打开收音机,走进‘午夜面具’。”
  又是这个节目,我已记住了这个声音,像海绵一样源源不断吸收我的听觉。
  午夜的公交车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些夜班回家的中年人,有的人昏昏欲睡,有的人坐着发呆,只有广播里传出的轻柔声音,飘荡在公车的每一个角落。

  “此刻,你在做什么?还戴着那副沉重的面具吗?或是已经卸下面具,独自躺在自己的小窝里,舔着白天留下的伤口?好了,吴小姐请说话……”

  这是一个午夜谈话类节目,每个打进电话来的听众,都可以向主持人倾诉心里的苦闷。主持人很少会主动插话,更不做道德上的评判。真正的主角是打进电话的听众,主持人则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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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29 11:59:20 | 显示全部楼层
  主持人秋波接完两个电话说:“现在给大家听一首歌,张雨生的《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随着一段简单的钢琴弹奏,电波里响起那难以模仿的独特嗓音——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稀少的叶片显得有些孤独/偶尔燕子会飞到我的肩上/用歌声描述这世界的匆促……”

  听到第二句,心就被揪起来,眼眶条件反射地湿润了。我拼命想要忍住,却难以抑制泪腺的分泌。这些古老的液体夺眶而出,冲刷脸颊上的尘土,从两腮滑落到手背。无法理解自己的眼泪,但我的心已投入到歌声中。亘古不变的无奈,让人难以释怀。我惊讶世上竟有如此的歌喉,也惊讶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情怀——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稀少的叶片显得有些孤独
  偶尔燕子会飞到我的肩上
  用歌声描述这世界的匆促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枯瘦的枝干少有人来停驻
  曾有对恋人在我胸膛刻字
  我弯不下腰无法看清楚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时时仰望天等待春风吹拂
  但是季节不曾为我赶路
  我很有耐心不与命运追逐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安安静静守着小小疆土
  眼前的繁华我从不羡慕
  因为最美的在心不在远处


  在午夜的公车萦绕,像永远不会离去的幽灵,来到我耳边安静地歌唱。他的声音时而淡定时而激昂,时而苍凉时而温暖,不争不取,不离不弃,像路边一掠而过的树,如此寂寞如此凄凉,却独自享受自己的世界,无论白天与黑夜的变化,无论春夏与秋冬的更替,无论多少个世纪多少个轮回。
  一曲终了,我的泪水还没结束,确切地说是失声痛哭——全车乘客都注视着我,大概以为我的钱包刚被偷了。泪水依然挂在脸上,无法解释为何如此激动,就因为这首张雨生的歌?在最近半年的记忆里,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也是第一次听到张雨生,怎么突然有这种强烈反应?永远也割不断的心灵感应,如同一根导火索,炸开了遗忘的秘密之门。
  下车后擦干眼泪,仰望神秘的星空,不知明天将会怎样。

  

  明天,我将去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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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29 12: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龙井与西湖
  2009年9月19日,上午九点三十分。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在我的小薄子里,刚刚写到明天准备去杭州——那是在2008年5月,那么2009年9月的明天呢?
  明天,我的明天,将有一个新的计划。
  再次仰头跳望铁窗外的天空,肖申克州立监狱占地数十公里,由美国西部的阿尔斯兰州管辖。这是美国最贫穷最偏远的一个州,夹在科罗拉多山脉与落基山脉之间,平均海拔两千米,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高山与荒漠。这里的夏天最高温度可达50摄氏度,而冬天最冷时只有零下20度,如此恶劣的环境几乎寸草不生。十九世纪西部淘金的时代,涌入大量亡命之徒,才设立了这个阿尔斯兰州——这个词根竟然来自突厥语,意为狮子。
  操场一角有块古老的墓地,平时大家放风的时候都不敢靠近。这座监狱建立至今的一百多年中,每个死在这里的囚犯,都会被埋葬在那片墓地。据说在午夜刮起大风的时候,墓地就会传出凄惨的呼号声——神秘死去的冤魂们,想要占有活着的囚犯的身体。
  只有一个人,他在许多年以前,永远消失在了监狱里,却没有被埋葬进墓地。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除了那个人。
  因此,每年都会有人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虽然也有罪大恶极之辈,即便坐上电椅一百次也不足以偿还所犯之罪行。但我对此仍然心怀恐惧,生怕半夜里睡得正熟之时,突然有一只手将我拖入地狱。
  我不想死在肖申克州立监狱,更不想终老于此地。
  因为,我没有杀人。
  对不起,我不需要在你们面前为自己辩护,还是继续写我的故事吧。铅笔在小簿子里写下一年多前的“明天”——




