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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蔡骏作品《人间》(中卷-复活夜)(中卷全集连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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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7 18:36:21 | 显示全部楼层
昨晚,我在电台念了一首莱蒙托夫的诗——

                                 孤独

                        孤独中拖着人生的锁链,

                        这样子使我们真触目惊心。

                        分享欢乐这倒是人人情愿——

                        但是谁也不愿来分尝苦辛。

                        我独自一人,像空幻的沙皇,

                        心胸中天满了种种苦痛,

                        我眼睁睁看着,岁月梦般地

                        消逝了,听从着命运的决定;

                        它们又来了,带着镀过金的,

                        但依然是那种旧有的幻梦,

                        我望见了一座孤寂的坟冢,

                        它等着,为什么还彷徨逡巡?

                        任何人也不会为这个悲伤,

                        人们将(这一点我十分相信)

                        对于我的死亡大大地庆幸,

                        更甚于祝贺我渺小的诞生……

      我喜欢莱蒙托夫,他有一种忧伤的力量,隐藏的唯美激情,在看似绝望的文字里,还有不可磨灭的希望。

      监狱里的你也很孤独吧?

      高能,还是上次说过的那句话,千万不要放弃希望,看过《基督山伯爵》吗?也许等待就是凤凰涅磐!

      我是美少女战士,赐给你希望吧!

           

                                                                    端木秋波

                                                               2009年7月14日



      2009年7月14日?

      秋波居然是在我(古英雄)的27岁生日写的这封信。

      上个月我忘了自己的生日,不知不觉在监狱中度过,终身监禁将渐渐消除时间概念,大概等到我满头白发,都不知过了多少个年月。

      她的各个果然是端木良,我认识的那个端木良,据说还是我从小的好朋友。大概就是这个原因,我才会在十五岁那年,有机会拯救落水的秋波。他们的爸爸妈妈离婚的原因,想必也与蓝衣社有关——他们的父亲肯定也是其中成员,悄悄进行见不得认得勾当,乃至被妻子认为是精神病,至于秋波爸爸的自杀,也是因为兰陵王的秘密而走火入魔了吧?可惜,端木良还不吸取教训,自己也深深陷了进去,结果害人害己!

      秋波信里好说去年九月,她的哥哥变得忧心忡忡,不久公司就关门歇业。那正是我到达美国,常青遇害我被警察抓住的时间——端木良的幕后主子死了,他当然就变成丧家之犬,恐怕他的公司大老板也是常青,否则干吗那么快就倒闭了呢?

      没错,这些都与那个黑暗中的人有关!

      他(她)在美国杀死了常青,又成功地把我陷害进监狱,悄悄侵吞常青的财产——也许有大量来历不明的黑色财富,甚至去中国对常青的手下赶尽杀绝?于是端木良失踪,说不定已经死了!

      当我被关在肖申克州立监狱,外面的世界不知发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也包括曾经在我身边的人们。

      再读了一遍秋波的信,尤其那首莱蒙托夫的诗——

      孤独



      肖申克州立监狱。

      独自站在操场铁丝网边,透过高墙眺望八月末的落基山,雪线正逐渐下降,据说两个月后就有大雪降临。

      我将衣领紧了紧,阻挡荒原呼啸往来的风,回头看着打篮球的华盛顿与比尔。老马科斯不知跑去哪儿了,就连老杰克也不见了踪影,大概老得没力气放风了吧。

      铁丝网外走来一个狱警,我立即转头想要离去,却听到他喊了一声:“喂!1914!”

      一个特别的声音,我的双腿被灌入了铅水,孤零零地呆在原地,直到看清那张可怕的脸。

      阿帕奇。

      该死!又是这个新来的家伙,狱警大盖帽第下,一张本地印第安人的脸,秃鹰似的鼻子与眼睛,放射出剥头皮战士凶狠目光——肖申克那么多的狱警,只有他能让我定不动,仿佛一下子来到冬天。

     “你好!”

      装作很有礼貌的样子,我可不愿再挨一下电棍了,这几天头顶依然隐隐作痛,会影响我那本就不高的智商吗?

      “关于我打你的那棍字,希望别太介意,因为我是C区的老大,不允许任何人挑战我的权威。”

       印第安人阿帕奇与我隔着铁丝网,相距不到半米,他身上的死尸气味让我感到恶心,却只得违心地点头:“我明白了,先生。”

      “如果你配合我的工作,并遵守这里的规矩,我们还是可能成为朋友的。”

       朋友?我不会和狱警交朋友的!但现在必须伪装自己:“非常愿意。”

       “不,你在说谎。”

       他的目光像鹰爪一样洞穿我的眼睛。

       如果说老杰克的眼神是冷酷,那么阿帕奇的眼神就是死亡。

       我的脑袋微微颤抖一下,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自以为装得非常之像,唯唯诺诺如丧家之犬。

       “为什么?”但我必须伪装到底,“我不敢对你说谎,难道我还想再被打吗?”

       “1914,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别想那么轻松就骗过我。”

       反正隔着一道铁丝网,我缓缓后退半步:“请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想要越狱!”

       这个大帽子可是要把人砸死的!我急忙摇头说:“不,这不是我心里想的!”

       虽然,刚来肖申克州监狱,我有过基督山伯爵那样逃出生天的想法,但看到这里防范森严,外面的荒野又如此残酷,就算逃出去也会活活渴死累死,便断绝了这个可笑的念头。

       “是吗?”阿帕奇阴森地一笑,“但我打赌,你很快就会这么想的。”

       这个印第安狱警的诡异笑容,使他的死尸气味传得更远,熏得我鼻腔难受得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不,你就是!你总是对这里的人说,你是被冤枉才进监狱的,是不是?”

       我强压着怒火,平静地回答:“先生,为什么要调查我?为什么只针对我一个人?”

       “你自己知道原因。”

       不,我不知道。

       “不管你是不是相信,我确实是被人陷害才进来的。”

       “我相信不相信重要吗?”

       “不重要。”

       “你明白这一点就可以了,再见。”

       印第安人阿帕奇转身离去,整个操场飘满了死尸气味。

       几天后。

       肖申克州立监狱,囚犯放风的大操场。

       我恢复了篮球运动,正当满头大汗地抢截传球时,忽然有人大喊:“1914,有人找你!”

       气喘吁吁地猛然回头,另一边的篮球架下,站着个摇摇晃晃的枯瘦老头。

       十二宫?

       没错,站在篮球架下的是老杰克,他扶着柱子咳嗽着说:“1914,你不是说想要见我的中国室友吗?”

        “是!”

        “他同意了。”

        “什么时候见面?在哪里?”

        “现在这里。”

       话音刚落,老杰克身后转出一个人,身材高大魁梧如同金刚,却长着一张中国人的脸,面无血色大概常年不见日光,脸部线条极有男人味道,下巴爬满黑色胡须。头发已白了一半,年龄在六十岁左右。

       怔怔地看着这个人,确实半年来从未见过,但不能确定他一定是中国人,我用汉语试探着问:“你好,我是1914,请……请问你的名字?”

       好久没说中国话了,居然有些说不顺嘴。

        “你好,我叫童建国。”

       果然是中国话!字正腔圆的中国话!让我激动地靠近他:“真好!遇见中国人真好!我们早就应该认识了。”

        “是,老杰克说有个中国小伙子想要见我,于是我就答应破裂出来一次。”他仰头对着天空深呼吸,“我已经有一年没见过太阳了。”

        “你从不出来放风吗?”

        “是,从不出来,也从不去餐厅,每次都是杰克给我带饭。”

       童建国看了老杰克一眼,十二宫杀手完全听不懂中文,一脸茫然地退到旁边。

        “难以置信,你永远不见天日地坐在牢房里?能让你破例走出牢房,也算我的荣幸了。”

        “你得谢谢老杰克,,他说你能发现他的秘密,这倒令我很惊讶,所以我想你一定很特别。”

        “是,我很特别。”

       我觉得这对我是一种赞美,所以不太谦虚地承认了。

       中国老头还不能适应阳光,用手遮挡脑袋说:“我的眼睛有些受不了,得回牢房里去了。”

        “不多聊一会儿吗?”我的大胆主动让自己都感到尴尬,只能再解释一下,“好久都没说中国话了。”

        “我也是。”童建国回头盯着我的眼睛,“不过,你最近有麻烦了!”

       他怎么知道的?

