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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蔡骏作品《人间》(中卷-复活夜)(中卷全集连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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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09: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三人坐在桌子前,萨顿律师摊开一堆文件说:“这是我从警方复印来的资料,已初步调查过案发地的情况,整栋公寓楼的产权都属于死者,是他在五年多前买下来的。”



  “整栋公寓楼?”



  常青干吗在这个鬼地方买那么多房子呢?



  “没错,这栋楼归他所有,但他从未在这住过。公寓楼内大多数房间都是空的,只有三楼与四楼出租给几户外国劳工,租金也非常低廉。警方询问了那晚的住户,至少有五个人表示在案发时,听到楼上传来的惨叫声。根据现场勘察情况,特别是喷溅到墙壁上的血迹,确定513房就是凶案第一现场,凶手没有移动过尸体。”



  “这是对我非常不利的证据吧?”



  “没错。”萨顿律师面色凝重地盯着我,“高先生,不管你有什么隐情,请一定要告诉我全部事实。”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原来他也怀疑我是凶手!既然律师都这么想了,他干吗还要来为我辩护呢?



  “你是想要问——我到底有没有杀人吧?”



  “高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我没杀人!”



  还没等萨顿律师解释,我已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很好,能告诉我全部过程吗?你是怎么发现死者的?”



  “案发当晚,我坐飞机来到马丁?路德市,有个四十多岁的华人男子来机场接我,他的中文相当流利,自称天空集团全球CEO的秘书,说天空集团的大老板要见我。他开车带着我来到案发的公寓楼,让我到513房间找大老板。结果我刚走进房间,就发现了常青的尸体。”



  来美国才几天时间,我的口语水平竟已突飞猛进。



  “好的,我会去看机场的监控录像。”律师已录下我的话,又在本子上记了几句,“高先生,你认识死者常青吗?”



  “认识。”



  “他和你什么关系?”



  我犹豫了一分钟,在莫妮卡和律师面前,我究竟该怎么说呢?为了蓝衣社的大业,冒充高能万里迢迢飞来美国,骗取天空集团大老板高思国的信任?如果就这样说出来,莫妮卡会把我掐死吗?不,不能告诉她这些,也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与常青之间的秘密,即便他埋进坟墓也不能泄露!



  “他是我父亲生前的朋友,在中国与我见过一面。他帮我搞到了美国的签证,让我飞来美国找他。”



  我迅速给自己编了个理由,却被莫妮卡戳穿了:“你撒谎!”



  为什么她的口气就像该死的检察官?!



  “对不起,继续说下去吧。”她不愿让律师留下对我不好的印象,“Sorry,乔治,我不该打断你们。”



  “好的,高先生,你说有人来机场接你,要带你去见天空集团大老板,这是怎么回事?你和天空集团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可把我难倒了,除非说出高能的身世,否则我没办法为自己解释了。



  于是,我把这个难题扔给了莫妮卡。



  “你来回答吧!当我自己还蒙在鼓里的时候,你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我用汉语补充了一句,“假设我还是高能。”



  莫妮卡的面色微微一变,她早就知道高能的身世,几个月前带着任务飞来中国,想方设法接近我,以至于她现在难以自拔。至于我如何知道高能的秘密?对她来说已不重要,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我何必千辛万苦来到美国?



  “萨顿先生,请你答应我——”她无奈地摇摇头,为了救我必须说出来,“在法庭以外的地方,为我和高先生保密,不要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放心吧,保护当事人的隐私是我的义务。”



  莫妮卡冷冷地看着我说:“高能先生,是天空集团全球CEO高思国先生的侄子。”



  虽然她明知我是个冒牌货,却还在为我圆谎,因为如果我不是高能,那不但是杀人嫌疑犯,而且还是非法入境。



  萨顿律师惊讶地看着我,似乎在仰望一座闪闪发光的金山,态度立时恭敬起来:“高先生来美国的原因,就是与你的叔叔见面吧?”



  “是。”



  “可为什么由死者常青来为你安排签证呢?高小姐不是更适合为你做这件事吗?”



  “我……我一开始不想让叔叔知道,所以常青帮了我这个忙,也是他在联系我的叔叔的,至于他和我的叔叔什么关系,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可否认我说谎的本领正在逐渐提高。



  “高先生,是谁让你来马丁?路德市的?”



  “是常青给我订的机票,从洛杉矶飞到马丁?路德市,他说我的叔叔已抵达这里,会有人到机场来接我。”



  “嗯,警方已发现常青生前与你通过电话。”他又埋头在纸上写了几笔,对我挤出一丝虚伪的微笑,“你在案发的公寓楼里,见到了你的叔叔吗?”



  “不,连个影子都没有,当我被警察抓住押到楼下,所谓的秘书就消失了,只剩下我的行李躺在路边。”



  “能说得更具体些吗?我是说发现死者的情景。”律师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说,“有一条对你最不利的证据——警方逮捕你的时候,你正紧握杀人的凶器。”



  “Shit!”我终于忍不住用英语爆了粗口,随即尴尬地摇摇头,“Sorry,我有些激动。”



  “没关系,我常遇到这种情况。高先生,在向陪审团解释之前,能否先对我解释一下?”



  “案发那天晚上,我走进公寓楼的513房间,看到餐桌上放着一把刀,下面压着一张字条。我想看清字条上的字,便毫无防备地拿起刀子,看到字条上写着‘DAY DREAM’。”



  “DAY DREAM?”



  “没错,是手写体的英文字,‘DAY DREAM’,用中文说就是‘白日做梦’!”



  最后这句中文是说给莫妮卡听的。



  “高先生,根据警方提供的证据,在勘察命案现场的过程中,确实在餐桌上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正如你所说写着‘DAY DREAM’,这个会成为一项重要证据的。因为你要看清字条上的字,所以拿起了盖住文字的刀子,是不是?”



  “没错!这几个字引诱了我拿起凶器,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案,同时诱骗我成为杀人嫌疑犯。”



  “虽然很离奇,但未必没有可能,也许陪审团会相信吧。”



  辩护律师模棱两可的态度让我生气:“我说的都是真实情况!请相信我!”



  “好,我当然相信,请不要激动。高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警察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沾有死者血迹?手上仍然握着那把凶器,为什么不把刀子扔掉,反而拿着刀子去坐电梯呢?”



  “当我看到‘DAY DREAM’这行字,我就被彻底激怒了!接着在里面的房间,发现常青的尸体。也许是凶手故意放的,我被一把扫帚绊倒,不幸地倒在死者身上,沾上了他的血迹。当时我太紧张了,手指完全僵硬,惊慌失措地握着刀子往外跑,倒霉地遇上了两个警察。”



  “确实很倒霉!”



  萨顿律师又拧起了眉毛,我的读心术告诉我——他心想“这家伙是在编小说吧”。



  “我根本不知该怎么解释,听到了警察的米兰达警告,干脆一个字都不说了。”



  “高先生,好在情况还不算最坏,因为现在没有任何人亲眼看到你杀死常青,也没有任何录像证据。即便警察看到你握着凶器,也只能算间接人证。”



  算是安慰吗?起码我没有死定:“只要抓到真正的凶手,我就可以洗脱清白了!”



  “前提是能够抓到的话——这桩案子的难度还是很高的,也算是对我自己的挑战。但请你们放心,法庭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莫妮卡也按了按我的肩膀:“努力!”



  “高先生,由于常青是美国公民,根据案发地阿尔斯兰州的法律,你将在马丁?路德市地方法院受审,估计最快下个月就会开庭。”



  “我还要留在这个鬼地方一个多月?”



  “假设你第一次开庭就被无罪释放——但这个可能性不大。”



  “我们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莫妮卡又插了一句话,看着我的眼睛问,“你有信心吗?”



  “我要作无罪辩护!”



  一周之后。



  我差不多已适应看守所的生活,偶尔也和同室的嫌犯们说几句话,故作神秘地打几个手势,看起来像黑道动作,抑或某种中国功夫架势。我的到来成为了传奇,何况是以杀人嫌疑犯的身份。每天放风在狭窄的天井,越过高墙与钢丝网,眺望远方落基山的积雪。极少有人来与我搭话,牛高马大的暴力罪犯们,遇到我也得退避三舍。



  饮食还算不错,起码不用为填饱肚子担忧,如果身体闲得发慌,还有台球室与乒乓房。但我很少参与体育运动,倒是经常去阅览室,可以看到许多报刊杂志。最新一期《TIME》周刊,几乎全是金融危机的特别报道。看来美国已难逃厄运,正竞选总统的奥巴马与麦凯恩,也将如何拯救美国经济,作为最重要的竞选议题。



  这期的《TIME》有篇关注天空集团的文章,作者深谙财经圈的内幕,为读者撩开天空集团的神秘面纱——



  这家顶级跨国企业巨头,不像美国其他大公司,比如通用汽车、通用电气、IBM、微软、英特尔那样经营各自专业领域。天空集团更像东亚的财阀集团,比如日韩的三菱、三星、LG,从能源、金融到高科技几乎无所不包,经营范围之广令人惊叹。在某个行业里天空集团并非最强,但集团旗下各子公司加起来,却可能超过美国任何一家大公司。集团的亚洲家族式经营策略,与美国企业文化格格不入,因此也饱受各界非议。至于集团董事长,据说是一位华人,也是公司绝对控股的自然人,多年来隐藏幕后,从未在媒体上露面。如果此条消息属实,他将是全球最有钱的华人,超过李嘉诚数百倍。



  文章并没有透露天空集团大老板的名字——管他叫什么?他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高能,也不是他的侄儿,现在却要以高能的名字,接受谋杀罪的审判——不知道这个阿尔斯兰州有没有死刑?如果还是像以前一贯倒霉,最终冤枉地坐上电椅呢?



  天杀的命运!你送我跨越太平洋到美国,就是要体验电椅的滋味吗?



  绝望地抓紧《TIME》封面,就像电流贯穿身体,将脆弱的心脏刺激到极点。



  对不起本期这位封面人物了。



  忽然,狱警在后面叫了我一声,通知有人来探视我。



  律师又来找我研究案情?



  走进探望室,却只看到莫妮卡一个人,疲惫的混血容颜,穿着休闲的毛衣,还将头发扎在脑后,感觉与以前很不一样。



  “你——终于来了。”



  已经在牢房里等了她七天,当然也不指望她天天来探监。



  “萨顿律师和法官沟通过了,由二十三人组成的大陪审团,将决定是否对你进行起诉。”莫妮卡停顿片刻,没有在我脸上找到什么希望,“不必奢望了,你肯定会被起诉。”



  “接下来的程序呢?”



  “根据阿尔斯兰州的法律,起诉后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被告认罪,另一种是全面审判。如果被告愿意认罪,可以在量刑上从轻,这就是所谓辩诉交易,为了降低政府的审判成本。”



  “不,我绝不认罪,我没有杀人!”



  “当然不能。”她将头凑近我的眼睛,却低头躲避我的读心术,“全面审判就是电影里经常看到的,十二人组成的小陪审团,还有法官、被告、检察官、辩护律师、证人……唇枪舌剑、旷日持久,非常残酷,经常有人精神崩溃。”



  面对她低落的情绪,必须表明我的态度:“我不怕,我们会获胜的。”



  “很好,关键在于你自己。”



  我回想起上次和律师说的话:“对了,我说过有人开车带我去案发的公寓楼,那个人自称天空集团大老板的秘书,你们有没有调查过机场的录像?”



  “萨顿律师去机场查过监控录像,但非常遗憾——马丁?路德市的机场年久失修,许多摄像监控设备无法运行,没找到你说的那段录像。”



  “该死!我明白为什么会在这了,美国最破的阿尔斯兰州,最适合做谋杀的陷阱!这是精心策划好的地点,才会煞费苦心地骗我过来。”



  “让你来马丁?路德市的人,不正是死者常青吗?难道他设置陷阱?杀死自己来陷害你?”



  “不,这太变态了!常青要害我易如反掌,何必牺牲自己的性命?”



  “你还真把我的假设当真了?”看起来像是对我的嘲笑,莫妮卡狠狠白了我一眼,这才显露本色,“警方的验尸报告显示,死者是被外力捅死的,可以排除自杀可能。”



  “常青为什么要骗我呢?天空集团?全球CEO?高思国?根本全是骗局——结果却是他自己死了?”



  无法想象,陷入密室杀人的迷宫,莫妮卡却露出诡异眼神:“也许,常青并没有骗你。”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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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09:16:21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个月前,我在美国雇用了私家侦探,调查常青的底细——他在全美几乎每个州都有房产,包括最偏远的阿尔斯兰州。他还拥有许多股票和债券,包括控股太平洋中美医院的医疗集团。常青的身家起码有几个亿,却没有家庭和子女,也没有任何公司实体,谁都不知道他的财产来源。”



  “你是为了这个才回美国的?”



  “不,还有其他原因。”莫妮卡又正襟危坐,“命案发生一个月前,天空集团全球CEO高思国,接到了一个神秘的电话,说他唯一的侄子高能,即将飞来美国寻找叔叔。打电话的人自称高家世交,说高能正面临危险,必须万分小心不能泄露行踪。高思国并没有明确答复,一直等到案发两天之前,才主动与那个人联系。对方说高能已到了美国,见面地点在阿尔斯兰州马丁?路德市,案发的那栋公寓楼。”



  我急迫地想要知道:“高思国真的去了吗?”



  “是,但他从事一贯谨慎小心,事先派私家侦探调查了那栋楼,又有十几名带枪保镖陪同,在案发当晚飞到马丁?路德市。当他的车队悄然抵达荒凉的公寓楼下,忽然接到又一个神秘电话,告诉他楼内潜藏危险——这时距离你到达公寓楼,还不到二十分钟。于是,高思国的车队立刻掉头,离开公寓楼原路返回机场,当晚飞回了纽约。”



  “该死!大概这时候的常青,正在楼上等着高思国吧?接着凶手就上楼杀了他!”