  周六。
  我坐上前往杭州的长途巴士。
  出门前骗父母说,公司让我去苏州出差两天。看着妈妈有些担心,我便说是和销售部同事一起去的,必须把这笔业务谈下来,否则月底有可能要被裁员了。为保住我的饭碗,妈妈只能放我走了——若我告诉她去杭州,她是拼着老命也不会放我走的。
  没错,我要重返一年半前发生车祸之地,就像博客中所写:“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相信我自己的勇气,那才是我真正的命运。”
  2006年秋天的傍晚,我带着这样的勇气,带着被遗忘的秘密,悄悄前往杭州的某个角落。这个难以抗拒的诱惑——导致了我的意外,还有另一个人的死亡,抹去了我脑中所有记忆。但我仍要走向时间的另一端,回到致命的地方,回到毁灭的时刻。我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我遇到了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拥有了令自己难以置信的能力:读心术。
  中午,巴士由沪杭高速抵达杭州。
  无暇游玩西湖等名胜,在车站附近吃了点快餐,就坐上出租车前往龙井。我的记忆里没有这座城市,透过车窗望去那么陌生——除了四月份去海岛培训,最近半年都没离开过上海。
  远远地可以望见西湖,但很快就开出城市,两边都是山坡和树林——龙井是山区,有许多小村落,现在也算西湖风景区的一部分,最有名的就是“龙井问茶”。我让司机在一条公路隧道出口停下,穿越一座陡峭的山峰,名叫“白鹿山隧道”。
  车祸发生在隧道出口,一边是密林,另一边是山坡。隧道出口右侧山体突出一块巨大的岩石,正常行驶不会有危险。但在一年半前的夜晚,我乘坐的套牌出租车,在冲出隧道口的刹那,偏离方向撞上这块岩石。车子弹向公路的另一边,我被甩了出去,头部着地当场昏迷;另一边的乘客被甩下山坡,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黑司机失踪,至今音讯渺茫。
  时隔十八个月,回到几乎将我毁灭的地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一股寒意从头贯穿到脚底。冒险穿过车流迅猛的公路,来到那块巨大的岩石之下,早已没有了任何车祸迹象,唯有伸手抚摸石缝里长出的青草——是那辆车撞出的裂缝吗?仿佛看到青草根里渗出鲜血,那是我自己的血,还是更久的前人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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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29 12:00:13 | 显示全部楼层
  隧道口没有行人与自行车,汽车飞快地冲出来,耳边灌满车轮呼啸之声,夹带着一股阴冷的风,旋转着从脸上划过,竟像寒冬腊月的风般刺骨。
  不,这不仅仅是风,而是——杀气。
  一种感觉,不需要眼睛和耳朵,仅仅是第六感觉。
  脑中闪过许多碎片,仿佛车流滚滚而来,从胸口隆隆碾压过去。我倚靠那块致命的岩石,保持平衡不要倒下去。
  杀气,不是来自这阴冷的空间,不是来自那残酷的斜坡。双脚仿佛不受自己控制,将公路远远抛在身后。走进一条林间小径,下面是一片倾斜的茶园,再往下隐约可见一些屋顶,大概是龙井村民们的茶馆,想必正有不少游客品茶买茶。
  但在百米之遥的山上,却是另外一个世界,密林深处不见人影,只有被惊起的飞鸟。独自在林中越走越深,连茶树也见不到了,脚下道路愈发荒芜,宛如步入隐士的庄园,是否藏着《笑傲江湖》里的西湖梅庄?
  我不是令狐冲,更不是向问天,但我的背后确实有神秘来客。
  是脚步声,幽灵般的脚步声,在茂密的竹林间跟踪我。当我快步疾行,那脚步也在疾行;当我骤然停下,那脚步也戛然而止。但只要我再往前走几步,便又在我身后响起。
  突然,我感到了真正的危险,因为已迷失方向,连来时的路也看不清了。那家伙就躲在我看不见的角落,如果他现在突然袭击,那我只能坐以待毙。
  我转身对寂静的竹林狂吼起来:“喂!你是谁?你快点出来!你这个胆小鬼!”
  树叶最茂密之处一阵摇晃,果然闪出一个人影。
  又是他!
  短短数天之内,我第三次与他打了个照面。
  第一次在兰州拉面馆,第二次在拥挤的地铁车厢,两次都被我看到了他的心里话,而他都是胆怯地回避着我——在地铁里还让我激动得昏倒了过去。
  陆海空也是因他而死的吗?还有失踪的严寒与方小案。现在他第三次出现,居然跟踪追击到了杭州龙井,荒无人烟的山林之中。
  “你!是谁?”
  我握着拳头冲上去,这个男人转身就跑,不再给我直视双眼的机会。在树林茂密地形崎岖的山中,展开一场激烈的追逐。很难在这里跑起来,一不小心就会撞到竹子。
  “站住!”
  在后面大声叫骂,感觉却越来越远,让我心急火燎。
  终于追到一条山间小道,肾上腺素剧烈分泌,贲张的血脉再度冲上头顶,那个人影逐渐模糊,仿佛黑色的天空塌了下来。
  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沉入无边无尽的黑水底下……


