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城鋕之绝境》战国后期的历史悬疑故事--作者：鲜于冶銋

朦胧的晨光

　　诸唯边走着边漫无目的的四下张望，这时远处一人似乎看到了他，向他挥手叫了一声，而后迎面走来。
　　等靠近了，两人差点就异口同声叫起来：“正要找你呢！”
　　来的人是要倾，他此时已经收拾停当，又恢复了一派清雅的模样，只不过今日他穿了深衣，显得不同往日的郑重。
　　诸唯笑道：“呵！你可从未起过这般早？又这么正式，要去哪家提亲呐？怎么礼物大雁也不准备呀？”
　　要倾听了一愣，随后哈哈笑道：“没想到你看似浑浑噩噩，竟也知道周礼！”
　　“这叫什么话，婚丧嫁娶身边事，那还不是天天见。”
　　此时，各国传承的都是周公编撰的《周礼》，里面大到祭祀交战，小到亲邻相处，无所不包，极为繁琐。到了此时，很多虚礼已经渐渐被百姓遗忘，但是这大婚六礼可是一点儿也马虎不得。
　　婚姻是阴阳交合的大事，所以礼制基本含六道，依次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中间五道都要用大雁，而第一桩纳财则是必用无疑。
　　因为大雁专一，生则不离不弃，所以无论官民婚礼都要讨这个彩头。
　　不过要倾笑完却正色道：“诸兄，要某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诸唯一见他那张对自己一直轻佻怠慢的脸，凸显谦逊之色，不禁大笑道：“我说一大早，你没吃错药吧？还是昨夜淋雨烧糊涂了？你这读书人，啥都好，就是身子骨弱，来我摸摸额头……”
　　要倾一把打下他伸过的手道：“不要胡言！吾真有正事相求！”
　　诸唯焉能不知这位一大早侯在这儿，肯定是有事找他而且是急事。
　　在他的记忆里，要倾没有一天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似乎也没吃过早饭，好像每日白天的娱乐就是坐在庚申巷酒肆相同的位置饮酒，左瞄前看。
　　且认识两年多，他几乎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此番如此破晓之前便来等候，怎无要事？
　　不过诸唯却故意难为他，毕竟这是两年来第一次。他瞥眼道：“既要我帮你，须得先答我三个问题。”
　　要倾稍一为难，皱眉道：“除了此求目的，定无问不答。”
　　“谁要知道那个！”诸唯道：“你想知道的要办的，我多半听了也不知道。”
　　“我要问的是，要倾是你的真名吗？”
　　要倾坦言：“然！”“别拽文！是就是！”“好！”
　　“那你年岁几何？”
　　“虚度弱冠过两载！”“不要拽文！”“二十二！”
　　“那你是该叫我诸兄，我长你两岁！”
　　“那好，最后一个……”诸唯盯地要倾一脸不自在，嬉笑问道：“蓁杋姑娘芳龄几何呀？”
　　要倾顿时眼睛一瞪，作势便要拂袖转身。
　　而后猛地反应过来正色道：“哎，这可是第四个问题了！”
　　诸唯一看此人如此不懂滑稽，忙拉住他道：“好好好，为兄不问便是。”
　　他本想借此一问，把两次见到蓁杋的事告诉他，但见他如此介意也就闭了口。
　　要倾哼哼地瞪了他一眼道：“那可以办我的事了！”
　　“好，贤弟有言，为兄怎能不从！”诸唯嬉皮笑脸。
　　要倾又要瞪眼，诸唯忙道：“好了好了，以后你我二人直呼其名。”
　　听闻此言，要倾掉头向北而行，诸唯忙道：“干嘛去！”
　　“跟我办事去！”“到哪里？”“大北城！”

朦胧的晨光

　　原来要倾要急着去大北城找个人，但那里是兵营，普通百姓怎能去得？
　　他听要倾说过凭他的缉捕署城尉的令牌可以出入，这才天不亮就找上门来。
　　至于诸唯如何追问他要找何人做何事，他一概不答。
