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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裤宝宝

[分享] [连载]新聊斋(小小短篇系列)-----淡淡天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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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0:54:20 | 显示全部楼层
 红线
  
  
   从记事起,周祥德就知道自己的身体与众不同,那是在他的右臂与肩胛相连的地方,有一条红色的胎记,自腋下生出,宽约一指,远远望去好象手臂曾经被斩下来又接上的样子,十分骇人。
   所以无论天气有多热,周祥德也从不在人前赤身露体,生怕这种异象落入旁人之眼。
   更大的惊骇来自他十八岁那年的夏天,一直身体还算健康的祖父以八十高龄去世了,在陪着父亲为祖父换洗衣服的时候,周祥德清清楚楚地看见,在祖父的右臂上,也有着一条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深红色印记。
   父亲很快就察觉到了他惊疑不定的神情,他看了一眼周祥德,轻轻地挽起了袖子。
   “啊……”周祥德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叫出声来。父亲的手臂上,也有着那样一道红印。
   “这……这……”周祥德的惊骇可想而知,回想起来,父亲也似乎从不在人前打赤膊——莫非是周家祖上不积德,所以才会一门三代都罹患这样的恶疾?
   “恰恰相反。”父亲显然猜到了周祥德的心思,摇了摇头:“这可是周家祖上行善积德才会有的印记呢。”
   那是七代以前的事了,据传是周家的先祖——太公周明——在继承家业后,第一次一个人去山东收帐。回程途经河南,甫一入境,便发现自己简直是踏进了人间地狱——河南刚遭了百年不遇的蝗灾,不但草根树皮都已食尽,连观音土都给挖得一块不剩。
   能吃的只剩下一样:人。
   逢上这样的大灾年,最倒霉的总是女人——小孩子不能不保,那是关系到传宗接代的子嗣,父母高堂也要保全,不然难免被人骂一声不孝,那么,唯一可以牺牲的,就只剩下女人了。
   一个个女人被绑到了市场上,甚至她们还有了专门的名字——菜人。那些女人们也不反抗,神色木然地跪坐在地上,等着那可怕的一刻到来。而她们的丈夫就守在旁边,等收了少得可怜的钱,再去交换救命的粮食。
   时值中午,周明腹中饥饿,便到就近的食肆中午餐,只听厨子说了句“肉没了,客人少待。”接着便拖拽着两个女人进了后厨,嘴里嘟囔着“先切一个蹄子来给客人下酒”。
   周明一愣,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只听一声惨呼,周明连忙跑进后厨一看,两个女子都被绑在地上,一个右臂已被切断,正拼命翻滚哀嘶,一个在旁边吓得瑟瑟发抖。
   周明哪里见过这种惨象,心中只觉万分不忍,幸好刚收了帐,身边还有多余的银两,连忙取出来交给店主,把两个女子赎买了下来。一问,原来是两妯娌,断臂的那个是嫂嫂孟氏,另一个是小姑李氏。孟氏伤势沉重,自知已经万无生理,只求速死。周明咬了咬牙,让厨子一刀刺中了她的心口,让她安然而死。
   本来周明想要送李氏回家,李氏却哭着说即使回了家,也无非是再被多卖一次,横竖是个死字。周明想想也觉她说得有理,好人做到底,便将李氏带回了家乡。
   正好周明成亲六年,夫人一直未有身孕,李氏感念周明的相救之恩,自愿为妾,一年后便生了一个男孩,在他的右臂,赫然有着一道如刀斩之痕的红印。
   “所以,这是一条积德之印。”父亲慢条斯理的放下了了袖子:“虽然看上去有点可怕,但我却希望它能在周家世世代代传下去,永世其昌。”
   两年后,周祥德的新婚妻子生产了,在小婴儿的右臂上,果然也有着这样一道红印。
   看着妻子惊恐的眼神,周祥德轻轻卷起了自己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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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0:55:04 | 显示全部楼层
奇配
  