  “我去电话公司做过调查,给高思国警告的那个电话,与拨911让警察来抓你的是同一个号码——就在公寓楼下的公共电话亭。”



  “明白了,那个打电话的家伙,就藏在电话亭里,看着高思国的车队离开,才跑到楼上去杀人的。”我站起来焦虑地走了几步,“那个警告电话说的是中文吗?”



  “没错。”



  “可是,不可能是那个吴秘书,那时候他正在机场接我呢,不可能分身跑到公寓楼下。”



  “根本就没有什么吴秘书,高思国确实有高级秘书,但却是一位黑人女士。天空集团的美国总部,也没有你所描述的这个人。”



  “冒牌货!”我深恶痛绝地回忆那张面孔,“他说自己姓‘吴’,就是‘无’的意思,查询结果就是无此人!”



  “何必骂别人?其实,你自己也是个冒牌货!”



  莫妮卡冷冷地在耳边抛出一句,像刀子扎进我的心脏,让我捂住心口:“你——是!我是冒牌的高能,反正你早就知道了,我也用不着怕你。”



  “不,你应该怕我的!我看你一直都很怕我,否则为什么要瞒我?为什么坐上飞机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说出你的真实目的?为什么来美国?为了冒充高能,见到高思国吧?”



  连珠炮似的提问让人心慌意乱,显然有备而来,我只能低头说:“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明知故问?”



  “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埋藏在你心里的秘密——别以为只有读心术才能看到谎言!你对萨顿律师说常青是你父亲生前的好友,就不怕我在旁边揭穿你吗?为什么不敢把你和常青之间的交易说出来?”



  “交易?”



  我不是故意在装傻,而是我一直没想到,其实我来到美国的这一切,是一场与魔鬼的交易。



  “常青为什么要帮你来美国?你为什么接受他的帮助?”



  “我——”



  面对她的咄咄逼人,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编什么谎言?



  “三个月前,我和你一起见过常青,我知道你恨他!你认为他导致了你父亲的自杀,他根本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仇人!为什么不把这个告诉律师?”



  用力地捏紧拳头,我想揍的人正是自己。也许,此刻在莫妮卡的眼里,我已是认贼作父的无耻不孝之徒了吧!



  “对不起,我怕把这个说出去以后——我承认我恨常青,到现在都没有原谅他——就会成为我的杀人动机!到时候就连律师都不会相信我了。”



  “是啊,我也感到奇怪,如果不是你杀了常青,还会有谁呢?”



  “你!”我强迫自己压抑愤怒的情绪,“连你也怀疑我吗?那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就像你一直对我的怀疑那样,为什么我不能怀疑你?”



  “你是在报复我吗?”



  “没错!”



  这个睚眦必报的女人!遇见她是我的幸运还是倒霉?



  忽然,她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安静地坐下来,幽幽地说:“冒牌货的高能,如果要我不再怀疑你,那就不要再说谎了,请把一切的真相告诉我,比如你和常青的关系。”



  肩头是她温暖的手,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牢牢钉在座位上。我痴痴看着这个女孩,这双年轻的混血眼睛,放弃了读心企图,沉默几分钟后,举起白旗投降了。



  “你说得没错,这是一场交易,龌龊的交易——常青送我来美国,而我要冒充高能,骗取天空集团大老板高思国的信任。我得到的是一个机会,要么就此灭亡,要么飞黄腾达。”



  她缓缓吁出一口气:“你终于承认,你和他们同流合污了。”



  “也许吧,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当我还是古英雄的时候,白天是个保险推销员,晚上就是蓝衣社的社长。”



  “蓝衣社?”



  “是,你难以置信吧!但这并非我自己的选择,而是我真正的父亲留给我的遗产,这群诡异神秘的家伙,还有一个古老的使命,发现兰陵王的秘密!两年前,华金山给我做了人脸移植手术,以前的古英雄已经死了,而我戴着高能的面具借尸还魂。当中还有许多细节不清楚,总之我成了一个牺牲品,直到发现自己的身世。”



  莫妮卡仔细端详我的面孔:“不,你真是那个人?那个隐藏在黑暗里,最可怕的那个人?”



  “就在你看到的这张脸的下面。”



  说罢我大声苦笑起来,完全不顾狱警的呵斥。



  “古英雄!”



  “所以,我恨自己。”



  “这不是你的错,至少不是我所认识的你的错。”



  莫妮卡所认识的我,不就是那个昏迷以后醒来,对从前一无所知,天空集团的小销售员,心地单纯而真实的高能吗?没错,现在我就是高能,我的生命从2007年11月24日开始,一切都是重生以后的记忆。



  “我不知自己该怎么做,现在真有些后悔了,我宁愿回到高能的生命里,不知什么叫蓝衣社,也从不知道古英雄这个人。我感觉自己像一台机器,完全听从他人摆布,竟还异想天开到美国来,重新创造自己的命运,却一不小心变成杀人犯!”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一台机器,或者是机器中的一个铆钉,一切都听凭外力的摆布,几乎没人能控制自己的命运。”



  “我的可悲与可笑就在于——既想知道自己是谁,又想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甚至还想知道自己将向哪里去!”



  或许这句话感动了莫妮卡,她贴近我的耳朵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我将永远留在监狱里,还是能够获得自由?”



  “我会尽全力帮你,既然你已说出了秘密,那么我也说出我的秘密吧。天空集团董事长兼全球CEO高思国——就是我的父亲。”



  虽然,读心术早让我知道这个秘密,但我一直等待她对我亲口承认,否则我将永远怀疑她。



  “你的名字不叫孟歌,现在可以说出真名实姓了吗?”



  “对不起,我一直隐瞒着自己的真名——我姓高,中文名字叫高梦,做梦的梦。”



  “高梦?反过来念就是孟歌?你到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的目的,就是接近高能——也就是你的堂兄。”



  “是,除了我以外,父亲并没有其他子女。我的妈妈是苏格兰人,几年前去世了。但父亲一直没有再婚的念头,因为他深爱亡妻,此生此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取代妈妈在他心中的地位。我的祖父祖母都已去世,父亲除了我以外,只剩下一个亲人,那就是他的哥哥,也是我的伯父——远在中国的高思祖。”



  “高能就是你父亲唯一的侄子,也是高家唯一的男性继承人。”



  “三年前,父亲收到过一封电子邮件,有个自称是他的侄子的人,也是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的销售员,希望得到他的帮助。谨慎的父亲派人秘密调查高能,经过严格证实确是他的侄子。但父亲并没有给高能回信,就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更没给自己的侄子任何关照。”



  “我看到过那封邮件。”



  “今年年初,天空集团的加州培训基地,也是父亲拥有的一个私人山庄,他偶然遇到了一个参加培训的员工,来自中国分公司,也是你的同事。”



  “陆海空!”



  刹那闪过他吊死在我的办公桌上的情景,似乎至今仍摇晃在我的头顶……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年轻的中国员工,居然向天空集团的大老板,问起了关于你的身世。我的父亲当然非常惊讶,这样的秘密怎么泄露到了外人耳中?但他并没有否认这件事,反而大方地承认了高能的身份。”



  “为什么?你的父亲不是向来行事谨慎吗?干吗要向陆海空证实呢?他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的,就当是某个中国青年的幻想吧。”



  “一开始我也感到很奇怪,为什么父亲会一反常态?原来这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让陆海空回去干扰你的生活。当陆海空在公司自杀身亡,第二天父亲就接到了消息。”



  我仰天长叹了一声,说给头顶的冤魂听:“可怜的陆海空,不过是一个诱饵罢了!”



  “四川大地震发生以后,父亲用他的私人账户,匿名捐献了10亿美元。他给我安排了秘密任务,让我飞到中国担任总经理助理,我的真实身份——只有中国区老总才知道,父亲要求他必须保密。而高能的身世,就连总经理也不知道,只有我掌握你的秘密。还记得你父亲追悼会上,出现的那批神秘黑衣人吗?那就是我的父亲,还有他周围的保镖。他在接到我的电话后,专程从美国飞来悼念他的哥哥,又闪电飞回美国了。”



  “你的父亲,天空集团的大老板,传说中的华人首富,为什么这么看重我?不,是看重高能,仅仅因为叔侄关系吗?如果只是认亲的话,何不光明正大地来,我还求之不得呢!”



  “为了你的安全!具体什么原因我不知道,但父亲告诉我,天空集团正面临危机,还有些人隐藏在黑暗之中,是我们家族最大的死敌,如果高能的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早就暴露了吧!”我不愿再回想过去的事了,“只不过,你的父亲当时并不知道,他的侄儿高能早已死了,现在的这个只是冒牌货。”



  “他现在依然不知道。”



  “你没告诉他吗?”



  莫妮卡混血的眼睛眨了眨:“没有,我从没说过你是假冒的。我说你就是高能,就是他唯一的侄儿,很想到美国来见叔叔,他迄今为止也没怀疑过。”



  她的眼睛告诉我,这几句话千真万确,让我沉默半晌:“莫妮卡,何必要为了我,而对你的父亲说谎?”



  “首先,我喜欢你。”



  面对她的直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如果被我的父亲知道,你不但是个冒牌货,而且还曾是高家的死敌,那你就真的惨了!包括我在内,任何人,都不可能救你,你就等着在这上电椅吧!”



  听到这,我浑身都发抖了,看来到美国的这个抉择,果然是巨大的冒险。



  莫妮卡的表情越发复杂:“其次,我认为这个谎言,不会伤害到我的父亲,以及他热爱的天空集团。”



  “你觉得我是个善良的人?”



  “不管以前的古英雄是怎样的人,但当你是高能的时候,你是个真实而善良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难得单纯的人——”她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就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小男孩,“你啊!真是个单纯的傻孩子,所以才会傻得受骗上当,落到这个可怜的地方。”



  “我单纯吗?”



  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复杂,复杂的过去,复杂的欲望,复杂的心。



  “傻瓜,你知道吗?你单纯得像一块水晶,单纯得让人着迷,单纯得叫我时时刻刻担心!”



  这句话让我不知怎么回答,只是用我想象中单纯的目光,怔怔地注视她的双眼。



  没错,她没有说谎。



  狱警终于过来,说探监时间已经到了,其实早就超过了很久,大概莫妮卡塞给他小费了。



  她温柔地贴了贴我的脸颊,体温渗透入毛细孔,融化于我的血液。



  “保重!傻瓜!”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探望室外,我低头转回暗无天日的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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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09:17:07 | 显示全部楼层
  几天后。



  看守所长给我调换了牢房,从四人间变成双人间。室友不再是抢劫犯与QIANG奸犯,而是一个洗钱的嫌疑犯。四十多岁的本地白人,金融风暴中公司亏损,把公司钱洗到个人账上再申请破产,被其他股东告发而入狱。这种经济犯通常可以假释,但他的老婆为躲债带着孩子跑了。他从公司老总变成穷光蛋,又不想乖乖认罪,只能关在这里。



  与这种人关在一起算上辈子走运,睡觉时不必提心吊胆。倒是我的新室友吓得要命,我只能反复解释这是桩冤案——当然说了等于白说,在这里每个人都自称冤枉。新房间比过去干净许多,晚上也很暖和,足够抵御过早来到的秋天,简直就是看守所的总统套房。我猜这又是莫妮卡的功劳,为我打点了看守所长,才会这样破例为我安排。



  然而在凌晨时分,依旧是噩梦世界。



  以前那个关于黑水的梦,已渐渐从我脑中消失,现在梦中的男主角是常青——挺着满是鲜血的胸口,对我说不着边际的鬼话,被我一顿暴打或蹂躏。梦中的我变得越来越暴力,每次梦见常青的脸,就恨不得再给他捅上一刀。



  是,我确实有杀人动机,还有潜意识里享受杀人的欲望。尤其面对常青的时候,这个试图控制我的命运,并把我作为一枚棋子的家伙。虽然与他做了卑鄙的交易,但这并不妨碍我的仇恨,以及趁机向他复仇的可能性。



  但我是被冤枉的。



  尽管被警察发现的时候,我正握着杀人凶器,身上沾着死者血迹。



  如果要完全洗脱清白,除了仰赖萨顿律师三寸不烂之舌,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



  谁是凶手?



  可惜,本书不是推理小说。



  但偶尔也可以推一推,从我在洛杉矶起飞前,接到常青的电话推起。他肯定已联系好高思国,蛰伏在公寓楼等待这位大人物光临。同时,他还派遣一个人去机场接我——鉴于莫妮卡已向我证实,此人绝非高思国手下,所谓的“吴秘书”本为常青服务,却将我诱骗入命案现场。



  存在三种可能——



  第一,此人确实执行了常青的命令,冒充高思国秘书接我去公寓楼。至于常青刚在楼上被杀害,他也完全一无所知,在我上楼后就按原定计划,将我的行李扔下车扬长而去。



  第二,常青确实派遣一个人到机场来接我,但在途中被人杀害或绑架,反正来接我的那个“吴秘书”,已是冒牌货的冒牌货。他知道常青即将被杀害,便将我诱骗到命案现场,然后神秘消失。



  第三,蓝衣社内部出现了叛徒!此人奉常青之命来机场接我,却又勾结外人谋害“主公”,正如古代弑主犯上的不忠家臣。倒霉的我成了牺牲品,被他接到现场顶了杀人黑锅。



  不管哪一种可能,凶手肯定另有其人!虽然,子虚乌有的“吴秘书”并不具备作案时间,但极有可能与凶手串通一气,否则不会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恰恰在我到达之前几分钟,常青才被人谋害致死;此前二十分钟,又有人用楼下的公用电话,警告正巧赶到的高思国,使其迅速离开现场;又在我上楼之后几分钟,警察就接报911将我抓个正着!