　　其实诸唯也猜得出，昨夜他们去了蔺相府，见到蔺相与要倾竟是熟人。而他走后，要倾还被留在了府内，便料想那二人有些心腹之语。
　　此时要倾忙不迭地要去兵城，定与蔺相有关。
　　不过当了三年的属吏，他算是明白了个事，这官场朝堂复杂的很，阴谋阳斗那是喋喋不休，就说他的上宪邯郸大夫，三年里就换了两茬，而他出任南城城尉时刚换了一茬。
　　当过兵的他知道，主将频繁更迭，乃是兵家之大不幸。
　　因为每个主将都有自己的一套旗鼓号令规矩，统称‘约束’。上任后就连旗语鼓义都要改变，那一旦战况突发，下面各级军官将要一团大乱，不战自溃。
　　据传赵括顶替廉颇挺进长平之时，就改掉了廉颇老将管用的约束。
　　要知道约束就是五色旗语，中军每下达指令，就要竖起相应的旗来传达命令，而到了千夫长一级大队，就要回报相应旗语来应旗。之后由鼓奏控制行动进度。
　　要知道四十万大军就有四百个千夫长，而仓促间如何能让这些大老粗明白新旗语含义已是极难，更何况他们每人还都要面对十个百夫长呢？
　　诸唯打仗时，晋升到百夫长了，都没听主帅赵奢下过令。战场命令传达从最初的伍长什长一声令下，到百夫长啸叫传令，再到千夫长骑马传令，主帅命令通过五色旗语逐级传达，辅以鼓义的节奏把控，所以战事进行通畅。（*此处兵制称呼已作简化，诸如两夫长，司马，旅帅等，过于复杂 ，故简化之）
　　而赵括将军上阵就改掉约束，让最少四百个大队主官因其一人而改。
　　消息传回邯郸时，曾引起不小哗然。
　　他当时说与要倾听，他就断定此子以一人私而变千人习，必将葬送大军。
　　可是现在三捷都来了，还能怎么说？
　　不过他们昨日发现的秦军细作的事又怎么看，虽然疑点颇多，虽就怀疑揣测勉强能自圆其说，但总没有半分切实铁证。不过什么叫铁证，难道真的等着败兵大溃逃回，才叫证据充分？
　　想及此处，他不仅皱起了眉头，暗道：也不知区既那小子的呈文简陈写好了没有……
　　这时要倾看出了他面部的阴晴，也猜出了何事，淡然道：“别急，等我去北城办完了事，就来帮你一起在乱麻中找出端倪！”
　　诸唯一听神色一振，刚要问些详情，要倾就道：“这大北城我从未来过，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所在？”
　　“这个嘛……”诸唯点头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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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北城在建城之初本是民居，赵成侯时，邯郸城被魏将庞涓攻破后，作为南向犄角的郭城始建，大北城就渐渐成为了兵城。
　　本来大北城驻扎着王城亲军虎贲卫和邯郸守城三军，鼎盛时达三万之巨，连带装备修造生活所需总军民达五万人，尽在大北城内。
　　到了武灵王时，赵国的征伐目标指向了中山国。
　　因在此之前，中山本为魏国攻灭，但到了魏惠王后期，庞涓已死，魏国再也守不住飞地中山了，于是中山再度复国。
　　可复国后的中山，却把赵国沿着太行山一分为二了，于是武灵王的战略重心全部转向攻灭中山。
　　此时南方安定，郭城巩固，所以大北城的守备军就缩减到了不足万人，在邯郸以北的信都和巨鹿就分设了两大兵营，厉兵秣马。
　　到了惠文王时期，虎贲卫迁出了大北城，在王城甬道外拓出兵营，加强对王城的拱卫。而原来邯郸北边的两大营合成一营，改驻在沙丘。
　　那时大北城中本驻守的邯郸卫戍又移师一半入驻郭城，北城屯兵日少。
　　直到阏与之战时，大北城已经成了新兵操练所在，诸唯就是在此时第一次进入过大北城，在他的印象里，九年前这城已经很是残旧了。
　　而到了三年前，他因入职邯郸缉捕署，又进了一次大北城，那时大北城已经人烟稀少，有破败之象了，此后就再没来过。