  
   论起蒋月生的出身,其实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只是父亲去世得早,家中仅有的一点薄蓄不过几年便耗尽了,老母身子又孱弱,蒋月生思来想去,不得不放弃了儒业,改随堂叔从商。
   堂叔是海客,每年总有大半年的时候要飘洋过海,从海外各岛收购了珍奇异宝,再到内陆来贩卖。海上生涯虽然辛苦,但获利颇丰,几年下来,蒋月生也小有积蓄,想着最多再做两年,又可以重拾书本,安心求学,所以心中也十分高兴。
   这一天船行正疾,忽然海面上起了大风,将船队吹离了航线,这在航海中本是司空见惯的事,一船的客商们倒也不怎么惊慌,反正等风平浪静的时候再重新归正航线就可以了。
   大风吹了两天三夜,最后将船吹到了一处从来没有到过的海岛上,岛上异峰陡起高插入云,山脚下桃树成林,时值暮春,无数朵桃花在枝头含苞吐蕊,景色清雅绝伦。泊船后船工们忙着修检船只,众客商无事便三三两两的到岛上览景寻胜。
   正沿着山路往里走,忽然看见前面有百多辆绣车驰来,每辆绣车上都坐着一个女子,媸研不一,众人正闲着无事,难免品评一番,均觉最丑的要属打头的第三辆车里坐着的少女,皮肤黝黑,厚唇小眼,本已丑到极处,偏偏车辆驰过众人面前时,那个丑女见众人对自己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还斜着一双豆眼故作娇羞之状,看得众人掩面欲呕。
   车辆络绎不绝驰过,忽然大家眼睛都一亮,只见最后一辆车里坐着少女,虽然荆钗布裙,但是容颜秀雅,丽质天生。蒋月生尤其看得目不转睛,一旁的众人便起哄道:“此等美人,不如跟上去看个究竟。”
   遥遥只见车队驰入了一间公署,一问当地人,才知道原来此地名曰“桃夭”,每逢仲春,官府分别选录民间适龄男女,女以容貌定高下,男以才学论短长,各以相等名次相配,今天是正女子选录之日,明天才轮到男子。
   众人一听,都觉十分新鲜有趣,有那未成家的青年人更是动了心思,有好事的人跑去一打听,原来此次婚配并不拘本岛人氏,大家便兴高采烈地一起去报了名。
   其中最高兴的自然要数蒋月生,他自幼便熟读四书五经,六七岁时便有神童之喻,如非家贫难顾,自问考一个举人都是绰绰有余的,如今来到这海外孤岛,比别的不敢说,比文才那是不做第二人想。想到刚才所见的少女芳姿绰约,也是一等一的美貌,自己和她有缘千里来相配,可真谓是四海求凰得偿所愿了。
   第二天入了考场,果然文不加点,顷刻挥洒而成,蒋月生自料定能得中头名。谁知一揭榜,自己竟落了最后一名,再定睛一看,榜首第一名竟然是和自己同来的商贾马勇,不由心中大奇,那马勇只不过粗识文义,何以竟能独占鏊头?一打听,才知道马勇也看上了那个少女,自知凭自己的文才绝无可能如愿以偿,竟然以五百金贿赂了主考大人,点了头名。
   蒋月生无可奈何,心想这倒不是我的文才输了给人,算不得丢脸,只是今生要和那丑妇为伴,却着实让人烦恼。但木已成舟,无法更改,唯有长叹一声。
   洞房花烛之夜,蒋月生无精打采,几乎连新娘子的盖头也懒得揭,最后喜娘再三催促,才勉勉强强揭开了。本以为定是那凹面凸的丑八怪,谁知红绸掀处,秋波盈盈,粉面如花,竟然就是那位美丽的少女。
   蒋月生这一喜非同小可,一问,才知道原来少女家贫,无钱行贿,所以被排在了末名,想不到这一来阴差阳错,倒成全了这对才貌相当的男女。蒋月生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非那位见钱眼开的主考大人,我俩两今生倒是无缘了。”
   两个人正说得投机,忽然听到门外有吵闹的声音,出去一看,只见马勇和一个人扭做一团,两个喜娘们在旁边生拉硬拽才把他们分开,嘴里都叫嚷着“上当”,蒋月生想起还不知道马勇的新婚妻子是谁,仔细一看,竟然便是那扭捏作怪的丑女。
   原来,她自知貌丑,为了得配一个才貌双全的夫婿,也以五百金贿赂了主考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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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0:55:51 | 显示全部楼层
  色戒
  
   锋利的剑刃一下下砍落,每一剑都带着无比的怨恨和怒气,有时候因为太过用力,剑锋甚至嵌入了骨头。剑刃很快卷折了起来,但执剑者似乎并无停手的意思,不管被砍的人怎么样的哀呼求告,仍然一剑又一剑地挥舞着……手臂上、大腿上,甚至脸上……一只眼珠带着四溅的血花,也被挑了出来……
  