  就像一个精心彩排的电影长镜头……哪怕一个环节出了最细微的差错,就足以酿成全盘失败,到底是那个人太聪明了,还是我太倒霉了呢?



  但我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吴秘书”的存在!所以警方也不可能去寻找那个人。



  辗转反侧到凌晨五点,仍无法入睡,回忆倒带至几个月前——第一个在我面前死去的人,是可怜的陆海空,他吊死在我的办公桌上。因为天空集团大老板,老谋深算的高思国,故意泄露了高能的秘密。但他不会想到,陆海空竟会因此而断送性命,当他频繁出现于与兰陵王相关的网络世界,引起了蓝衣社的注意——这些家伙既然能将别人的脸移植给我,自然也可以控制他人的精神,最终导致他自我毁灭。至于高寒与方小案,我已不指望再见到他们了。



  常青死了,我在监狱里,谁还是蓝衣社的头?



  2008年,10月。



  美国,阿尔斯兰州,马丁?路德市,看守所。



  我,一个杀人嫌疑犯,正在等待末日审判。



  而监狱外面的世界,有一些人也在等待末日审判。



  十月的前五天,尽管美国通过七千亿美元拯救方案,但已无法挽回投资者信心,道?琼斯指数狂泻14%,跌破万点大关——过去一年股市竟已蒸发了三分之一。短短几天,美国人在股票市场上的退休金共损失两万多亿美元。



  无法想象美国会有如此景象,虽然被关在看守所里,但每天可以看最新的报纸,还有两个小时的电视。即便最穷的阿尔斯兰州,也绝非什么世外桃源。前两天本地新闻还报道,有个华尔街的投行白领,因为公司倒闭走投无路,赶到阿尔斯兰州开枪打死了躲债的老板。



  一周前,我终于给家里打了电话,她已等待了很多个夜晚,一直没办法联系上我,早就心急如焚。她刚接起电话兴高采烈,听我说完却泪如雨下,这是父亲自杀以后又一个沉重打击——在她的面前我永远是高能,她唯一的儿子。



  妈妈急切地想要来美国看我,探监与探亲虽然性质相同,但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无论怎么去领事馆门口排队,结果永远都是拒签。每次想到妈妈我就难过,偶尔也会流下后悔的眼泪。



  转眼已到十月下旬,美国西部高原的深秋时节。放风时眺望巍峨的落基山脉,纯白的积雪正渐渐变厚。这里就像一台吞吐钞票的ATM,我看着一批批人走出去,或被释放或进监狱,又有一批批新人走进来。



  莫妮卡和萨顿律师每周来看我一次,喋喋不休地研究案情,却毫无进展,没找到任何对我有利的证据,每次都以我的沉默告终。莫妮卡总是神情阴沉,与她从前的阳光判若两人,走时再也不敢看我,仿佛回头就是永别?



  最近一次探监是今天早上,律师说我的案子明天就要开庭了。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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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09:20: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一级谋杀    



  上午,九点。



  马丁?路德市已飘满落叶,短暂的秋天正悄悄逝去,稀少的行人穿着厚厚的冬衣,街面萧瑟清冷如同鬼域。



  最近数十天来,我第一次离开看守所,戴着冰冷的手铐,坐在囚车的防弹玻璃后。



  开进法院的地下停车场,在荷枪实弹的法警监护下,我走进狭窄阴暗的通道,坐在封闭的小房间里。终于被脱去手铐,抚摸疼痛的手腕,等待上庭的通知。



  昨天,萨顿律师反复关照我所有庭审流程和规矩,尤其如何回答检察官的提问——据说这个检察官是个狠角色,经常把嫌犯问得哑口无言,只能被迫承认犯罪。关键要沉着冷静,如果过分紧张,心慌意乱,很容易掉进检察官的陷阱,或给陪审团留下坏印象。现在我的英语水平没问题,不会在语言上被抓住把柄。不过律师说语言差点也没关系,反而会引起陪审团同情,毕竟初来乍到美国的人,很容易上当受骗。



  再看时间,已经开庭了,不知法官和检察官长什么样?也不知萨顿律师有没有把握?陪审团的十二个人,虽然都是从普通市民中选出,但有没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呢?正紧张地哆嗦,法警进来叫我上庭了。



  急忙整理一下西装,这是莫妮卡为我上庭准备的——专门在纽约的顶级西装店定做,据说很多明星也在那里做衣服。尽管衣冠楚楚也可能是禽兽,但如果打扮得破破烂烂,岂不更像土匪流氓?



  穿过一条漫长通道,似乎回到记忆的起点,重生时经过的产道,这将是第二次重生?抑或第二次毁灭?

  法警推开最后一道大门,迎面射来白色灯光,刺得我半晌睁不开眼。刹那间,像来到古印第安人的祭祀仪式,而我就是奉献给死神的祭品,同许多待宰的羔羊绑在一起,听巫婆念起神的咒语……



  “请被告人入席!”



  听到大祭司的命令,我瞪大了眼睛,法庭最显著的位置,端坐着一位黑衣老人,他就是本案的法官——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差不多秃光了,不怒自威地注视着我。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上法庭,紧张得忘了萨顿律师的告诫,像只无头苍蝇不知所措。在法警的指引之下,我才走进被告席,被一排小栏杆围起来,就像牛仔家的羊圈。



  颤抖着抓着栏杆,对面就是陪审团的席位,十二个陪审员有各种肤色和年龄,穿着打扮也各不相同,就像阿尔斯兰州的大杂烩。十二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我,打量第一次出场的杀人嫌疑犯。好在我没忘记律师的叮嘱,大胆直视他们的眼睛,没有做贼心虚似的躲避。



  从陪审团的第一双眼睛里,我读到的心里话是:“就是你!就是他干的!”



  脑残!还没审就给我定罪了,我记着这张白人老头的脸!



  第二双眼睛来自年轻的白人女子,她在心里说:“这个中国人看起来挺猥琐的,但未必是杀人凶手吧?”



  谢谢你啦!好姑娘!



  第三双眼睛是个印第安大叔,看来是阿尔斯兰州的土著居民,他在心中怜悯道:“可怜的中国人,又是一个替罪羊。”



  哎呀,这位大叔真是目光犀利,一针见血。



  还没等我来得及看第四双眼睛,法官大声道:“关于高能涉嫌故意杀人一案,控辩双方已完成开场陈述,接下来请检察官举证。”



  律师已给我上过美国司法课了,法庭审理第一关是开场陈述,先由检察官告诉陪审团指控性质、案件发生经过和支持控诉的证据。接下来是辩护律师的开场陈述,说明自己的辩护要点,使陪审团对案件产生疑问。



  第一次见到对我指控的检察官,四十岁左右的白人男子,像个老实巴交的美国农民。然而,当他靠近我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令我心惊肉跳。



  我恐惧地将头转向另一边,才看到我的律师萨顿先生,他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看来刚才的开场陈述效果不错。旁听席上坐了几十个看热闹的,莫妮卡醒目地坐在第一排,栗色长发束起绾在脑后,混血的双眼直勾勾看过来,读心术发现了她的心里话:“加油!”



  我默默给自己鼓劲,却随着检察官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往后退着。



  现在是审判的第二阶段,起诉方应当向法庭提供证据,出示物证和传唤证人出庭。检察官微笑着取出物证,展示给陪审团和法官看——包括杀人凶器,沾有大量我的指纹,我被捕时带血的衣服,还有凶案现场的照片。面对这些骇人的物件,让我不时闭起眼睛,更不敢与检察官对视。检察官在描述这些证物时,不断采用“凶残”、“血腥”、“冷酷”之类的字眼,试图让陪审团对我深恶痛绝,认定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魔鬼。



  起诉方的证人出庭,先是逮捕我的两位警察——“黑白双煞”。这两位仁兄宣誓所说的都是事实,对他们大概也是家常便饭。警察先对我进行辨认,回答检察官的提问,陈述案发当晚接报911,赶到现场在电梯口抓住了我。



  然后,是法庭上最精彩的部分——交叉询问,辩护律师当场向证人询问。



  萨顿律师走到警察的面前,指着我说:“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当事人杀人?”



  警察看了看我说:“我看到他浑身是血冲向电梯,手里还拿着凶器。”



  “对不起,我只要你回答——有没有亲眼看到,我的当事人杀人的过程?”



  警察无奈地瞪了我一眼:“没有。”



  “谢谢!”律师转身对着法官说,“我的问题完了。”



  法官俯身对检察官说:“起诉方有没有要再问的?”



  辩护律师交叉询问后,检察官可以再直接询问证人。通常证人没有说到要点,或被律师抓住小辫子,需要检察官澄清证词的模糊之处。但辩护律师也可以再度询问,持续攻击证人的可信性。这就是庭审片里常见的唇枪舌剑,检察官与辩护律师你来我往,经常把证人或被告折磨得半死。但是,如果某一方触犯法庭上的规则,比如询问方式有诱导之嫌,或者询问与本案无关的内容,另一方可以当场反对。但对方也会向法官简短解释,这样提问的理由和必要。法官会决定反对是否有效,这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但对查明案件真相很有效。



  可是,检察官出乎意料地放弃再度询问,要求第三位证人出庭,也就是负责此案的警官。



  我也见过这位警官,但因为我履行了米兰达权利,从未和他说过话。他在法庭宣誓之后,陈述了现场勘察结果,还有法医的验尸报告。这些证据都对我非常不利,现场到处留下我的指纹和脚印,包括常青的死亡时间与伤口情况。



  接着,辩方律师作了简短询问,检察官也像上次一样没有论战。



  法官宣布庭审进入辩方举证阶段。



  萨顿律师终于走到我的面前,用目光示意我不要紧张,朗声问道:“高能先生,你能用英语回答吗?”



  “No—pro—pro—problem!”



  该死!怎么第一句英文就结巴了!同时听到陪审团和旁听席上一阵讽刺的笑声,我羞愧得无地自容,真想马上宣判死刑送上电椅得了!



  律师的表情也很尴尬,只能安慰道:“请别紧张,你能用英语回答吗?”



  这是我第一次在法庭上说话,嘴唇皮都发紫了,陪审团像看傻瓜一样看着我,而我只能慌张地躲避他们的目光,却撞到旁听席上莫妮卡的双眼。



  “坚持住!”



  她的眼睛在对我说话,混血的美丽脸庞如同雕塑,笼罩在幻影般的白色灯光下,仿佛她才是这次审判的主角。



  “No problem!”



  刹那间,我口齿伶俐起来,美式英语也变得异常标准,自信的目光对着陪审团,让那十二个人刮目相看。



  “很好,高能先生!”律师赞许地对我点头,“你可以继续陈述下去。”



  按照事先与律师商量好的方案,我从来到美国的那一刻说起,来到马丁?路德市,被自称天空集团吴秘书的人,接到案发的公寓楼,在513房间发现死者常青,然后我慌忙地逃出去,被及时赶到的警察抓住了。



  我没有说蓝衣社的情况,只说常青是我父亲的好友,帮助我与天空集团大老板取得联系,并为我安排签证手续。当然,我更不可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在这里我就是高能,我是以高能的身份接受审判,来美国也是要找我的“叔叔”高思国,那个遥远的古英雄早已死了。



  其余情况都是事实,尤其在案发现场,餐桌上那张神秘字条,引诱我拿起凶器,成为对我最不利的杀人证据。律师听完频频点头,旁听席的莫妮卡也给我鼓劲,陪审员们都没有发出声音,看来我的英语表达能力还不错。



  律师出示最重要的物证,那张来自警方现场勘查的字条,保存在透明的证物袋里,一张皱巴巴的白纸,有着手写体的两个英文单词——



  DAY DREAM



  白日梦!



  我站在被告席里一阵颤抖,就是这张可怕的字条,这段直白的英文,像一张嘲笑的大嘴,把无辜的我吞入这桩审判!



  陪审团和法官都看了一圈物证,最后轮到检察官手上,他皱起眉头停顿片刻,迅速作出反应,走到我的面前说:“高能先生,你说你没有杀人,而是走进凶案现场,发现了这张字条,为了看清字条上的字,而拿起了压着字条的刀子?”



  第一次与检察官对话,我紧张地只说了一个字:“Yes。”



  这也是律师关照的,与检察官说话越短越好,免得被他捉到漏洞。



  “你认为这是一场针对你的阴谋?”



  “Yes。”



  检察官的表情异常严肃,我已看到他心里的话——“这个小子不好对付!”



  “请问你在拿起刀子之前,有没有看到刀刃上的血迹?”



  “有,看到了红色的污迹。”



  “既然已看到了血迹,为什么还要拿起来?”



  面对他犀利的目光,我说了早已准备好的话,其实也并非谎言:“当时我没认为是血迹,因为刀子是放在餐桌上的,我以为是西瓜汁或番茄汁,根本不会想到有杀人案。”



  “好,回答得很合理。你说为了看清字条上的字,所以把压住字条的刀挪开,却为什么还一直握着刀子?”



  “我刚拿起刀子,就看清了字条上的‘DAY DREAM’——当时把我吓住了,紧张得双拳握紧,就再也没有把刀子放下来。”



  检察官耸了耸肩膀:“提请陪审团注意,按常理来说有些奇怪,就这两个英语单词,能让被告紧张成这样吗?”



  “我……”赶紧让自己镇定下来,“因为这两个字,让我感觉这是一个陷阱,但又不知道具体什么危险,一刹那就很紧张。”



  “陷阱?两个字就代表陷阱了?这个世界岂不是到处都是陷阱?”



  “是,这个世界上,确实到处都是陷阱。”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跑题了,低下头说:“对不起!”