　　此刻他和诸位过了桥，通过仅几个老兵守着的城门，已经身处城中了。
　　虽然三年前诸唯的印象还在，但现在的城中还是让他吃惊非小。
　　这哪里还是个城的样子，到处都是一副刚被劫掠完的破败相。
　　城中垃圾遍布，地上到处都是家禽家畜的屎尿，城中臭气熏天，而且所见之人都是副呆呆捏捏的模样。
　　至于兵嘛，这次的四十万大军加上之前固守长平堡垒的几万，再加上最近三次补充，近五十万大军，几乎掏光了赵国现存的家当，这城里还能剩下多少？
　　所见无非是些须发皆白的，或是肢体残缺的，实在没法再上战场的。
　　要倾掩着口鼻，满脸嫌恶之色。诸唯看了冷笑道：“你这雅人没进过兵营，真实的兵营虽然好上一些，但也绝不是你会去的地方。”
　　要倾道：“好了！我去找人办事，我们一个时辰后，就在……”
　　他四处一瞟，一指前方竖着一面都看不出什么颜色的旗子道：“就在那里汇合！不见不散！”
　　诸唯对他叫道：“你找得到地方吗？别迷了路，我陪你吧……”
　　就见要倾头也不回，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他只得摇摇头，也向两边看去，虽说是故地重游，但他之前也没逛过大北城。
　　此时城中已如此残破，更没有什么可看的。
　　不过两边的各色铺子里都挂着一些胸甲、头盔、马镫、甚至还有戈戟的铜头以及锈迹斑斑的铜剑等，这情形倒是把他的思绪拉到了曾经暗无天日的战场。
　　正信步走着，忽然左边一个院子吸引了他的目光，依然是破烂不堪，但那门楣上挂着的一个物事却把他的眼光死死抓了过去。
　　他微张着嘴，踉跄走向那门口，仔细去看。
　　那是在战场上，赵国兵士用的皮胸甲，上面嵌了两块血污斑斑的铜片，而胸甲的右边有个贯穿的洞，显然是被弩箭射穿的。
　　他仔细抚摸了那物事半天，而后翕动着嘴唇，推开半扇歪斜门，一脚就踏进了院子。
　　而还没等他仔细观瞧之时，斜眼就瞥见一道青光，携劲风向他猛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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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往哀今悚


　　诸唯见那青光从斜刺里疾速劈下，风声劲烈，忙扑身向前就地一滚，躲过了那必杀一击。
　　还没等他起身扭头，金属划空劈下的声音再度逼近身后，他忙向一边空地翻滚，一个后挺起身时已拔刀在手。
　　熟料那人攻势过于霸道，就在他刚起的瞬间青光就再度当头斩下。
　　诸唯用的虽是精铁刀，但从对方武器凛冽的声音就可分辨出，对方所用乃沉重的青铜兵器。
　　铁刀虽利，却脆的不敢与重兵器硬碰，他只得急速后退，只三步身子就贴在了院墙边的一副架子前。
　　对方根本不由他反应出招，又一记力劈携风声而至。
　　诸唯还真没见过几次这般刚猛迅捷的攻势，完全容不得他看与想。
　　他忙一个背栽翻到了架子后，那一击顿时把那木架劈成了两半！
　　诸唯眼见，猛见旁面有个石磨，他连滚带爬过去，一刀砍断了磨碾子连接的木棍，顺势就举起了碾子。
　　而此时对方武器已然劈到，就听当得一声，石屑四溅，不过石造的碾子终于挡下了对方的绝命一击。
　　诸唯这才看清了对面人，只见他满头灰白乱发，脸上罩半个面具，只露出口鼻和颌下同样灰白的乱须，看着此人褴褛的衣裳，倒是七分鬼三分人像。
　　而他双手所擎的，却是一把足有普通铜剑长宽厚俱逾一倍的青铜巨剑！看分量绝不下几十斤，而对方之前连续几击毫无阻滞，可见此人力大惊人！
　　对方一回势准备再次运招， 诸唯双手把石碾护于胸前叫了起来：“对面那厮，我乃郭城缉捕城尉诸唯，刚才见你门前挂有熟悉旧物，这才进院看看，别无恶意！”
　　“你如就此收了剑，我们便两不相犯，若是再用狠，别怪我不留情！”