       瞬间,脑中闪过狱警阿帕奇鹰似的脸庞。

       再当我抬起头来,童建国已与老杰克一起离开操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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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7 18:36:42 | 显示全部楼层
典狱长办公室。

       德穆革先生刚睡完午觉,不停地吸烟提神,烟雾缭绕如干冰效果。

        “什么?你说阿帕奇有问题?”他摸了摸颇为自豪的高鼻梁,明显的犹太种族特征,“1914,我提醒你注意,这不该是你向我汇报的内容。”

        “我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整个肖申克州监狱立监狱。”

        “再次提醒你!你身身份是囚犯,虽然我对你很照顾,可以随时申请来见我,但并等于你可以成为所欲为。狱警对囚犯进行管理很正常,他没有违反规定,难道向你索要贿珞了?”

       我紧张地站在典狱长的大办公桌前,看着窗外的大操场与落基山:“没有。”

        “在监狱里贩卖黑货?”

        “没有。”

        “参与囚犯间的黑社会斗争?”

        “没有。”

        “那么请问他惹到你哪里了?”典狱长德穆革掐灭一个烟头,愤怒地嚷起来,“你说你要换牢房,我为你破例做到了,许多囚犯和狱警都看不惯,背地里说我们搞断背!所以我才处处包庇着你!该死的,你降低了我在这的权威,我不可能第二次为你破坏规矩!想要把阿帕奇调到其他监区——想都别想!”

       这个肖申克州立监狱的最高统治者,在我面前大发雷霆,似乎随时会把我撕成碎片。

       我的嘴角微微颤抖,心脏几乎要爆裂了,告诫自己不能与典狱长吵架,必须控制住情绪:“先生,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感觉阿帕奇迟早会杀了我。”

       “那就让他先来杀了我吧!这里我就是上帝,谁都不敢在我的地盘乱来!包括你1914!”

       “我不想死在这里。”

       他又点起一根烟,手指关节敲着桌面:“难道你想逃出去?那就死在外面的荒野吧!还有一件事情记住,不要再给高小姐打电话,对于你的过分要求,我绝对不会答应!

       高小姐?这个暴君果然提到莫妮卡了。

       我盯着典狱长的眼睛,迅速读住他心里的秘密:“臭小子,要不是天空集团大老板给我打过电话,还给我帐上汇了一大笔,我才不会这么照顾你呢!“

       刹那间,我也不想请莫妮卡帮忙了,为什么要满足德穆革贪得无厌的欲望呢?也许对天空集团来说算不了几个钱,却足够许多中国贫困学生十几年的读书费用!

       只有依靠自己才能得到自由。

       走出典狱长办公室前,我回头问道:“先生,你有没有闻到过?阿帕奇身上有一股死尸气味!”

        “胡说八道!”德穆革弹了弹烟灰,再度咆哮如雷,“不,我从没闻到过他什么气味,其他人也没有闻到过,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快点给我滚出去!”

      

        “你闻到过阿帕奇身上的死尸气味吗?”

       C区58号监房,月光透过高高的铁窗,覆盖在我茫然的眼睛上。

       老马科斯坐在对面的黑暗中:“不,从来没有过,虽然他的眼神让人厌恶,但并没有什么特别气味。”

       他的回答让我激动:“不可能啊!他不是每天都来查房两次吗?”

        “是的,但他没有气味。”

        “难道在整个监狱里,只有我一个人能闻到阿帕奇身上的异味?”

       为什么?

       我的鼻子能闻到所有人闻不到的气味?想到这个诡异的问题,我就陷到小床的角落中,仿佛要找个地洞钻下去。

        “也许,因为你很特别,就像你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

       老头说完打开小灯,现在已接近凌晨一点,子夜时阿帕奇刚来查过监房。

       灯光刺激我的眼睛,宛如一片干涸的血迹,我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别人看不到的事?”

       我明白马科斯说的是我的读心术。

       可我真的想要看到吗?

        “孩子,你并不知道,其实你是Gnostics。”

       老头坐到我的身边,像父亲抚摸儿子的头发,而我绝望地仰头:“什么是Gnostics?”

        “你孤独吗?”

        “是的,非常孤独。”

        “因为你被囚禁在监狱?”

        “还因为这个世界!当我从昏迷中醒来,看到这个陌生世界,,不认识一个人,甚至不认识自己。就像一粒石子,被扔进乱石堆中,孤立无援,怀疑一切!”

       马科斯的英语标准起来:“你被扔进这个浩瀚无垠的宇宙,你对它无知,而它也不认识你,因此你极度恐惧。”

       “宇宙不认识我?是,每个人都不认识我,包括我自己!他们看到的只是表面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

       微弱的灯光,宛如铁窗外那颗星星,伴随老头的话语:“宇宙广阔漫长,而你渺小短暂——不仅是你与宇宙在空间时间上的不对称,更重要的是宇宙的沉默,它对于你的渴望漠不关心!人间一切欣喜或悲伤,宇宙都视若无睹不闻不问,它不会来拯救你,也不会拯救任何人,这才是你在万物之中深感孤独的原因。”

       “为什么创造我的世界,却这样抛弃了我?被扔进一个充满敌意的世界,像一座巨大的监狱,就像这里!”

       看着可怕的铁栏杆,坚固的墙壁,高高的铁窗,这个世界似乎要我窒息。

       “许多人都会这样问自己,作为大自然的一部分,为什么你出生在中国而非美国?为什么你活在二十一世纪而非公元前二世纪?没有任何理由来决定!你的出生是个偶然,你的灭亡也是个偶然——但你身上有一样不是偶然!”

       “是什么?”

       “心灵、精神、思想——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截然不同于创造你的世界,物质创造了你的身体,不等于创造了你的精神。人不同宇宙中任何事物,甚至不同于宇宙。与这个无穷无尽的世界相比,你的身体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但你的精神并不渺小,而是超越这个世界的力量,不可以放在一个空间比较。”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这就是Gnostics哲学?”

        “我在西班牙隐居了二十多年,研究摩尔图书馆里的古代文献,人类祖先在两千年前,就已深刻探索了人和世界的本质。”

        “这是一种古典哲学?”

        “世界上有三种人,属灵的人、属魂的人和属肉的人——或者说只有两种人,属灵的人和属世界的人。”

        “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吗?”

       老马科斯突然厉声喝道:“那你的不幸从何而来?千千万万谎言又从何而来?你为什么感觉世界是一座监狱?”

        “因为我个人的命运。”

        “无数个人的命运就是人类的命运——人的起源分为宇宙与朝宇宙,肉体和魂魄是宇宙产物,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受制于现实命运。封闭于肉体和魂魄的是灵,它不来自于这个世界,却被人类的生命禁锢,这是我们最大的悲剧。”

       我躺倒在床上喃喃自语:“也许,并没有人抛弃过我们,而是我们抛弃了自己?”

        “人最大的敌人不就是自己吗?正如爱因斯坦论证的宇宙是有疆界的,并非无穷无尽,也并非无始无终,而在人的小宇宙中,灵被我们自己的魂所封闭,宇宙秩序之外的力量,在人而言却是最内部的;宇宙秩序是内部的结构,在人而言却是最外部的。最里面属灵的人,就是真正的Gnostics,他不是Of this world,而是In the world。”

        “Of this world?In the world?”

       看来我的英语水平还得联系,就这么两个简单的短语,却可能让我一辈子难以理解。

        “在认识到自己是Gnostics之前,你被放逐到这个世界上,被囚禁在肉体和魂魄之中,浑浑噩噩一无所知——那时的本质就是‘无知’,甚至连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的觉醒与复活是由知识,也就是Gnosis来实现的。”

        “没错,我的生命开始于2007年秋天,从对自己彻底一无所知开始,直到我发现兰陵王的……”

        “HERO!你将是一个拯救者,你这个内在属灵的人,将从世界的羁绊中解放出来,回归光明的故乡,这才是你毕生为之奋斗的使命!你必须清楚地认识自己,认识你的源头在哪里!也要认识这个世界,包括人间的真相!”

        我联想到了一部电影。

        “《黑客帝国》?”

        “什么?”

        “哦,我忘了你关在监狱八年,不可能看到这不电影。”

        老头已经完全投入,没在意我说什么:“这种非凡的知识和能力,是世界拒绝赋予你的,也完全不是我能给你的。只有依靠你自己的力量,才能开启被封闭的心!认识你自己!认识你自己!认识你自己!”

        “认识我自己?”

        这是我有记忆以来最大的而且从未停顿过的问题。

        “知道你自己是谁!”

        “然后获得觉醒与复活!”

        “最后成为所有人的拯救者!”