  他盯着我的眼睛摇摇头:“看来你是一位悲观主义者。”



  “Yes。”



  “再次提请陪审团注意,当你看到写有‘DAY DREAM’的字条,就会拿起一把沾着血迹的刀子到处乱跑吗?”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尽管确实不合常理,但又无法描述案发时的心情。从接到冒充高能去美国的任务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睡过一天安稳觉,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就在那晚走进公寓楼时,无数种情绪交织在心中,既有将要见到高思国的兴奋,又有谎言与面具被戳穿的担心,更有对黑暗中不为人知的危险的恐惧。当看到刀子底下“DAY DREAM”这八个英文字母,“白日做梦”的声音在耳边响彻,刹那间所有幻想都破灭了,彻底坠入黑暗深渊。当时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没有意识到凶器握在手中,直到浑身是血冲出房间。策划这桩凶杀案的人,肯定深入剖析过我的心理,抓住我性格上的弱点,判定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电脑般的精确计算,无论时间、地点还有一切细节,都是一张捕捉我的阴谋大网。



  看着我不再回答,检察官眼里露出一丝满意。他举起透明的物证袋,朗声对陪审团说:“我不怀疑这张写有‘DAY DREAM’的字条的真实性,也不怀疑警方报告这张纸上沾有死者的血迹的事实。但现在谁也说不清楚,‘DAY DREAM’究竟是谁所写?而根据被告的陈述,这行字使他坠入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拿起刀子被警察误认为是凶手。所以,查出是谁写了这行字,对于证明被告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所以,我建议法庭对这行字做笔迹鉴定!”



  法官点了点头说:“好,不过检察官先生,这张字条要和谁的笔迹作对比呢?”



  “死者!”



  陪审团一阵小小的骚动,我也摇摇头说:“不,怎么可能是常青写的呢?”



  法官严厉地瞪了我一眼:“没有法官允许,被告不得擅自说话!”



  我哑口无言地缩了回去,但那还用问吗?肯定是杀人凶手写给我看的,只有找到真凶才能鉴定笔迹。



  “同意检察官的请求。”法官回头对书记员说,“准备鉴定这张字条与死者常青的笔迹。”



  在法官的示意之下,检察官继续对我询问:“请问被告,你说有一位自称天空集团吴秘书的华人男子,从机场接你来到案发现场?”



  “Yes。”



  “但根据警方现场的勘察,并未发现所谓吴秘书的任何踪迹,这是否是你杜撰或想象出来的呢?”



  没想到会有这种问题!当我不知所措之际,萨顿律师站起来说:“反对!这纯属控方的想象。”



  “反对有效!”



  法官托着下巴厉声道,大概他也是把这场官司,当做一台难得上演的好戏。



  狡猾的检察官见好就收,微笑着说:“法官先生,我的问题问完了。”



  “现在,辩护律师可以询问被告了。”



  萨顿律师看了看我的眼睛,摇摇头:“我没有问题了。”



  根据我们事先的战略,律师会让我尽量少说话,先适应美国法庭的气氛。



  法官揉揉眼睛,疲惫不堪地说:“中午了,今天到此休庭,下次开庭时间另行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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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09:20: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下次开庭时间?



  这一等就是几十天。



  我仍然每天在看守所坐井观天,而高墙外的美国已发生剧变。



  白宫有了新主人,第一次有个黑皮肤的中年人,登上了美国总统宝座。就连看守所里的犯人们,每天也看电视关心选情,他们分成两派支持麦凯恩与奥巴马。不过囚犯大多是黑人、印第安人、墨西哥人等少数族裔,奥巴马在这里明显占了上风。11月5日大选结果揭晓,看守所还增加了许多警力维持秩序,以免两派囚犯大打出手。



  至于我这个中国公民,既无权投票也不是很关心。就连关系我性命的案情,似乎也不放在心上了。每周一次“接见”莫妮卡与萨顿律师,而每次分析案情,律师都强烈要求我说出所有秘密。但我要么装傻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干脆就说:“对不起,我不能说。”



  我悄悄地瞥一眼莫妮卡,而她苦笑一声,显然对一些家族秘密,她也是守口如瓶。这搞得萨顿律师很抓狂,他知道我一定隐瞒了许多,而这些关键性内容,要么可以为我洗脱清白,要么就直接送我上电椅。



  不过,严格意义上我在法庭上说的都是谎言——因为我本来就不是高能!杀人嫌疑犯却是我,可能背负罪名上电椅的人也是我。



  反正早已经死过一次,用高能的名字再死一次又何妨?律师说形势不容乐观,检察官继续搜寻对我不利的证据。但是,无论那张‘DAY DREAM’字条鉴定结果如何,这场官司肯定会旷日持久下去,我也得继续被关在阿尔斯兰州,这片古老而悲惨的土地。



  这里本是印第安人的家园,生活着一群桀骜不驯的游牧民。因为很像古代亚洲的突厥人,被以突厥语“阿尔斯兰”命名,意为狮子。十九世纪中叶,随着美国人逐渐掠夺北美中部土地,许多印第安部落遭到驱逐与屠杀。阿尔斯兰人不愿屈服,拒绝承认美国主权,为保卫土地不惜一战。1876年,一支美军袭击了印第安部落,屠杀了一万名印第安人,大部分是老人和孩子。十年后阿尔斯兰州建立,最早的移民是德国来的路德教徒,故而将首府命名为马丁·路德市。



  感谢莫妮卡为我疏通关节,每周都能与远在中国的妈妈通电话,虽然只有短暂的三分钟。妈妈去美国领事馆排了许多次队,可以想象她的决心与毅力,仅仅为了来见我一面。我也想过请莫妮卡帮忙,就像常青为我办理签证材料那样。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何必让她见到我现在的样子,难道让她来看着我上电椅吗?



  呸!呸!呸!



  苏醒以后已经够倒霉了,为什么总想这些晦气的话?好像明天就要宣判似的——不,明天不会真的宣判吧?



  半分钟前,所长通知我明天第二次开庭。



  阿尔斯兰州下了第一场雪。



  漫天风雪从遥远的北极出发,穿越辽阔的北美大陆,沿着落基山脉席卷而过,海拔数千米的马丁?路德市首当其冲。到处是积雪的世界,街上几乎见不到人影,许多商店已提前歇业。不断有雪粒打到防弹玻璃上,化为一摊热泪般的雪水,模糊我空白的视线。



  高能涉嫌故意谋杀常青案第二次开庭审理。



  第二次走上法庭,我比上次镇定了许多,坐在被告席对着陪审团。还是那十二个男男女女,最老的起码有七十岁,最小的恐怕才大学毕业。但他们看我的目光,变得更加古怪与可怕。有个女的刚看到我的眼睛,便吓得转过脸去不敢再看,俨然已把我当成杀人狂魔。还有个中年陪审员,目光怀疑地盯着我。他的心里在说——



  “这个中国人到底有没有杀人?上次的证据已很充分,可他却说是一场阴谋,难道真有这种离奇的事情?不,我不相信,这种电影里才有的故事,会在阿尔斯兰州的法庭上演!”



  愚蠢的陪审团,我恨不得大声喊道:“生活才是最精彩的电影!”



  法官、检察官、辩护律师早已就座,包括旁听席的莫妮卡——她穿了一件黑色大衣,混血脸庞依然艳丽,却有些憔悴,她在为我的案情担心?还是天空集团遭遇了更大危机?在肃穆的法庭之上,心底一阵颤动,努力压抑欲望,却很想冲上去抱紧她,亲吻她温暖的嘴唇。



  该死!真想抽自己两个耳光!怎么到了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还在想入非非?



  法官宣布继续上次的庭审程序,由控辩双方各自请出证据和证人。



  先是检察官出场说话,举起透明的物证袋说:“尊敬的法官与陪审团成员们,本案第一次庭审时,法官先生同意对这件重要证据进行笔记鉴定,也就是在凶案现场发现的写有‘DAY DREAM’的字条。经过联邦调查局笔迹专家鉴定,与常青生前留下的大量手写英文字迹比较,这张字条上的字迹,已确定为常青本人所写!”



  说完陪审团和旁听席一阵惊讶的交头接耳,法官喊道:“肃静!”



  检察官向法官和陪审团展示了鉴定结果,并交送法院存档。



  萨顿律师在验看过鉴定报告后说:“对不起,提请陪审团注意,虽然这张字条确系常青所写,但并不能证明什么,更无法证明我的当事人是凶手。我认为这很可能是死者用来警告另一个人的,而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然而,狡诈的凶手利用了这张字条,引诱我的当事人拿起凶器,以制造他杀人的假象。”



  检察官微笑着点头:“没错,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萨顿先生的推论并不违逻辑。不过,检方还对被告证词做了更深入调查,比如被告说的接他去案发现场的人——从未被警方证实存在过的吴秘书。根据检方在天空集团美国总部的调查,整个天空集团的美国雇员中,仅有两位吴姓的华人,一位是年轻的女士。还有一位是中年男性,不过案发当晚,他正好在欧洲度假,显然不可能是被告所说的那个人。”



  他说完后走到我的面前,直接进入询问阶段,目光里隐含蔑视道:“高能先生,你确认真的有人接你到案发现场吗?”



  “那个人冒充天空集团大老板的秘书,骗取我的信任,带我去那个荒郊野外的地方。”



  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萨顿律师,他皱起双眉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尝试为自己辩护,也不要做过多推断,只要说出事实就可以了。



  “因为你是天空集团董事长的侄子?你已事先和他联系好,会在阿尔斯兰州马丁?路德市见面?”



  “是,不——是常青帮我联系的,我没有直接同我的叔叔联系过。”



  “死者帮你联系的?可是,像天空集团董事长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死者又是怎样联系上他?让他来到阿尔斯兰州的呢?”



  陪审团听着频频点头,因为本州实在太过偏僻,就连奥巴马竞选总统都没来过。



  “常青是怎么做到的,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在电话里告诉我的。”



  “电话?他和你通的这个电话,是在什么时候?”



  “在案发之前几个小时,我即将从洛杉矶起飞的时候。”



  “很好,高能先生,你已承认在案发前夕与死者通过电话。”然后他又面对着陪审团说,“根据警方调查,死者的手机通话记录,最后一个电话正是打给本案被告的。”



  这才追悔莫及,竟轻而易举地被检察官套出了话!再看萨顿律师的脸色已变得铁青。



  “不过,高能先生有一点没说错,就是关于天空集团董事长的名字。”检察官又向陪审团和法官出示一份文件,“根据联邦调查局协助,大名鼎鼎的天空集团,确实有一位华裔董事长,中文名字也确实叫高思国,但他从未在媒体上露面,故而不为大众所知。”



  我终于松了口气:“我没骗你们吧。”



  “但这并不能说明你没有说谎。”



  当然,我也可以说那晚要见的人原本是贝拉克?奥巴马。



  检察官继续咄咄逼人道:“高能先生,在我们向天空集团董事长高思国本人证实之前,你如何证明自己是他的侄子呢?”



  这个棘手的问题就像颗手雷,刚被我接到便爆炸了。



  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证明,仅凭护照上的一个“高”字?



  如果不是那封藏在大衣里的信,高能和我都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一位亿万富豪的叔叔!难道要萨顿律师到中国去给我办理公证?就算他紧急飞去也没用,在高能家的户籍资料上,怎么会有高思国的名字呢?至于高能的祖父高过,恐怕也很难查到他的记录。而我唯一能举出的证据——那封“祖父”留下的信,却已被我烧成灰烬,送给天国里的父亲了。



  沉默了几分钟后,我怔怔地回答道:“只有高思国先生本人才能证明,如果他愿意为我证明的话。”



  说完我把目光投向旁听席,那双丝绸之路上的眼睛,莫妮卡没有任何表情,唯独这件事她并不能做主。



  “高能先生,这个问题可不该问我——我想萨顿律师会为你想办法的。”



  检察官调侃道,这是辩护律师的责任,控方可不会为被告找证据。



  他毫不留情地继续问道:“高能先生,关于你和死者的关系,你说常青是你父亲的好友,能否说得再详细一些?比如你第一次见到常青是什么时候?”



  又是一颗拉开引信的手雷!



  我无奈地接过来说:“我……我……是在父亲死后才见到常青的!”



  “哦,对不起,请问你父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心头颤抖一下便放弃了抵抗:“今年,夏天。”



  手雷又爆炸了。



  “这么说来,你是在案发前不久才认识死者的?”



  “Yes。”



  “抱歉,我感到有些奇怪,这么说来你和常青并不熟,他为什么还要帮你来美国呢?”



  “他说是父亲生前的朋友,与我们家是世交,并非常怜悯我的处境。”



  “你的处境?”