　　对方听了诸唯两字，身形似乎微微震了一下，而后他的双眼透过面具的双孔，看了诸唯半天，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而诸唯趁此当口，方才看清，那人的一条裤管似乎空空荡荡，他这才醒悟，原来对方是个残废，可一个残废都能让他几乎无法应接，足见厉害。
　　他忙缓声道：“这位大哥，你我无怨无仇，不如就此罢手，你看如何？”
　　那人看着他一阵，又似长叹中带着冷笑了一下，拄着铜剑向旁边单腿跨了一步。那长剑的高度刚好在他胸前，拄起来倒像是比拐杖更顺手。
　　诸唯隐隐看出他那身破布倒像是残破的军装，而他也知道这大北城中有不少残疾无依的军人。
　　想起自己在战场拼杀的过往，不禁心下黯然道：“大哥这腿……，可是因为大战？不知小弟可有何能相助之处？”
　　谁知那人一听到腿，立刻又扭过头来，狠狠地盯着诸唯，霎时间诸唯就觉得平地里寒芒刺骨。
　　那人哼道：“谁要你可怜！废话少讲！你若过得我手下十招，便饶你出去！”
　　说罢重剑一抵地，身形猛地腾空而起。随后他双手擎起重剑，又当空向诸唯劈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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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唯一看，这是遇上个浑人呐！可这浑人偏就如此骁勇！
　　他不敢马虎，只得举起石碾硬抗，就听‘轰’地一声，石碾被当空劈成了两半。
　　诸唯大惊，又退几步，暗道：此人竟如此雄劲！可他四下瞄，根本就没发现更好的招架用的家伙儿。
　　正焦急间，那人又举剑而起。
　　他灵机一动，把左手伸进那半个石碾中空的大孔中。这石碾本是由根粗木棍穿着，连着碾盘中间的轴好转动。
　　而这石碾也是年头已久，中空孔被磨得圆滑扩大，诸唯的小臂正好伸了进去，而手可以伸出，握住破损边缘。
　　如此一来，诸唯左手便有了个石头护具，右手终于可以腾出了握紧铁刀。
　　他看那人又是当空跃起，迎头劈下，便大叫：“我让你是个英武战士，可不能逼人太甚！”
　　说罢他左臂侧向迎出，让剑沿着那半个石碾手臂护套斜向切下。
　　巨力虽被这下卸掉，但也激起了一片石屑。诸唯趁此时机，横刀就削向那人手臂。
　　那人见一剑被轻松卸掉，而对方刀光已接近手臂，在空中猛扭身，硬生生将剑身抬起格挡。
　　诸唯见这人不但力大，变数也是极快，他便不再硬碰硬，而是沉身落地。
　　再举左臂，用石碾将剑身格开，之后再举刀砍向那人持剑的双手。
　　他并非是真想废了那人双手，只是想逼那人弃剑。
　　同为剑戟血海中苟存的人，他并不想让这没了条腿的士兵再没了手臂。
　　可对方似乎并不领他的情份，而是大喝一声，猛地将格住巨剑的石碾给推了出去，之后因接连三招差点脱了力，踉跄地倒在了地上。
　　诸唯也被这股大力给硬生生推开，身子连向后急退了十来步，才勉强把这股大力卸掉。
　　他站定身，那人也已爬起，现在二人距已有三丈开外，对方如想再次凌空力劈，怕也是力有不逮。
　　诸唯再次叫道：“哎，我敬你是个勇士，不忍加害，咱们就此罢手吧！”
　　可那人却拄着剑，再次向他走来。那巨剑仿似他一条腿般，让他在行走中丝毫不见歪斜。
　　他大声道：“男儿对敌，当手执利器，奋勇当先，刀山火海，概不能挡……”
　　这几句话对诸唯来说，是如此铭刻于心，这语调虽然沙哑，但却如此熟稔在心。诸唯心中顿时激荡，脑中闪回着那血肉横飞，天地变色的战场。
　　他激动地接着道：“与敌对峙，当全力以赴，悍无畏惧，他死我活，不死不休……”这段话二人几乎是同时大声念出。