        美国阿尔斯兰州荒漠,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阴暗的光线之中,马科斯连续说了三句话。

        我和老头都沉默了,似乎被扔进一个陌生世界,两千多年前的西奈沙漠,远远走去的先知。

        反复默念这句话,许久才发出声音:“三段论?”

        “对,专属于你的三段论!作为一个Gnostics的使命——人的拯救,才是世界的拯救,也是我们的终极命题,假设终极命题存在的话。”

        “谢谢。”

        “不,我曾希望自己也是一个Gnostics,很可惜发现自己不是。”老马科斯苦笑一声,“于是,我用后半生来寻找这个人——就是你。”

        “认识你是我生命最大的命运。”

        “也是我的幸运。”老头爽朗地大笑几声,“快点睡吧,小子!明早查房别爬不起来。”

        最后一盏灯关了,黑暗将我的生命笼罩,但我不再害怕黑暗了。



        第二天.

        放风时间,囚犯们在操场上散步聊天,或者干着见不得人的交易。

        没有陪比尔打篮球,而是小心地盯着铁丝网,看看有没有狱警阿帕奇——没看到那张秃鹰般的脸,独自坐在一块台阶上,眺望遥远的落基雪山。

        昨晚,与老马科斯一席长谈,烙印似的刻在心中,才明白什么叫醍醐灌顶。

        Gnostics——我给了它一个中文音译:诺斯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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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7 18:37:0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渴望在某个夜晚,也坐在这块大操场里,仰望阿尔斯兰的星空。无数神秘的星辰,仿佛在头顶闪烁,近得身手就能捞下来,颤抖着捧在心口,倾听人间的秘密。

        可惜,这是一座监狱。

        我只有上午一个小时,被允许坐在这里眺望雪山,与熟悉或陌生的人们聊天,比如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人。

        中国人。

        除了我之外,肖申克州立监狱第二个人中国人。

        他的名字叫童建国。

        没等我慌张地站起来,这个六十岁的中国老头,便随意地坐在我身边,同样托着下巴眺望雪山。

       “你好,1914。”

        又是久违的汉语,童建国比上次见到干净了不少,就像坐在台阶上看同学打篮球的中学生,虽然头发已白了一半。

       “从前我杀过许多人,也有不少人看到我就吓得半死,所以当我了爱到这个地方,就决定躺在牢房不出来,哪怕一年都见不到阳光,而你让我破例出来了两次。”

       “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想起昨晚那些对话,既然世界本来就很荒谬,我们都在虚幻的镜子中生活,即便再危险邪恶的力量,也不可能把我吓倒。

        我试着寻找肚子里的汉语词汇:“上一次我已经很荣幸了,这一次有因为什么?”

       “你不觉得上次太匆忙了吗?”

       也许,他只是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走到阳光下的理由。

       “你对我很感兴趣?”

       “你是有故事的人,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

       “哦?”

       我急忙转头躲避他锐利的目光。

       “这可是你自找的,干吗总是盯着我的眼睛?是不是想头看我心里的秘密?就像你发现老杰克的秘密一样?”

       “对不起,我来美国之后养成了这个坏习惯。”

       “你不怕你心里的秘密也被我看到吗?”

       真是“读人心者反被人读”!(本人原创)

       “我?”尴尬地笑了笑,肖申克州立监狱是什么藏龙卧虎或藏污纳垢的地方啊!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知道我的秘密?”

       “我可不会读心术!”

       童建国爽朗地大笑,从眼睛和鼻梁的线条来看,他年轻时长得很帅。也许在黑暗的牢房里窝里太久,他不断活动筋骨,敞开囚服衣襟,可见强壮的胸肌,似乎要胜过许多年轻人。

       我却说不出“我也不会”几个字:“你想要听我的故事?”

       “这里每个人都有故事,但我想听中国人的故事,不过——别说你是被冤枉的!”

       “我就是被冤枉的。”

       我的直率让中国老头沉默片刻,他面色凝重地看着我:“你想知道是谁陷害了你?”

       “是。”

       “你被判了多久?”

       “一辈子。”

       也许是对我的怜悯,他悲伤地摇摇头:“可惜,你还那么年轻。”

       通常年纪大了都会喜怒不形于色,童建国却是表情丰富:甚至有些夸张,大概山水见过了之后,房能“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吧。

       “你呢?”

       “也是一辈子。”他轻描淡写地回答,“我老了,在这里养养老也不错。我的英语可能永远都学不好,以前把自己关在牢房里,只能和老杰克说些简单的话。当年我沉默寡言,现在难得遇到一个中国人,竟变得这样多嘴多舌,自己都感到讶异。”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很多很多原因——我杀过的人可以编成一个连。”

       原以为老杰克是这里杀人最多的,没想到又来一个杀人魔王!两个魔鬼关在一个牢房,典狱长德穆革真是个天才!

       “职业杀手?”

      看他的眼神还有修长健硕的体形,竟然有《这个杀手不太冷》的让.雷诺的感觉。

       “是,不过更早以前我参加过战争,在战场上杀过许多人。”

       “那个不算犯罪吧?”

       “我不知道。”

      也许,任何杀人都是一种犯罪吧?

       “你已经那么厉害了,能把你抓住的一定更厉害吧?”

       “不,我是自首的。”

       “自首?”

      大概整座肖申克州立监狱,只有他一个是自首进来的吧!

       “我烟卷了漂泊的人生,想要找个地方养老,我考察了全世界许多地方,发现肖申克州立监狱最合适!”

      虽然,这个中国老头边说边笑,我却目瞪口呆:“你不真的想在监狱里养老吧?”

       “对一个年迈的杀手来说,肖申克州立监狱是最佳养老圣地。”

       “你就在阿尔斯兰州杀了一个人,然后到警察局自首?”

       “不,许多年前我受雇于一家公司,在马丁.路德市的酒店里,杀死了一个窃取公司机密的商业间谍,去年我专程来到美国,向阿尔斯兰州警方自首——这时警方才发现,当年已有一名凶手被判有罪,是酒店里的黑人服务生,因为有过犯罪前科,被检查官以一级谋杀罪起诉,后来被判处了死刑。”

       “天哪!冤案,和我一样的冤案!他坐上电椅了吗?”

       “是——”童建国低下头,忏悔似的低吼一声,“非常抱歉!投案自首太迟了,多年后才洗清了另一个无辜者的清白,可惜他早就变成了冤魂。”

      这个故事让我想到自己,也许当我老死在肖申克州立监狱后,真正的凶手才跑到警察局自首,诉说当年的破旧的公寓楼杀害了常青。

       “但愿杀死常青的是个老杀手。”这是自我安慰也是自我嘲讽,“这样我就能期待他想要养老的那一天了。”

       “1914,我发现了你有趣的一面!”他恢复了原来的表情,酷酷地说,“老杀手基本死光了,我只能算一个幸存者。”

       “你遇到过很多危险?”

       “每次都是危险,甚至每时每刻,更多时候是别人想要杀我。”

       “而这里也算一个避难所?因此你在黑暗的牢房里藏了一年。”

       “哼!你脑子转得真快。”中国老头用力拍拍我的肩膀,幸好这几个月身板锻炼得结实,换作过去早被拍倒在地了,“不,我不惧怕任何人。”

       “我还没听过职业杀手的故事。”

       十二宫——老杰克只能算是业余杀手,与能与童建国这样的职业杀手同日而语。

       “我的故事?来自天机的故事。”

       “天机?”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发生在大约三年前,那是个谁都无法想象的世界,我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是什么?”

       “我最好的朋友,他的名字叫叶萧。”

       晕,这个人似乎也有些耳熟。

       “于是你万年俱灰,想要跑到监狱里来养老?”

       “我曾经的念头与理想,几十年前就化作灰烬了。”童建国又一次仰天大笑,笑到最后又藏着一丝凄凉,“该你了?”

       “该我什么?”

       “你的故事,我想听你的故事。”

       我也像美国人那样耸耸肩膀:“我的故事很普通,没什么可说的。”

       “没人能骗得过我!从你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你的故事非常精彩!”

       “我——”

       “别再骚扰我!”

       童建国的目光凶狠起来,手指做成枪的形状,对准我的眉心。

       然而,这个动作一下子激怒了我。

       只不过是一根手指,难道真会射出子弹?

       就算真是一支手枪,也没什么可怕!

       “没人可以威胁我!大叔!”