   “——啊—————”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彭士浦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一时间,简直分不清刚才发生的一切是梦境还是真有所遇。摸一摸身上,粘腻的汗水温热腥臊,仿佛就是刚才在梦中流满全身的鲜血一样。而那种肌肤被宝剑深深划开的刻骨痛楚,更是逼真到让人颤栗。
   怎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梦呢?一开始的时候,明明是一个绮梦呀,或者说,明明是一场如真似幻的艳遇。
   袁士浦的风流在朋友中是出了名的,仗着自己一表人才,日日在外追声逐色。妻子罗氏规劝得多了,袁士浦反而嫌她罗嗦,索性借着赴试北闱的机会,早早离家。一路迤逦行来,名为访友会文,其实夜夜眠花宿柳,深陷温柔乡中,简直乐不思蜀。
   这一天正在路上踟躇而行,迎面驰来一部马车,袁士浦眼尖,只见帘幕卷处,里面端坐着一位芳姿绰约的美妇人,只一眼便看得袁士浦神魂飞越,不知不觉拔转马头跟在后面走了老远。
   眼看着马车进了一处深宅,袁士浦见左近正好有一家客栈,便留宿在那里,心中不住盘算怎么样才能找到机会去搭讪那个美人。正想得出神,忽然有人轻轻叩门。
   袁士浦打开房门一看,只见是一个秀才打扮的年轻人,那人微微一笑,道:“袁兄,不认得小弟了?在下黄之长,我们不是在试院见过的吗?”袁士浦被他一说,也依稀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便将他迎进房内。黄之长一落座便道:“刚才我的马车正好在袁兄身后,看到袁兄一路行来,似乎颇有所注目……”
   袁士浦见被一个陌生人看到了自己的无良行径,脸上一红,正要砌词辩说,黄之长道:“其实知好色而慕少艾,人之常情也,不足为奇,小弟愿助袁兄一臂之力。”袁士浦忙请教黄之长有何妙策。黄之长道:“方才那个美妇人小弟原是认得的,她丈夫是个秀才,现在正游学在外,如果我去进言,一定能邀得她前来与袁兄相会。”
   袁士浦一听,大喜过望,道:“若能如此,此生虽死无憾!”黄之长微笑道:“包在小弟身上,定叫袁兄称心如意便是。”
  等了不多久,黄之长果然引着那美妇人姗姗而来,灯下细看,更显得丰神绝艳,雅丽如仙。那妇人也不答话,红着脸深深一衽。袁士浦此时哪里还按捺得住,只是碍着黄之长在侧,不好动作。黄之长象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微笑道:“小弟也另有美人相伴,你我兄弟各居一室、各行其便如何?”袁士浦忙不迭叫好,等黄之长一出门,上去便搂住了那美妇人,那妇人也不反抗,温温顺顺地跟着袁士浦倒在床榻之上。
   两个人在榻上极尽绸缪,袁士浦只觉自己人生一世,要数此刻最为趁意,正好得如胶似漆,忽然耳边隐约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黄之长的声音:
   “……你我今日一会殊不容易,可要好好享受……”
   “……我丈夫日日在外眠花宿柳,把我一个人凄凄凉凉地抛撇在家,我愿与公子相伴到老,不再回去了……”
   “……不过今天你送了一顶绿头巾给他,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袁士浦心想:“看不出这黄之长也是个偷香窃玉的老手。”猛地心中一动,觉起那个女子的声音甚是熟悉,忙翻身起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隔间,扒着门缝一看,这一下简直是五雷轰顶,原来和黄之长并排躲在床上的,正是自己的妻子罗氏!
   袁士浦一时也不及细想自己的妻子如何会在此地,一脚踢开房门,破口怒骂,黄之长振衣而起,大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淫人妻者,自然妻也得淫人报,有什么好奇怪的?”袁士浦被他这样一说,顿时语塞起来,正搜肠刮肚想说什么来反驳他,黄之长拉着罗氏的手,不慌不忙道:“现世报就在眼前,有人来找你了。”话音刚落,和罗氏两个人已经消失无踪。
   袁士浦正在讶异,门外冲进来一个男人,一手执剑,一手提着那美妇人的头颅,见到袁士浦,怒目圆睁,挥剑就往袁士浦身上砍来……
  
   从这一天起,袁士浦忽然象变了一个人,不但绝迹于倡楼伎馆,外出看到有姿色的女子,更是目不斜视,从一个声名狼藉的风流浪子,变成了一个谨言慎行的人。
   谁也猜不到,改变他的,只是一个疑真似幻的奇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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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0:56:19 | 显示全部楼层
 面目轮回
  
  
   赵曾翼十多岁的时候,已经有神童之称。可是上天虽然赐与了他出众的文才,却偏偏没有照顾到他的外貌。虽然赵曾翼也常常劝慰自己,男子首重才学,外貌乃是其次,但每每揽镜而照,看着镜子里面黑胖猥琐的人像,实在也觉得自惭形秽。
   这一天赵曾翼和一班朋友外出踏青,回程的时候到酒楼里饮宴,正巧遇到府台大人也在座,众人忙上前拜会。府台对诸生都和颜悦色,唯独介绍到赵曾翼的时候,先是一看他的容貌,便轻轻“呵”了一声,接下来言语之间,仿佛便颇为冷淡。赵曾翼心知肚明,这一定又是拜自己的这副尊容所赐,心中郁闷,不由多饮了几杯。借着酒意,便提笔在酒楼墙上写道:
   投笺我欲问阎君,
   面目庐山恐未真。
   若说左思多陋相,
   道旁掷果又何人?
   题完,一个人掷笔而归。回到家中,犹自气愤不息,倒在床上蒙头便睡。
   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身子渐轻,飘飘荡荡来到一处雄伟的宫殿,宫门处悬着一块金色篇额,写着四个古怪的大字:面目轮回。
   赵曾翼正在揣摸这四字的词意,一个高冠道服的书生捧着一叠书册从里面缓步走出,见到赵曾翼,诧异道:“赵兄,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赵曾翼一看,原来是浙中名士康锡侯,以前两人曾在杭州一起求学,算得上是同窗好友,现在久别重逢,自然十分高兴,忙询问他的近况。康锡侯道:“我弃世已久,因为生前颇擅丹青,所以现在在转轮王府中作幕客,专司绘制众生面目,然后他们才能降生人世。”赵曾翼听得似懂非懂,又细加追问,康锡候便将手中的书册给赵曾翼看,只见一册名为“贵相册”,一册名为“贱相册”。
   打开一看,贵相册内所绘,都是麻胡黑胖,丑拙无比,相反在贱相册内绘制的面貌,个个秀雅姣丽,惹人爱慕。赵曾翼大奇,道:“康兄怎么将美恶贵贱如此倒置?”
   康锡候微笑道:“赵兄有所不知,上天造物,另有一种机缘。所谓贵者,并不以容貌为凭,反是那些贫贱之人,如果再不赐一副好的相貌,恐怕他们更加会困乏不能自立。”赵曾翼听他这样一说,不由触动了自己的心事,心想:“不如趁此良机,让康锡候替自己改一改容貌。”
   谁知对康锡候一说,康锡候把头摇得象拔浪鼓一般:“赵兄的相貌,实在是贵不可言,将来不但在文坛上可以独树一帜、流芳百世,而且在科举功名上更是前程不可限量,何必为了一时求全,招致造物之忌,自毁大好前程?”
   赵曾翼被他这样一说,也不禁犹豫起来,但思虑再三,总觉得日后功名前程乃是虚无之物,眼前这副臭皮囊却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如果错过这个良机,只怕自己一生一世也要为此烦恼。
   康锡候见他执意如此,默然良久,道:“那小弟也只能从命了,但只怕赵兄过于修容饰貌,取悦眼前,日后却要后悔。”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枝白玉笔来,向赵曾翼脸上点去,略略勾抹,便道:“好了。”
   康锡候犹怕改得不够,磨道:“再多添几笔。”康锡候摇头道:“你我兄弟十多年的交情,我实不忍让赵兄变成饿殍薄命之相。”两个人正拉扯间,忽然听到宫内钟声鸣动,赵曾翼卒不及防,一惊而醒,才发现刚才只是梦魇而已,也就一笑置之。
   但说也奇怪,从这一天起,赵曾翼的容貌果然一天比一天秀雅起来。唯独文思却一天比一天滞待,每次入考,构思半天,也写不出一句象样的诗文。别说是举人,连秀才也是考了一场又一场,始终名落孙山。
   终其一生,都只是一个老童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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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0:57:09 | 显示全部楼层
  