　　诸唯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叫道：“这话是你教我的，我永生记于心间。代大哥，代梼代大哥，是你吗？”
　　那人顿时停了脚步，而后苍凉笑了几声道：“没想到，你小子还记得我！”
　　诸唯此刻再不怀疑，扔了手中物事，扑上前紧紧拥抱住那人，声音呜咽道：“代大哥，我找了你很久，没想到你还……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还有你这腿……”
　　此时他已忍不住眼泪扑簌，而那位代梼却伸手摘掉了面罩，他脸上除了纵向两眼间斜下的一道深疤外，还有额角上一处黥刺极为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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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年前，诸唯入伍参加的第一场大仗就是阏与之战，这场仗算是赵国的卫边之战，所以他打得还算心安理得。
　　他的第一位伍长就是代梼。此人是个老兵，平时不苟言笑，极为严苛，那几句话是他自己编的，不断强化他们背下。
　　最初这种严苛让诸唯这样青痞出身的很感憋闷，但代梼勇武异常，很难匹敌，所以只能忍受。然而这种严酷，也让诸唯在新兵训练后就成了伍长，做了代梼什长的手下。
　　而真正让诸唯认识到他的古道热肠、捍卫兄弟，是在第一仗。
　　他们当时被编入了上军前锋乙队的乙三小队，队里共百人，由一个百夫长指挥。
　　这个前锋队的第一仗就是夜袭，当时作战喜欢把新兵摆在突击或前锋的位置，诸唯等新人自然以为是杀敌的机会，都很雀跃，殊不知这就是让他们做第一道肉盾，将敌人的武器折钝，当然这是战后诸唯才明白的。
　　出发时，诸唯就见到代梼面色隐隐现出哀伤看着自己手下的十人，而后又坚定有力地念出那段话，只是最后加了句：‘记住，上去时都要紧紧跟着我，都要活着回来！’
　　出发是在入夜亥时，待摸到秦军前军大营时，也不知那队人不甚发出了动静，于是奇袭变成了交手。
　　诸唯当时太也年少，净想着杀敌，再加上对代梼有些怨恨，故独自冲入了敌阵。一开始他凭着血勇，用短戟连刺带削，竟然砍倒了几个亲兵。
　　就在他得意之时，秦军的弩手也出现了，虽然近身作战，秦军的强弩派不上用场，但光是手弩的强度已经让赵军吃不消了。
　　转眼间前锋各队就已被放倒了一大片，而深入敌阵的诸唯左冲右突也难以退出来，马上就要危在旦夕。
　　正此时，代梼已经带着自己的兄弟赶到，一阵奋勇拼杀后，由他殿后负责用手上的铜棍挡下弩箭，将诸唯救出。
　　而他却身中了一弩，不过当晚他们是前锋十队千人中，唯一没有损失的一什。
　　此一仗捡回条命的诸唯对代梼感恩戴德，但他只是冷冷道：‘我能做的就是奋勇杀敌，应做的就是让弟兄们活着。’
　　不过战场上岂能由他所愿，第二场交手战完毕，他们十个兄弟就仅剩了两人，而代梼虽然没有救出兄弟，却也因救人身中数伤。
　　不过前锋大量的伤亡却给了他们晋升的机会，代梼很快就被提拔为百夫长，而诸唯做他的佐下。
　　第三次大战也是最血腥的决战来临，他们所在的左翼前锋刚好遇到了秦军的强弩阵。
　　在那时候，冲杀向前已经成了唯一的活路，代梼挥舞着铜棍护住诸唯冲杀，但在破阵之时，一排足发弩猛地射来，他把诸唯护在身后，自己右胸右腿中各了一弩，就再也没能起来。
　　而之后诸唯所部被派去追杀渡河撤退秦军，而代梼被留下疗伤。