  豁出去了,索性把以前的倒霉事也说了吧:“我原来是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的员工,但后来被公司裁员。没人知道我是高思国的侄子,我也从未和我的叔叔联系过,我希望他能帮助我摆脱困境。”



  “很好,好莱坞电影里常有的情节,穷困潦倒的年轻人,到美国来投奔富有的叔叔。”检察官露出一丝狞笑,转身对法官说:“我的问题问完了,谢谢。”



  此刻,我已满头冷汗,看着萨顿律师走到我面前,他的脸色也有些尴尬,问了我几个平常问题,包括我以前的工作与生活,还有我对于常青的了解——其实我也一无所知,除了千万不能说出口的蓝衣社。



  这些都是我们事先排练好的,也没什么惊天动地,在陪审团觉得厌烦之时,萨顿律师乖乖结束了提问。



  法官疲倦地叹了口气:“今天审理到此为止,等待第三次开庭通知。”



  2008年的最后一夜。



  雪,几乎下了一个月。



  铁窗外茫茫的黑夜,只有雪花点缀夜空,从被灯光照亮的高墙边缘飘落。可以想象整个阿尔斯兰州,都像落基山一样变成银白世界,如同光秃秃的死亡坟场。



  据说室外的气温,已降到零下二十摄氏度。囚室内虽然开着暖气,嘴巴仍呼着热气,裹着厚厚的睡袋不敢出来。我的室友比尔熟睡了,就是那位洗钱的前华尔街金融精英。最近的两个月,他已成为我的好朋友,教了我不少金融知识,比如次级贷款、风险投资、对冲基金……尽管随着投资银行的破灭,许多都已成为泡影。他经常做噩梦大声号叫,把我吓得一身冷汗,只能彻夜聊天让他平静。



  外面的世界依然风雪不断,炎热的中东却已血流成河,以色列再度挥舞屠刀,在加沙杀害无数平民与儿童,当然美国照旧装聋作哑——报应似乎即将来到,奥巴马的激情并未立竿见影,美国失业数据不见好转,三大汽车公司在破产边缘,许多美国家庭勒紧裤腰带过了圣诞节。花旗银行集团在过去一年亏损超过200亿,股价下跌70%,被迫裁员七万五千人。



  最令人惊讶的莫过于“麦道夫骗局”——纳斯达克股票市场公司前董事会主席伯纳德?麦道夫,在金融风暴袭击下轰然倒塌,因涉嫌欺诈被捕,引出高达500亿美元的惊世大骗局。



  麦道夫从业记录近乎完美,在他管理下的纳斯达克,成为IT时代的标志,许多著名高科技与网络公司,都从纳斯达克掘到了金。“把钱投给麦道夫”,是全球富豪们的身份象征,包括许多好莱坞明星,比如大导演斯皮尔伯格的慈善机构神童基金会。麦道夫对公司财务状况秘而不宣。直到金融风暴吹破美国的大泡沫,他面临70亿美元的赎回压力,美国历史上最大的金额欺诈案才东窗事发。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多企业与富豪因此损失惨重,西班牙国家银行旗下的对冲基金的风险敞口高达23.3亿欧元。管理20亿欧元的通路国际(Access International)创始人德拉维耶伊谢,在自己的办公室中自杀身亡,他的15亿欧元正深陷于子虚乌有的骗局之中。



  骗局——到处都是骗局,有人在骗局中创造财富,也有人在骗局中遭遇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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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09:21:2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眼睛,虽然可以看到别人的秘密,却未必看得透世间的骗局。也许,我经历的一切都是场大骗局,包括亲眼看到的——只是一场不真实的幻觉?那个来机场接我的“吴秘书”,刀子底下的神秘字条,还有倒在血泊下的常青——根本是我脑中幻想出来的?为了欺骗自己是清白的?其实,我早已对常青恨之入骨,认定是他害得父亲自杀。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报复计划,利用常青给我安排的任务,借他之力来到美国,趁着与他见面接头的机会,一刀捅死这个不共戴天之仇敌!当我落荒而逃之时,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有人看得清清楚楚,报警将我当场抓获……



  痛!



  太阳穴神经再度剧痛,再也分不清幻想和真实的界线,也许到美国来就是一场梦?其实我还在上海的家里,抑或躺在医院病床上,还未从车祸的昏迷中醒来,仍是一无所知的植物人。



  此时此地,前生还是来世?



  时间,来到了公元2009年。



  一月的阿尔斯兰州,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远方落基山脉连绵到天边,无法与风雪分辨出来。我坐在囚车的玻璃后,痴痴地望着白色的街道,黑色突兀的地方法院。



  第三次开庭。



  法庭于我已是熟门熟路,走进被告席时还和法警打着招呼,法官已见怪不怪并未警告。陪审团、检察官、辩护律师,早已各就各位,我习惯性地看向旁听席,却没有看到莫妮卡。



  心里被揪了一下,再仔细辨认旁听席,总共就十几个没事看热闹的,基本都是本地居民老头老太,没有莫妮卡的踪影——每次开庭她都会坐在那里,用目光对我说“镇定”和“加油”,今天怎么没有来?到底出了什么意外?难道她对我放弃了?慌张地看了一眼萨顿律师,他却根本没理睬我的焦虑。



  法官宣布仍然延续上次庭审程序,控辩双方提出新的重要证据,先由辩方出示。萨顿律师面带微笑,走上来对陪审团说:“上次庭审给我们留下一个悬念,被告声称自己是天空集团董事长的侄子,来到案发地是要与叔叔见面——如果能够证实被告叔叔的身份,那么他的可信度就可以大大提高。”



  “没错。”法官饶有兴趣地问道,“萨顿先生,你向天空集团证实了吗?”



  “现在,我请一位重要证人出场,他可以证明被告并未说谎。”



  法庭内立刻鸦雀无声,陪审团也个个瞪大眼睛——只有天空集团董事长高思国本人,才能证明我——高能是他的亲侄儿,难道他会亲临法庭,说出这个天大的秘密?



  鉴于天空集团在美国家喻户晓的影响力,以及这位董事长向来神出鬼没,从没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所有人都兴奋地翘首以待,似乎即将出场的是大熊猫。



  终于,法庭对面一扇小门打开,却并非我那从未谋面的“叔叔”,而是今天没出现在旁听席上的那个人。



  莫妮卡!



  混血的面容化了淡妆,眼影底下一双迷离目光,涌着涨潮的太平洋海水,头发特地弄过,披散在肩,一身巴黎定做的黑色风衣,浓烈的香水气味已弥漫整个法庭。



  这副传说中的明星模样,与往日旁听席里的低调完全不同,众人眼里简直惊为天人。陪审团的男性成员,纷纷张嘴掉下口水,就连法官大人也摸了摸胸口,以免被浪得心脏病暴发。



  只有我平静地看着莫妮卡,最初的震惊仅仅持续了两秒钟,然后是与她的四目对视。虽然,走上法庭的她也毫无表情,但用眼睛对我说:“亲爱的,我会救你出来的!”



  霎时感动得浑身颤抖,我微微颔首向她示意,眼眶却已禁不住温热。



  当她走进证人席,萨顿律师点头说:“高小姐,能否向法官与陪审团介绍一下你的身份。”



  莫妮卡挺胸面对陪审团,酷酷地理了理头发,给了他们一个性感的微笑,直把男陪审员们电得不知所措。



  “尊敬的法官大人,以及各位陪审团成员,我的名字叫莫妮卡?高,是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高思国先生的独生女。”



  萨顿律师适时地将莫妮卡的身份资料,呈送给了法官和陪审团成员们。



  “我的父亲,因为从不在公众面前出现,故而委托我作为高氏家族代表,向法官及陪审团作证——高能先生,确系我父亲高思国先生的亲侄儿。高能先生的父亲,前不久去世的高思祖先生,是高思国先生的同父异母兄长。”



  莫妮卡的证词让检察官的脸色异常难看,萨顿律师满意地说:“很好,你能否确认一下,站在本庭被告席上的这位先生,是否就是你所说的高能先生?”



  她镇定地看着我的眼睛说:“是,他就是高能,是我的堂兄,也是我父亲唯一的侄子。我从前在中国见过他多次,虽然他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但我绝对不会把他认错!”



  律师继续问:“高小姐,还有一个疑问能否解释,既然高能先生是高思国先生的侄子,为什么还要通过第三人——也就是常青先生的帮助,才能来到美国并联系高思国先生呢?”



  “我父亲的同父异母兄长,高思祖先生及其家庭,包括高能先生,一直生活在中国的上海市,与美国的高思国先生一家极少联系。高能先生,是高思国先生唯一的侄儿,也是高氏家族唯一的男性继承人。高思国先生非常重视他的侄子,在常青先生的联系之下,同意在本案发生的夜晚,在阿尔斯兰州马丁?路德市,也就是案发的公寓楼里,与高能先生秘密见面。”



  “请问你的父亲是否认识本案的死者常青先生?”



  “不,从来都不认识,是常青给我的父亲打电话,说正在帮助高能先生来美国,希望我的父亲可以见一下高能。父亲虽然极少与中国的亲戚联系,但他一直关注高能先生,最终同意了常青提出的见面方式。”



  “可是,为什么那天晚上,高思国先生没有出现在案发地?”



  莫妮卡看了一眼陪审团和法官,再度性感地甩了甩头发:“其实,当晚我的父亲及其保镖团,已经赶到案发的公寓楼下。但在案发之前,他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警告他大楼内有危险,于是他们迅速撤离,未能与高能先生见面。”



  “哦,原来被告高能先生,他向法庭陈述的都是事实!”萨顿律师像唱双簧那样对陪审团说,看来早已与莫妮卡设计好了,只是事先没有告诉我,“还有,高小姐,你的父亲是否有一位华裔秘书姓吴?”



  “没有,我的父亲只有一个高级秘书,是位非洲裔的女士。”



  “最后一个问题——高小姐,你能否证实自己所说的话呢?或者有没有高思国先生的书面文件?”



  “有!”



  莫妮卡取出了一份文件,上面有高思国手写的证词,并且有天空集团的印鉴,还有纽约地区的公证记录,以及高思国及莫妮卡的身份资料。



  文件在陪审团和检察官手中传阅了一圈,最后来到法官手中,他仔细辨认一番后说:“法庭确认这份文件具备法律效力,莫妮卡·高小姐可以代替高思国先生出庭作证。”



  萨顿律师得意地看了看检察官,似乎已胜券在握地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现在可以控方提问了。”



  然而,检察官出人意料地放弃了提问,法官宣布让莫妮卡退席。



  当她走出法庭,对我做了一个V字手势,我感激地握紧了拳头。



  检察官重整旗鼓,微笑着对律师摇摇头,完全没有失败迹象,朗声对法官说:“尊敬的法官大人,虽然刚才证人的出庭非常重要,证实了被告确系高思国先生的侄子。但我也将展示一项重要证据,关系到本案一个最大的疑问,那就是被告的杀人动机。死者明明是被告父亲生前的好友,倾尽全力帮助被告来到美国,并联系被告的叔叔与他见面,为何被告还恩将仇报地杀害了他?”



  律师立时站起来说:“反对!控方不该这样误导大家认为被告就是凶手!”



  法官点点头说:“反对有效!”



  “对不起。”检察官看了我一眼,冷酷地笑道,“被告也并非无理由杀人的变态——如果杀人动机不成立,那么确实很难给被告定罪。但是,最近我得到了一件重要的证据,证明了被告的杀人动机!”



  陪审团又一阵骚动,不知他卖什么关子。



  检察官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电脑光盘,放进法庭书记员的电脑里,音箱里传出一种熟悉的语言——



  “是的,非常抱歉,昨天凌晨一点,是我用酒店的号码,给你的父亲,也就是高思祖先生打了电话。”



  是汉语!一开始感到莫名其妙,但很快想起这声音是谁——常青!



  没错,还是他的声音:“两天前的晚上,也是我给你父亲打了电话,然后他就到这个房间里,与我长谈到了深夜。”



  紧接着听到了我自己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蓝衣社?”



  常青在电脑音箱里回答:“蓝衣社不是一个人,但我确实与蓝衣社有关。”



  我的声音:“昨晚与我在MSN上说话的人是不是你?”



  常青的声音:“当然不是!”



  之后我的声音异常激动:“你们究竟要怎么样?害死了我的父亲,现在又要来害我吗?”



  法庭上一片寂静,这段神秘的录音也到此为止。



  而我已经呆若木鸡,额头布满了冷汗,只有我才知道,这段录音来自何时何地。



  半年前,当父亲自杀身亡不久,我查到他死前通过的电话号码,因此追查到了常青暂住的酒店。我和莫妮卡一起冲到他的房间,与他展开了一场奇特而重要的对话。而刚才听到的这段录音,正是我与常青对话中的重要部分!尤其最后那句“你们究竟要怎么样?害死了我的父亲,现在又要来害我吗”。



  最要命的录音!这就是我的杀人动机!



  由于录音全是汉语,陪审团和法官完全听不懂,一个个瞪大眼睛很是茫然。



  检察官却笑了笑说:“抱歉,其实我也听不懂中国话,法庭上只有被告知道这段录音的内容,因为这正是被告与死者之间的对话!”



  犀利的目光投向我,让我恐惧地往后缩去,检察官再次诡异地一笑:“几天前,我收到一件匿名快递,里面就是这张神秘光盘。我找了一位华人朋友,将这段录音翻译成英文,结果让我大为震惊!”



  随后,检察官请出一位在州政府工作的华人,在法庭上将这段录音翻译了一遍,陪审团成员纷纷交头接耳,表情最怪的莫过于我的辩护律师。



  检察官微笑着说:“联邦调查局的声学专家,已仔细比对录音中的两个声音,其中一个年轻人的声音,确定就是本案被告。那位年长者的声音,确定为本案死者!警方在调查死者遗物过程中,发现死者生前有秘密录音习惯,悄悄将自己与他人的对话录下来,当然这看起来有些不道德。死者生前录音绝大部分遗失了,但根据他留下的部分录音,与这张光盘里的声音比对,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是他本人。”



  刹那间,我明白了!常青这个老变态,居然偷偷录下我和他的对话。又不知是哪个浑蛋——也许就是杀人真凶,为将我彻底陷害到电椅上,便把这段最为致命的录音,快递给时刻盼望给我定罪的检察官!



  我绝望地仰头叹息,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魔鬼,真是费尽心机无所不用其极。就在我的官司形势好转的时刻,却悄然在我背后插上最狠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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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09:22:23 | 显示全部楼层
  检察官简直已是狞笑,走到我面前高声问道:“高能先生,你能否告诉法官及陪审团,刚才这段录音里的声音,是否是你和常青的对话?”



  沉默,但沉默并没有用,我该否认吗?既然联邦调查局的专家已经确认,再撒谎又有什么意义?只会让陪审团对我的印象更坏,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是,我承认,这段录音里的声音,是我和常青的对话!”



  检察官如释重负地点点头:“非常好!”



  萨顿律师垂头丧气地闭上眼睛。



  “能否再告诉陪审团,这段对话发生的时间和地点?”



  “大约半年以前,在中国的上海市,常青住的酒店房间里。”



  “你能否解释一下,录音里的最后一句话?”