  龙井。
  我复活了。
  重新睁开眼睛,我看到一张混血的面孔。
  在做梦吗?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揉揉自己的双眼——千真万确,是那张年轻的混血女子的脸,白皙的皮肤上鲜艳的唇,深邃的黑瞳正盯着我。
  “孟——歌?”
  犹豫着喊出她的名字,却感到嗓子眼火辣辣地疼。她端起一杯凉茶,小心地喂我喝下。茶水滋润着我,才有了一些力气,转头看向窗外,还是满目茶树,如梯田伸展到山上。这里是茶社的雅座,有布帘与外面隔离。我半躺在座位上,对面是穿着裙子的混血儿孟歌,英文名字叫莫妮卡。

  “请叫我莫妮卡。感觉好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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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29 12:00:28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不起,莫妮卡。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我怎么也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一连串的问题让我自己都糊涂了,她蹙起眉毛用台湾的普通话说:“杭州龙井。今天是我来中国工作的第一个周末,同事说上海最近的度假胜地是杭州,我就坐火车来玩了。”
  “那我怎么会在这里?”
  “下午,我一个人来龙井喝茶,跑到这座山上的茶园,正好看到你躺在林间小道上,我怎么叫你都醒不过来,我以为你又喝醉了,就请山下的村民把你背到茶社里。”
  “喝醉?”我苦笑了一声,“就算我真的喝醉了,也绝不可能在龙井这个地方。对了,我刚才睡了多久?”
  莫妮卡看了看她的GUCCI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我是半个小时前发现的你。”
  我晃了晃脑袋,想起竹林里的那个神秘男人,在追逐他的过程中,我昏迷了过去——只要情绪极端和动作剧烈,就会让我间歇性昏迷。
  怎么会如此凑巧?又一次遇到了她——公司总裁的新任助理。偌大的龙井山上,那么多茶园那么多林子,山下又是那么多游客,她偏偏就发现了我?发生这种事的概率微乎其微!
  但我不敢说出怀疑,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看着窗外的山林,“你发现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我一个人上山,看到你躺在那里,没有其他人的影子。村民说那条山路没人去的,我也是随便走走才发现了你,算你走运!”
  “真是……太巧了。”我喝了口刚泡开的龙井,“我们又见面了。”
  “高能,我没记错你的名字吧?”
  “是,我当然也记得你,刚从美国总部给派遣过来,除了总裁就属你最大了。我只是小小的销售员,好多同事都叫不出我的名字,感谢你还能记得我。”
  总裁助理是许多人抢的肥差,想不到竟被这二十出头的小丫头占了,许多资深总监都愤愤不平,又有人猜测她有什么高层背景。
  “现在是休息时间,我们之间是平等的。”
  “但愿如此。”
  跟莫妮卡说话的时候,我的胆子大了很多,一些平时不敢说的话也说了。她太不像公司高管了,更像刚毕业的大学生。
  “高能,我发现你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
  “什么?”
  “我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我们说话都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否则就是一种不礼貌。”
  才意识到自己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要她盯着我看,我便慌张地躲避,这也是最近半年来养成的习惯。强迫自己转回头,看着她那双乌黑的眼睛。
  莫妮卡笑了笑,“你不要太介意,这是我们美国人的习惯,说话比较直接。”
  当她说到“我们美国人”,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她长着一张中西混血的面孔,也不再感到别扭了,她本来就是一个美国人。
  “对了,你是坐火车来的,今天杭州的火车站怎么样?”
  既然她喜欢别人看她的眼睛,索性就直视着她,看看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中国的火车站,人实在太多人!”
  嘴上的回答非常自然,但她的眼睛却在说另一句话——

  “他为什么问我火车站?虽然我是坐旅游巴士来的,但说火车站人多总是没错的。”
 
  我的眼睛与大脑,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真实的想法——她果然在撒谎!
  莫妮卡混血的眼睛泄露了秘密,她根本不是坐火车来的,而是旅游巴士,也许就是我后面那一班车,这些巴士相隔只有几分钟,她可以很容易在汽车站跟踪我。
  我却不动声色地问:“是啊,我怕你不习惯在中国旅行。”
  “NO!我才不怕呢。”
  “你去过这附近的白鹿山隧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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