　　可等诸唯得胜而归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代梼了。他这一找就是几年，直到伐燕归来后，都寻不见踪影，所以他也只能哀伤地默认他的救命大哥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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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唯放下手，抹抹眼道：“大哥，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可让我好找，直到从燕国回来，我去了郭城当差时，怎么也找不到。我还以为……”
　　代梼拍拍他的肩道：“我这不没死吗？倒是你个诸小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跟个愣头青一样！”
　　“那代大哥，你到底去了哪里？这些年又发生了什么？”
　　代梼拉了他在一堵墙边的两个木蹲处坐下道：“我这里平日不来人，连水都没备……”诸唯忙示意不用。
　　代梼眼色深邃道：“当时我负了重伤，就被兵士连拖带拽安置到了阏与城中。当时呀伤兵众多，因为战事未结，一些轻伤的反而先被救治，以便快速送回战场。而我呢……”
　　“当时我已奄奄一息，医官束手无策，已然不治，他们看我不久于人世了，就把我连同一批将死的送到城外清漳河上游，找巫者做巫事。”
　　“巫事你懂吗？”
　　诸唯道：“听过没见过。”
　　“就是通过巫灵做法乞求鬼神饶我们一命。哼，那么多人都快死了，鬼神能饶得了谁呢？”
　　“法事过后，巫者和兵士就都退了，留着我们在那里等死，当时我迷迷糊糊地也以为自己死定了。”
　　听到这里诸唯眼眶红润，又要流下泪来，代梼可是因为他才会在那里等死。
　　谁知代梼却笑着道：“别难过呀！这世上也许真有天意叫你不死！”
　　“当天天色将晚，我就感觉浑身如火烧一般，我知道这是离死不远了。坎坷就在这时候，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胸前舔着，而后似乎还在撕扯……”
　　“我强睁眼，结果发现一条野狼正在那舔着，将要啃食的我的前胸！”诸唯听得满脸惊色。
　　“当时我想的就是虎豹般的秦军都没能把我杀了，难道还能成了野狼的果腹不成？于是我身上不知哪里来的最后一点力气，一把抓住那野狗的上下牙，死命地掰着！”
　　他也没看诸唯瞪大的双眼，接着道：“当时那狼也是拼命抓挠，我就把它拉到面前，用尽死力，而后就在当头把它的上下颚撕开了！”
　　“当时我就累得脱力昏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就感觉腹中有了点热气。再睁眼，原来那上下颚分家的死狼头就罩在我脸上，那狼血顺着瘫在我嘴边的狼舌头流进我嘴里。而我似乎就靠着那些狼血活了下来。”
　　没等诸唯惊诧地想说些什么，他接着道：“当天夜里就下雨了，我身边的重伤者都死了，我就拖着那条死狼爬到了边上的一处斜山上。”
　　“也是我大难不死，那斜山上竟有个小山洞，我勉强爬了进去，却发现里面有一窝小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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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可能就是被我毙掉的这条的狼崽子，可它们太小了，只是缩在一边不敢动弹。”
　　“我呢就靠那条死狼和那窝小崽儿，活了过来！”
　　就活了过来这几个字，就包含了不知多少茹毛饮血的生死边缘，诸唯听得又是心酸。
　　“之后呀，等我能走了出去了，大军早就撤了，我是几乎要着饭回到了大北城。”