       老头惊讶地收下手指,大概从没人敢这么与他说话,停顿几秒后大笑:“你比我想象的更有种。”

       “是吗?”我也放弃地笑了,“谢谢你这么夸奖我。”

       “但我不会罢休!1914,只要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我就会为你做一件事!”

       “真的这么执着?”

       童建国面色凝重地说:“只要说出你的故事,任何事情我都回帮你做到,我从不食言!”

       当我和他沉默对峙时,一个狱警冲过来大嚷道:“放风时间结束了!你们怎么还在这?”



       2009年9月11日。

       肖申克州立监狱,洗衣房。

       我多了一个伙伴——老金,他被发配到了洗衣房,也许有囚犯贿珞典狱长抢到了图书馆这个肥差。

       老金说:“可惜了图书馆让那些文盲去管理,最适合掩盖大麻交易了。”

       “最近监狱里有些乱,自从那个阿帕奇来到以后,但典狱长并不这么认为。”

       我从洗衣房捧出一大堆狱警制服,刚想交到老金的手里,却看到他的眼神有些怪异。

       “他就在你背后!”

       读心术瞬间读出老金的心里话。

       果然,背后响起印第安人的声音:“你好,1914,你认为是我破坏了监狱的气氛?”

       几乎从头皮钻入脑中,震得我耳边嗡嗡作响,匆忙回过头来,对着那秃鹰似的面孔。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是对我很不满意?”

       阿帕奇周身仍然散发死尸气味,为什么别人闻不到呢?

       “我的意思只是巧合。”

       “巧合?”他保持着一种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发现你可不太会说谎。”

       我注意到阿帕奇的腰间,别着一支狱警专用的佩枪,不知有没有上子弹?通常只在执行特殊任务时,狱警才会佩带枪支,平时仅装备电棍和手铐,难道他是故意别在身上的?或者那么醒目地戴着枪,是为了引诱我去抢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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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7 18:37:25 | 显示全部楼层
“哦,我要继续干活了。”

       当我要低头离开时,阿帕奇却拉着我的胳膊说:“干吗总是躲着我?我有这么可怕吗?”

       “不,我只四不习惯和狱警说话,先生。”

       “你的谎话编得越来越差了。”

       老金已经识相地跑开,只剩下我和阿帕奇两个人。他可以轻松地遍个理由杀死我——比如我试图抢夺他的佩枪,于是在搏斗过程中将我击毙。

       想到这,我毛骨悚然地后退两不,印第安狱警却往前走了两步,他的双眼既像秃鹰又似野狼,紧紧盯着我不容得任何回避。

       刹那间,我看到了,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秘密。

       没有语言,没有文字,只有一副电影慢镜头似的画面——

       我在空旷的荒野上奔跑,天空被血红的颜色覆盖,身后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有着一张可怕的脸乓,浑身散发着府尸的气味,他举起手枪瞄准我的后脑勺,抠动扳机射出子弹,穿越空气钻进我的脑壳,灼烧着击碎我的脑浆,然后从眉心位置飞出。

       我死了。

       这就是我从阿帕奇眼里读出的秘密,也是第一次从别人眼睛里,读出如此生动完整的画面,也是他此刻心中幻想的情景。

       没错,他要杀我!

       或许,他就是为了杀我而来!

       阿帕奇依然保持难看的微笑:“你看到了什么?”

       “毁灭。”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什么?”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却转头看向另一边,不敢再阅读那骇人的画面。

       “再见。”

       他转身消失在洗衣房门外,只留下我倒在一大堆狱警制服中。



       凌晨。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一阵奇怪的风吹醒了我,睁开眼睛,月光竟如此清澈。小心翼翼下了床,却发现铁门敞开一道缝隙——老马科斯仍在沉睡,外面的走廊浪寂静无声,老天赐给我的机会吗?

       悄悄推开铁门,我像一只猴子蜷缩起来,贴着地面爬出牢房。其他囚犯们都沉浸在梦乡,只有我无声无息地穿过走廊,居然没发现一个狱警!外面的两道铁门也敞开着,似乎就是为我准备的的礼物,轻而易举地走出监区,直到最后一扇大门。

       我看到了阿尔斯兰州的星空。

       宽阔的大操场上,突然矗立着一栋三层楼房,却是荒村公寓似的破败不堪。

       怎么会这样?当我不知所措之时,身后整栋监狱都亮了起来,响起刺耳的警报声,许多束手电光线向操场射过来,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狼狗们狂怒的咆哮,狱警们已发现了我,一颗子弹从我头顶穿过,我只能抱头冲进眼前的小楼。

       一片灰尘从头顶落下,急忙把房门顶好,穿过昏暗的大厅,迎面一道旋转楼梯。匆忙爬上楼梯来到二楼,却看到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们并不像我以往梦中的自己,而是穿得时髦前卫,嬉皮笑脸地走过来。我不知该怎样和他们说话,没想到他们居然对我拳打脚踢,逼得我又逃回底楼。

       然而,我怎么也打不开大门。外面不断响起警报声与狼狗叫声,但我宁愿冲出去被他们抓住,也不愿被关在这栋楼里,可是任凭我怎么想办法,就是没办法走出小楼,难道这里只能进不能出?我急得在底楼乱转,总算找到另一处楼梯爬了上去,没想到越爬越窄,最后竟变成脚手架,惊险地爬到三楼,却看到一个个小房间,里面有许多女子,穿着艳丽暴露,立刻把我围绕起来。但我感到深深的恐惧,用力挣脱这个温柔之乡,一直爬到三楼屋顶上。

       头顶是浩瀚的星空,脚下是整个肖申克州立监狱。警犬与与狱警围绕着小楼,不少人端着枪向我射击,子弹从我耳边呼啸擦过。最后绝望的时刻,我再也无处逃脱,冲到屋顶边缘,伸开双手一跃而下……

        但这不是结束,而是永恒的开始。

        我醒了。

        还在C区58号监房,老马科斯在对面熟睡,月光透过铁窗洒到我脸上。

        一个梦。

        请原谅我如此详细地描述这个梦,因为我忽然明白了这个小楼是什么?

        人间。

        梦中的这栋楼,是我们身处的这个人间,一旦踏入就难以走出。这里有自己的男人们,欲望的女人们,又被一群狼狗与狱警包围,就算爬上屋顶也无法逃离,头顶美丽的星空永远只是一幅图画。

        不,这不是我要的人间。



        九月,阿尔斯兰州,肖申克州立监狱。

        秋风起兮云飞扬,黄沙漫兮渺茫。

        放风时间。

        今天没有看到童建国,也许他总共只出来过两次,都是为了与我说话?没有心情和华盛顿他们打篮球,独自在操场边缘散步,时刻警惕阿帕奇出现。

        忽然,我看到那个衰老的背影——十二宫杀手。

        老杰克坐在台阶上晒太阳,似乎快要睡着了,我坐在旁边轻轻一拍:“Hello!”

        “是你啊。”老头揉了揉抬不动的眼皮,射出两道冷酷的目光,“我知道你在找谁。”

        “谁?”

        “你的同胞——我的中国室友。”

        我深深吸了口气:“你猜得没错,他怎么不出来了?”

        “他不需要白天出来。”

        “难道晚上出来?”

        老杰克神秘地一笑:“为什么不呢?”

        “你什么意思?童建国晚上也会出来?”

        “肖申克州立监狱,只有两个人值得我信任,一个是我的室友,另一个就是你。”

        “所以你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兴奋地压低声音,以免被其他人偷听到,“放心吧,十二宫杀手,我会绝对保守秘密的!”

        老头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过,宛如再把锋利的匕首:“真的吗?”

        “我保证!”

        “好,如果你泄露了这个秘密,我的朋友会轻而易举的杀死你。”

        “没问题,快点告诉我,趁还有时间放风。”

        于是,老杰克用那坟墓里的声音说:“每天半夜,童建国都会偷偷打开牢门,在监狱各个地方转来转去,他每夜都会爬到屋顶看星星,然后在凌晨悄悄回来。”

        “不可能!你在胡说八道吧,肖申克州立监狱戒备森严,每道铁门都关得很死,只有狱警才能打开,他怎么可饿能自己逃出去呢?”

        “中国小伙子,你毒谷了你的同胞的智慧,世界上没有他开不了的锁,任何精巧牢固的门锁,在他手中都是一堆废铁!所以,他才可以在黑夜的监狱来去自由。”

        “这太荒谬了!如果他能轻易打开牢门,如同出入无人之境,为什么不越狱逃走呢?你们两个都可以逃跑的啊!干吗还要凌晨出去转一圈,回到牢房等待早上点名呢?”