  鲛奴
  
   景梦鲛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景之铭给自己取的名字可是大有来历呢。
   闽中风俗,男子长到十六岁,便要出外游历增长见识。景之铭在外游学三年,归家的途中,无意间遇上了一个流浪汉。那人长得黑漆短小,当时正因为偷吃食肆的饭菜,被伙计们痛打。景之铭看他可怜,便向老板求情,又代赔了银两,把他救了下来。本来只是无心之举,谁知那流浪汉就此跟随在景之铭的身边不肯离去,景之铭看他衣衫褴缕十分可怜,便将他收留了下来。
   只是无论怎么询问他的姓名来历,那人都一概摇头不语,因为见他长得黑,大家就叫他黑仆。那黑仆除了一日三餐外,便一个人站在暗处,不言不笑。景之铭也不以为意。
   回到家中,父母早已为景之铭聘下了一门亲事,正张罗着要挑选一个黄道吉日成亲,景之铭的父亲忽然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十多个月,景之铭四处重金求医,参茸补剂更是投了不计其数,终于父亲还是撒手尘寰。接着母亲哀毁过度,也随之离世。等把双亲的后事料理完,家中已经家徒四壁。
   岳家本来看中景家家境殷实,现在见他一贫如洗,渐渐便有了毁婚之意。等景生再上门商量婚期的时候,便传话给他,意思是他家的女儿名叫万珠,所以须有万颗明珠为聘方可成婚。
   景之铭明知这是岳家有意刁难,也无可奈何,回到家中,既伤心父母双逝,又愤恨岳家无良。偏偏未婚妻也托人传信,说自己并不嫌弃景家家贫,愿意与他长相厮守,只是父母之命难拗,求景之铭速谋良策勿使鸾凤拆分。景之铭就此又添了一重心事,日日长吁短叹,茶饭不思,渐渐生起病来,不到一个月,已经病得瘦骨支离。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张罗着请了几个医生,都说心病难医,连方子也不肯开。
   这一天,景之铭已经气息奄奄,老管家带着家仆围在床边伺候。那个黑仆也站在其中,景之铭看他低着头瑟缩可怜的样子,便指着他对老管家道:“此人虽然没什么用,但想来除了此地他也无处可去,我死后,可千万别把他赶出门去。”那黑仆一听,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得众人也心酸不已,有不少人也跟着抹起泪来。
   正在伤心之时,忽然只听到一连串轻微的“嘀嗒”之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坠地的样子。众人低头一看,只见晶光灿烂,一颗颗滚圆的珍珠满地乱转,不由惊得众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再仔细一看,原来那一颗颗珍珠竟然都是从那黑仆的眼角滚落下来的。
   良久,那个黑仆才止哭收声,抬起头对景之铭说:“实不相瞒主人,我是东海水晶宫的鲛奴,只因为龙王三女出嫁,我在织紫绡嫁衣的时候不小心弄断了九龙双脊棱,所以被谪入尘世,我别无所长,饭量又大,如果不是主人收留我,那我一定活不下来。本来我谪限已满,只是还没有报主人的大恩,所以才恋恋不舍不忍离去。”
   这时仆人们早已将地上的明珠拾起,细细一数,何止万颗之数,景之铭一听,喜得病也好了一大半,老管家嗔道:“你既然要报恩,那就早该放声一哭,少爷也不致于病得差点送命。”鲛奴赧然道:“我们鲛人无论哭笑,都是由中而发,刚才不是主人说得动情,我还哭不出来呢。”转身对景之铭一揖,道:“那就此和主人别过了。”说着,便冉冉隐没。
   景之铭自此不药而愈,修养了几天,喜孜孜地带着万颗明珠再上岳家提亲,岳家本来嫌他家贫,“万颗明珠”云云只是顺口一说故意刁难而已,没想到景之铭竟真能拿出如此豪阔的聘礼,女儿又哭哭啼啼,直怪爹娘昧心,也就顺水推舟,让他们择吉日完婚。
   小夫妻成婚后恩爱异常,一年后,诞下一子,便取名“梦鲛”。
   那自然就是为了纪念鲛奴的作合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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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0:57:43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嫖
  