　　诸唯道：“当时大战过后，我们上军精锐修整不久就驰援去助防武安，而从那时开始，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代梼道：“你当然找不到我了，我无家可归，军中就是唯一归宿，回到大北城，核对名简，加上我一身新伤，被确认不是逃兵后，就与一群散兵被整编去了燕境驻守。”
　　听到这里，诸唯才解了心中谜团，于是问道：“那大哥，你这腿是何时……还有这额上……”
　　代梼却冷笑道：“这都不是敌人伤的，而是因顶撞将军被裁了个造谣乱军，被黥了面判到代地服了罪兵苦役。腿呢，是在那时冬天旧伤复发，不得已才被砍掉保命的。”
　　听他说起这些，显得异常冰冷平静，话语中都不带丝毫波澜。
　　可是诸唯的心却在滴血翻滚，他真想冲口而出：那个混账渣滓是谁，我要为你报仇！
　　可转念一想，自己也算是官面的人，这事别说自己做不做得到，要是真做了，那后果又是如何？按现下的连坐，跟自己的那些弟兄会否遭殃？
　　谁知代梼却突然轻松笑道：“说起来也是因祸得福，代地的冬天极冷，我要是腿没残，恐怕就要冻死在那里。”
　　“腿没了，干不了活了，他们就把我放了。我除了这大北城也是无家可归，于是两年前又回来了。”
　　“结果回来一看，这里已经早不是兵城了，反而是更多像我这样的残废苟活的地方。我仗着还有双手能够捶打，就在这活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诸唯笑问：“你说你是个城尉，做个什么？”
　　“噢，我现在是郭城缉捕署城尉，就管些缉盗捕贼，制止斗殴一类的琐事。”
　　诸唯随即热情道：“代大哥，找到你就好了，跟我去郭城吧，我虽不富有，但总能管得大哥周全。”
　　谁知代梼却摇头道：“我这一辈子是离不开这大北城了，哪里都不去了。而且你看，哥哥我像是饿着的吗？”
　　“可是……”“倒是你！……”诸唯刚开口就被打断。
　　“你倒是要小心……”
　　正在此时，就听外面一阵骚动，一个声音叫着：“诸唯，诸城尉，你在哪儿，快来，快来，救我！”
　　诸唯一听却是要倾的声音，他忙闪身出去，顺声一看，却见要倾被一群脏成泥猴的小孩儿围在了当中，似乎还在撕扯着。
　　诸唯赶忙上去，却见那些孩子各个都手端着破碗，拉扯着要倾，他那一身体面的深衣已经被摸的满是泥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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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倾见他来了接着叫：“我刚见两个孩子可怜，就施舍了一个钱，谁想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
　　诸唯也只好摇头分开众小孩进去道：“那这回你不出血可是出不去了，把荷包给我！”
　　要倾眼见那一堆小脏手还在往自己身上摸，吓得赶忙掏出荷包。
　　诸唯接过，用力往远一抛，那群小脏孩儿轰地朝那里跑了。
　　见要倾一边惊魂未定一边还在愁眉苦脸地看着衣裳，诸唯笑道：“谁让你穿的像是要去提亲似的！你不是说一个时辰吗，怎么这么早？”
　　“办完事就出来了呗！”要倾还在试图抹掉身上的泥。
　　“好了，我们走吧！”他拉着要倾走到代梼家门前，却见那扇破门已经关上。
　　他伸手去敲，却听里面道：“你不必再回来了！”
　　“那大哥我……”他本想把荷包抛进去，一摸才想起来出门时，已经放在颜樱枕边了，怎好让人家小妹出钱照料？
　　可里面声音已经传出：“你更不必留钱！我只嘱咐你一句：做你的本份就好，其它事不要掺和！”
　　诸唯还待再问，里面已经传来进屋关门声。
　　诸唯还有很多事情要问，比如他怎么用上剑了？再比如接下来他想以何为生，等等。但见此情状，只得讪讪地叹了一声，而后跟要倾道：“办完事了？走吧。”