  检察官把录音快进到最后——



  “你们究竟要怎么样?害死了我的父亲,现在又要来害我吗?”



  控方请来的华人又用英语翻译了一遍。



  “你认为常青害死了你的父亲?甚至还想要害你?”



  这个问题几乎是刺进胸口的刀子!



  我无法抗拒,也无法说谎,只能怔怔地回答:“是,那是在我父亲死后两天,我通过父亲生前的电话记录,才找到常青所在的酒店。”



  “在你父亲死后两天?”检察官敏锐地捕捉到了线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段录音的第一句话,也就是常青对你说的,英文大意是——昨天凌晨一点,他用酒店的号码,给你的父亲打了电话。”



  致命一刀,我已无处遁形!



  “是,我的父亲刚与他通完电话,就自杀去世了!”



  “非常抱歉。”检察官故作同情地说,“但我仍要问下去,结合录音里最后一句话,是不是意味着,你认为是常青先生打的电话,导致了你父亲的自杀?”



  最后一刀。



  此刻,一个声音在我身体里高喊:“不!千万不要承认!承认了你就死定了!一定要说不!说不!”



  这是梅菲斯特的声音。



  不,我不会听从幽灵的摆布。



  “Yes。”



  敞开胸膛,接受这一刀刺破心脏。



  对不起,莫妮卡。



  我承认了,承认我曾经的推断——常青害死了我的父亲,这正是我的杀人动机。



  萨顿律师已失望至极,他指望我拼命否认,或许还有胜算可能。



  “谢谢!”检察官趾高气扬地向法官说,“我的问题问完了!”



  法官异常严肃地看着我:“本次开庭到此结束,等待下次开庭的通知——下次开庭陪审团将作出最终裁定!”



  2009年,农历除夕。



  在美国阿尔斯兰州的看守所里度过。



  没有年夜饭,没有父母双亲,窗外没有爆竹声,电视机里没有春晚,更没有小沈阳,只有囚室里沉睡的比尔,还有铁窗外漫天的大雪。



  孤独地蜷缩在床上,双眼愣愣地盯着黑暗,怎么也闭不上眼睛。因为无论白天或黑夜,我看到的都只是同一种颜色,将我缓缓吞噬的颜色,一如梦中的那池湖水。



  今天,萨顿律师单独来探监,他说现在情况非常糟糕——陪审团已掌握我的杀人动机,即便证明我与天空集团大老板的关系,也很难洗脱杀人罪名。所有最重要的证据,全都对我不利,包括字条上的“DAY DREAM”。虽然证据链条还不完整,但并不妨碍对我的有罪推定,从动机到时间直到凶器,全都符合杀人条件。何况一开始我就向法庭隐瞒了我和常青的真实关系——我说他是父亲生前的好友,其实他间接害死了我的父亲。还不如早点坦白这一点,等到被那段该死的录音揭穿,我已无路可退。



  律师说官司打赢的希望已很渺茫,最坏的可能就是被定罪为一级谋杀,甚至并不排除死刑可能——尽管阿尔斯兰州上次执行死刑,还是在七年以前,据说那个倒霉的家伙,在椅子上坐成了电烤鸡。



  不过,我还有另一种选择,就是主动向法官认罪,不必等到陪审团最后来定我的罪名。美国司法制度奖励主动认罪者,以减轻司法程序负担。我很可能逃脱死刑,甚至不必终身监禁,也许只有十几年刑期,如果表现良好,蹲上七八年就有机会出狱。



  如果不认罪的话,也可能因证据不足无罪释放——萨顿律师认为这种可能性,现在只剩下10%!剩下90%的可能,我将被判一级谋杀罪,面临最严厉的刑罚。



  律师被这个案子折磨得彻夜难眠,强烈建议我现在就认罪,可以保证性命无忧。



  思考了一分钟。



  但这一分钟对我而言并不短暂,我想到刚刚醒来的瞬间,仿佛从母体来到这个世界,初生婴儿般看着周围一切,脑中完全空白一无所知……这就是我全部的生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转瞬就要在电椅上终结?



  我不想死。



  可是,不死的代价就是要说谎,要煞有介事地告诉法官,我确实杀死了一个人。



  真的是我杀死了他吗?现在我倒希望是的!这样我就可以不用撒谎,正大光明地去认罪,正当光明地被减轻刑期,又正当光明地蹲十年美国大牢再出来。



  可惜这不是真相。



  杀死常青的是另一个人,或者是另一群人,他们隐藏在黑暗彼岸,露出邪恶的微笑,盯着被困于绝境的我——只要我承认自己杀了常青。



  不,我没有杀人!



  为什么还要承认?为什么要替别人揽下罪名?为自己活命而承认杀害了别人的生命?



  最近的一年来,我已说了无数个谎言,我不愿再说谎了。



  我不认罪,永远都不会认罪,我要作无罪辩护!



  当我最后一次拒绝萨顿律师的认罪建议,我能看透他眼睛里想的话——



  “这个固执的中国小伙子!真是傻啊!谁知道你究竟有没有杀人呢?也许你一直在对我说谎,也许你本来就是杀人凶手,干吗要拼命死撑着呢?”



  我即刻冷冷地说:“我没有对你说谎,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萨顿律师的脸色一变,马上收拾公文包告辞:“祝你好运!”



  好运?



  这个词从来都没有属于过我,自从我醒来成为另一个人,一年来经历的所有事,从被公司裁员到父亲自杀,从飞来美国到蹲进牢房……



  下次开庭是最后的裁决,等待我的是好运,还是厄运?



  时间,已过了子夜十二点。



  从鼠年来到牛年。



  在我短暂的记忆里,去年这个时候与父母一起在家守岁。父亲面色红彤彤的,希望我能工作顺利,早日找到合适的女朋友。他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将我留在遥远的异国他乡,独自在雪夜的看守所过年。



  轻轻抹去两滴眼泪,却听到一阵惨叫从比尔的床上发出,又是某个极度可怕的噩梦?



  面朝雪山,春暖花开。



  (请容许我篡改海子的诗句。)



  阿尔斯兰州地方看守所,绝望地等待了近两个月,远方落基山脉的雪线渐渐上升,终于接到了开庭通知。



  审判日。



  还是莫妮卡给我买的那套西装,特意在看守所里理了头发,将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就像出席一场盛大的派对——末日审判的死亡派对。



  这是我第四次上法庭,但愿也是最后一次。缓缓走进属于我的被告席,依然面对陪审团那些老面孔。我甚至知道了其中几位的秘密,有个男的一直瞒着老婆搞外遇,一个大学教授其实是同性恋,还有个老头每晚都会虐待他的菲佣。更有甚者是个家庭主妇,在五年前毒死身为牧师的丈夫,就埋在自家院子里,对外声称老公去非洲传教了。



  检察官轻松地整理资料,我的辩护律师面色凝重。他并不担心我的命运,而是如果这桩案子打输了,会影响他以后接单的价格,尤其在金融危机之时,腰包会大大缩水。



  旁听席几乎坐满了,几天前本地报纸刊登了消息,大家都想来看看审判结果。莫妮卡仍然坐在第一排,却异常低调穿着黑纱套装,乍一看还以为是孝服,让人想起《红与黑》里的玛蒂尔德,是来为我送葬的吗?可我与她非亲非故,更无肌肤之亲,顶多只是个冒牌堂兄,值得她这样做吗?当看到我走进被告席,她摘下大大的墨镜,露出一双幽怨的眼睛。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目光,完全不像从前雷厉风行的性格。



  忽然,莫妮卡将混血的双眼瞪大,我看到了她眼睛里的话——



  “没人能够打败你!”



  冰冷的心被她温暖了一下,我紧紧盯着这个女子,似乎整个法庭只剩下我们两人。



  法官的话打破全场肃静:“现在,请控辩双方作总结辩论。”



  率先出场的是检察官,他将按照对控方最有利的观点,对所有的证据进行总结。



  他整了整西装向法官点头,又向陪审团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被告席上的我,平稳地说:“尊敬的法官大人,陪审团的各位成员,今天你们将在此裁定这位被告,是否犯有一级谋杀罪?是否对一位美国公民的遇害负有直接责任?根据法律赋予我的权利,我将不会对被告是否有罪发表个人判断,而仅仅为大家分析一下,目前已掌握的大量证据,以及这些证据互相之间的逻辑关系……”



  检察官丝毫不带感情色彩地陈述证据,当然每个证据都对我极其不利。从案发被捕的警方记录,到后来庭审时的各种证词,甚至我入境美国和酒店的住宿记录,凡是可以在美国境内采集的证据,他都事无巨细地一一呈现,直到最后发现杀人动机。已经不需要什么总结了,检察官已然将陪审团征服,就连法官听的时候也频频点头。



  现在,轮到我的辩护律师说话了。



  萨顿律师情绪有些低落,但还是满面笑容地对陪审团说:“尊敬的法官大人,尊敬的陪审团成员们。今天你们将在此审判一位年轻人,他从万里之外第一次来到美国,就像我的祖父渡过大西洋第一次登陆纽约。这位年轻人素来品性良好,能够熟练地用英语对话。他来美国的目的很简单——为了寻找失散多年的叔叔。就像从前许多电影里情节一样,他对于美国还完全陌生,刚刚入境两天的时间,就遭遇了可怕的意外,竟因涉嫌杀人而被逮捕。他行使了美国法律赋予他的米兰达权利,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无辜的!”



  他又列举了一些证据,其实基本都是对我不利的,但强调目前还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比如杀人案发生当时的目击证人,抑或任何影像或图片资料。至于那段半年前的录音,仅仅作为我的杀人动机,却不能成为杀人证据。



  确实是厉害的律师,能从那么多不利证据中,找到最关键的要素——警察虽然看到我拿着凶器,却没有亲眼看到我杀人!我仍有打赢官司的可能,接下来全得取决于陪审团了,那些看起来衣冠楚楚,其实眼睛里藏着许多男盗女娼秘密的人们。



  我的生死就由这些人来决定吗?



  法官说话了:“各位陪审团成员,你们是否清楚自己的职责与义务?是否了解本案全部的证据?如果各位没有异议的话,可以退庭进行陪审团评议。现在,我指定约翰逊夫人为陪审团长,由她来主持评议。”



  约翰逊夫人——就是杀死自己牧师老公的那位,看上去极度虔诚的路德教徒。



  由真正的杀人犯来对无辜的杀人嫌疑犯进行审判,上帝跟我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陪审团离开法庭,进入严格保卫的评议室。他们的评议内容必须保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也不会接受法律调查。



  现在,被告席上的我只能等待。



  就像坐在电椅上,等待电闸放下还是合上?



  检察官耐心地闭目养神,法官也喝起了咖啡,萨顿律师居然还与检察官打起招呼。旁听席里的人们有些不耐烦,有人互相之间大声说话,惹得法官要求大家肃静。



  只有莫妮卡表情没有变化,目光不曾离开过我的脸。每当我抬头都会撞到她的眼神,听到她心里的话语:“老天保护着你。”



  不,我感到自己早就被老天抛弃了。



  尽管只过去十几分钟,感觉却像十几个小时,又似乎十几个世纪,我已回到千年以前,这里仍是一片不毛之地,北美野牛纵横驰骋……



  那扇门又被推开了,以杀死自己老公的女人为首,陪审团成员们面色冷峻地回到法庭。



  一下子安静许多,我的心再度揪了起来,法官高声问道:“陪审团是否已作出一致裁决?”



  陪审团长扭动着肥胖的身躯,声音尖厉地回答——



  “陪审团一致裁定——检方指控被告一级谋杀罪成立!”



  尘埃落定。



  悬在头上的刀子,终于砸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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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09:22:38 | 显示全部楼层
  法庭上鸦雀无声,检察官得意地挥了挥拳头,萨顿律师低头沉默,法官叹息地点头。



  旁听席上的莫妮卡站起来,抓着栏杆却被法警阻拦。她只能痛苦地摇着头,眼神里盛满复杂的情绪,化作千万种语言和符号,再也无法让我听清楚了。



  然而,我却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无论最后量刑结果是什么,至少可以结束等待的折磨。



  根据美国大部分州的法律,陪审团只决定被告是否有罪,最终量刑由法官来决定。但在关系到死刑的案件,必须由陪审团一致裁决。



  于是,法官继续问道:“鉴于一级谋杀罪的最高刑罚是死刑,必须由陪审团一致裁定被告是否适用死刑,请问陪审团是否已作出一致裁定?”



  To be or not be?



  将自己丈夫杀死埋在院子里的陪审团长说——



  “陪审团已作出一致裁决,被告不适用死刑!”



  To be!



  时间凝固在此时此刻,我已获得了永生不死之灵。



  我一直闭着眼睛,法庭里响起一片掌声,想必是反对死刑的人士。



  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却是旁听席里的莫妮卡,她已为我泪流满面。



  “陪审团已一致裁决,本案被告不适用死刑。”法官再次要求大家肃静,敲了敲木槌,“根据阿尔斯兰州法律,由法官进行裁决——被告一级谋杀罪名成立!判处终身监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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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09: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肖申克州立监狱

      黄沙,落日,地平线。

      盛装上演的夕阳,似圆规画出的一呛鲜血,将死亡气味洒满整片荒原。大地平坦得像面镜子,却连最卑贱的野草都无法生长。远方落基雪山的俯瞰之下,亿万年来未蹭蹬变化过。只有散布在原野上的白骨与冤魂,证明了任何变化的徒劳与荒谬。

      无边无际的土地,无边无际的空气,无边无际的时间,人类可以被省略。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隔着囚车的防弹玻璃,默默地对自己说。

      从阿尔斯兰州看守所开出三个小时,其中有两个半钟头不见人烟,我怀疑是不是要开到喜马拉雅山。

      视线由近及远,从车轮下破碎不堪的砾石,到数百米内寸草不生的荒野,再到地平线上亘古辉煌的落日。

      仿佛来到月球。

      车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囚犯,加上司机和持枪的警卫,就像《水浒传》里林冲发配的情景——同样白虎节堂式的冤案,同样两个捕快一个犯人,我会遇上野猪林和鲁智深吗?