   三年才有一次的大比在即,学宫中每个人都深知是否得跃龙门在此一举,个个埋头苦读不敢懈怠。唯独江芷生却不慌不忙,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同学们都觉奇怪——平日里江芷生是读书用功最勤的一个人,怎么这次象变了一个人呢?
   个中奥妙,自然只有江芷生自己知道。
   那是去年秋天的事了,因为江芷生在乡试中夺了解元,所以一班同学好友们便撮哄着让他请客到郊外踏青治游。正值暮春时节,郊外莺飞草长,嫩蕊娇叶郁郁葱葱,景色怡人,看得众人诗兴大发,又是联句又是赋词,结果不知不觉错过了回城的时辰,只能借宿在了附近的小山村。
   饱餐了一顿清鲜可口的农家酒菜后,大家看时间尚早,便三三两两地踏着月色在村中散步。江芷生生性喜静,所以也不和众人同行,一个人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村后的树林里,但见溶溶月色如水银泻地一般,照得四周的景色十分清幽,江芷生正看得出神,忽然远远见到一个老妪蹒跚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江芷生心知有异,忙侧身躲在一棵大树之后。
   只听那个老妪道:“今夜风月如此之佳,必定有不少人在做风月之梦,女儿们快快把他们招来。”那几个艳女娇声应道:“孩儿遵命!”
   不一会就听到人声纷至踏沓。江芷生悄悄探头一看,只见一群男子从林外结伴而来,商服儒冠、老少不一,这次同游的马生、莫生也在其中。
   此时林中早已铺好了五色的锦毡,那群艳女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杯盘肴馔,拉着他们席地而坐。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有些拘谨,渐渐酒酣兴浓,语涉淫亵起来。那些艳女们更是顺势滚入身边男子的怀中,没多久,便双双对对地相拥着在地上的锦毡上睡去。
   江芷生在树后听人声渐息,大着胆子伸出头来,只见众人怀中拥着的哪里是什么艳女,分明一个个都是赤发血面的夜叉,月光下看来,说不出的恐怖骇人,吓得江芷生大气也不敢喘,正屏息凝神以观其变,忽见那个老妪手里拿着一根七八寸长短的铜管,依次向那些男子的脑后插去,自己俯身在管口咕嘟嘟地用力吸吮。
   江芷生再也忍耐不住,顾不得自己身在险地,疾呼道:“哪里来的老妖,竟敢在这里作怪!”老妪见有生人,猛地扑了过来,一看江芷生,忽然变色道:“原来是江状元在此,孩儿们,快快散了。”一挥衣袖,平地卷起一阵狂风,等风沙过后,地上只剩下几片树叶,盛着几条晰蜴而已。
   江芷生不敢多留险地,匆匆回到村中。因为此事疑真似幻太过骇怪,所以也不好宣诸于口,只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马生和莫生都直呼头痛。
   后来渐渐回想起当时情景,江芷生觉得那妖魅分明有意避让自己,又呼自己为“江状元”,前人笔记中也载有不少类似的文章,说是妖魅见到有功名的贵人便不敢相欺,自己的文才又的确十分出众。照此推论,看来今科功名定然有份。
   果然,第二年春闱,江芷生以一甲头名的名次被点为了今科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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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0:58:42 | 显示全部楼层
跑一下题,发一篇很久以前写的文章,其实这也是聊斋中的一篇,就是最脍炙人口的《聂小倩》(呵,又想起了哥哥张国荣,真是英俊得让人目眩神迷……)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至少有十几年了吧,哪节自修课上趁老师不注意随手涂鸦的产物。
  也许从那时候起,我就注定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人吧?读书的时候分心旁鹜荒废学业,工作了又整天在上班的时候偷偷摸摸捣鼓这些无聊的小文章。
  但是……管它呢,只要自己乐在其中就好了……
  
  
  倩魂
  
  
  宁采臣在灯下读书的时候,有美丽的女子从月色中走进门来。
  “我叫小倩。”女子斜掠鬓发。
  “我住在隔壁。”女子的衣袂轻扬。
  “我喜欢你写的诗。”女子微笑。
  “教我写诗好吗?”女子开始研磨。
  如霜的手,在灯下看来,竟如冰一样透明。
  宁采臣摇头,不语。
  小倩取出一锭黄金:“为先生润笔。”
  宁采臣依旧摇头;依旧不语。
  小倩便又在月色中走出门外,却回首投以幽怨的一瞥。
  这一夜,宁采臣不断做着恶梦,梦见一个叫鬼姥的老太婆在责打小倩;梦见一个叫阿樱的妖艳女子在旁边劝说;梦见鬼姥把一根罗刹骨变成黄金;梦见鬼姥对小倩说——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惊梦的不是鸡鸣,而是守寺僧人一声惨厉的惊叫。
  
  同在寺中借宿攻读的王生死了。
  匆匆地验尸,匆匆地入敛,匆匆地派人送信给王生的家人。
  王生的脚底有小孔,孔中鲜血汩汩流出。
  寺中有妖,人人惶恐。
  敲钟的小僧说昨夜曾听见轻治的笑声从王生房中传出,洒扫的寺人说曾见有窈窕的身影在云房外掠过。
  黄昏的风卷起一块红色的丝巾,幽幽的暗香似乎在诠释着什么。
  寺中有妖,人人惶恐。
  
  于是小倩再从月色中走来的时候,宁采臣执住了剑匣。
  妖怕剑气。
  小倩依然从容。
  宁采臣狐疑:“你究竟是谁?”
  “我叫小倩,来向你学诗。”小倩盈盈浅笑着,移步灯前。
  灯下有影。
  “鬼怪无影,我是人。”
  这一夜,不再有恶梦,不再有剑气与杀意。只有满室的温柔与春风。
  