　　要倾忙不迭地跟上道：“极好不过！你说话的是谁？”“一个故人。”
　　“你们怎么……”
　　“你怎么突然罗嗦起来，要不要我问问你此次来，到底是干什么？”
　　“就是送个信，没什么……”要倾打哈哈道。
　　二人背影渐渐远离，这时代梼家的院门轻轻开了，他从里面探出头，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半晌未动。
　　而后他扭头向反方向看，却看到一青衣人站在离他不远处。
　　那人面白无须，脸色是种不见光的苍白，身上收拾地一丝不苟，倒是与这大北城极不协调。
　　代梼此时早已戴回面罩，露出的眼光又恢复了冷若冰霜。
　　那青衣人几步走到他跟前道：“怎么？遇到熟人了？”
　　“嗯……当年阏与的一个同袍。”
　　青衣人盯着他看了一阵道：“你不会是要退缩了吧？”
　　“退缩？”代梼突然发出一阵干笑，笑声粗粝如砂石般。
　　“我这几年生不如死的日子是为了什么？我这两年蛰伏若死的日子为的又是什么？”
　　“你说我会退缩吗？”他目光如剑般盯着青衣人。
　　“那就好！”青衣人故作轻松道，“愿你对得起你所言！”
　　“好了，少废话了。”代梼显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你曾言郭城一旦来人，就是我们行动之时。现在呢？这可是两年内郭城第一次来人！”
　　青衣人云淡风轻道：“快了，就快了，就差推那么一把！”
　　“这话我都听了两年了，那一把是什么？何时谁人去推？”
　　“反正不是我们。”青衣人成竹在胸道，“但大约就是这么一两天吧。”
　　“莫非你会卜算不成？”
　　“还用卜算？君不仁，臣不贤，军不利，敌不明，都这般样子了，还能不乱吗？且放宽心，回去睡个好觉，很快就该你消耗了。”
　　代梼也不知听没听懂，只是呆立着沉思不语。

朦胧的晨光

　　诸唯要倾两个自打从大北城回返，一路到了东门都没再说一句话，都是各自想着心事。
　　等进了城，要倾突然犹疑地问道：“我问你，你觉得我这人如何？”
　　诸唯愣了一下道：“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一向伶牙俐齿的要倾竟不知该怎么开口，倒像是心中充满了矛盾却找不到半点缘由一般。
　　诸唯道：“你可是我在赵国在邯郸最欣赏的人，聪明博学，智谋无敌，还帮我拿住了大贼，怎么自己倒疑惑上了？”
　　他看着要倾有些飘忽的眼神，突然道：“可你不是赵人！”
　　这句话把要顷吓了一跳：“不要信口胡言！”
　　诸唯见他被吓得脸都变了颜色，哈哈笑道：“你呀，被要饭的小孩儿吓得叫救命，赵人怎会如此不堪！”
　　“那是……”要倾伸手指着他刚要辩，就瞥见了大袖上那些黑手印，顿时一阵作呕。
　　诸唯接着哈哈大笑，引得路人都纷纷侧目。
　　要倾尴尬地想找东西擦拭，可那些油泥手印又怎能拭得掉呢？
　　诸唯止住笑声道：“其实是不是赵人又如何？”
　　“你看几年前我们赵国用五十七座城邑换来的相邦田单，不就是个齐人吗？”
　　要倾摇头道：“此人欺世盗名，无非走运罢了。”
　　“管他如何！反正个齐人都能成相邦是不是？”
　　“还有我可听说，武灵王那时，包括相邦，好多能臣还都是胡人狄人呢！是也不是？”
　　要倾点头道：“武灵王心胸开阔，却是一代雄主！可惜了……”
　　“还有我听说秦国的前任大良造卫鞅和现任范雎，都不是秦国人，对不对？”
　　“广纳天下英才，实乃秦国强国之本。”
　　“就是说，哪国人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能施展才华，在哪国又有什么关系？……”
　　“我看你要倾就是个大才，有了机会好好干，当个上卿，到时兄弟我面上也有光呐！”
　　正在这时，区既慌慌张张跑来，边跑边叫：“诸城尉，你怎么在这儿呢？出大事了！”