      不,我遇到的将是肖申克。

(向斯蒂芬.金大师致敬)

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左监狱。

可惜,这里没有救赎。

在漫长而绝望的旅行之后,地平线尽头终于出现一座人类遗迹。

抱歉,在这种史前般的荒凉环境中,只能产生遗迹的感觉。

囚车渐渐驶近,才看请那座建筑物的轮廓,就像电视上看到过的楼兰遗址,白茫茫的荒野上兀自突起,涂抹着白色的外墙和屋顶,却被夕阳涂抹成了黄色,从空中看更像一片沙丘。

我看到高高的岗楼,铁丝网后面是持枪的看守,一道坚固的大门拦住去路。等待了五分钟大门才打开,司机嘟囔这里的警卫太严,连他的指纹钮都信不过,车子开过两堵高大的墙壁,在一个狭窄的天井停下来。

简短的交接之后,我被带下囚车。第一次踏上肖申克州立监狱的土地,夕阳已渐渐隐没,另一边灰暗的天空闪现点点星辰。刺眼的灯光照射着我,无法看清四周道路。两个黑人狱警押着我,走进一栋高大坚固的房子,穿过漫长的白色通道,进入宽敞的屋子。

有个五十多岁的白人狱警,不断说粗话要我脱光衣服。我已在看守所经历这种例行检查,任何人都不能例外。在老狱警的猥琐目光注视之下,我缓缓脱光衣服,露出身上每一寸皮肤,让他检查是否夹带物品。

换上一套橘红色囚服——这种颜色最醒目,也最不易逃脱。接过检查过的私人物品,进行入狱拍照和登记。鉴于我的刑期是终身监禁,老狱警特别说了两遍监狱的规矩。

要命,居然和美剧里听到的一样!

在这里没有自己的名字,每个人都有一个编号,我的号码已经确定——“1914”。

这个颇有纪念意义的数字,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年份。

“在肖申克州立监狱,如果你能被关到老死,那就该感谢上帝!”

如果终老于此是一种幸运,那么死于非命才是常态?我的刑期是一辈子,不在乎活多久。

就当老狱警要带我去监房时,对讲机突然吵了起来,一阵含混的英语之后,他的脸色微微一变,轻声轻气地对我说:“1914,典狱长要见你!”

还来不及习惯自己的新名字,茫然片刻才反应过来。墙上的钟已走到晚上八点,典狱长为什么现在要见我?

跟着老狱警走进一扇铁门,穿过一条铁丝网的露天通道。路上经过三道门禁系统,每次都是指纹识别,还有带枪的警卫把守。

最后,从地下走廊进入一栋小楼,这是监狱的行政区域,典狱长办公室就在三楼。

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开放着暖气与加湿机,一台宽大的书桌摆放着电脑,后面是重重的实木书架,似乎是装饰品的几百本藏书。窗外亮着彻夜通明的探照灯,室内栽种着几盆绿色植物,仿佛从阿尔斯兰州回到了洛杉矶。

典狱长坐在办公桌后,虽然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无法掩盖他已年过五旬的事实。长长的鹰钩鼻,瘦长的头形与脸架子,十有八九是个犹太人。

他的眼窝里藏着深深目光,自己端详着我说:“高能先生,欢迎来到肖申克州立监狱!”

“谢谢。”我不亢不卑地回答,,“典狱长先生,Welcome在这里并不适合吧。”

他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笑道:“你很有幽默感!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并不适合,包括在这里工作的狱警们。但是,我代表个人欢迎你,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

“朋友?我不明白,我只是个囚犯,一个被判处了终身监禁的杀人犯。”

“我希望与这里的所有人交朋友。”

“哦,抱歉,我不懂这里的规矩,这是我第一次进监狱,其实也是第一次来美国。”

典狱长点起香烟,吐出一团蓝色烟雾:“放心,我看过你的资料的案情,对你深包同情。”

“你觉得我是被冤枉的吗?”

“来这里的每个人都这么说,其中一定有无辜的可怜人。”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我的名字叫德穆革,至于身份就不用介绍了,总是在这里我说了算。”

德穆革?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像某种古代宗教里的用语。

“我会牢牢记住的。”

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个原理人烟的荒凉之地,典狱长就是土皇帝,囚犯们可以不认识奥巴马,但绝对不能小看德穆革。既然他能晚上“接见”我,说明对我的重视非同一般,那我也只能谢主隆恩,免得惹祸上身。

“我已给你安排好房间了,你有个非常好的室友,保证每晚都能睡上好觉,不用担心囚犯通常会害怕的问题。”

在典狱长不动声色的眼睛里,我却读到了他心里的秘密——

“来到我的手里,你要么是倒霉到头,要么是走运到头!”

不管怎么样,总之都是都是“到头”了。

我挤出一丝笑容:“谢谢,典狱长先生,我明白你说的囚犯的害怕是什么。”

通常,新人来到监狱都会被欺负,如同同室的家伙是个变态,晚上就得惨了!我已做好心理准备,如果真的遇到这种人,一定会拼个鱼死网破。

“只要你明白就好!”

“我可能要在这里住一辈子,非常感谢你的关照。”

吞云吐雾的典狱长德穆革把脸板起来说:“不用谢我!对不起,在这里囚犯都只能叫数字,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叫你高能先生,以后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得称呼你为1914,请你不要介意。”

“不,我不介意,我很喜欢1914这个新名字。”

在这里不用叫“高能”,反而解除心头一个沉重负担。

“很好,1914,你可以回监房休息了。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希望我们能够好好合作,并且成为朋友。”

说完他掐灭烟头,看着窗外的也空,再也不发出任何声音了。

小心地告别典狱长,被老狱警押解出行政楼。经过地下通道和门禁系统,转入另一间小院。这里的道路就像老鼠窝,歪歪扭扭胜似迷宫,四周都被高墙围住,不时遇到带枪警卫甚至一栋高大坚固的建筑,荒漠里平地而起的城堡,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监房,关押的都是刑期十年以上的重犯。

再度经过两道铁门,踏入戒备森严的监区。和许多电影里看到的那样,C区氛围上下两曾,左右各一道长长的走廊,中间隔着一个室内天井。走廊灯光可以照亮每个角落,铁栏杆内的监房,几乎全部沉浸在黑暗中,看不清关押着什么怪物。

经过楼梯来到上层走廊,我悄悄往旁边看了看,有几张面孔就帖着铁栏杆,向我吐着舌头翻着白眼。

有个黑人大声吼道:“又来一个送死的!”

老狱警立刻抽出警棍砸在铁门上,狠狠地骂道:“小心你的骨头!”

在13号监房门口停下,狱警打开牢门对里面说:“教授,你来了新室友。”

当我小心翼翼地低头进去,身后的铁门就被重重地锁上,老狱警一生不吭地消失了。

C区13号,我的新家?

小屋里漆黑一片,只能依靠走廊里的光线,似乎连个人影都没有,难道所谓的“教授”刚越狱出逃?抑或根本就是个幽灵,仅仅存在于典狱长的幻想中?

恐惧地往里摸了摸,突然感到手背一阵轻微呼吸,随即听到一阵沉闷的英语:“对不起,你快打到我的鼻子了。”

这声音将我吓个半死,随即监房内的灯光打开,照亮这不到九平方米的空间——左右各有一张小床,中间是个抽水马桶和水槽,墙壁上方有扇小小的铁窗。

右面小床上蜷缩着一个白人,看起来五十多岁,留着雪白的长发,苍白的面孔不见血色,对我瞪着一双深邃的眼睛。

“抱歉,我没看到,请原谅我的冒犯。”

他有一只高挺的鼻子,颇有贵族风范地耸了耸,诡异的眼神盯着我:“没关系,他们都叫我教授——事实上我就是一个教授,你叫什么名字?”

“1914。”

我已牢牢记住自己的新名字,教授点点头:“你适应得非常快,你是中国人吗?”

“你怎么知道?”

“我是波士顿大学历史系教授,主要研究人类学与考古学,我能准确分辨人类各民族的外形特征。”

“很高兴能在此认识你。”

这绝非我的客套之词,能在家浓郁里与大学教授同屋,全拜典狱长的恩泽所赐。

“你是怎么进来的?”

在这里不用说自己是冤枉的,我只能淡淡地回答:“杀人罪。”

“哦,彼此彼此。”

要命,这位道貌岸然的历史系教授也是杀人犯!

不知该怎么说了,尴尬地坐到左边的小床上,整理了一下床铺和被子。

“你害怕了?”

不敢看他那双冷冷的目光,只能低头躲避说:“不,只是长途旅行很累,想早点睡觉休息。”

“肖申克州立监狱,从来不属于这个人间,能来到这里已是奇迹。”

不属于这个人间?

“没人能够逃出去吗?”

“你想逃吗?”

教授犀利的问题,让我苦笑着摇摇头:“不,只能随便问问。”

“没人能逃出去,这里方圆数百英里都是荒漠,没有任何人烟与水源,就连幽灵也逃不出去!”

“来的路上就能感觉到。”

说完我将身体缩在被窝里,后背紧靠着墙壁,摆出一副晏驾防范的姿态。

“1914,你不必担心我会伤害你。虽然在这个监狱里,确实有许多变态和无赖,新来者通常会承受屈辱与痛苦。”说到这,教授的表情有些忧伤,也许他自己就经历过这些,“但你是一个幸运儿,因为你遇到了我。”

我只能极不自然的挤出一丝笑容:“Yes。”

“我确实是一个杀人犯,被法院判处了终身监禁,你也是吧?”

“没错。”

“但是,我杀的那个不是否认!”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惊:“什么?”

“被我杀死的那个‘人’,仅仅看上去像人而已,实际上是——”

正当我像听故事那样饶有兴致时,教授的眼神却诡异地一笑,后退到黑暗的角落,嘴里喃喃道:“不,我不能再说下去了,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那个声音,残留在空气中的脚步声。”

他压低的气声让人毛骨悚然。

“谁?”

“GREAT OLD ONES!”

这句话该怎么解释呢?

然后,教授用一句很长的英文解释了这句话:“中文怎么说?”

“旧日支配者。”

这是数天来我说的第一句汉语。

“谢谢。”教授又从黑暗中探出头来,眼神就像一直胆怯的老鼠,“他过去了。”

“到底是谁?你所说的旧日支配者?”

“不,不能说,谁都不能说出他的名字。”

看着他还人的眼神与语气,我也识相地闭嘴不再说话,随手关掉了电灯。

小小的牢房陷入死一般的沉没,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外,听不到其他任何动静,好像对面那个“教授”已凭空消失。

穿越荒漠的漫长旅行,早已让我疲惫不堪,却怎么业务法真正睡着。困顿的身体与警惕的心,就像两个人互相角力,在半梦半醒之间痛苦游荡。

不知过了多久,眼皮感到一阵亮光,慌张地睁开眼睛,只见铁栏杆外一道电光。

“1914?”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我下意识地诺道:“Yes!”

手电光线又闪向另一侧:“教授?”

“在!”

对面床里清晰地传来“教授”的回答,原来他并非我的幻想。

电光转向外面的走廊,我才看清一个狱警的背影,接着响起模糊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午夜的监狱。

当我吁出一口长气,听到对面的教授说:“Good night。”

“Good night。”

终于,黑暗彻底将我覆盖,塞入用无天日的地下,也许就此长眠不醒……

在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第一夜。



很遗憾,我记不清刚才的梦了。

很幸运,虽然记不清刚才的梦,但我还活着,仅仅活着而已。

铁窗射入清冷的光,看着牢房的天花板,还有被分别的狭窄蓝天。

阿尔斯兰州荒漠的天空。

那么蓝,蓝得像我从未见过的大海,而我只是海底的一只生蚝,永远囚禁在贝壳之中,除非成为一道生蚝大餐。

从床上爬起裹上厚外套,踮起脚伸直右手,试图出没那高高的铁窗。

“别费劲了!窗户有厚厚的玻璃,你一辈子都被想弄破它。”

这声音把我吓了一条,急忙坐下来才发现,教授不知何时已穿戴整齐,在黑暗角落里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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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09:23:25 | 显示全部楼层
“Good ,morning,我只想看看天空,这里的蓝天真美,只是看起来太小了。”

“是啊,很美。”教授以为深长地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尖利牙齿,“睡得还好吗?”

“哦,比想象中好吧。”

其实,我对于监狱最大的空区,莫过于同一个变态恶魔同屋。在看守所就每天锻炼身体,以防万一好以暴制暴,幸好那里的室友比尔是个前纽约白领。而现在这位历史系教授,看起来也弱不禁风——果然是典狱长送我一份大礼,再也不不必担心午夜噩梦。

铁门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闪出一张黑人狱警的脸,恶狠狠地点名道:“教授?”

看到教授苍白的面孔后,狱警打量着我说:“你就是新来的1914?”

“是的。”

“和教授一个房间算你走运!”他用警棍敲打铁门说,“知道这里的规矩了吗?”

“知道了。”

黑人狱警嚼着口香糖说:“这里我是老大!给我乖一点,不然就惨了!早餐给你们!”

他将两个餐盒塞进来,之后继续前往下一间牢房。

打开餐盒还算不错,典型的美国饮食,基本不用考虑好吃,但足够你吃饱。

“每晚十二点,每天早晨七点,狱警查房送餐。”教授轻描淡写地说,“你会漫漫习惯的。”

是啊,我不禁悲从中来,反正要在这里待一辈子总有一天会习惯的——也许就是明天,也许是很多年后老死的那天。

吃完早餐,教授变得异常沉没,埋头苦写他的笔记,似乎对面的我已变成一团空气。我没兴趣窥探他人文字,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铁窗外那方小小的蓝天。

八点,黑人狱警再度出现,收走餐盒打开牢门,向外撇了撇嘴说:“小子,放风了!”