  宁采臣从寺外归来,被燕生拖入他房中。
  “你的脸上有妖气。”燕生说。
  “小倩不是妖,小倩是鬼。”燕生说。
  “她用黄金、美色都迷惑不住你。”燕生说。
  “小倩的主人叫鬼姥,是修行了三千年而不愿再转世为人的凶鬼。”燕生说。
  “今夜三更,鬼姥会来找你。”燕生说。
  燕生给了宁采臣一个革囊。
  是夜三更,有沉雷在中庭滚过,有光华从革囊中射出,有凄厉的叫声从窗外传来。
  天亮时,却依旧是安宁平和,清露半坠的景象。
  宁采臣迷惑。
  难道这只是一场荒诞的梦而已?
  
  雪消的时候,宁采臣和小倩回家了。悠悠的车声辗出一个个美好的计划。
  路人驻足,都讶然于小倩的美丽与妩媚。
  宁采臣抬头望着初升的太阳,渴望着一份水的滋润。
  低下头时,小倩的纤手已经在破一个新橙。
  宁采臣希望能有一枝笔,记下偶然跃入脑海的佳句。
  小倩手中的笔已蘸满浓墨。
  执笔的手依然透明如冰。
  ——“你是谁?”
  
  噩梦夜夜困挠着宁采臣。
  “你究竟是谁?”半夜惊醒时他常这样问小倩。
  小倩叹口气,请道士来家中设坛。请和尚来家中诵佛。请法师来家中做法。
  然而宁采臣却依旧夜夜不能安枕。
  鬼不在家中。鬼在他心里。
  终于在一个阴霾的日子里,宁采臣收拾行囊,去找燕生。
  
  燕生不在寺中。
  燕生不在家里。
  有小僮斜指远山。
  ——燕生已死。燕生已葬。十年……十五年……也许更久……你遇见的一定不是燕生。
  小僮嗤笑。
  宁采臣踏上归程。黄昏时回到家中。
  小倩倚门而立,长长的影子投在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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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0:59:18 | 显示全部楼层
  神相
  
  
   江海山祖业经商,传到他这一代已有百万家资。唯一遗憾的是,诺大家业,却无一个男丁来继承。江海山为此连着纳了五房妾侍,总算在四十岁上得了一个儿子,自然爱惜得如珍如宝。百日宴那天不但席开千桌,更是把远近闻名的算命先生都请了来,要替儿子算一算日后的运程。
   那些江湖术士受了重金礼聘,上前一个个把小公子的相貌说得福禄富寿俱全,横竖所费不过是些不值一文的口水而已,直说得江海山眉开眼笑合不拢嘴。那些宾客也来凑趣,这个夸小公子眉目清秀,那个夸小公子天庭饱满,正说得天花乱坠,却听站在最末的一个相士冷冷道:“可惜呀可惜!”
   江海山一怔,上下一打量,原来是一个中年的道士,五短身材,穿着一件发白的蓝色道袍,看上去颇为落拓。还不等他发话,旁边那些江湖术士已自鼓噪起来:“道兄既然如此说,那倒要请教一下道兄的高见了。”
   那道士也不客气,走到桌前对江海山一揖道:“不如先让贫道替员外相一相吧。”旁边的众人笑道:“江员外的相貌自然是富贵双全,还用相吗?”
   道士摇头道:“那倒也未必。贫道别无所长,唯独相人富贵从无差谬。依我看,员外遍体俗骨,满脸浊气,这确是贵不可言的富翁之相,唯独额角隐隐有一股清气,恐怕日后难免饥寒之灾。”
   众人听了都笑骂起来,直说道士荒谬,江海山倒也不生气:“不是我自夸,以我这点家产,即使什么也不做,闭门在家中坐吃,也能吃上几世了。”
   老道士指了指奶娘手中的小少爷,叹息道:“依贫道看来,这个孩子,就是员外的破家之子了。”那些宾客们一听,都纷纷大斥其妄,道士道:“此儿将来聪慧绝伦,十二岁为童生,十五岁为孝廉,十六岁成进士,直至官封翰林。只是寿命不永罢了。”
   江海山惊疑道:“若照你所说,那我儿算得上是光耀门庭的克家之子了,怎么反说他是败家子呢?”
   道士不慌不忙道:“员外有所不知,才财二物天生相克。就象员外,所以能坐拥百万家资吃穿不尽,便是因为祖上数代都不通文墨。如今有了这个文登翰苑的儿子,恐怕家财就要化为乌有了。”
   江海山被他说得半信半疑,脸色阴沉起来,众人也觉无味,都怪那道士胡说八道,搅了喜事,道士也不分辩,自行扬长而去。
   果然江家小少爷长到五六岁的时候,便有了神童之名,读起书来可以说是过目不忘。而江海山在这五六年间,无论做什么生意,总是有赔无赚,亏本无数。
   小少爷十二岁时考上了童生,在放榜那一天,江海山的典当铺被一场无情火烧毁,赔了不下数万。三年后,江少爷考上了孝廉,而江海山的海船队在大洋中尽数覆没,被船员的家属告上衙门,一场官司打得难分难解。等江家少爷南宫告捷,官授翰林之日,江海山已经家产殆尽,只能与妻妾搬在一间破败的小屋中存身。本还指望着独生子少年新贵,可以重振门庭,谁知不到半年,恶耗传来,儿子在任上一病身亡。
   人们最后一次知道江海山的消息,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有人发现他和一家人在栖身的木棚中冻饿而死。
   很不幸的,那个道人十多年前的的预言,全部都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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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0:59:49 | 显示全部楼层
命定姻缘
  