        “你应该知道,我和他两个人,都不是被抓进来的,而是自愿进入这座监狱,要在这养老送终过一辈子,所以不需要越狱——而且就算能逃出监狱,也不可能逃出外面的荒漠。”

        老杰克的话很符合逻辑,我也用读心术验过他的眼睛。

        我看透了他的心思:“其实,是童建国要你来告诉我的吧?”

        十二宫的目光微微闪烁,我紧追不舍:“他不愿自己对我说,却委托你来故意泄露这个秘密,是吗?”

        突然,一阵秋风带着黄沙迷离了我的眼睛。

        泪流满面地折腾好久,却发现老杰克已起身远去,留下一排歪歪斜斜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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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7 18:37:48 | 显示全部楼层
图书馆。

        自从老金走后,这里人气增加不少,黑帮分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借来《追忆似水年华》,遮挡一本非法传入的黄色漫画。我尽量不看他们的勾当,从新任管理员——连环强奸犯手中,借了一本兰登书屋的《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

        翻开这本英语诗歌赏析,159页有一首 William Emest Henley的诗,在肖申克州立监狱的这个角落,我默念道——

                         Invictus

               By William Ernest Henley (1849——1903)

               

               Out of the night that covers me,

               Black as the Pit from pole to pole,

               I thank whatever gods may be

               For my unconquerable soul.

               In the fell clutch of circumstance

               I have not winced nor cried aloud.

               Under the bludgeonings of chance

               My head is bloody but unbowed.

               Beyond this place of wrath and tears

               Looms but the menace of the years

               Finds,and shall find ,me unafraid

               It matters not how strait the gate,

               How charged with punishments the scroll,

               I am the master of my fate,

               I am the captain of my soul.

      

        嘈杂的监狱图书馆,黑市交易的罪犯们,许多双凶恶的眼睛了一 ,我已完全被遗忘,独自埋头默念这首诗,知道最后两句:

             “I am the mater of my fate,”

             “I am the captain of my soul。”

        泪水悄悄从眼角滑落,打湿了发黄的纸页,化成一摊灰色印章。

        诗的最后有背景介绍——

        “威廉.埃内斯特.亨利(William Emest Henley,1849——1903,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人,自幼体弱多病,患有肺结核症,一只脚被截肢,为了保住另一只脚,终身与病魔搏斗,不甘屈服于命运。“Invictus”是拉丁文(=unconquerable),意为“不可屈服”,此诗是诗人在病榻上所作。”

       尝试着将这首诗翻译成中文——

                            不可屈服

              威廉 .埃内斯特.亨利(1849——1903)



                   夜幕中我独自彷徨,

                   无边的狂野一片幽鸣。

                   感谢万能的上苍,

                   赐给我倔犟的心灵。



                   任凭恶浪冲破堤坝。         

                   绝不畏缩,绝不哭泣。

                   任凭命运百般作弄,

                   血可流,头不可低。



                   在这充满悲愤的土地。

                   恐怖幽灵步步已趋,

                   纵使阴霾常年聚集,

                   始终无法令我畏惧。

                  

                   且不管旅途是否顺畅平稳,

                   不管承受多么深重的创伤,

                   我是我命运的主人,

                   我的我灵魂的船长。



     此刻,身后那些脑残都已不存在,世界安静得就像坟墓,只剩下这座监狱图书馆,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一百多年前的那位诗人,他坐在我的面前,带着唯一的那条腿,面容憔悴,骨瘦如柴,终身被囚禁于命运的监狱,但他不可征服。

     感谢你!我的朋友,威廉.埃内斯特.亨利。

     我是我命运的主人,

     我是我灵魂的船长。

     Invictus

     我是古英雄,我不可征服!

     如果我不可征服,那还有什么牢笼可以囚禁我?如果我不可征服,为什么还要每夜被关在58号监房?肖申克州立监狱不是我的人生,童建国可以选择在此养老,而我不能!我只有二十七岁,生命还刚刚开始,老马科斯已经告诉了我,这一生要去完成的使命。

     但如果被关在这里一辈子,那么任何一样事都无法完成。

     是的,我必须要逃出去,但逃出去不是目的,我也不愿忍受永远东躲西藏,逃避悬赏通缉追捕的生活。我想正大光明地回到社会,毫无畏惧地走在阳光下,看到警察也不用害怕。

     唯一自我拯救的办法,就是找到真正的凶手,洗刷我作为杀人犯的耻辱。

     但莫妮卡一个人无法办到,我也不指望真凶投案自首,更不指望阿尔斯兰州警方。

     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第一关就是两个字——越狱!

     不想等到十年之后,还在监狱操场上和比尔一起打篮球!不想等到二十年之后,经过漫长的自我催眠与心理暗示,相信自己就是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

     命运在哪里?

     我摊开自己的掌心。

     然后,紧紧捏起拳头。

     “你想打谁?”

     身后响起一个骇人的声音,我迅速将双手藏到桌子底下,回头只见那张鹰与狼结合的脸。

     阿帕奇。

     印第安狱警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出现在我身后,散发一般死尸的气味。

     他的出现让图书馆里安静了许多,那些黑市交易的家伙们,纷纷识相地掉头离开。

     “没……”我的眼神不断闪烁,“没有,只是随便活动一下筋骨。”

     “你在看什么?”

     还没等我回答,他已拿起我的书,皱起眉头念道:“《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

     “是。”

     “你能读英语诗?”

     我谦虚地低头道:“只能看懂大意。”

     “可喜可贺!”他的手指仍嵌在我读的那一页,讶异的问,“你在读《Invictus》?”

     “是。”

     “我是我命运的主人,我是灵魂的船长!”

     印第安狱警不用看书,竟背诵出了最后的诗句,这回轮到我惊得说不出话了。

     除了管理员外,图书馆只剩下我和饿阿帕奇两个人了。

     “你喜欢William Emest Henley的诗?”

     我小心翼翼地点头:“是,但只读过这一首。”

     “我也很喜欢!”他把书还到我的手中,“为了共同喜爱的诗人,我们握个手吧!”

     原以为狱警们的阅读喜好仅限于《花花公子》,却没想到这个豺狼似的阿帕奇,居然喜欢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表示友好,并率先伸出右手。虽然心底嫉妒厌恶,但我和碍事强忍着胃里的恶心,和他轻轻地握了握,竟和死人一样冰凉!僵硬得块金属,我迅速将手抽回来,半边身子似乎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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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7 18:38:07 | 显示全部楼层
“1914,显然你不太情愿?”

     他的目光再度犀利地盯着我。

     “因为,我感到有些不安。”

     “原因?”

     寂静的监狱图书馆,我沉默了十几秒,突然鼓起勇气,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冷冷地抛出一句话:

     “掘墓人……掘墓人要来了!”



     第二天,放风。

     狂风夹着无数沙石横行霸道,许多囚犯不敢出来比尔与华盛顿也放弃了打球。只有我顶风走在操场上,手掌遮挡面孔,眯着眼睛艰难前行,沙子无孔不入地钻入眼睑,刺激得我泪流满面,就像父亲刚自杀的时候。

     冲过一片黄色沙障,指缝间依稀可辨一个高大身影,直到他将我拦住,说出一句亲切的汉语:“喂!你不是想要见我吗?”

     “是,可偏偏碰上了这种鬼天气。”

     说中国话的感觉真好!

     他的身体正好挡住风沙,让我看清了这张中国老男人的脸——童建国,这是我第三次见到他,可能也是他第三次来到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白昼下。

     “我知道有个避风港!”

     “什么?”

     “跟我来!”

      狂风中说话都很困难,只能连对口形带打手势。

      跟着童建国向大楼走去,一路用衣服包裹脑袋挡风,平时被狱警看到一定会挨打,但现在狱警也都戴着防沙眼镜,躲在很远的地方抱怨老天呢。

      跑到车库的墙壁角落下,果然风沙弱了许多,张大眼睛嘴巴都没关系,原来这就是“避风港”。

     “大叔,你平常不是待在牢房里不出来的吗?”趁着四下无人,我丝毫不给童建国留面子,“怎么对操场地形那么熟悉,发现这个避风港呢?”

     “哈哈!”他再度放声大笑,反正大风是最好的消声器,每人能偷听我们的谈话,就算听到也不懂中文,“你很聪明,你知道是我让老杰克故意泄露秘密给你的?”

     “是,因为你想要帮我?”

     “自作多情!”