放风——在这意味着暂时的自由,监狱里每个人都盼望这一时刻,尽管那么短暂,还要在警卫的枪口底下。

我兴奋地走出铁门,身后却听不到任何动静,回头疑惑地问:“教授,你不去放风吗?”

“不,我讨厌阳光,宁愿躲在安静的角落里。”

那张苍白的脸缩进黑暗,永远见不得太阳的老吸血鬼。

“1914,你也不想出来吗?”狱警不耐烦地喊,“监狱里人人都知道,教授从来不参加放风。”

“哦,我出来!”

皱着眉头看看牢房,教授消失成了空气,这是怎样的一个室友呢?

来到C区走廊,周围拥过几十个囚犯。奇怪的眼神和嘘声里,我颤抖着往前走去,握紧双拳尽量靠近狱警。听到英语里最肮脏的字眼,当然比起汉语还是小巫见大巫,友人挑衅地拍拍我的肩膀,灯光着凉那些家伙的文身,有的几乎不满整个后背,有人留着莫希干发型,都是杀人放火的悍匪,而我这个“杀人犯”大概是最文明的一个。

依次打开三道铁门,等待全体囚犯通过,关上后门再打开前们,确保不会发生闯关危险。最后的大门徐徐打开,阳光闪烁在缝隙之间,无数利剑刺入瞳孔。

阳光渐渐灿烂,我的眼睛与心也被渐渐撕碎,身体却被放风的囚犯们推搡着,来到布满碎石的大地。双腿已不受自己控制,好久才适应阳光,不知不觉到了操场中央。看起来有足球场这么大,三面全是高高的围墙,每隔数十米就有岗哨塔,可以往见警卫的步枪。视线越过监狱高墙,数百英里外矗立着落基山脉的雪峰。而在高山与监狱之间,是任何人无法穿越的荒漠,也是上天赐给阿尔斯兰州的地狱。

周围不停有人过来与我说话,但我板着脸不理不睬,装作听不懂英语。遇到有人拦在面前,我就狠狠地瞪他一眼,迅速地从旁边绕过去。关在这里的人都不是好惹的,他们不清楚我的底细,所以也不敢造次。

等到没人再来骚扰,我才自己观察监狱全貌。操场三面被围墙环绕,另一面是坚固的建筑,大概就是A、B、C三个监区。再往前还有建筑物,估计是昨晚我看到的那些。整个监狱占地极大,但界戒备极其森严,高墙底下有铁丝网,一群持枪警卫正在巡逻。

囚犯们分散在操场上,看起来起码有三百多人,统一穿着橘红色春季囚服。幸好我没被太阳照话了眼没,否则还以为几百颗橙子在沙子上滚来滚去。他们要么打篮球,要么聚集着聊天——估计是黑市交易,或者独自慢跑散步。各色人种都可以看到,白人大概只占一小半,黑人的数目也差不多,其余多是写拉美裔的面孔,甚至有几个印第安人,显然是阿尔斯兰州土著。至于中国人或日本人韩国人,我只看到一个——就是我自己。

在这里注定孤独吗?

于是,我走向大操场里唯一的无人地带。

确实很奇怪,阳光下到处都有囚犯们活动,但唯独那里是个“死角”,居然不见任何人影。就连长跑的那个家伙,也远远绕过避之惟恐不及。

走到监狱的这个角落,地面不再平整,而是布满杂乱的大石头,几十块长方形石板,镶嵌在乱石堆中,看起来像墓碑——回头再看我的身后,距离最近的人也有五十米开外,我已被监狱抛弃,流放到这个荒凉神秘的角落。

忽然,我感到浑身一股寒意,如电流从脚底板升起贯穿全身,最后涌入心脏的深处。

“我要出去!”

一个声音对我的心里说。

你是谁?

惊恐地跳起来,这是上午八点三十分左右,春天的太阳照射在我的头顶,将我的影子投射到班驳的石板之上。

没错,我确实听到了这个声音没有通过任何听觉器官,而是直接由心脏感受到了。

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不,发现地下布满这些石板,大部分都被尘土和碎石掩埋,大约数十米范围之内寸草不生。

该死!双腿被灌了重重的铅,每踏出一步都那么艰难。

痛苦地低下头来,正对地面上一块石板,强风袭来吹开尘土,露出几行英文——先是模糊的姓名拼写,下面的数字很清晰——

                        1905——1928

最后刻着的是肖申克州里监狱,我吓得摔倒在地,后背和双肘帖着大石头,阳光下竟然如此冰冷!

我发现的是一块墓碑。

“1905——1928”——正是墓碑主人出生与死亡的年份,只有二十三岁的短短生命,便葬送在这座监狱地下。而这块墓碑距离今天。已经超过了八十年,那个年轻的幽灵,也在这里哭泣了八十年?

小心爬起来再看看其他的石板,大部分文字都被磨平了,偶尔看到一些生卒年份,最古老的有十九世纪,最近的是1969年,可能以后都被送出去埋葬了吧?

这些石板有的互相叠加,大部分被埋在地下,难以估计到底有多少?奇怪的是,所有墓碑上都没有十字架,也许在这里性样已经无用,都是被神抛弃的灵魂。

“这里没有基督!”

一个沉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再度把我吓得跌倒在地。

是埋葬与此的幽灵?大白天闹鬼了?当我落荒而逃时,却看到眼光下一张老人的脸。

最醒目的是灰色的洛腮胡,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额头布满刀刻般的皱纹,身体却像堵墙般坚硬——老年版的切.格瓦拉(假设他还能活到现在),年轻是典型的拉丁美男子。

“你市谁?”

“萨拉曼卡.马科斯。”

说完老人伸出一只大手,将我从母本上拉起来。

“谢谢,你也是这里的犯人?”

看到他那身橘红色的囚服,我就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

“是,你是新来的?”

“我叫1914。”

“你知道吗?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他们都在看着你呢!”

他回头指了指操场,所有囚犯都在看热闹,但没人敢靠近我五十米内,好像把这片墓地当做舞台,而我成为最倒霉的演员。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是墓地。”

“这里的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紧急,就算大白天也没人敢来,我也有好几年没来过了。”

老头的英文带有拉丁口音,他的外形与眼神都非常酷,真是一个百年不遇的老帅哥。

“Lei’s go!”

灿烂的阳光底下,他搂着我的肩膀,快步将我带出墓地,回到大队囚犯们中间。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仿佛我是从墓地里爬出的僵尸。但除了老头没人敢靠近我,全体为我们让开一条路。两边的人墙如摩西渡过的红海,目送我们离开操场。

不久,仅仅一小时的放风时间就结束了,囚犯们被狱警赶回监仓,身后一片喧闹嘈杂。

低着头回到C区,老马科斯拍着我的肩膀说:“新来的,保重好自己吧。”

在狱警的监视之下,我乖乖回到13号监房,听着身后铁门被锁紧。对面的教授仍然埋头疾书,完全无视我的归来。

还没走出墓地的恐慌情绪,揉着不断搏动的太阳穴,在狭窄的牢房里反复徘徊。

“请保持安静!”

教授冷冷地提醒我一句,貌似不悦的放下手中的笔。

“对不起。”我胆怯地坐倒在硬硬的床板上,“我打扰你了,因为刚才我被吓到了。”

“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墓地,我去了操场上的墓地。”

“你好有胆量!”教授缓缓回过头来,灰色的眼珠似乎不是人类,“发现什么了吗?”

不敢再会议墓地了,我张口结舌地回答:“没——没有。”

说着他就把小本子收了起来,小心地锁在床头的抽屉里。

“你在写什么?”

“历史——关于‘GREAT OLD ONES’的历史,旧日的支配者。”

我执著地追问:“到底什么是旧日支配者?”

“你问得太多了!”

教授把头转了过去,缩在黑暗中闭上眼睛,不知冥想些什么,而我始终未能捕捉到他眼睛里的秘密。

叹息着仰头看向铁窗,那方阳光下的蓝天,心中默念着那个名字——

GREAT OLD ONES。



中午查房之后,就是午餐时间。

教授终于出门了,跟随汹涌而来的人们,经过三道监控铁门,来到人声鼎沸的囚犯餐厅。上午的放风还不过瘾,每个人都显得很活跃,拉帮结派地坐到一起,或者互相插队推来推去。狱警不太管他们,隔着玻璃门远远地监视。

奇怪的是,虽然周围都是恶贯满盈之徒,但没人来敢招惹教授,难道这里也有尊师重教的传统?还是教授以前杀人手段太过残忍,早已传遍了整座监狱?当我跟着他们排队取餐盘时,前面的囚犯们自动让开路,居然把我们送到第一排。我小心而疑惑地端着午餐,和教授一起找到餐厅角落。那些杀人放火的悍匪纷纷让开,旁边的桌子空无一人,许多人宁愿挤在一起,也不肯靠近我们两个。

我一边埋头吃着午餐,一边用眼角与光扫视四周——每个人都偷偷地朝我们看,然而一旦被我的目光撞上,便立刻惊慌地转头躲避,好像这里坐着一对瘟神!

快要吃完,我才轻声问教授:“为什么他们看起来很怕你的样子?”

“不,他们不怕我!”教授一脸无辜,“平时吃饭他们都喜欢坐在我旁边。”

“啊——”我嘴里的汤几乎漏了出来,“难道是因为我?”

教授一副古怪的表情:“可怜的孩子,你现在才知道吗?”

“因为我上午去过墓地?”

这个可怕的事实让我再也吃不下去了。

“没错,墓地是监狱的禁忌,谁都不敢去那个地方,谁去了就会带上厄运,甚至会传染给身边的人。”

我的嘴唇哆嗦片刻,转念一想反正够倒霉了,从一年前开始厄运缠身,这个月差点被判死刑坐电椅,还能比这些更倒霉的吗?

“教授,那么你呢?你怎么不害怕?还和我坐在一起?”

“因为我渴望遇上厄运!将我带离这个世界,回到我本该来的地方。”

这话让我听得汗毛直竖,赶紧端起餐盘放回去,再也不愿待在那些恐惧的目光下。

忽然,身边闪出一个魁梧的背影,原来是上午那个古怪的人——萨拉曼卡.马科斯。

只有这个老头并不惧怕,竟转身拦住我的去路,一如革命帅哥猛然回头的瞬间。

我与老马科斯距离不足一尺,清晰读出他的心里话:“你就是被Gnosis选定的那个人!”

Gnosis是什么?

这个问题深深植入我的心底,使我如雕塑般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老马科斯。

老头发觉了我的眼神变化,似乎知道我已读懂了他的心,退到一边给我让开了路。

“谢谢!”

我低头轻声感谢,在狱警的监视之下,揣揣不安地回到监房。



下午,莫妮卡来探监了。

狭小的探望室里,她穿着黑色风衣出现,面色灰白疲惫,栗色头发低调地绾在脑后,难掩引人注目的混血眼睛。

犹豫了几秒钟,我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紧紧抱住了她。仿佛抓住水中的救命绳,双手几乎嵌入她的身体,感受衣服底下日渐消瘦的后背,几分骨感又几分刺人。这里没有玻璃窗分隔,只有狱警远远监视着,也算典狱长的恩赐吧。

她埋在我的肩里颤抖片刻,抬起头已恢复镇定,嗓子沙哑:“我雇用了一辆州政府的车,坐了几个小时才来到肖申克州监狱,他们说我开车永远找不到这里。”

我立即对警卫说:“对不起,能给这位小姐喝杯水吗?”

狱警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倒了杯水给莫妮卡。

她几乎不停顿地将一杯水喝完,舔着嘴唇说:“这里真干燥啊!”

“差不多就是高原沙漠。”

“你一定很不适应。”

莫妮卡像看一个可怜的孩子那样看着我的眼睛。

“我想我可以在这里活下去,只要没沾上墓地的厄运。”

究竟沾上了吗?真的能活下去吗?不,不要再给她增加烦恼了!

“墓地的厄运?”

“没什么,只是这里的传说,无稽之谈罢了。”

“但愿吧。”她低头沉默片刻,轻轻抓起我的手问,“典狱长对你怎么样?”

“还不错,,给我安排在一间最安全的牢房里,室友是个大学教授。”

“没人欺负你吧?”

大概她早就幻想我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样子吧?

“没有,我很好,放心吧。”

“可是,你已经受了很多苦。”

“莫妮卡,你为我做得够多了。”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盯着混血的双眼,“是你花钱买通了典狱长,让他对我格外开恩的吧?”

在她不置可否地转头躲避之前,我已读到了她眼底的话:“没错,是我买通了典狱长。”

我苦笑着仰起头:“你不需要回答了。”

其实,也不用担心被人监听,我们说的都是中文,这里没人能听懂。

“对不起,我觉得是我没做好,没为你请到最好的律师,没为你打赢官司,让你落到了这个地方。”

莫妮卡忧伤地低声倾诉,再也不是以往强势的霸道女,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我禁不住又搂紧了她。

“一切都与你武官,是我自己犯太多的错,而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又实在太狡猾阴险我们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抚摸着她的栗色长发,仿佛抱着一只受伤的小鹿。而她再也不说话了,似乎到达漫长旅途的客栈,需要好好休息在我的怀中。

“现在天空集团怎么样了?”

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她很是意外地瞪大眼睛:“你都在监狱里了,干吗还关心这个?”

莫妮卡的反问令我尴尬,但还是干脆地回答:“因为我来美国的目的,就是为了天空集团,我相信这一切的阴谋,也与天空集团和兰陵王高家有关!”

“够了!你真以为自己是我的堂兄高能吗?”

她的回答让我无语,这种境地个干吗还想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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