   丁仕真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曾有术士预言日后他将会娶兽为妻。当时丁父气得几乎没有将这个算命的人用大棍子打出去——以丁家的名望、财势,怎么会让自家的独子娶一个兽妇?为此,丁仕真不到三岁,就已经定下了一门亲事,女家也是本城的世族,两家约定,等丁仕真十七岁的时候成婚。
   谁知离丁仕真十七岁生日还差一个月的时候,未婚妻却忽然得了暴病去世了。这一下丁家二老不由就想起了十七年前那个不祥的预言——难道儿子真的要下婚于毛族——这还了得!忙张罗着招了媒婆来为儿子做媒。但说也奇怪,每次议婚,不是和女方的八字不和,就是好不容易定了亲事女方就急病身亡,渐渐城里便开始起了谣言,说丁仕真的八字太硬,要克七房妻子,吓得谁也不敢把女儿嫁到丁家去。
   丁氏二老为此日愁夜忧,丁仕真不曾知道算命先生的那个预言,所以倒是不以为意,见父母每日里见到自己就唉声叹气,索性借着游学为名,带着一个小僮外出游山玩水散心去了。 一路上赏山玩水,闲时吟吟风月之诗,倒也惬意舒心。
   这一天在楚江附舟而下,两岸风景如泼墨画卷般壮丽难言,丁仕真正在赞叹不已,忽然有几十只猿猴随着崖壁攀缘而下跳到船头。船上的船工大声呼喝驱赶,那群猴子却毫不畏人,跑到船舱里东翻西找,接着一个个担囊负箧登崖而去,竟大有把船上洗劫一空的意思。众人正在束手无策,又见四只老猿抬着一顶山藤编成的小轿跑进船舱,横拉硬拽,把丁仕真生生地捺入轿中,抬上了绝壁。
   丁仕真在轿中只听船中众人的呼叫之声瞬息远去,身侧的悬崖如刀锋般削过,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也不知过了多久,轿子才在一处洞府门口停下,那些猿猴拉拉扯扯地把他拖入洞中。
   只见一个相貌清奇的老翁正在洞中的石凳上打坐。见丁仕真进来,向他温言道:“贤侄莫怕,你可是丁庆云之子?”丁仕真点头称是。老翁道:“老夫姓袁,与你父昔年乃是好友,十八年前赘于此地。因为小女年已及笈,此地却没有可以匹配的良偶,幸好故人之子来此,所以才把你请了上来。希望你不要嫌弃她。”说着指一指旁边的人道:“这是你的岳母。”
   丁仕真一看,见她身上虽然也象模象样的穿着绸衣罗裙,但凹睛凸唇,分明是一只母猿,不由叫苦不迭,心想:“母亲是这样,那女儿的模样可想而知了。”可是看看身边的那群猿猴呼啸跳跃,表情狰狞。若不答应,只怕这群兽类立刻会对自己不利,所以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什么也不敢说。
   老翁见丁仁真低头不语,一挥手,猿猴们牵着丁仕真便往石洞深处而去。走到内室,只见一个女子垂首坐在石床上,头上盖着一块红巾,看身形倒也苗条匀称。丁仕真大着胆子揭开红巾一看,只见红巾下满是浓密毛团,简直是人面不知何处寻。心想:“拼着不要性命,也不能和这样的怪物成亲。”见那袁氏眼神灼灼地望着自己,也不顾自己身在险地,负气道:“等你毛脱落光了,我们才能做夫妻。”说完,倒头和衣而卧。
   第二天醒来,身边的袁氏已经不知去向,丁仕真正寻思如何才能脱身回去,就听到洞外群猿鼓噪叫啸,丁仕真悄悄走到洞外一看,原来是袁氏不知怎么跳到深涧中去了,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气息奄奄,看她和猿猴们比划的手势,大概是自惭其丑所以愤而自尽的意思。丁仕真见她伤心流泪的样子倒可怜她起来,心想:“她生来便是人父猿母,所以样子丑怪,那实在也不是她的错。”不由走过去握住她的毛手,轻轻摇了一摇。
   袁氏本来一意求死,现在见丁仕真对她示好,眼中露出惊喜的神采,对着丁仕真微微一笑,嘴唇掀处,露出来的牙齿如一颗颗珍珠般洁白晶莹。丁仕真心中一动,觉得她似乎也不怎么丑了。
  把袁氏抬回洞中,丁仕真替她盖上厚被,虽然想自己一个大活人,绝无可能与兽类成婚,但不管怎样,总不能看着她就此死去,怕她想不开再去寻死,便陪守在旁。
   这一陪便是一整夜,到天快亮的时候丁仁真支持不住嗑睡起来。忽听袁氏在床上轻轻呻吟,丁仕真忙过去探视,只见满床满枕都堆积着如丝般细密的毛发,再看枕上,一张白皙如玉的芙蓉粉面,秀雅绝伦,一时间看得丁仕真目瞪口呆,不知是梦是真。良久,才听袁氏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现在,大概我能配得上公子了。”
   丁仕真想不到她竟会开口说话,更是喜不自禁,一追问,原来袁氏自幼跟随父亲学习,不但会说话,而且熟读诗文,那天被丁仕真斥责后,一时气愤,投涧自尽,昨天半夜只觉浑身痛痒,几遍爬搔下来,毛发竟然应手而落。
   丁仕真忙带着她去见袁公,袁公似乎早有前知,毫无吃惊的样子,微笑道:“既然已经得配夫妻,那此地不宜久留,速速回家去吧。”又对袁氏道:“你也该去见一见公婆,以后不必再回来了。”说完命那些猿猴们用两乘小轿把他们抬回船上。
   船上的人正为丁仕真被猿猴掳去急得团团转,有主张报官的,有主张找当地猎户上山搜索的,现在见丁仕真回来,随身还带着一位美丽的少女,忙上前围住他纷纷询问,丁仕真因为事情太过古怪,怕说出去对袁氏不利,所以诡称自己为山中猎户所救,因为感念他的恩德,所以娶了猎户的女儿为妻。接着便另雇了一条船,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把经过向父母一禀,丁氏二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不出话来。丁仕真见父母面色古怪,还以为他们不能接受袁氏。谁知一追问,才知道原来自己生下来就有娶兽为妻的推命。看来自己和袁氏真的是上天注定的姻缘了。
   丁氏二老本来只是拗不过儿子才认下了这门亲,不过日子久了,见袁氏不但容貌秀丽与人无异,更兼性情柔顺,十分讨人喜欢,也就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媳妇。
   后来袁氏想念父母,几次求丁仕真派人去探视,但好不容易爬上峭壁危崖,却只见云封洞窟无迹可寻。
   也许袁翁本来就是成仙得道的高人,只不过为了小儿女的婚事才偶然显迹人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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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1:00:29 | 显示全部楼层
 19、臭桂
  