      中国老头对我兜头到了盆冷水,躲在这个避风的角落,像观赏难得的风景,看着漫天风沙的奇观。

     “对不起,我——”

     “等一等!”他冷酷地打断了我的话,出神地盯着天空,“我在东南亚丛林里度过了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风沙。”

      我强迫自己耐心等了几分钟,再大胆地问:“你还记得上次说过的话吗?”

     “什么?”

     “只要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了你,你就为我办一件事!任何事情都会帮我办到。”

     “是,这是我说过的话,绝不会自食其言。”

     “真的吗?”

     好像我对他的怀疑是一种侮辱,童建国怒目圆睁道:“当然!你要试一下吗?”

     “好!我相信你!”

     “说说你的故事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小伙子。”

     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睛,是,他没有骗我,他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的故事,从不到两年前说起——事实上这也是我全部的记忆。”

     童建国着急地插话:“你活到二十多岁了,却只有两年的记忆?”

     “是,其中朝过二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美国的看守所与监狱里度过的。”

     “难道——你在两年前失忆了?”

     这个老家伙果然不简单,一语中的而猜中了!

     “是,当我从昏迷中醒来,不知道自己是谁?所有一切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别人为我安排好的。”

     “有趣!你怀疑这不是你本来真实的人生?”

     “一开始深信不疑,但后来渐渐怀疑,最后疯狂地想要寻找自己的过去,直到我发现一个千年以前的男子,他的名字叫兰陵王!”

     于是,我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从发现杭州的车祸时间,遭到裁员走投无路,父亲自杀使我发现学院秘密,接着是古英雄和蓝衣社,踏上美国的土地,落入白虎节堂式的陷阱!

     童建国用了三十分钟,聚精会神地听我的故事,中间没有插入一句话,直至他的目光也变得一片死灰。

     这是我的故事,也是所有人的故事,只是我比他们更可怜,或许将在这里慢慢变老等死——不,这不是我的命运!

     “信不信由你。”

     说完自己漫长曲折的故事,我如释重负地坐倒在地,看着头顶呼啸的狂风黄沙,眼眶中已饱含泪水——这次不是被黄沙刺激的。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大叔一脸严肃地盯着我,沉闷的声音绝不带半点玩笑。

     “真的吗?真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是!我相信你的故事,我的孩子,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相信你是一个特别的人,相信你会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生,相信你的命运不是在这里像我一样养老等四!”

     “谢谢!”最后这番话让我心头一阵激动,“谢谢你的相信!”

     然而,我却说不出那两个重要的字,看着老头的眼睛,似乎声音都被风沙吞没。

     “如果你不好意思说出愿望,那么我可以代你说——”

     “你已经猜到了?”

     他微微点头,毫无顾忌地朗声道:

     “你想要越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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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7 18:38:32 | 显示全部楼层
2009年9月16日。

     去年的今天,我从洛杉矶飞往阿尔斯兰州首府马丁.路德市,当晚发现刚被杀害的常青,旋即被捕,从警察局到看守所到法院直到这里——

     肖申克州立监狱,探望室。

     默默坐在椅子上,等待那个黑色人影靠近,她袅袅地走到近前,摘下大大的墨镜,混血面孔沾着几粒沙子。

     不需要语言的问题,我的身体先激动起来,难以自制地将她搂住,贪婪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要溺死在这条温柔的河中。

     莫妮卡的十指紧紧扣住我的后背:“你的肌肉壮多了。”

     “也许在蹲十年监狱,我就锻炼成施瓦辛格了。”

     “哦,对不起!”她听出了这句话中的辛酸,退后看着我的脸,“我没办法照顾好你。”

     “不,你已经对我非常好了,我是知道满足与感激的人。”

     我又把她拉进怀中,试去她脸上的沙粒,抚摸温柔的栗色长发,仿佛是我饲养的小绵羊。

     “你好吗?”她摸着我的嘴唇,眼神迷离,“隔了那么久才来看你,没有没有怨恨我?”

     “没关系,这里我可以自己搞定。”

     “几个月前,父亲撒手不管了,让我全面接管天空集团的事务,忙得我在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根本没有时间来阿尔斯兰州。”

     “可怜的莫妮卡,你一定忙坏了吧?”

     “是啊,我才那么年前,就要与那帮老家伙搞脑子,简直就是缩短寿命!天空集团的内部很复杂,尤其在这种危难时刻,高管们只关心自己利益,彼此之间勾心斗角,搞得我神经衰弱,长期失眠,我担心就要得忧郁症了!”

     “只要你和你的父亲不放弃,一定还有希望的,我也肯定能看到!”

     我居然把秋波给我信里的话,又说给了困境中的莫妮卡。

     “在美国的监狱待了那么久,你的中文一点都没退步啊?”

     “哦,最近我的中文说的不少。”

     “怎么会呢?”

     不想解释关于童建国的事,但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她,贴着莫妮卡的耳朵说——“我就要获得自由了!”

      她立刻往后退了半步,疑惑地看着我,压低声音问:“抓到真正的凶手了?我怎么不知道呢?”

     “不。”

     “奇怪啊,你才关了一年,不可能那么快就给你减刑的啊!难道法官给予你特赦了?”

     “不。”

      两个“不”说得很平静,却使莫妮卡越来越着急:“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点告诉我?”

      她的急脾气又来了,我还是贴着他的耳朵说——

     “三天后,我将越狱。”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莫妮卡的表情凝固住了。

     “别担心,我会活着出去的!”我再度将她紧紧拥抱,“我要自由!”

     “等一等!越狱?你疯了吗?”

     虽然狱警肯定听不懂中文,但她还是对我耳语。

     “我没疯,我很理智。”

     “这里是肖申可州立监狱,美国最残酷的地方,没人能从这里逃出去!就算你能逃出监狱围墙,也不可能逃出这片荒漠,开车近来就要许多个小时,你会活活渴死饿死的!”

     “我有我的计划。”

     “God!”她用力摇了摇我的肩膀,“我可不想接到典狱长的通知,说你在越狱中被击毙,或者越狱后永远地失踪——尸体被秃鹰吃掉了!”

     但我丝毫不为:所动:“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我的命运,怪不得任何人。”

     “你信不信为了你的生命,我会向典狱长告密,让你被关在禁闭室里不能越狱!”

     “不,我不信。”

     我已从她的眼里读出了心里话:“不,我怎么会告密,只是想吓唬你每让你放弃这个荒唐的念头,想要逃出肖申克州立监狱就是痴心妄想!”

     莫妮卡仰头叹息:“整整一年以前,我突然接到你的电话,说你被警察抓住了,于是我连夜从中国飞到美国,但我没办法让你自由,哪怕一天都没有!”

     “是,我已经失去自由整整一年了。”

     “我知道你不甘心做一个囚犯,不甘心每天的铁窗生涯,但你要现实一点,不能因此而送了性命。”

     “可我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从来没有杀过人,却被判定一级谋杀罪,要在监狱里过一辈子!这不是我的人生!我宁愿勇敢地毁灭,也不能这样窝囊地生存——不自由,毋宁死!”

     看着我毅然决然的目光,莫妮卡终于低头认输,颤抖着问:“需要我的帮助吗?”

     “不,我的自由,我自己来完成。”

     “古英雄,我发觉你第一次那么自信,浑身上下透着勇敢,完全不像从前胆小脆弱的你。”

     自己却完全没感觉到,我的目光那么有力而性感:“也许,肖申克州立监狱已彻底改变了我。”

     “你越来越值得女人喜欢你了。”

     “因为我更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恩。”

     她软软地倒在我怀中,像个小女人低头羞涩,我深深吻了她一下:“莫妮卡,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就是随时都开着手机。”

     “答应我,你一定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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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7 18:38:51 | 显示全部楼层
2009年9月19日,深夜。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合上手中的小簿子,活动酸痛的手腕筋骨,长长吁出一口闷气。

     我的故事,截止今晚已全部写完,忠实地记录在这几本小簿子中。

     后面的故事将更加精彩。

     小簿子被我塞进背包,还有医务室拿来的药,几件妈妈寄给我的内衣,一叠黑市交易来得钞票,至少有一千美元,以及一个大矿泉水瓶,几块新鲜的土司面包——老马科斯从餐厅偷偷带进牢房的。

     微暗的灯光照亮我和老马科斯的脸,他端了一杯凉水举过头顶,闪烁着格瓦拉式的目光:“孩子,祝你成功!”

     我也举起一杯凉水,就当上等的香槟:“马科斯老爹,祝我成功,也祝你健康!”