   “你这小妮子,以前仗着姮娥宠爱,老是拿腔作调,不肯随钧天部一起献舞,今天可要好好让我饱一饱眼福了……哈哈哈哈……”豪迈的笑声回荡在祁门县郊外的小山坡上。
   如果有人现在正好路过此地,一定也会象流浪汉福茂一样,惊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口再也合不拢。
   福茂平日里栖身于山坡下的土地庙里,小庙虽然破旧,但总也算是有片瓦遮头,何况老庙祝看他可怜,还时不时的周济他一顿两顿,所以福茂也算住得颇为满意。
   唯一让他觉得讨厌的,就是坡上那棵古怪的桂树了。平时不开花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一开花,那简直就是臭不可闻,乡人常常打趣,说福茂平时离八尺远就能分辨出他身上的气味来,和那棵臭桂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甚至还有淘气的人,把福茂和那棵桂树并称为“祁门二臭”,说福茂是大臭,臭桂是二臭,气得福茂半死。
   这一天晚上月色特别明亮,福茂睡在庙中,从敞开的庙门中望去,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山坡上那棵臭桂的树影。福茂触景生情,越想越恼,抄起一柄斧子就准备上山去把这棵惹人厌的臭桂砍掉。
   刚上得山头,就看到两个道者并肩站在臭桂树下,而本来初春时节,那棵臭桂只是刚刚绽出一点叶芽,却忽然在这一瞬间绽放出了万朵桂花来。和平时不同的是,那些花闻上去不仅不臭,反而是异香飘拂馨闻数里。朵朵桂花都色作金黄,比寻常桂花要大上数倍。更稀奇的是,每朵桂花都有一个娇小的美人探现出来,在花中翩跹作舞。当中一朵硕大的花朵中所显现的女子尤为美丽,头上发髻中镶着的一颗珍珠,与月光相映成辉,光芒四射。
   那美人听道人这样打趣,正娇嗔道:“自从百年前被罡风吹堕尘世也就罢了,谁知偏偏被那讨厌的钱神遇上,也来附庸风雅,将我们移种到他家的铜山上,沾染得我们姐妹一身铜臭气。他不怪自己将我们种错了地方,反怪我们姐妹自离月宫再无香气,将我们丢弃在此,想起来就让人生气。”
   那年长的道士大笑道:“钱神固然可恶,但你们姐妹故弄狡狯也是太过矫情了。莫再多言,快让我们饱一饱眼福吧!”
   那花中美人笑道:“多谢道长肯为我们洗涤浊气,自然我们姐妹也会知恩图报的。”说罢,一边在花中翩翩起舞,一边曼声歌道:
   金风飘兮玉露晞,
   天孙迟我兮银河之西,
   ……
   玉宇高寒兮我将谁依?
   ……
   逝将去此兮与子同归!
   ……
   清歌丽影柔靡万方,一时间几令人疑似身在九天云宵之上。一曲终了,那美人盈盈下拜道:“虽然道长愿助我回复本来之身,但无味之味乃为至味,一日未回月宫,我终愿以无香以全其真也。”
   那年长的道士闻言颔首道:“自当如你所愿。”说着一挥袍袖,烟飞雾卷之间,那些美人和花朵都倏忽不见,两个道人也不知去向。
   福茂站在旁边,看得如痴如醉,良久才慢慢回过神来,只见桂树枝上仍然只有一些星星点点的叶芽而已。
   虽然福茂后来指天发誓诵神赌咒,但总没有人肯相信他的话,就连那个老庙祝也信誓旦旦地说,当天他在庙中通宵做夜课,并不曾见到什么美人道士,一定是福茂睡魇了。
   只是从这天起,那棵桂树虽说仍然没有什么香气,却再也不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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