     两只监狱配发的塑料杯撞在一起,灌入一老一少的愁肠,经过食道刺激隔壁的心脏。

     抬头看着高高的铁窗,栏杆外沉沉的黑夜,前几天狂风突然停止,夜空如此清澈美丽。

     忽然想起那个梦,站在监狱的大操场上眺望星空。

     “谢谢!”我看着老马科斯酷酷的双眼。“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不,我的孩子,你是Gnostics,是我一生等待的人。”他也抬头看着铁窗没“我知道你的使命,不是留在这里慢慢变老,而是逃出这座监狱,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假如我死了,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人吧。”

     “但这不是你的命运。”

     我恋恋不舍地叹息:“假如我到了外面的世界,一定会非常想念你的。”

     “明年我就会刑满释放出狱,到时候我们可以自由地躺在海滩上晒太阳。”

     “但我还是有些恐惧,外面的世界可能比这里更危险。”

     “是,外面衣冠楚楚的人们,比这里的罪犯们更虚伪,戴着更厚更漂亮的面具。”

     “在我前二分之一的记忆里,我已经看过很多很多了,从没看到过他们真正的脸,这个世界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说的写的都是假的,真实已成为奢侈品。”

     用力地说了这么多,才意识到自己需要保存体力。

     “真实?”他重复了这个单词的西班牙语发音,“HERO,你以为自己所看到的都是真实的吗?你以为自己也活得真实吗?包括你自己的人生,甚至你自己的意识。”

     “以前觉得是真的,但现在知道我错了。”

     “每个人的生命都犯过太多错误,但大部分的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人生并非自己的选择。”

     “什么意思?”

     老马科斯又像老师那样说话了:“好比我们的出生,并不取决于自己的意志,你无法选择你出生的国家,也无法选择你出生的时代。”

     “没错,如果让一个出生在阿富汗的孩子选择,他一定会选择下辈子出生在美国。如果让我自己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出生在两千年前,而不是现在这个年代。”

     “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刻开始,我们的人生就处处是别人的选择,父母为我们安排好了家庭成长的环境,每个人只能按部就班在这个环境中长大,养成彼此不同的性格,接受注定不同的教育,最后成为天差地别的人生。”

     “性格决定命运,而性格又是童年环境决定的。”

     忽然,想到送快递的农民工与手快递的白领们,他们的命运如此不同,但真的是他们自己决定的吗?一个出生在贫困农村的中国人,可能永远没有机会接受叨登教育,可能从出生就注定一辈子贫穷;而一个出生在有钱人家的孩子,可能就算读不好书也有机会上大学或出国留学,堂而皇之地成为白领甚至公务员。

      命运就是如此不公,真正彻底改变命运的人,又能有万分之几的概率?

      “你的人生是自己选择的吗?”

      我苦笑了一声回答:“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以前的人生是什么样。”

      “但是,老天赋予了你特殊能力,甚至给了你一个伟大使命。”

      “因为我可以看到,看到人们的真实的心,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看到什么才是人间!”

      “你是读心术者,也是Gnostics!”老头的双目炯炯有神,像发现了一块金矿,“历史上有一些读心术者,比如八十多年前肖申克州立监狱里的掘墓人;历史上也有一些Gnostics,比如巴西里德斯、马克安、瓦伦廷……但一个既是读心术者,又是Gnostics,两者合一的人,你可能是人类中的第一个!”

      “第一个?”

      “HERO,你是独一无二的人!你是注定要拯救世界的英雄!”

      灯光下老马科斯的连旁莫如同远古神话里的人物,线条分明的鼻梁与双眼,浓密的络腮胡须,都似雕像保存在我的心底。

      他是真正改变了我的人。

      曾经,我只是茫然地随波逐流,想满足自己的欲望,解答身份的疑问。后来,当我知道自己是古英雄,却陷入蓝衣社的烦恼,接受常青的任务,冒充高能来到美国,妄想骗取天空集团的财富。然而,我却被流放到阿尔斯兰州的荒野,失去自由,忍受煎熬,暗无天日!直到我遇到这个老人,让我发现真正的自己是什么。

      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我反而从容地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轻声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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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7 18:39:08 | 显示全部楼层
子夜,零点。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监仓的走廊,一阵脚步声走过每个牢房,此起彼伏着囚犯们的抱怨和尖叫。

      “1914!”

      又是阿帕奇的声音,在58号监房门口响起,随之飘来浓烈的死尸气味。

      然而,昏暗的牢房没有任何回音,两个囚犯似乎平白无故地蒸发了。

      印第安人狱警的脸色一变,拧起狼似的眉毛,再度厉声道:“1914!老马科斯!”

      没等里面回答,他已自行打开牢门,其实这是危险动作,囚犯可能趁机夺门袭击狱警。

      然而,当等他走入牢房,我便从床上支起身子,睡眼惺忪,口干舌燥地回答:“在!”

      接着老马科斯也探出头来,打着哈欠:“什么事?阿帕奇先生!”

      我和老头都躺在床上,绝不像有阴谋企图的样子,狱警用手电扫射狭窄的牢房一圈,也未发现任何异常状况。

      阿帕奇大胆地靠近我的床,丝毫不怕我会夺他的电棍。

      “是啊!”老马科斯揉了揉眼睛,俨然刚从梦中惊醒,“白天放风运动得太厉害了,晚上睡觉就特别早。”

      “1914,你呢?”

      我光着上身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回答:“不是传说掘墓人就要来了吗?还是早点睡觉的好,免得半夜里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你相信?”

      “是,不是连你也相信吗?”

      “也许。”

      阿帕奇面无表情地退出牢房,重新把铁门紧紧锁好,自己检查确认了两遍:“晚安!”

      “明天见!”

      外面继续响起查房的脚步声,我轻声地问老马科斯:“你真闻到他身上的那股怪味?”

      “不,没有啊。”

      “难道是心理作用?”

      我又用力嗅了嗅空气,腐尸的气味依然挥之不去。

      C区走廊已渐渐陷入沉寂,直到凌晨都不会再有检查了。

      眺望一眼铁窗。

      新月如钩。

      躲猫猫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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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8 18:59: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复活夜

      众所周知,我与幽灵先生的交往,梅菲斯特再度爬到我的心房,用手指戳戳我的肺叶说:“喂,你真的准备好了?”

       “是,没人可以阻挡我。”

      幽灵大概刚吃完夜宵,打了个饱嗝:“老凶,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自信了?”

       “我已经完全改变了,既不是以前的高能,更不是当年的古英雄,而是一个全新的人。”

       “HERO?”幽灵梅菲斯特冷笑几声,“你以为真能成功?你会遇到没有预想过的危险!”

       “能告诉我吗?”

       “对不起,无可奉告,我虽然可以预见未来,但不能干预必然要发生的事。”

      可以想象梅菲斯特邪恶的表情,但我丝毫不为所动:“可以理解。”

       “今夜,那个人真的会来吗?”

       “你说谁?”

      连幽灵也倒吸一口冷气,战战兢兢地说出那三个字——

       “掘墓人。”

       “没错,你就快要见到他了!”



      2009年9月20日,凌晨1点19分。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掘墓人来了。

      我的双眼如黑夜的猫,始终未曾离开禁闭的铁门,阿帕奇身上的死尸气味摩擦弥留在被他反复检查过的门锁上。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囚犯们似乎都被催眠,没有一个发出声响,C区的走廊如同古老的墓道,只有死去的幽灵才能自由穿梭。

      他来了。

      58号监房的门锁,忽然发出老鼠似的细微声响……

      屏着呼吸,牙齿哆嗦,他真的来了?真的信守他的承诺?那个噩梦般无法散的灵魂,真的从墓地里爬出来了?

      等待不到十秒钟,什么声音都消失了,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最坚固的门锁已被打开!

      悄悄背起那个包,戴着必需的逃亡用品。回头看了一眼马科斯,他蜷缩在黑暗的床上,明年就会刑满出狱,不必跟着冒险越狱——能感到他在看着我,最后默默地祝福。

      再见,马科斯老爹。

      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推开铁门,精巧牢固的锁果然已失效,自由为我开了一条门缝!

      整个人背着包趴在地上,顺着门缝轻轻爬出去,肚子贴着冰凉的地面,心脏要从胸膛爆裂。先是贴地的脑袋,接着是脖子和胸口,最后青蛙似的双腿,依次越过牢房门槛。

      再见,58号监房。

      掘墓人就在我身边。

      他同样也贴着地面,四肢伸展向前爬行,宛如夜行的蜥蜴。

      转头看到了他的脸。

      他也转头看到了我的脸。

      走廊顶上的灯光下,我们彼此面对,就像两个同样古老的幽灵。

      忽然,掘墓人对我微微一笑,低头继续向前爬去。

      就算有囚犯晚上不睡觉,也未必能发现贴地爬行的我们;即便到处安装着摄像头,但我们爬行的每一步,都是监控探头的死角,狱警也无法在控制室发现我们。

      很快爬到走廊尽头,掘墓人抬起上半身,轻轻摆动着门锁,没几秒钟就轻松打开了,但他并没有破坏门锁,当我们通过铁门,他又重新把门关好,看不出内打开过的痕迹。

      又一条长长的通道,不需要再狼狈爬行了,掘墓人给我做个了噤声手势,弯腰领我继续前行。拐过一个岔路口,白色灯光照耀之下,他啊突然蹲下来躲进角落,我也只能挤在他身边。同时响起一阵脚步声,两个巡逻的狱警说笑着走过,我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胸口,那两个脑残却没发现我们,又转过岔路往休息区去了。掘墓人身形矫健地抬起,钻入2一条狭窄的甬道——这些地方我从没走过,大概是运送垃圾的管道吧。

      管道是一道脚手架的梯子,而我们处于大楼中间,当我以为要往下爬时,却被掘墓人一把揪住脖子,伸手指了指头顶——居然要往上爬?

      我的脸色大变,难道不入地,还要上天不成?看越狱电影不都是往地下挖的吗?

      但在这紧要关头,根本不敢开口说话,生怕引来附近值班的狱警,再看掘墓人已丢下了我,径自手脚并用爬上梯子。往上眺望只有黑暗一片,往下看亦伸手不见五指,更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里,只得壮着胆子爬上去。

      两人就像表演杂技,小心翼翼抓着铁条铸成的梯子。完全没有光线,只能凭感觉慢慢往上摸,稍有不慎就会摔下来。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就连蹬铁条也尽量轻一点。不知爬了几层楼,终于头顶闪出一丝微光。

      忽然,掘墓人的身影消失,我往上爬了几步仰起头,竟看到一方美到极致的星空。

      一只手将我拽上来,原来是平缓的屋顶!铁梯大概是维修通道,只是很久没人使用过了。

      我恐惧地蹲在屋顶上,紧紧抓着层层瓦片,大着胆子向四方眺望。

      这里是C区建筑的最高点,整个肖申克州立监狱都已在脚下!

      透过稀薄的高原空气,一弯新月挂在头顶,宛如剪纸的皮影图画,射出无法形容的冷艳的光芒,整个生命都已被吸入月华。

      掘墓人——抑或传说中的吸血鬼,在高高的屋顶上挺起魁梧的身躯,夜风呼啸着卷来荒野的寒冷,灌满他全身的衣服,就像一只乘风飞舞的大鸟。

      这景象看得我毛骨悚然,一如八十多年前的残酷屠杀。月光明亮如昼,屋顶可以俯瞰整片大操场,甚至乱石堆中的凄厉墓地。

      月光还照亮了掘墓人的脸。

      一张中国人的脸。

      六十岁的中国老男人,来自天机的世界,他的名字叫童建国。

      今夜,他就是掘墓人。

      无论是否当年灵魂附体,他必将挖掘埋葬这座监狱的坟墓,并承诺将带我逃出地狱。

      “来到肖申克州立监狱的几乎每个夜晚,我都会悄悄打开牢房门锁——世界上没有我打不开的锁,只要我愿意,任何时候都可以做到。”童建国对着月光深呼吸,整座监狱都被装入胸膛,“我顺着梯子爬到这里,仰望星星和月亮,眺望夜空下的荒原,我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们刚刚逃出牢房,怎么才能走出这座监狱呢?你真的知道出去的路吗?”

      这声音刚吐出嘴巴,便被大风卷到了夜空之中,我庆幸没有被他听到。

      突然,童建国抓住我的胳膊,厉声道:“走!”

      双眼已不受自己控制,他拉着我爬行在高高的屋脊上。型号屋顶坡度不是很陡,我才没七倒八歪地摔下去。

      来到屋顶另一边,在一个高大的烟囱口停住,老头指着烟囱对我说:“爬进去!”

      “什么?爬到烟囱里面?“

      这不是又回到监仓里去了吗?难道要钻进典狱长的壁炉?

      “这座监狱所有的路线,我都做过详细的勘察,这个烟囱在许多年前已废气不用,所有烟道都被堵塞,但有一条道可以通往地下。”

      “真的吗?”

      “相信我!快点爬进去!你想等到明天早上,骑着屋顶观看大家放风吗?”

      童建国推了推我的肩膀,害得我差点从四层楼顶摔下去!惊险地抓着烟囱口,幸亏蹲大牢一年锻炼了身体,才有力量双臂引体向上翻身。

      该死!还没抓牢烟囱的内壁,便感到被扔进万丈深渊,直接自由落体坠了下去。

      心跳光速般上升,全身血液冲上头顶,双手双脚拼命乱抓,却丝毫碰不到任何物体,就像从母腹中剖出的胎而,坠入另一个空白的世界。

      终于,我控制不住大叫起来,声音却像雷鸣回荡在耳边,似乎整座监狱都听到了!

      砰……



     谢天谢地,我还活着。

     当我即将窒息之时,才艰难地将头探出,全身陷入一片厚厚的沙土。

     一秒钟前还以为将粉身碎骨死得很难看!一秒钟后贪婪地深呼吸,到处都是灰尘,呛得肺里难受,整个人都已染成灰色。

     这就是烟囱的底部?仰头看着高高的烟囱口,缭绕着浓浓的灰尘烟雾,最后一点也空都看不见了。起码有二十米的高度,若直接掉在硬地上,即便大难不死,至少也得残废!

     尘埃还未落定,头顶响起一句中国话:“你还活着吗?”

      “在!”

     我剧烈地咳嗽着回答,一道手电光束穿破黑暗,照亮我的眼睛。

     一个近乎橘红色的人影,顺着烟囱内壁迅速爬下来——原来烟囱内是有梯子的,可以沿着内壁一路爬下,而不必像我这样垂直降落。

      “你真的还活着?”

     童建国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先是扫了扫我的脸,又把手电往后照亮他自己的脸。

     原来掘墓人也怕与到鬼!

     不过,想必我灰头土脸的样子,已经变得和鬼一样了吧。

     “呸!”我吐出几口沙子,颇有男人味地说,“老子死不了!”

     “傻瓜,我让你爬下去,没让你跳下去啊!”

   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又使劲用衣服擦擦我的脸,终于确认就是我。

   “混蛋,你为什么不说清楚!”

  “算你命大!烟囱底下是多少年积下的煤灰,要不然你早就活活摔死了!”

  我惊魂未定地抓着梯子,揉着眼里的沙子说:“刚才我叫的那么响,会不会被人听到了?”

  “放心吧,这个烟囱造得非常厚实,没人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说完他用手电筒照照上面,爬上梯子说:“跟我来!”

  “等一等,还有个问题——你哪来得手电筒?”

“刚才在C区狱警值班室偷的,每天凌晨我会悄悄还回去,那些白痴从没发现过。”

“狱警的手电筒?”想起阿帕奇用手电照着我的骇人景象,我又抹了一把脸上的灰说,“你不会连狱警的枪也偷了吧?”

“我们不需要那玩意儿!”

童建国只爬了两米,便钻进一个椭圆形洞口,我紧跟在后面爬上去,前方是条黑暗的隧道。

“上面所有烟道都被堵死了,只有这条道是通的,我花了半年才找到这条路。”他用手电照了照我已面目全非的衣服,“每次通过这根烟囱,我都不会沾上灰尘,包括接下来漫长的地道。我还有足够多的时间走个来回,换上一身干净衣服,从不送出去洗,否则就回不去了。”

“从爬出牢门的那一刻,我就不准备再回去了,宁愿死!也不回去!”

“有种!”

手电再度照亮前面的路,中国老头带我穿过地道,似乎越来越往地下走,两边也从水泥墙壁,渐渐变成泥土与岩石,小心地摸了一把脚下,感觉是手工开凿出来的,没有任何机械工具,想挖出这样一条通道,得需要多少人力和时间呢?想着想着后背心就发麻,中国古代的陵墓不也是这样挖出来的吗?

时不时注意身后状况,担心狱警是否已发现越狱,沿着原路追赶而来。

电光照出一个三岔路口,我立时停下脚步:“怎么办?”

“你别管,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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